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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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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幽雅至极。
《菜根谭》不有句话么:“林间松韵,石上泉声,静里听来,识天地自然之鸣佩。草际烟光,水心云影,闲中观去,见乾坤最上文章。”这境地才叫上上品。
“轰轰!”“轰隆轰隆……”象是谁敲起了祭天用的大牛皮鼓的响声。
我和额真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先后冲了出去……
门口当值的太监也跟着我们发疯似的越过小桥往西边跑去,大家都很兴奋,本来在紫禁城里宫规甚严,各宫与各宫之间不得串门,就算相熟的宫人当差的时候在甬道上碰到也不敢多聊一句闲话。久久……大家都忘记和陌生人说话的感觉了。
而今天,我们一前一后跑到了湖边,畅春园的建筑均是环湖而建,最开阔的地带就是湖边了。此刻飘柳长堤旁认识和不认识的宫人都聚集在一起向过年一样喜庆,不过大家嘴里念叨的不是“新年好!”而是“打雷了!”
初夏的申末还未到酉时,一扫本该泛着荧光的蓝色天空,墨色已是铺天盖日。天际忽地黑压压地聚集起厚厚的低云。不断汹涌翻动的乌云中阵阵闷雷响起,发出沉重的隆隆声,由远渐近……
“咔嚓”一道张牙舞爪如树枝般的银色闪电硬是划破了这墨色如夜的天空……随即,我的脸被今夏第一滴雨点亲吻。
“啊!下雨了!真的是雨!”
“这是皇上素食素服,步行去祭天求来的雨啊!”
“今夏第一场雨是皇上求来得啊,田里的庄稼有救了!”
越来越大的雨滴声夹杂着宫人们的纷纷议论,最后只汇成一句话……是激动,是感恩。
“皇上万岁!”
柳堤旁的太监宫娥竟齐齐自发地在湖岸跪成一排,高呼万岁声,如闪电般划破了那夜一样的漆黑午后。
谁说人性本恶,这些生来就是侍侯人的下等苏拉这“卑贱”的身体里不也装着一颗忧国忧民的心么。
烨儿,你还在天坛跪祭么?烨儿,你能见到下雨了么?你能听到这里宫人们呼喊“万岁”的声音么……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万岁,因为……这也是你的人民的呼声。
抹了一把脸上分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我转头往西堤跑去,我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正在八关斋戒的老祖宗。
“宛仪,你去哪?”额真在后面吼道。
“凝春……”风夹杂着雨,呼呼吹来,盖过了我的声音。
“下雨了呢,别湿了衣裳,回去吧……啊……”
我在前面跑着,她在后面跟着,雨越下越大,渐渐密集成一张大网……呵,湿了衣裳算得了什么呢,这个月来大家盼星盼月一样盼着下雨。我开心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外边宫人们喊得热闹,凝春堂却宁静得如在世外一般,任外界风雨飘摇。
丁酉。中
凝春堂是仿慈宁宫东侧那五间康熙为祖母建制的样式格局相仿,不过不再饰以粉彩琉璃,而是简朴的卷棚灰瓦,洁白的外墙后面的花园甬旁有个池塘,里面的水与中湖相通,能通船。
这凝春堂远远看来象是个天然半岛码头,春可沿提漫步,夏可引舟游湖,实在写意,难怪老祖宗一眼偏偏看中这里。
一进得中庭,外面的风声、雨声、池中翠荷被雨点敲打的呜咽声,仿佛都被关在了门外,寂静非常。
奇怪,平日里这里侍侯的人呢……
真是的,畅春园里再是宫规宽松不若紫禁城里严谨可老祖宗这里可丝毫大意不得!这些宫人们都去了哪里?
