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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外慧中-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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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喝饱了奶的阿旦被张怀安抱了进来,俞宛秋忙伸手接住,放在自己膝上仔细端详。
虽然出生几月就分离,又几月后才重见,孩子一点也不认生,倚在她怀里笑着,笑得无比天真纯挚,伸出小胖手扯她胸前的璎珞。玩了一会,又对她头上的金步摇发生兴趣,蹬着有力的双腿站起来想去抓,俞宛秋只好把金步摇取下来放到一边,怕上面的尖端扎到孩子。
在这过程中,她一直努力观察,实在看不出孩子有什么异样,不禁疑惑地望向皇帝公公。
赵延昌朝张怀安使了个眼色,张怀安从案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只铜盘和一个小槌,拿到阿旦耳边敲了起来。
张怀安还没开始敲,俞宛秋的泪就流了出来,因为她已经猜到他们要测试什么。
铜盘在阿旦耳边敲得锵锵作响,他却毫无反应,兀自笑着、玩着,或望着门口发出“阿阿”声。张怀安说,二殿下这是在找哥哥呢,他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是找奶,第二件事是找哥哥,因为哥哥总是陪他玩,小孩子嘛,除了睡,就是吃和玩了。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母妃为什么涕泪如雨,好奇地看了几眼,继续朝门口“阿阿”地挥舞着小手。
因为赵延昌不许人靠近,连尧儿都没进来,走廊里除了几个亲信太监再无旁人。阿旦徒劳地呼唤了许久,不见小哥哥的身影,终于扁着嘴要哭,俞宛秋赶紧收泪拍哄着,把璎珞摘下来塞在他手里,又问皇帝公公:“这事尧儿知道吗?”
赵延昌摇摇头:“等他长大点再告诉他。”
张怀安在旁边轻声说:“大殿下聪明着呢,又跟二殿下这般亲近,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异常。”
翁媳俩仓皇对望,赵延昌抚额叹息:“让朕再想想,再想想……尧儿特别疼弟弟,朕怕他知道了会难过,总想拖一时是一时。”
俞宛秋泣道:“都是媳妇的罪孽,老天爷为什么不报在我身上,要伤害这么小的孩子?”
赵延昌出言安慰:“不见得是娘胎里带来的,朕也是这两天才发现问题,也许真像你所说,是高烧烧坏了脑子。”
俞宛秋几乎惊跳起来,嚷着说:“脑子没事您看阿旦笑得多好看,脑子有问题的孩子,眼歪嘴斜的,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赵延昌忙道:“你别急,朕不是说阿旦的脑子有问题,朕的意思是,孩子的耳朵听不见,可能是高烧造成的。”
俞宛秋不肯相信:“要真是这个原因,上回尧儿比他烧得还厉害啊。”
赵延昌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朕问过几个御医,他们说,也有可能是当初用药致太子妃拖延产期时落下的毛病。”
俞宛秋何尝想不到这一点?现代的妇女,怀孕期连感冒药都不敢用,就怕对孩子不好,她在不知不觉中被皇后下药,拖延产期半个月之久,自己差点丢命事小,万一孩子……当初在沈家时她就隐隐约约听人提起过,何姨娘的孩子哪怕平安生下来,也多半是个傻子。
可这话她不敢跟任何人说,只祈祷孩子没事,阿旦生下后样样皆好,让她松了一口气,以为老天爷开恩,让他们母子俩躲过了一劫。她也将一切疑虑恐惧深埋进心底,不曾在人前吐露过一字半语。
皇后的位置早就岌岌可危,若再查实了这件事,谋害皇孙是多大的罪别说废后,将她打入冷宫,甚至贬为庶民都有可能。
可问题是,这样的皇室丑闻,怎能公之于众?尤其是在赵延昌打着仁君旗号夺天下的关口,只会抹黑皇室形象,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
即使能寻个对天下人交代得过去的理由,赵佑熙将如何自处?母后被废,作为亲生儿子的他,同样面上无光。最糟糕的是,从此以后,他都要活在天下人审视的目光下,日子稍微过好点,迂腐文人就会责他“不孝”。在那些人眼里,当母后凄惨度日时,做儿子的,任何享受都是罪过。
道理都懂,可心里这股恨意实难消除,俞宛秋抱紧孩子呢喃:“稚子何辜?真是人伦悲剧这是她的亲孙子啊,母后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赵延昌看着她问:“你希望朕怎么做?”
