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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为后-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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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样一个平凡的时刻,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死了。而他所做的,不过是拍拍幕僚的肩送他们出去,吹熄了床头灯火,抑或,放下筷子端起一杯茶。
曾经的生死相依辗转到如今,已是形同陌路,死不相闻。
那根线,是什么时候断了呢。
以致他听到她的死讯,只是心中一记闷痛罢了。依旧晓得低下头,声音平静,“毒酒之事,与臣无关。”
“你撒谎!怎么与你无关,怎么就与你无关?!”虞挚嘶吼一声,如发疯的母兽一般拳打脚踢,厚重的宫装让她行动困难,扬手时宽大的袍袖带着劲风抽过,裹边镶嵌的珠玉在虞晋脸上划出道道血痕。虞挚使劲全身的力气发泄,边打边哭了出来,“你把我毁了,怎么与你无关……”
虞晋缄默地跪在那,如今他位高权重说一不二,在虞挚面前即使跪着也高大如墙,然而此刻任凭如何打骂,他都一言不发地受着。偶尔被打得身体一晃,他也随即跪正,脸色沉静如寒潭。
直到虞挚气喘吁吁,浑身最后一丝力气流失殆尽,云鬓倾斜衣衫凌乱,冷汗从额头沁出,手打在虞晋身上却令她一个踉跄站立不稳。
虞晋鼻青脸肿,将口中血沫吞咽下去,抬眼开口,“太后如何处罚,臣都毫无怨言,不过,眼下洛康王是辅佐新君的最好人选,太后三思。”
他跪着,她站着,他低首恭敬,她却哑然失笑,“我还有得选么?”三思?他把事情做绝后路封死,几曾给过她三思的余地。
“臣与太后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虞家……”虞晋这才说出自己的良苦用心,当初忍辱负重为了什么,还不是侯府里的一家子人,否则虞挚早就死在宫里了,他也早就死在大理寺监狱了。一口气撑到现在,怎能因为一己私情动摇大局。
“错了。”虞挚望着他,缓缓摇头,“你是为了宫素鸾。”
她手指着虞晋,直从眼底溢出苍白的笑来,“你们,还不都是为了宫素鸾……”
若没有宫素鸾,虞晋还会一意孤行、势必除瀚景王而后快么,若没有宫素鸾,虞晋还会逼走晃儿的亲生父亲,口口声声说洛康王是辅政的最佳人选么?若没有宫素鸾,瀚景王会如此恨她,撇下她头也不回地离去么?
“太后。”虞晋垂下眼帘,不置可否。一个头叩在地上,长久不起。
虞挚看着他,心底熊熊的怒火已然烧到穷途末路。天罗地网已罩下,现在计较这些,对她来说还有什么用呢。凉风灌入,冰凉肺腑冷却爱恨。眼前的人,呵,是虞大将军,定波侯世子,当朝太后的长兄,皇上亲舅……
好一个荣光万丈的身份!求了这么多年,要的不就是这样。
“滚。”
背过身去,入目的是庄严的牌位、肃穆的灵幡,好像先皇死前泛着青白的眼底,极尽怨毒讽刺。
虞挚一步步往前走着,不知要去往何方,只是想要离开……血气在胸中晕染,眼前逐渐模糊。
如寄和虞晋在后面,眼睁睁地看虞挚朝供奉牌位的墙壁走去,就要撞上了也不知停下。
“娘娘……”如寄担忧的呼唤还没有出口,就见虞挚身子一歪,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入夜,天幕如墨,地上洁白的招魂幡显得格外刺眼。瀚景王府里也搭起了灵堂,宫素鸾的灵柩停在正中,寂静中偶尔传来一两声抽泣。瀚景王妃的丧礼,京中无一人上门吊唁,比寻常百姓家还要凄清。
此刻坐在灵前哭的,是宫夫人。小青鸾一身麻衣,哭累了便枕在母亲腿上睡着了。
宫相正在家长吁短叹,然而现在大局未定,朝中风向瞬息万变,这么紧要的关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瀚景王有半点关联,宫夫人前来凭吊女儿,也不过是乘一顶乌漆小轿,带着青鸾从相府后门悄然出来。
“王爷,若明日启程,只一晚上收拾家当恐怕来不及啊。”堂外,管家忧心冲冲地走到瀚景王身边请示。他已经伫立几个时辰了,从宫中回来便是如此,不声不响,不悲不忧。
这夜色看似平静,实则外面到处是暗卫,将个王府围得水泄不通,风声鹤唳。他不知道朝中出了变故,然而能确定的是王爷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王妃刚刚故去,朝中甚至不许王爷守灵,明日必须启程离京。
还有没有天理王法,这也欺人太甚。听说王爷从靳州是马不停蹄地赶来,在京城奔波一天,明日又要上路,这可如何支撑得住。
“本王一个人走,什么都不带。”瀚景王静静开口,吓了管家一跳。
哪能什么都不带?这一去可就不知几时能回来了,这么大的家业就撇下了不成?
