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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6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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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看到这幕画面,听到这些脚步声的人,都会因之而动容。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终于有一道光线,落在最前面一名少年的脸上。
他张大了嘴,眼睛微眯,被光线刺的有些迷糊。
噢,爷爷,太阳居然在地面上,和我们一样高。
迎着朝阳的光线,世代生活在地底的奴隶们,终于走到了地面的世界,就像那个孩子一样,人们赞叹,人们沉默,人们哭泣,为了那些永远没有来到地面、看到这样的太阳的祖辈。
原来,天空很近。
原来,大地没有边缘。
原来,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痛哭与狂欢的舞蹈,从清晨开始,再到日落,再到满天星辰出现,还有那轮明月,人们的狂欢,始终没有结束。
君陌走到那株菩提树下,开始休息。
他看了眼树下佛祖涅槃时留下的痕迹,没有说什么,又抬头望向明月说道:“在这件事情上,老师你不如我。”
……
……
、第九十三章 胸口碎大石(一)
相对地底幽暗的悲惨世界,地面的原野在末夏时分确实美丽的有如极乐净土,只是哪有真正干净的地方?被唐国远征西军骚扰攻击的右帐王庭虽然很狼狈不堪,毕竟还统治着这片广袤的荒原,战斗还在持续。
过了些天,君陌再次回到菩提树下休息,便在这时,唐从远处走来,静静看他看了很长时间,说道:“辛苦了,佩服。”
这是真正的佩服,君陌在他们这一代强者里证明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强大,但能让唐这样桀骜的魔宗高手说声服字,并不在于实力境界。
君陌站起身来,说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不辛苦。”
或者在精神上并不辛苦,但他满身风尘,满脸疲惫,任谁都能看出这数年无休止的战斗,对他带去了怎样的伤害与损耗。
唐回首望向远方原野间那些不安的右帐王庭骑兵,说道:“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我们荒人在世间流浪千年,有经验,你去放心休息。”
君陌没有道谢,也没有休息,用空袖拂去僧衣上的灰尘,转身离开。
唐抚着那棵传说中的菩提树,说道:“我以为你会砍了这棵树。”
“这棵菩提和峰里那张棋盘,都不要动,小师弟要用。”
君陌说完这句话,便向东南方向走去,没有告别——中原在那处,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地底的奴隶出天坑,见真实仿佛无垠的世界,但这世界何尝不是一个大些的天坑,他要带着更多的人去更大的世界,这是从夫子到小师叔,再到书院这一代人,始终兹兹不忘的事情。
原野间渐渐响起呼喊的声音,与他并肩战斗数年之久的奴隶们,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离去的消息传的越来越远,无数篝火四周,数百万人不敢挽留,依次拜倒相送,像极了一道道麦浪。
……
……