俞宛秋努力平息自己的愤怒,几次深呼吸后始能开口反问:“御医也只是猜测,并不曾确诊,对吗?”古代的医学水平,大概永远也确诊不了。
“是这样的”,赵延昌回答。
“能确诊又如何?此事公布出来,全国一片哗然,皇室沦为老百姓指指戳戳的对象,到时不只是皇后获罪,所有的皇室成员都会受到伤害。”甚至会辱及祖先,比如说,“这都是祖上不积德,才使得子孙自相残害。”
俞宛秋的声音听起来空洞又苍凉,赵延昌暗暗打量这个年方二九的韶龄儿媳,以往他就觉得,媳妇虽然年轻,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与冷静。他会不顾太后的反对给儿子举行婚礼,固然与儿子特别迷恋这个女人有关,她自身的气质与人品也是很重要的因素,要不然,他宁可使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毁了她,也不会让宝贝独子迎娶。他赵家的媳妇,岂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就能当的。
现在遇到这等棘手的事,他故意把尚未确定的原因揭露出来,也有点考察儿媳妇之意。如果她呼天抢地地跪在地上求他“做主”,要他“给可怜的阿旦一个公道”,虽然情有可原,却有不顾全大局之嫌。
难得她如此深明大义,赵延昌感动地说:“你考虑得很周到,的确如此要不是顾忌到这些,朕早在她派杀手攻击你的时候,就已经下旨废后了。”
旧事重提,俞宛秋嘴角泛起苦笑:“臣媳惭愧,竟不知为何惹得母后如此憎恨,非要置之死地而后快。”
这个问题赵延昌也答不上来,惟有叹息。
其实他心里和俞宛秋一样明白,皇后不过是被他冷落了半辈子后,心理出现了变态,嫉妒儿媳妇的幸福。儿媳的专宠和她的无宠形成了太鲜明的对照,落在世人眼里,成了经久不衰的话题,刺痛了曾经也是大美人、心高气傲的皇后的神经——她若不是心气高,当年也不会使尽手段爬上安南王府正妃的宝座。
可这一点他怎能承认,要承认了,不等于说,儿媳和阿旦遭遇的这一切,最终的罪魁祸首是他?
光是这个想法就让赵延昌的心揪得紧紧的,早知今日,也许他会克制自己的厌恶,至少表面上对皇后好一点,让她心里不要有那么多怨愤。可如今说这些也晚了,在皇后做了那么多人神共愤的事后,他实在提不起一点点兴趣对她示好,连装都装不出来了。
不过,还是有些事可以做的,他对儿媳郑重承诺:“你放心,皇后以后再没能力针对你了,朕的人已经在着手调查皇后的势力,一经发现,立刻捣毁单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做不了耗的。”
俞宛秋心一动,果然,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事或坏事,任何事情都有两面。她一直想要剪除皇后在朝中的势力,故而趁势言道:“您说得对,光是母后一个人,哪有这份能耐?肯定是朝中有人支持,而且是来头很大的元老级人物。”
赵延昌对政治有种天生的敏感,立刻追问:“你有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臣媳只是依理推断。”别说她手里没证据,便是有,也不敢拿出来。身为太子妃,理当老老实实相夫教子,培植势力查探朝廷命官,不是跟皇后一样了?
目送赵延昌走出屋子,俞宛秋抱起阿旦,哄着他说:“我们去找哥哥好不好?”