“王爷就算不带金银细软,也得有人一路伺候啊。”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瀚景王薄唇一动吐出两个字。管家不由呆住了,再回头时唯见他负手离去的背影,长风萧索吹动他的袍摆,仿佛未入轮回的魂魄在他身畔流连,呜咽着,空挽住来去间的寒凉。
第二天清早,王府大门打开的时候,只有瀚景王一身素服,牵着乌骢,再无其他。
天色尚阴沉,晨凉犹在。管家站在门口送别,抬袖抹泪,“王爷一路保重,小的一定料理好王府,等王爷回来。”话虽说得平常,人却早就哽咽,心中明白王爷这一去恐怕没有回来的时候。想当年王府也是银灯如昼、车马如龙,达官贵人高朋满座,那繁华似锦的日子,怎么就落得今日惨淡收场。
大铭风流倜傥的王爷,怎么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孤旅客。
保重的话反复说着,送别成了生离死别,两位妾夫人早已哭成泪人。管家最后一次上前拉过缰绳,服侍瀚景王上马,脸上老泪纵横。
“回罢。”瀚景王坐在马上,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一如以往,仿佛只是出门赴宴,华灯初上时便会归来。
管家强忍悲声点了点头,退入门内,看着自家主人一打马,头也不回地走上无人的街道,渐行渐远。
长风摇动檐下燃了一夜的灯笼,微弱地忽明忽暗,而在那遥远的天际,晨光正冉冉升起遍染大地,今与昨,正在这座皇城的睡梦中悄悄更迭。
出了京景色逐渐荒凉,莽原一片野风呼啸。瀚景王打马飞驰,四野万籁俱寂。然而宁静中不时传来一声战马嘶鸣,虽遥远微弱,却如沉睡雄狮的鼾声,带来隐隐的、致命的压迫。
那是洛康王的大军,就在京外驻扎,等着挥兵入关,拥着心爱的女人,笑傲天下。
瀚景王挥舞鞭子拼命打马,坐下的乌骢已然四蹄离地,迅疾如腾云驾雾,然而他还是觉得慢,心里的焦火没有什么可以扑灭,正将五脏六腑片片焚烧成灰。
地平线那突兀的军营,如无边无垠的海,任凭如何奔跑都走不到尽头。那军中的柝声如海里翻涌的浪涛,聒噪着铺天盖地而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淹没。
“驾!”迫切地喝了一声,鞭子如雨点落在马儿身上。乌骢从未被主人如此对待,剧痛让它心中惊悸,慌不择路踩到石头,蹄下一滑便摔了出去。瀚景王猝不及防滚落马下,堕入路边荒草。
乌骢嘶吟了一声,倒在地上再也站起不来,眼见腹部塌瘪了一块,是肋骨摔断了扎进内脏。涎水沿着金制的口衔流下,它犹自睁大眼睛望着一动不动的主人。
瀚景王十指扣入泥土,慢慢支撑起身,抬头时唯见野旷天低,白云舒卷迷茫一片,极目之处尽是令人晕眩的虚空,浑浑噩噩得连心跳都断了节拍,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年。
直到一口血喷了出来。
枯草染上一层暗红,刺目惊心。他不自觉抬手擦拭,方才眼前清晰些许醒过一分神来。勉力爬起,踉跄走到乌骢身边,马儿徒然睁眼看着他,目露不舍,伤势却已然不治。
瀚景王拔出靴中匕首,一手慢慢抚摸着马光亮的鬃毛,哄它入睡一般轻声说道,“时至今日,你也要离本王而去了罢。”
乌骢仿佛知道了什么,无力地打了个响鼻,明亮的眼睛望着主人,渐渐流下泪来。刀锋一闪,血光飞溅,马儿四蹄蹬出,缓缓气绝。
瀚景王握着被鲜血浸热的匕首,反手猛地插入土地之中,忽然就捂住了双眼。
双肩微微颤抖一下,继而再无声息。他就这样坐在那里,很久很久都未曾起身。
旭日东升,为天地万物照亮了新的一天。军中随侍在主帅大帐进出伺候,悄然无声。几位一早出京的官员此刻结伴候在外头,毕恭毕敬等着求见洛康王。
黄口小儿尚未登基,嫡长子带兵入京,这还不足以说明风向吗?今时今日,洛康王若想要宫中宝座,可谓名正言顺手到擒来,他们可不能怠慢大铭的下一位君王啊。
