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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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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困惑地揉了揉脑袋,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桑桑摇了摇头,蹙着眉尖想了半天后继续说道:“我总觉得少爷现在有些怪怪的,前些日子他还经常说我没有情调什么的。”

小草倒吸一口凉气,圆睁双目瞪着桑桑微黑的小脸,瘦巴巴的身子,不可置信说道:“你这么黑这么瘦,年纪还这么小,他居然都不肯放过?真是个禽兽啊。”

……

……

书院后山,听着不远处瀑布砸进清潭的轰鸣声,宁缺推开篱笆走进小院,警惕挥手把那只大白鹅赶跑,看着走出来的二师兄,忍不住皱起眉头,心想简大家昨日那般称呼二师兄,莫非他真对简大家做过什么禽兽或禽兽不如之事?

二师兄递过几本书,说道:“前日在崖洞那边翻到几本兵甲刻符旧术,想着你最近热衷于在兵器上刻符,应该有需要,所以喊你过来拿过去看看。”

宁缺接过书来表示感谢,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迟疑良久后终是忍不住试探问道:“二师兄,有没有人喊过你小陌陌?”

为人严肃方正,极讲究仪度姿态的二师兄,无论怎么想像,也无法与小陌陌这类名号联系在一起。宁缺鼓足勇气说出来时,已经做好被二师兄用院规痛打五十大板的心理准备,然而他没有想到,二师兄听到小陌陌三字时,并没有暴怒而起,只是身体骤然僵硬,表情显得有些茫然,似乎在回忆什么。

良久之后,二师兄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道:“你见过简姨?”

看二师兄神情,很明显他与简大家相识,宁缺在心里喝了一声彩,暗想隐藏在书院黑暗历史幕后的真相,难道真的要被自己挖出来了?

“不要瞎想什么。”二师兄蹙眉说道:“简姨当年曾和小师叔相熟,算是长辈。”

宁缺微微一怔,没有想到事实的真相和自己猜测的几个答案都搭不上。这是他在书院后山里第二次听到小师叔这个人,而无论先前的陈皮皮,还是此时的二师兄,提起小师叔时神情都显得极为严肃敬重。

能让二师兄和陈皮皮这样骄傲臭屁的天才都发自内心感到钦佩的人物,可以想像是多么的强大,宁缺很想知道那位从未见面的小师叔惊才绝艳到了何种程度。

“师兄,小师叔……是怎样一个人?”

“小师叔……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比夫子还了不起?”

“那是不同的了不起。”

“小师叔现在在哪里?”

“他死了。”

……

……

小师叔的故事,可能结局并不是那么美好,所以二师兄除了简单几句介绍之外,没有对宁缺讲太多过往的历史。宁缺自然有些遗憾,但他也不可能像小时候的桑桑缠着自己讲故事那般抱着二师兄大腿说你说吧你说吧……

离开小院顺着与瀑布相反的方向往崖坪中部走去,走到某棵青树下,宁缺觉得有些燥热,自袖中取出一张被裁得极细小的符纸,双手轻轻一拍,然后并拢上翻,掌心间已经看不到符纸,只能看到半掬清水。

就着掌中清水洗了把脸,迎着树旁清风,微湿的脸颊感到清凉怡人,他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旋即无奈地叹息了声,摇头自言自语说道:“帅则帅矣,当个魔术师逗女子开心也已经绰绰有余,然而若要用来打架,则好像没有什么用处。”

颜瑟大师作为神符师,眼光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宁缺在符道之上的潜质或者说资质确实世间罕见。这些日子他沉浸在符文的世界里,进步的速度快得令人瞠目,那个雨夜方始悟道,如今他已经掌握了超过两百个有效符文。

只可惜符道施放速度太慢,倚凭其来战斗困难程度太高,更何况宁缺本身的修行境界太低,现在还在不惑境界里游晃着,靠扔出符纸去迎敌,只怕身体被飞剑砍成了几百截,他手里的符纸才刚刚开头,他甚至仔细评估过,现在的自己如果凭符道战斗,还不如背后依然扛着那三把刀来得扎实。

颜瑟大师曾经无意间说过的那些话,他一直记得非常清楚。在即时战斗中,符师必然需要依靠不定式符,才能隐隐压过同境界的修行者,然而只有神符师才能画出不定式符!

