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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插队手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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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明的父亲在家。简单吃了便饭后,肖民又说:“反正你也要先洗澡剃头的,不如我们一起去洗澡剃头后你再走。”

从肖明家出来,肖明对我说:“心里难受,想让你多陪陪我。”

我奇怪地问:“回上海探亲,有什么好难受的?”

肖明说:“父亲老了,头发掉了,牙齿掉了,人也瘦了,背也驼了。”

才两年不到呀,他父亲的变化就这么快?

肖明说自己也没想到会这样。

从浴室出来,我回到了家。

发觉家里的变化也很大。还是那些房间,但好像都小了,一是因为增添了一些家具,二是因为弟妹们明显长高;晚上等母亲回来,发觉她倒没什么变化。第三天,父亲也从五七干校回来了,发觉他也没什么变化。父母亲都人没老发没掉不瘦不驼,这是我最高兴的事了。

在黑龙江没记得做过梦,可回上海的头几天里,只要一睡下,就老做一个梦:有规律的车轮声,轰隆隆地响着。梦中的我,不再在车厢里,而是趴附在最后一节车厢的车轮上,就要掉下来。

真不知道那轰隆隆的车轮声伴随着我,还要过多少年!

  
 75、虱子展览 '本章字数:1534 最新更新时间:20130307 09:58:02。0'
火车上四天四夜,没好好睡过觉,第一个上海的早晨,我赖床了。

天已经大亮,懒懒地睁开眼,看到弟妹们在小房间里把头聚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看不到,便竖起耳朵听。

父亲也挤在他们中间,向他们说:“看,它们有的白,有的黑,这黑的就是吸了血的。”

弟妹们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父亲又说:“它们长在衣服的缝隙里,要用开水泡才能消灭。”

我知道了,他们正在看我从几千里外带回来的虱子。

昨天,去浴室洗澡后,脏衣服拿回来洗了。但今天早上母亲发现了上面有虱子,又重新把这些衣服用开水泡烫一遍。

父亲就从我的衣服上捉了一些虱子,包在纸里,拿进屋给弟妹们看,让他们见识见识。

弟妹们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个个睁大了眼睛。

我偷偷地笑了,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既然父亲熟悉虱子,说明他在战争年代也一定有过虱子。

俗话说:“穷生虱子富生疮”,也有说:“脏生虱子懒生疮”。那个年代,农村既穷又脏,好像没有人不生虱子的。

估计第一只虱子是老乡传给我们的。

劳作之余,有的老乡会在地营子里倚墙而坐,脱下外衣,捻来虱子,将两只大拇指的指甲对摁,“哔”的一声,指甲上留下了虱子的皮和血。

和老乡挤在一辆马车上去出工,也经常可以看见身边老乡的脖子里爬着一只虱子。风一吹,那虱子随时都会掉到你的衣服上。

我们上海知青算得要干净的了,下乡第一个春夏,没有虱子。到了冬天,却不得不和虱子结下了缘。

零下三四十度的气温,每天劳动大汗淋漓回来,顶多也就是脱光了衣服用水擦一遍身,汗水浸透的衣服也做不到天天换洗,这就容易招来虱子。

要想洗个澡是极不方便的。下乡第一个春节前,我洗过一回,在生产队烧猪食的铁锅里。只有这个铁锅是全生产队最大的,可以坐得下人。我先把铁锅洗干净,放上水,垫上砖,等水烧热了,脱光了坐在砖上洗澡。

只要有一个知青从老乡那儿传来了虱子,那个虱子就会一往无前,传播到每个知青身上,因为知青住的是大通炕。

我与虱子结缘时,一开始还有点痒,后来也不觉得了。真所谓“虱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冬天我是不敢穿毛衣的,因为过不了多久,毛衣的每一个缝隙里都会藏着虱子!看得我自己都头皮发麻。