“咳咳,敢问这位长官,不知王爷何时能见我们?”立了一早上,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眼看着净面更衣的人都出来了,早膳也用完端走了,王爷怎么还不传唤他们。
被叫做长官的人不过是个侍从,外面这些人的官职没有一个二品以下的,开口询问这位更是蟒袍玉带、须发皆白的元老。上朝都没有起过这么早,上殿都不需站立这么久。
“王爷说,请诸位大人回去,有什么事,入京再议。”侍从利落地一抱拳,对众人说道。
大家不由一怔,王爷千里迢迢在第一时间赶到,如今怎么不慌不忙将他们拒之门外?要图谋大事,他们之中每个人都可谓中流砥柱,莫非有更重要的人投靠了王爷,王爷看不上他们?
还是,王爷在卖什么关子?
“告诉王爷,臣日夜盼望王爷入京。”老臣将脖子一横,铁骨铮铮地说道,他表忠心不怕人多眼杂,被朝中那妖后知道又如何,大不了一死。
其他的人也纷纷附和着表了决心,告辞后三三两两骑马上轿,回望连绵无际的大营,感叹了一会儿洛康王的远见卓识,便结伴回京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虐吗虐吗?我不觉得啊,抬头望天
、一三七、卸甲
连日的阴雨过后,天朗气清,阳光被洗涤过分外明媚,然而照在空荡荡的后宫之中,就失了暖意愈显寒凉。先皇已逝,各宫前途未卜不免人心惶惶,早失了争奇斗艳的心思,闭门不出。
香彻宫中,宫人进出伺候都蹑足潜踪,生怕惊动了太后和皇上。重重帘幔后,晃儿正坐在床边哭得直抽气,“母后,你怎么了,儿臣好害怕……”
虞挚靠在绢枕上,面色苍白,瘦削的脸上双目失神。晃儿的哭声让她微微动容,伸手将他拉入怀中,“我没事,晃儿别怕。”
“那母后怎么病倒了?”晃儿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无论是身份尊贵的皇子还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最怕的都是失去母亲。
“因为,”虞挚眉心微蹙,胸中一阵憋闷,她将晃儿拥紧不让他察觉自己的神情,竭力让声音平静下去,“因为你父皇走了……”
晃儿闻言也愁苦了起来,思索了片刻,他像个大人一样伸出手,轻拍着母亲的背,“母后别担心,还有儿臣呢。”
虞挚嗯了一声,低头重重吻了吻他的额,“母后明白,母后还有晃儿。”她边说边抱紧了孩子,瘦弱的身躯如积压了太多霜雪的枯枝,四面八方寒霜来袭,时时刻刻都要将她折断。
今时今日,真的成了孤儿寡母,然而决不能软弱。
多少人算计她、出卖她、离开她,她都不可以倒下,否则晃儿该怎么办。
披荆斩棘粉身碎骨,她都得为晃儿杀出一条路来。
“娘娘,静妃娘娘过来了。”红萼走进来通报,皇后在永安宫晕倒,不光太医院紧张,整座后宫都被惊动了。窃窃议论了一夜了,都道是和瀚景王起了什么冲突。静妃昨夜就来过了,那时虞挚还在昏睡。
“请。”虞挚坐起身,吩咐如寄将晃儿带下去。静妃已经走了进来,没料虞挚醒了,四目相对时微微一怔。
沉默了片刻,她还是走了过来,柔声开口,“总算醒了。”
“姑姑。”虞挚低下头,多少次生死一线,陪在她身边的都是静妃。然而这一次……静妃一直盼望浩南王返京团聚,先帝驾崩正是洛康王一党崛起的大好机会,洛康王挥兵入京与虞氏里应外合,自然不会亏待弟弟,到时摆在浩南王面前的便是一条康庄大道,母子团圆皆大欢喜。
而她却选择了瀚景王,虞氏的敌人。
静妃此刻还能心平气和地站在她面前,已属不易。
“我都知道了。”静妃在床边坐下,“虞晋不放心你,临走前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她看着虞挚憔悴单薄的模样,目光温和而宁淡。气么,恨么?最开始的时候总是有的。如若昨天来时虞挚醒着,她说不定会将满腔怨怒尽数发泻。