十年之后的神符师……那十年之内遇到敌人他该怎么办?虽说进入洞玄境后,符道肯定会在战斗中发挥更强大的作用,可终究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

宁缺这辈子一直在战斗,为了活下来而战斗,为了洗掉手上的那些血而战斗,所以现在日子这般好,天天在书院和长安城里快活,可依然没有忘记居安思危。

苦难的日子造就了他嘻哈外表下的蓝调本质,生死关头的无数次考验,让他习惯于无时无刻防备着背后射来的冷箭,将来可能遇到的危险。

“如果……现在夏侯站在树那边,你能怎么办?”

宁缺看着那棵大青树,很认真地询问着自己,然后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思绪在符道与武技之间不停周转组合,寻找着强大自身战斗力的方法。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停止了思考,顺着大青树右手方那道平铺的石板道向上走去,循着水蒸汽和火炉味道走进六师兄的打铁房。

今天进入房间后,他没有第一时间抡起沉重的铁锤替六师兄当帮工,而是走到阴暗的角落,来到四师兄身前,躬下身体说了几句话。

四师兄的眉头微微皱起,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带着他向屋外走去。

屋后是那道清溪,肥美的各色锦鲤,近乎一动不动地在水中缓慢游动,就仿佛是被凝住在溪水里的玉鱼雕像。

书院的天是睛朗的天,书院的鱼是幸福的鱼,虽然需要提防那些鸟儿的突袭,但至少它们不用辛苦四处觅食,每天到了定点,便会有只大白鹅来给它们喂食。老爷鱼做久了自然也便胖了懒了。

水车吱吱呀呀转动,将溪水不停汲入竹管,然后送入打铁房中。

二人坐到离水车不远的溪边,竹林在头顶遮住日头,身周一片清凉。

四师兄从袋子里取出一堆精细的雕刀尺线和颜料,从溪旁拿起一块浑圆的石头,开始用刻刀在上面专心地雕琢。

宁缺学着他的模样拿起一块圆石,用耐水浸的颜料笔在石上仔细画着,随着笔尖的移动,数道前后贯通复杂的线条,出现在石面上。忽然间他觉得有些棘手,不知该如何继续,忍不住抬头向四师兄怀中的石头看了一眼。

“师兄,你那条线画的有问题吧?风符怎么能刻这么宽?”

四师兄头也未抬,说道:“石头太重,你想借风息浮石,当然需要线条更多更深更宽,才能激发更多的风息。”

宁缺看着自己怀中那块石头,盯着石上那些线条皱眉说道:“可是线条越深越宽越多,符线里凝的风息自行泄漏速度也会加快,这个怎么解决?”

四师兄抬起头来,沉默很长时间后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宁缺迟疑说道:“要不然……用木字符搭桥,先自行限死?”

“如果限死怎么凝天地风息于符内?”

“启一小窍。”

“启一小窍……凝息之后全封,待激发之时,木符之窍自行开启,似乎可行。”

“那我们试试?”

“试试无妨。”

清溪边,水车吱呀转头,溪后房内打铁声极富节奏感的响着,在这些声音之中,混杂着宁缺和四师兄的低声讨论,这个画面真的很让人心情宁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四师兄怀中那块圆石上的符文先刻好了,紧接着,宁缺也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两个人对视一眼,把石头放在溪畔的平地上。

二人缓缓闭上双眼,开始感知触摸激发自己在石面上刻下的符文。

只见溪畔两颗圆石上一阵风起,石下的蚂蚁与竹叶簌簌而动。

然而石头还是安静地坐在溪畔,就像溪中那些懒且肥的锦鲤一般,藏在水车叶片下的阴影中,根本不肯动弹一线。

宁缺和四师兄几乎同时睁开眼睛,大眼瞪着小眼,傻眼。

“痴心妄想。”四师兄叹息说道:“想让重物腾空而起,需要无数符文组成阵法,才能做到,你想用如此小的符达到相同的效果,真是……痴心妄想。”