夏天过去便是秋天,时间的流速仿佛变得缓慢了很多,这一年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对于那些艰难度日、被动无奈等待结局的黎民百姓们来说,真的很难熬,但对于那些与时间赛跑的人来说,却觉得时间走的太快了些,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来得及做,时间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对唐国来说这是漫长的一年,朝野齐心合力,三军用命,终于顶住了国境线四面袭来的恐怖压力,继而开始反攻,在过去的两个季节里,唐军灭金帐,收复清河,向整个世界展露了自己强悍而无畏的一面。
不用再担心北方最强大的敌人和最靠近心腹的旧患,唐国自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镇北军在荒原深处清巢着金帐最后的残余,镇南军与羽林军在与神殿联军数场大战并且获得决定性的胜利后,也疲惫到了极点。
还没有到休养生息、马归向晚原的时刻,但唐国需要休整,人间迎来了短暂却并不宝贵的和平时段,因为谁都知道,这时候的和平只是假象。
唐军主力停在清河郡,没有继续南下,休整的同时也在重组水师,南晋却因为宁缺毫不在意强者身份颜面的血腥暗杀而提前陷入混乱之中,曾经的天下第二强国如今看来,怎么也不可能拦住南下的唐军铁蹄。
在最主要的两个战场上,道门惨败而归,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而基于南晋当前的局面,西陵神殿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位置,用最快的速度撤回了南侵大河的队伍,把所有的强者都撤回了西陵神国。
现在的人间只有西陵神国、燕国及大陆东陆隅还处于道门的控制下,真正重要的一些地方,都已经被唐国控制或者被威慑地不敢妄动,即便是宋齐梁陈那些忠于神殿的小国,现在的局面也极为动荡。
陈皮皮带着叶苏留下的十余名门徒还有人数更多的追随者,无视被神殿强者追杀的危险,沿着海岸线不停传道,点燃了一处又一处叛教的火焰,道门的形势已然危如累卵,似乎随时都会覆灭。
新教之火燃烧的如此猛烈,除了叶苏成圣在普通信徒心中造成的震撼和那些难以用语言说明的影响之外,与世间局势也有无法分割的联系。
很多人、包括某些西陵神殿的神官都以为天下大势已定,西陵神殿对这个世界的统治地位,必然会被唐国所取代,道门自然也会被书院支持的新教所取代,无数城镇道殿里的神官乔装打扮,带着多年搜刮的金银财宝逃往外地,别说清剿新教,那些真正虔诚的信徒就算想祈求昊天垂怜,都已经无法找到合适的场所。
可是天下大势真的已经确定了吗?如果唐国和书院打不下桃山,西陵神殿依然矗立在峰顶,冷漠傲骄地看着人间,凭借着无数年积累的财富与资源,凭借着依然人数众多的强者,他们依然可以拥有很多,可以存在很久很久,谁知道日后将会如何?
千年之前道门召集举世伐唐,无数知命境强者自隐居深山里出赴长安,其时唐国局势何其危险,天下大势似乎也已确定,然而谁能想到,夫子一个人便解决了所有的问题,继而奠定了唐国千年不败的威名?
没有到最后胜利的时候不能言胜,没有到战斗结束的时候不能停止战斗,君陌相信后者,宁缺和叶红鱼相信前者,总而言之,浩瀚如沧海的人间从来没有简单过,更何况那些站在人间最高处的人们还清楚一个事实:如果无法确定昊天神国的胜负,人间的胜负随时可能翻转。
当然,人间的胜负也极为重要——所有人的眼光都在追寻着宁缺留下的痕迹,看着他从荒原到清河,再到东南海畔,都以为他会北上燕国……因为隆庆在哪里,人们坚信他下一个要杀的人肯定是隆庆。
神殿强者和燕国铁骑严阵以待,却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到来。没有人知道,宁缺现在还在烂柯寺,他在寺里清修,在佛像废墟前休息恢复,在瓦山前的小镇里向孩子们学习如何砸石头。
……
……
、第九十四章 石像与鸡汤
当年宁缺和桑桑被修行界围攻,通过佛祖棋盘去到西荒,秋雨里的烂柯寺,承受了书院的愤怒,君陌铁剑破空而去,便把瓦山峰顶世间最大的那尊佛祖石像斩成无数碎块,那些碎块从峰顶滚落,堆满了山谷,碾破了半座旧寺。