过了一天,什么都淡了。后宫里的日子,不就是这样么。
此刻心里剩下的,更多的是同情。
“哦。哥哥有心了。”虞挚嘴角动了动,抿成一抹微凉。不放心她的安危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怕她不安分,找了个绝佳的眼线盯着。静妃单是为了浩南王,就得竭力确保宫中万无一失。
“你们是亲兄妹,怎么闹到这个地步。”静妃听出她言语中的冷淡讽刺,不解地皱起眉头,隐隐担心,“虞晋这么做,也说不上有错。”
“是我错。”虞挚低低答道,目光落在锦被上,凄然笑意凝成自嘲,“这些年见惯了生死,到头来却看错人心,所托非人,是我活该。”
她一字一句说得轻飘,然其中的悲凉又似薄刃,一刀刀划在人心上,不留痕迹唯有彻骨寒冷。
“你……”静妃张了张口,竟不知从何劝起。哀莫大于心死,劝无可劝;而对于深宫中的人来说,心死也是一种幸运,不必相劝。
“一步步走到今天实属不易。”虞挚垂下眼帘,语气平静得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姑姑放心,我绝不会回头了。”
静妃关切地打量她,面色虽还有些病态的苍白,神志却恢复如常,换上了宫里特有的冷漠。这让她安心,同时又空落落的。明明把话说开了,然而接下来的沉默让她莫名局促。面前的分明是活人,她却觉得好像对着死物一般,可又不能真的当她不存在……
这感觉怪怪的,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静妃环顾左右,吸了口气寻到个轻松的话题,“灼华园的海棠开了,你昏睡了这么久,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也好。”虞挚应了,同时唇角扯出一个笑,露出几许期待的模样。静妃心里一痛,不动声色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灼华园的海棠确实开了,开得很美。
久居宫中,守着这么美的景致,却许久没有驻足欣赏了。因为凡是有心出来看花的,不是想要偶遇皇上,便是真正的清闲,虞挚两者皆不占。
所以眼见着自家这成片的海棠花海,却有些陌生。
“还记得你小时候,花一开便眼巴巴地站在树下,见到中意的就要叡康给你折,怀里抱了一大把还不知足。”静妃眯起眼笑道。她的目光穿越层层花簇,仿佛又看到当年夏日晴好,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在林中穿行,小女孩兴奋地指着锦簇的花枝,男孩踮起脚为她摘下,递过。额上沁出亮晶晶的汗,眸中也是亮晶晶的,全世界仿佛就只有这个人、这件事最最紧要。
虞挚正揽枝低头嗅着,闻言手中顿了顿,继而拈下一朵瑰红的海棠,“姑姑还记得。”她言辞淡淡。往事如镜花水月,拂去尘土里面的人依旧言笑晏晏,她早已转身成为看客,冷眼旁观。
何尝不懂静妃的良苦用心。洛康王拥兵在外,在这个关头提起旧事,并非偶然。
“洛康王今日入宫祭拜先帝,听说虞晋已出城相迎。”静妃抬眼看着虞挚。以往洛康王三字是禁忌,她体贴地从不在虞挚面前提起,今天却不同了。大兵压境,形势所趋,不愿面对的也终须笑脸相迎。
虞挚垂着眼帘,指尖一碾,嫣红的花瓣便零碎成泥。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将残花别在鬓边,回头望着静妃,“姑姑瞧,好看么?”
静妃袖手立在那里,不知为何喉咙里堵住说不出话来。眼前见虞挚伫立花间,脸色虽白了些,身子骨虽瘦弱了些,但仍是倾国绝色平添病弱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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