不过,我们传的都是体虱,不像邵子昂,还得过头虱,害得男知青一律剃了光头,恐怕被传上。

女作家张爱玲17岁的时候曾说过一句惊世骇俗的话:“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衣袍,爬满了虱子。”

让我用张爱玲的这句话反过来调侃一下自己吧:“爬满了虱子的衣袍,包裹着依然可以是华美的生命。”

不管怎么说,我很庆幸,我的弟妹们不知虱子为何物,他们的脑海里,永远不会有被虱子骚扰、叮咬之苦的记忆。

回上海已经十天了,每天都挺晚睡觉,也许今天睡早了一点,不像平时那样头一粘枕头就梦见火车轰鸣的车轮声。

窗外传来阵阵大轮船的鸣叫声,它们在黄浦江里夜航。

我眼睛闭着,心里醒着。大街上汽车来住的喧闹早已消失,偶尔传来几声自行车的铃声,这铃声清脆地敲打着满天星斗;铃声停下,能听到家里闹钟的滴嗒声,让人感觉到夜的寂静。

这些天做了些什么呢?

去留守知青的家走访,与回沪探亲知青相聚高淡阔论,然后相约逛南京路、豫园、外滩,去西郊公园拍照。

今天,我和云龙去上海图书馆,用我们的边境居民证借来书,在安静的阅览大厅里坐了半天,然后去下面的人民公园里散步,觉得很有意思。

回来时路过学校,进去看了一下,呒啥变化。

工宣队还没撤,几位师傅很会客套应酬。当年送我们一路去下乡的丁师傅也还在,他正在下象棋,却一个劲地向我们解释没给我们回信是因为工作忙。

我手指棋盘问:“难道这个时间不能利用来给知青写封信吗?”

他连忙应酬:“嘿嘿,这宝贵意见,接受,接受!”

其实,我很能理解他们,把学生送下乡是他们的任务,他们现在的任务,是要把又一批快要毕业的学生再送下乡,如此而已。

我不想苛求他们一直把我们挂在心头,只是不习惯他们虚假应酬的那一套。

  
 76、两封来信 '本章字数:1308 最新更新时间:20130308 08:27:43。0'
年底,接到爱辉两封信。

一封是王雄涛写的,去了信头的寒喧和信尾的客套,内容很简单,就是告诉我两件事。

第一件:“年底评工分时,你被评了一等工。”

这让我感到很意外:下乡第一年,我被评的是二等工,在知青中,这已经算是最高了。第二年,就被评上了一等工,成了生产队最强劳力之一。

信中说:“老乡在评工分时,一致认为:今年没有知青,就吃不上大米。他们是生产队的主要功臣!”

另外一件事是:我和邵子昂,被选进了队委会。

我感谢老乡对我的评价和肯定,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要谦虚谨慎不要骄傲自满,一边打开了另一封信。

信是邵子昂写来的,抬头上写了很多人的名字,不是写给我一个人的。

内容也很复杂,但主要说是和我谈心:“我感到你在后一阶段热衷于搞自己的‘外交攻势’,以此来争取自己的威信,而尽量避免矛盾,这里包含着私心,如果不去掉是很危险的。你们在上海要总结的话,请把这一条总结进去。”

在信的空白头上,还写着一句话:“请在学习小组会上读我的信。”

我终于明白,之所以信的抬头写了这么一大串的名字,而且又特别提醒“读我的信”,邵子昂是要把和我谈心的内容向大家公开。

我对这种违背常理的做法感到很吃惊。

自下半年以来,针对知青已经成为生产队的劳动主力,我多次在知青骨干会上提出“走出知青点,重新认识农民,重新认识当地青年,重新营造生产队氛围。”

我提醒知青,要想挑起更重的担子,就不能局限在知青点的小圈子里。

当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将此看作是“外交攻势”,是技巧手段,如果我们纠缠在各自心理习惯和各自的见解上,这个团队就很难拧成一股绳,造成相互的扯皮而难成大事。