幸运的是,那些巨大的岩石没有对小镇造成灭顶之灾,这些年被海雨天风不停浸润,渐渐覆上青苔,反而变成了一片难得的风景,在盂兰节会停力,烂柯寺香火渐衰的当下,已经成为吸引游客唯一的办法。
小镇居民现在最主要的收入,便是来自这些佛祖石像变成的石头,人们把这些巨石破开成无数小块,然后雕成佛像,卖给那些慕名而来的游客——当然,想要把巨石破开,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再沉重的铁锤和再锋利的铁刀,都无法帮助居民简单地达成目的,人们最常用的方法还是火烧水淋。
火是镇外田野里干草点燃的野火,水是从瓦山那面汲来的海水,小镇东南方向的采石场里,从早到晚都冒着薰眼的烟,热气蒸腾,被烧至微微发红的岩石,骤然遇着寒冷的海水,发出嗤嗤的声音,一次两次无味地重复,终有某刻,那些坚硬的岩石上会迸出清晰的裂口,而那便是破石的关键。
宁缺站在采石场旁的山坡上,看着居民破石的过程,沉默观看了很长时间,看着那些火与水的交替,看着那些覆着青苔的巨石上出现的裂痕,发现绝大多数裂痕出现的时候,都依循着一定的规律,两道斜斜的裂口在某处交会。
两道裂缝组成一起,很像那个字,他很自然地想起多年前在天弃山峰深处、在那片大明湖底看到的那些石头上的剑痕,小师叔当年用剑在魔宗山门外写出无数个字,从而让开创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留下的块垒大阵变成了废物。
岩石被破成更小的石块,接着被成年人用铁砸开,又有孩童轰的一声涌过去,拣回他们能够扛动的大小不一的石块,再进行仔细地挑选,按照石块的大小和石纹的走向,分门别类区隔好,最后才会送到石匠的手里。
当然,镇上的石匠大多数都是半路出家,就像宁缺也是修行到一半才开始接触佛法,只是每日每夜雕刻不辍,人们的手艺已经变得极为娴熟,一块尺许见方的石块,只需要十余个日夜,便会变成雕工精美的佛像。
宁缺看完破石,再看石匠雕佛,看了三日后,他开始跟随那些工匠学习雕佛,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便成了瓦山雕工最好的那个人——在佛祖棋盘最后的那些年里,他把整整一座山都修成了佛的模样,那些石块对他又能有什么难度?
只是他雕出来的佛像与小镇石匠们雕出来的佛像很不像,石匠们赞叹于他的悟性手艺之外,也多次提出过意见,他只是笑笑却不解释。
宁缺手里雕出来的佛像,没有宽额大耳,更谈不上什么悲悯情怀,而是一个微胖的、梳着发髻的少垩妇,明显可以看出那少垩妇的神情极为冷漠。
某日烂柯寺落下小雨。宁缺在寺外抱着一块石头继续刻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有些散漫的声音:“她这是减肥成功了?”
“在棋盘里的朝阳城里减了些。”
宁缺将石像放到旁边十余个石像里,搁下刻刀,拍拍身上的灰站起。
那人说道:“一千年时间就减了这么点?昊天看来也不是无所不能。”
宁缺笑了笑,转身与他相拥,说道:“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她?现在说话怎么这么刻薄?也不符合现在你新教之主这么高大上的身份。”
陈皮皮有些无趣地撇撇嘴,说道:“那你是喜欢她高大上,还是以前那样?”
宁缺想了想,发现这个答垩案倒确实明显,无奈笑了笑,望向站在他身旁的唐小棠,发现她还梳着马尾辫,有些意外,说道:“还没成婚?”
唐小棠并不害羞,说道:“等我哥来。”
陈皮皮叹息一声,说道:“我就不指望等父亲同意了。”
宁缺再次望向他,看着他身上那件略显宽松的青衣,想起在长安城见过两次的穿着青衣的观主,发现他瘦后和观主确实很像。
三人走到近处亭内。秋雨淅淅沥沥地落着,落在亭檐,积蓄了很久很久,才变成极细的水流,顺着廊柱淌下,打湿了亭下的地面。
陈皮皮说道:“写完了吗?”