阿旦立刻“阿阿”地叫唤着把手伸向门口,这个举动给了俞宛秋莫大的信心,也许,可以通过口型,教这个孩子学会说话。
紧紧贴着孩子的脸蛋,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去了听力的二皇子,对皇位不够成任何威胁的二皇子,将会是太子哥哥最心疼的弟弟,哪怕他日登基为帝,这个弟弟,仍会占据他心里最柔软的一角。
做不成周公旦,做个闲散富贵郡王也好啊。
事已至此,她只能如此这般安慰自己,也安慰着怀中的孩子。
同人卷 第三百二十六章江中遇险
因为阿旦出了这种事,接下来的几个月,俞宛秋都留在南都照顾孩子。
后来她又偷偷做过几次试验,发现孩子确实耳朵失聪后,便开始有意识地教孩子根据口型学发音。比如,把孩子的小手放在水中,让他感受水的清凉,同时嘴里不断地念着“水”字;然后把白开水或果汁倒进杯子里,教他念“喝水”;再进一步,把水杯递给别人,教他说“请你喝水”。
这个办法,是她过去在图书馆泛读时,从海伦凯勒的自传中看到的。事实上,训练阿旦的说话能力比教海伦凯勒容易得多,因为海伦不只聋哑,她还是位盲人,阿旦却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脑子也很灵活,教他说话并不比教一个正常儿童难多少。到这年年底,也就是阿旦一岁半时,他已经能用嘴表达自己的基本需要。如果不事先说明,外人根本看不出这是个失聪儿童。
阿旦的聪慧让俞宛秋深感欣慰的同时又黯然神伤,若没有身体缺陷,这本来该是个多么耀眼夺目的孩子。尧儿像他父亲,小小年纪,就有股令人仰视的尊贵与威严。阿旦则越长越像母亲,五官特别清俊,眉目如画,秀雅绝伦。赵延昌每次提起他,都以“我们家的美男子”开头。
再豁达,再洞明世事,俞宛秋还是忍不住在夜深人静时看着摇篮里的孩子一次次落泪。
赵延昌后来采取了一系列手段打击皇后的势力,朝中也罢了一些官,尤其是曾家人,免职的免职,下狱的下狱,几乎将曾家连根拔起。
皇后见势不对,闹着要出家,赵延昌虽未许她剃度,却把统摄六宫之权交给了张贤妃李昭仪等人,组成了一个四人管理组,对外宣称皇后染病需要休养,等于把她禁锢在太后的沐萱堂。
为了防止诸妃坐大,赵延昌没有下废后诏,也没有收回皇后的印绶,只说暂时交给张贤妃保管,总之,用心良苦。
俞宛秋不是不理解赵延昌的苦衷,这原本就是她的意见,可心里仍憋得慌,觉得对不起孩子。明知道凶手是谁,为了“顾全大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逍遥法外,甚至还要帮着圆谎,不让世人察知真相。
这些委屈与愤懑,统通变成了文字写进书信里,寄给远方那个和她同呼吸共命运的人。
结果,平时最厌烦读书写字的赵佑熙,现在比谁都勤快,每封公函中必夹带私函。赵延昌深知阿旦的事对儿子媳妇的打击有多大,他们能通过书信交流,互相开解安慰,是他乐于见到的。要不然,一向离不开媳妇的儿子,若是连这种沟通的渠道都没有,长期压抑下去,对身体不好,也容易影响情绪。
眼看新年过完,前方的战局也进入了白热化。
虽然赵国朝野上下都对梁瑾瑜孤军独旅能支撑这么久表示惊讶,俞宛秋却觉得很正常。如果梁瑾瑜容易倒台才叫奇怪呢,那人天生就是“打不死的蟑螂”,够能折腾的,跟他对阵,需要有顽强的精神和卓绝的忍耐力。
寒冬退去,春日降临。二月底的一天,赵延昌兴冲冲地拿着前方战报走进两个孩子的游戏间,一手搂住一个偎进摇椅里,很开心地告诉他们:“你们的父王已经拿下上京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咱们一家就要搬到上京皇宫去。”
俞宛秋知道赵军从年前就开始围城了,赵佑熙曾在信中“保守估计”:要攻破防御甚严的上京,也许得半年,甚至更久。梁瑾瑜之所以那么快,多半是另辟蹊径,要知道,他曾做过梁孝帝的秘使,多次潜入皇宫汇报情况,很可能知道宫内的秘道。此外,他的军粮储备也很丰足,梁孝帝曾搜刮几个州的地皮,把上京的粮仓装得满满的,至少能供应军队半年之久。