另外,我作为知青点的负责人,得到了老乡的好感,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她是好多知青在春耕夏锄秋收的生产一线上冲锋在前干出来的。年底评工分时,老乡们就异口同声说:“今年能吃上大米,可别忘了是知青的功劳”,这并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得到的,知青应该为此值得高兴。

我把这些想法写在信上,信是写给邵子昂一个人的。我对邵子昂说:“请不要把自己的战友当作那种卑鄙的人,抛掉小市民那一套心理习惯,团结起来搞好工作。”

最后,我告诉他:“我写的信,可以给王雄涛看,也可以给昊宇看,如果你认为可能的话,也可以将此信公开,这些都由你自己决定。”

我在回沪探亲的知青学习小组里读了邵子昂的这封信。

读完后,我不作任何评价,也不谈自己任何观点,只是希望大家能作独立思考。

一阵沉默之后,大家普遍认为,知青班子里两个主要负责人之间有不同看法,应该回黑龙江去当面沟通解决,用不着采取读信的办法让大家来当裁判。

插队干部老邵也回上海了,带来了一份生产队年底对知青评分的结果,我去老邵家抄了一份。

老邵对我说:“评分时,老乡和留下来的知青对你表扬很多。”

我说:“那我更要夹着尾巴做人了,因为这也许会有负面作用。”

老邵纳闷:“你想得太多了。”

我说:“不是我想的,是已经产生了。”我干脆把邵子昂那封信的内容和他要求读信的做法讲给老邵听了。

老邵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子昂是有一些缺点,不注意策略,但人还是直率的。我要写信问问他,为什么要把私人间交流的信读给大家听。不管怎么说,你们还是要搞好团结,不要分裂。”

我想,我也不便于多说什么,点到即止。

  
 77、暗传诗歌 '本章字数:1386 最新更新时间:20130310 00:08:31。0'
收到邵子昂第二封信的当天,我在去往奉贤五七干校的路上。

我回上海探亲后,父亲只回家过一次,又匆匆回到了五七干校。

我知道父亲很想能有多一些日子和我在一起,于是决定去去父亲那儿待一段时间。

邵子昂的第二封信没有对前一封信作出任何解释,也不再提类似的问题。但讲到我们之间的友谊时,态度是诚恳的,用上了“我又听到你的呼吸声”之类词句。

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的相互依赖是最重要的,如果大家猜神疑鬼,互不服气,嫉妒排挤,那我就打算退出班子,回到下乡最初时给自己的定位:做一个洁身自好的独行者,当一个记录农村生活的旁观者。我不愿意堕入纷争和庸俗。

去五七干校的汽车,一路向奉贤海边驶去。

途中只见拉练的队伍源源不断,我呆呆地看着车窗外一拨拨被甩远、又一拨拨近来的队伍。

一位白发老人见我背着包,要给我让座。我知道这一车人都是干校的老同志,我哪里敢坐?赶快谢绝。

父亲所在的干校里,有很多这样的老人,他们也要种田,挖河泥。

听父亲说,自林彪事件以后,要求这些老干部参加强劳动的规定放松了。除了上午要学习外,他们有了一些闲着的时间,下象棋、看书、聊天,中午可以睡个午觉,晚上可以看个电视,但在政治上依然处于困厄之中。

干校的管教人员稍为年轻些,现在也没多少事干了,喜欢在乒乓室里打球。

那天,我看见乒乓室走进来一位老太,尽管已经步履蹒跚,但仍能看出她的气质,想必以前也曾担任过重要职务。

管教人员朝她开玩笑:“阿唷,没事跑到这里来了,也想来打打球?”她摆摆手说:“现在你们水平都提高了,我们不行了。”

那群人发出哄笑:“那么说,你以前很有水平喽!”

甚至有人厉声喝到:“什么东西!”“叛徒的老婆!”