宁缺遗憾说道:“我本想着咱书院这么多痴人,总会有些奇迹发生。”

“不过这个路子并不见得走不通。”

四师兄把石头扔进溪水里,示意宁缺也把石头扔下去。

噗通两声,水花四溅,那些除了吃便睡觉的肥鱼们被吓得四处流窜,终于迎来了宝贵的锻炼时间,水车叶片阴影下的溪水里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再试试。”

四师兄对宁缺说道。

宁缺站在溪畔,看着浅溪底部那颗圆石头,看着石面上隐约可见的线条,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帘微垂,露在袖外的双手轻搭了个意桥,识海中的念力融入身周的天地之息里,清楚地感受到溪水中那块圆石。

浅溪忽然微微荡漾起来,溪底那颗圆石四周似乎有极细的气流喷溅而出,扰得水草轻轻摇摆,然后圆石微微颤抖起来,看上去就像要走起来一般。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二,三,符箭!

浅溪底的圆石微微颤抖,似乎要走却始终没有移动,只在身旁徒劳地挣扎出了些小小的漩流,然后升起,穿过细密的水草,带着草叶底部附着的气泡。

“这证明这道符是有效力的,只是效果太弱,所以必须借着溪水浮力才能展现丝毫。”四师兄探首看着溪水里那串珍珠样的气泡,淡然问道:“小师弟你愿意把符道所学用在实际事物之中,而不是玄谈虚为,这种理念我很欣赏,但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你要求这道风符必须这么小,你准备用在何处?”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准备把这道符刻在箭枝上,所以必须小。”

四师兄回头静静看着他,说道:“好想法。”

宁缺笑了起来,然而笑容还未全展,便又听着四师兄下一句话。

“……可惜还是痴心妄想。”

他吃惊问道:“为什么?”

四师兄说道:“盔甲刻符增防御,刀剑刻符增杀伤,难道会没有人想过在箭上刻符?自古以来,有无数人都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但他们都失败了。”

宁缺皱眉问道:“为什么会失败?”

“道理原因有千万种,真正的解释其实只有一种,因为所有尝试在箭上刻符的尝试,没有一次成功,所以至少到今天为止,这是一种注定失败的好想法。”

“失败是成功的妈妈。”

“小师弟这句话很有道理,但不要忘了有很多妈妈生出来的小孩子也很失败。”

“再尝试一下也无所谓吧?”

“那你必须重新设计符线,现在你这道符,只有大明宫的梁柱才刻得下,就算你有本事把大明宫的梁柱变成一根箭,又到哪里去找这么粗的弓弦?”

“四师兄……”

“嗯?”

“我今天才发现你说话很刻薄。”

“像我这种玩技术活儿的符师,讲究的便是在极薄处刻字。”

“好回答。”

……

……

在羽箭上刻符,增加威力和射程,并不是宁缺现在才有的想法。事实上早在去年草原旅途之中,听到吕清臣老人讲述修行秘辛时,他便有过这种念头。

在岷山与边塞磨练多年,让他拥有了一手绝佳的箭法,每当思考分析怎样与修行强者作战时,他很自然会联想到弓箭方面。如果符道能够作用于羽箭,那么在与修行强者的战斗中,可以保证安全距离与攻击的突然性。

去年旅途中,吕清臣老人在听到他这个想法时,便当场表示不可行——羽箭太轻,无法在上面刻符,附着元气消散太快,除非能解决这两个棘手的问题,否则羽箭便不可能成为修行者所选择的武器。

那时候的宁缺根本没有接触过符道,便没有多想,然而如今身为神符师颜瑟的传人,在书院后山看着这么多痴人高人,他总觉着在羽箭细杆上刻出符来,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如果能够成功,岂不是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虽然在溪畔被四师兄好生刻薄打击了番,但宁缺并没有丧失全部信心,回到长安城后,他闯进昊天道南门观觅着师傅,缠了对方三天两夜,得了些指点,然后回到老笔斋,拿着笔墨尺线思考了很长时间,终于把准备刻在箭上的风符缩到最小。