俞宛秋在回信中鼓励他:“军队能大量储备,富豪之家也有可能,但普通百姓是不可能的。上京富户多,穷人也不少,一般的小市民,米缸里能有半个月的存粮就不错了。到时米店肯定大幅涨价,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他们不可能等着饿死吧?所以你别着急,只管把上京围得死死的,到时候你不攻城,城里的百姓都会自动打开城门,因为他们要活命。”
赵延昌拿来的前线战报中果然说,梁瑾瑜倒台的起因,是城中百姓暴*,他们组成自救队,半夜杀死了守城靖军,搜出钥匙打开了城门。
赵佑熙领兵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向饥饿的百姓发放粮食。单这一项,就得到了百姓的衷心拥护,城里很平和,看信中描述的场景,简直像和平解放了。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找到梁瑾瑜,他在赵军进驻皇宫前就遁走了。
至于怎么走的,没人知道。也许是化妆成百姓直接从大开的城门走出去的;也许是从宫中秘道走的。
走了这么一个重要人犯,赵佑熙在信中也没急着要父皇迁都上京。迁都不是件容易的事,要重新修缮宫殿,要做许多准备工作,没大半年没法成行。
赵延昌自然赞成儿子的说法,他原就没打算这么匆匆忙忙迁到上京去。反正南都也是都城,他们父子俩谁在北,谁在南,有什么区别。
俞宛秋在一旁道:“暂时不迁也好,东边和东北,还有一些小诸侯国没有归顺,什么昌国,燕国,渤海国……西北还有陈致远的几十万军队要招降,海岛上也有些残余势力没肃清。北方离真正的长治久安还远着呢。”
赵延昌点点头:“朕和满朝文武缓几年迁过去都没关系,问题是……”
俞宛秋侧耳恭听,赵延昌继续说:“你们年轻夫妻,这样长期分隔两地不是办法,你回去收拾一下,朕过几天就派人送你去上京。”
儿子有多离不开儿媳,他心里最清楚。这半年多来,因为前方战事繁忙,这边阿旦的教育也不能耽误,他才一直没吭声。虽然要找个师傅很容易,但谁有母亲耐心呢?现在阿旦已经学会说话,儿子也攻下了上京,他觉得,即使作为犒赏,也该送儿媳去跟儿子团聚了。
俞宛秋没有拒绝。为了儿子的将来,把老公丢下大半年实出无奈,现在儿子的事可以稍稍放心了,她的确该去上京安抚那个孤零了大半年的男人。
赵延昌特地请人看了日子,定于三月初三送太子妃启程。
至于两个儿子,俞宛秋没敢提,赵延昌是不可能让她带走的。他以前有多爱尧儿,现在就有多爱阿旦,甚至更疼惜一些,尧儿也是,对弟弟不知道多疼。每当他们三个人疯成一团时,俞宛秋就觉得他们是一国的,自己是旁观者。
三月初三是“上巳节”,一个古代百姓踏青、相亲的日子,在满城欢乐气氛中,俞宛秋在望仙门乘船北上。
那日天清气朗,河上鸥鹭成行,俞宛秋穿着新裁制的春衫,立在船头看河上风光。想着离别了半年之久的夫婿,心里充满了甜蜜,平时为儿子的事忧急操劳,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走在去见他的路上,思念遂如野草疯长,恨不得立刻化身鸥鹭,乘风飞到他的身旁。
船到江心,风大了起来,毕竟是初春,温度还有些低。知墨拿出斗篷,披在她肩上说:“还是进去吧,奴婢知道您心急如焚,可若是吹病了,太子殿下会心疼的。”
俞宛秋笑瞪了她一眼,本想回两句,也打趣打趣她,想到她暗恋牟翊至今无果,叹息一声,终究什么也没说。
姻缘事,最是勉强不得。何况牟翊本是太子师,在朝中地位尊崇,他们夫妇俩就连替知墨问一句都觉得造次。这两人的年龄、身份,差距都太大,在任何人眼中都不是良配,她实在开不了口。
知墨看太子妃回头往舱房走,忙伸手扶住她,嘴里劝着:“昨晚睡得迟,今日又起得早,您进去后索性睡一觉。上岸后都是马车,颠得很,没有船上睡着舒服。”
“听你的。”因为心情愉快,俞宛秋从善如流。
知墨还待说什么,后脑勺突然被人重重一击,她眼前一黑,人事不省地扑倒在船板上。
知墨遇袭的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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