宁缺从怀里取出一封卷宗,递了过去,说道:“如果让叶苏或是大师兄来写,或者更合适些,你知道我终究还是个无信者。”
这是他在烂柯寺静修观石的同时写的一些文字,如果能够被通过,那么便有可能成为新教教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卷。
陈皮皮接过卷宗,说道:“大师兄来做,成功的机会自然更高些,我来做会比较辛苦,不过放心,你的心血,不会在我手里被糟蹋。”
宁缺说道:“时间确实已经不多,要抓紧些。”
陈皮皮翻开那封卷宗,看着上面有关新世界、有关神国或来世的说法,眉头缓缓蹙起,说道:“真是很壮阔的画面。”
宁缺说道:“从老师到师叔,再到我们这一代,书院用了整整一千年时间来准备,如果还不能出现一个壮阔的画面,那多不好玩。”
陈皮皮收好卷宗,看着他眉眼间掩之不去的疲惫憔悴,想着这大半年时间里他做的那些事情,从袖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说道:“需要的时候就吃了。”
闻着瓷瓶里隐隐透出来的药香,宁缺的神情微显异样,因为他吃过这种药,很清楚这种药的珍贵程度,说道:“到了你我现在的境界,一颗通天丸只能给我们提供可能的机会,实在是没有必要浪费。”
“这颗药本是替叶苏师兄留着,想助他破五境。”
陈皮皮沉默片刻,说道:“只是没想到他不能再修行,而且现在已经死了,再留着又有什么用?就算不能助你破境,至少可以帮你修补身体里的那些隐患,万里杀人听来潇洒,实则辛苦到极点,你在烂柯寺这些日子似乎在将养,实则也是在继续耗神,无论书院还是新教,都需要你能够一直站着。”
宁缺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将瓷瓶收入袖中。
唐小棠说道:“如果小师叔觉得这礼物太重,无以为报,还些礼便是。”
宁缺微笑着说道:“你还没嫁给他,就开始替他管家了?说吧,想要什么。”
唐小棠指着亭外那排被雨水打湿的石像,说道:“送我一个。”
宁缺有些没想到,走出亭外拾起一个自己最满意的石像,递给他说道:“又不是没见过真人,何必看这冷冰冰的像。”
唐小棠接过石像,用袖子擦去上面的雨水,珍重放进行礼,说道:“如果你能把她找回来,何必刻这些冷冰冰的像?”
宁缺有些尴尬,说道:“我主要是在学怎么破石头。”
唐小棠拍着胸脯,说道:“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多年前在长安城的街上,有个胸口碎大石的小姑娘。
时隔多年,她还是那般豪气干云。
宁缺想起当年的画面,有些感慨。
他做为师叔,不方便看她的手落处。
陈皮皮却没这方面的忌讳,喃喃叹息道:“本来就不大……”
在烂柯寺外,有数千名新教信徒在等着陈皮皮和唐小棠,他们将要前往宋国,就像宁缺万里杀人,他们正在万里传道。
那卷文字已经托付,宁缺不再耽搁他们的时间,将他们送出寺外。
陈皮皮和唐小棠走后,他继续雕佛像,好吧,桑桑的像。
他做了数百个桑桑像,依次在殿前排好,那些桑桑像或低头沉思,或举头望天,或负手观人间,只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面无表情。
秋雨时不时地落着,桑桑像时不时地湿着。
他眯着眼睛,瞪着眼睛,扶着腰,环抱着手臂,欣赏着石像在秋雨里的变化。
世间的局势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在继续发生着变化,战火纷飞,杀机盈野,唐国与道门之间的战争互有胜负,西陵神殿的战略起到了一定作用,最关键的依然在于,唐国或者说书院,始终无法找到踏过那座小镇的方法。
事实上宁缺并不是很在意那座小镇,能够猜到他想法的人不多,隆庆是其中一个,他站在萧瑟的秋风里,站在燕国成京城头,静静等着宁缺的到来。
有很多人一直以为宁缺和隆庆之间的这场战斗无可避免,应该随时会发生,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宁缺迟迟未至,战斗始终没有发生。
宁缺在秋雨里的烂柯寺看桑桑。
桑桑现在在看什么?
极北寒域里的黑夜那般的漫长寒冷,热海早已被厚雪覆盖,荒人部落遗留下来的毡房里的那点灯光,仿佛都要被冻碎。
桑桑坐在灯旁,在看自己的指尖。
她的指尖有一个气泡。
气泡表面光滑,反着灯光显得格外晶莹,又很透明,形状极其完美。
青狮趴在她的脚下,看着那个气泡,眼睛里满是好奇的情绪,却又本能里感到无比恐惧,总觉得自己如果挥爪打破这个气泡,世界便会毁灭。
宁缺在烂柯寺里看岩石表面的两道裂缝。
桑桑指间的气泡表面仿佛也多出了两道极小的裂缝,破灭只在下一刻。
就像烂柯寺里那数百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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