……

……

深夜时分,灯火微摇。

全身裹着白布的桑桑,从床上缓缓飘了起来。

白布上密密麻麻贴着些细长的纸条。

纸上隐约能够见到一些古怪的线条。

紧闭的窗户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咽。

脸色苍白的宁缺站在床边,目光幽幽看着她。

画面看上去显得异常诡异可怕。

因为连续画了四十几张风符,宁缺识海内的念力几乎被压榨一空,脸色极为苍白,但看着缓缓飘起的小侍女,看着她身上粘着的那些纸符,他的眼光里满是喜悦。

随着桑桑瘦小身躯在空中的浮动,他上下移动着双手,感慨说道:“什么叫空中飞人?这就叫空中飞人。这要去变魔术,我哪里认识刘谦是谁?”

悬浮在半空中的桑桑蹙着眉尖说道:“少爷,我也不认识刘谦是谁。”

……

……

第二日来到书院后山,宁缺取出那张细长形的符纸,极为郑重递给了六师兄,说道:“师兄,这事儿成不成,就看你的手艺了。”

六师兄接过符纸疑惑看了半晌,然后从屋角拾起一根宁缺前些日子扔在这里的羽箭,把符纸拢成圆筒,紧密贴到细细的箭杆上,发现刚好合拢。

“大小虽然合适,但我依然觉得呆会儿会失败。”

六师兄取出精细雕刀,坐在窗口明亮处,开始照着蒙在箭杆上的符纸线条钩刻,他的手指很稳定,一丝不颤,运刀看似钝迟实际上却是精确到了极点,绝不奢求气度潇洒只求实际效果,发丝般的刀锋尖完美复制着符纸上的线条。

待刻符完毕,宁缺拿起羽箭对着窗外天光,看着细细箭杆上那些像花纹般细腻美丽的线条,不由大感震惊,真诚赞道:“六师兄,你手艺真好。”

六师兄把精细雕刀收进皮匣中,憨厚一笑说道:“我本来就是手艺人。”

二人走出房间来到镜湖畔。

宁缺深深呼吸,平静心神,把这根羽箭搁在黄杨硬木弓上,左手五指微松微紧,念力自识海释出,传向箭枝上的那些符线。对于普通符师而言,他的念力便是钥匙,他写出来的符便是锁,只有自己的念力才能激发符文的力量。

嗡的一声,紧绷的黄杨硬木弓弦弹回。

几乎同时,念力激发了箭杆上的符文。

硬弓之间一阵清风生出然后迅疾四散,而那枝箭……却不知飞去了何处。

平静如镜的湖面上没有羽箭飞过的痕迹。

湖对面的山林里没有羽箭飞过的痕迹。

湛蓝的天空下,找不到一丝羽箭飞过的痕迹。

凡走过爬过飞过都必有痕迹,那么这枝刻着风符的箭瞬间消失去了哪里?

宁缺怔怔放下硬木弓,回头向六师兄投以询问的目光。

六师兄摊开双手,憨厚的脸上满是惘然神情。

就在这时,七师姐从镜湖中心那方亭榭里走了出来,只见她柳眉倒竖,怒不可遏,头上身上满是极细微的木屑,仿佛刚从哪个伐木场库房爬出来一般。

宁缺看着七师姐如此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心想师姐真像傻姑啊。

六师兄常年铸兵刻符,性情憨厚却是目光犀利,早已瞧见七师妹身畔紧握着的右手因为愤怒而不停颤抖,掌心里握着一枝金属打造的寒冷箭簇,顿时身体微僵,心头微寒,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进了自己的打铁房紧紧关上了房门。

宁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疑惑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打铁房,然后回过头来,冲着亭子里的七师姐喊道:“师姐,你有没有看到一枝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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