老太显然走错了地方,她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回身走了出去。

经历过文革的老干部,早已经是大彻大悟,宠辱不惊了。

我到干校的第二天:1月10日,有一件让全国人民热议的大事,毛泽东主席去参加了陈毅的追悼会。

我看到五七干校的老人那天十分悲愤也十分亢奋。

我住在父亲的宿舍里,宿舍里几个老干部原来都是新四军陈毅元帅手下的干将。他们之前还沉浸在陈毅病逝的哀痛之中,听说毛泽东主席出现在陈毅的追悼会上,个个都感到些许欣慰,并悄悄地私下里猜测中央对老干部政策是否会发生重大的变化?

他们中有人凭回忆写出了陈毅的《梅岭三章》,我清楚地记得,那几位老干部反复核对诵读,竟然潸然泪下。

立刻,陈毅的诗在五七干校的老干部手中暗暗地传开了。

起初我还以为这三首诗是陈毅前不久病重中写的。后来才知道,这是陈毅1936年冬打游击时被围在梅山,加上伤病,作了牺牲的准备,写下三章留给后人的诗。

如今,陈毅真的走了,他写的诗,却好像正是为35年后准备的,那意境和环境与35年前竟是如此相似:

梅岭三章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我也把这首诗抄了下来,并带回黑龙江,传抄给了其他知青。

后来,全国各地有一阵子追查此诗来源,竟然一直追查到边境线上。

有来人问我:“这诗从哪里得到的?”

我撒了谎:“火车上与我面对面坐的一个人抄给我的。”

问:“什么地方的人?叫什么名字?”

答:“不知道,下车后各分东西,姓什么都没打听。”

我曾经被搜过一次身,蹲过笆篱子;这次又被搜了一次心,我的眼光依然很凶,但不再抗议,于是不了了之。

  
 78、上海过年 '本章字数:1414 最新更新时间:20130310 18:01:36。0'
大年夜,15位回上海探亲的知青要来我家聚会。

我家并不大,向邻居借了好些凳子才安顿下来。桌子也嫌得太小,瓜子、茶水、水果摆满了。

别人家门口已经放起了鞭炮,火光闪亮,浓烈的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中,院里的小孩不时扯住我的衣角,要我把鞭炮给他们放。我说:“等等,再等等。”

终于,知青到齐了。我拿出鞭炮,想不到每个来的知青都拿出了大大小小的鞭炮,一大堆。

这下院子里的孩子们高兴了,只见半空中的闪光、带尾巴冲上九霄的“卫星”、绕着人们团团转的老鼠……引来了周围的许多大人小孩,他们两手捂住耳朵,东躲西藏,笑声和嘘声在不大的院子里爆发。

放完鞭炮,回到屋里,我们做了一个游戏,写了12张唱歌、讲故事、朗诵等不同的纸条,还有3张空白的,大家摸彩。然后根据纸条内容进行“亮相”,摸到空白纸条的就免去这一“劫”。

苦着脸的,一般是要唱歌了;脸色平静的,大概就是讲一段在爱辉的故事了;哑然失笑的,一定是摸着白纸条了。

我们在上海告别过去的一年:拿下稻地、捞木盖房、保卫知青点、守卫边境、带领生产、评上一等工、选进队委会……我们在上海迎接新的一年,尽管是未知的一年,但总得满腔热情去过的一年。

很快,我回上海探亲已经三个月。

在返回黑龙江之前,昊宇要找我谈一次心。

他是直到春节前才回沪探亲的,因大家都忙着过年,还没有很好地与他聊过。

非常意外,我从昊宇那里,才知道邵子昂给我那封莫名其妙的信的原因。

事情起于昊宇,他对我在知青点提倡的一些做法上产生了误解,比如到县公安局想去保汪永德、吴茂财他们回来,是做老好人;比如与杜义田之间的来往,是搞“外交”。

在我回沪探亲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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