中庭、廊房都不见一个丫头老嬷子,这三进的小园子还连着个后花园,莫非是都去了花园?外面雨这么大……一边想着脚下不停地径直往后庭行去。
“宛仪,你来了!”前面过来的可不就是下午来了这里就没影儿的兰丫头么。只见她半身湿透匆匆而来。
“绣姑嬷嬷说我得回东园,远着呢,雨大了叫我早些回去!你来了可好,劝下老祖宗。”她拉着我边说边道。
“早膳后老祖宗就在花园设了香案,说要和皇上一同祈雨,可现在下雨了,她老人家还在那,怎么劝也不听说要念完最后的大回向,唉七十多岁的人了,可经不起折腾……”
说话间,脚下已经踏上了后花园的石阶,推开花门……
吓……原来人都在这里。
不大的花园跪满了原本该在凝春堂侍侯的全部太监、宫娥、老嬷子。二、三十个人的最前头的蒲团上跪着一身素服,木簪挽发的太皇太后。
这里很静,静的是跟随老祖宗祈祷的众人,这里又很吵,吵的是那喧闹的雨点子此刻放肆地滂沱起来,没完没了。雨滴从老太后的玄衣上滴落浸湿了她身下的莲花蒲团。
“都起吧。”她念完最后一句回向偈文,旁边的蒙娃和绣姑两个大丫头赶紧扶起她的身子,并披上了隔雨的大氅。
经过花门,看到半湿的我:“茉儿,下雨了啊。”她疲惫的笑道。
“是啊,下雨了。”我低声应诺。
“你到前边儿找绣姑换套我的衣裳再过来罢,不过老太婆穿的可都是素的。”我忙不达迭地谢了恩。
“你……跟我来。”随着老祖宗的话我象那一直低着头尾随在她后面的人看去……一张被雨水淋花了的泛白丽颜……张贵人,张如妍。
那一双秋瞳还是若当初认识她的第一天那样莹莹,楚楚动人,这回儿半湿的衣裳贴在她曲线优美的身体上更象朵带哭的梨花……我见犹怜。
她见我看她,不自在地笑了下,苍白的脸上颇有点尴尬。
*
在厢房里换上了半途并未跟来而是聪明地回了东园的额真给我拿来的干爽衣裳,手巧的兰丫头给我重新挽上了发髻,用钿子固定。对镜拍了拍脸,恩,镜子里的人轻颦浅笑,红润软香,很是精神。
“张如妍刚刚在后花园陪老祖宗一起求雨呢,额真。”
“她?我从来就不怎么喜欢她,不知道当时你为什么和她交好。来这里好几日都在中湖见过她,如今人家是贵人了,是主子,不把我们这些个做奴才的人放在眼里了,她连正眼都没瞧我一下,哼,什么东西。”额真给我扣好了腰上最后一颗盘结侧扣。
“注意你的言辞,人家是贵人。这宫里贵人也是主子!这次来初入畅春园,除了皇上和老祖宗就带了多病的佟佳皇贵妃来养身子,连几个妃主子都没让来,却偏带了她张贵人,深眷圣宠的人能把你这小小宫女瞧见眼里么。”兰儿嗤道。
“深眷圣宠?井底的青蛙从来都觉得自己眼里那片就叫天空了!在我额真心里只有老祖宗和皇上加上我们宛仪才是主子,她算什么主子,呸!”
见她说话不加遮拦我用手点了下她额头:“兰姑姑、翠姑姑常说你傻,你可真真是个傻婢啊,你这嘴巴小心以后吃亏。”
“她可不就是个傻婢!都是宛仪平日给她惯的。”
见兰儿光顾得照顾我了,自己都还湿着。赶紧打发这两个大、小丫头回东园,刚刚老太后叫我换了衣裳去她那……貌似有事?我得去老祖宗那回个话。
刚一踏进凝春堂的静心斋……老祖宗的客堂,一阵暖香扑来,真是舒服。
这惬意的阁室里,场景却不怎么让人看了舒心。屋里有人在哭泣……一个美女正跪在太皇太后面前哭得哀婉委屈,半湿的衣裳滴落的雨水打湿了她身下那片翠青石板的地面。
老太后见我来了罢罢手,让我先侧立一旁。
“御史陈紫芝参劾湖广巡抚张汧行贿受贿,你说其实他矛头直指向的是明珠。可为何会拉你父亲下水!”
“陈紫芝御史大人是索额图相国大人的门生,如果直接与明珠大人对杠怕担以党争之名,所以就拿奴婢父亲动刀子,老祖宗明鉴,父亲是冤枉的啊……说什么科场舞弊,山东这次父亲并未监考,这卖官舞弊从何说起呀。”她哭一阵说一阵,雨水夹杂着泪水模样甚是狼狈。
“这些你都可告诉了皇帝?”
“皇上……”她大大的眼睛明显地瞬了一瞬,似不解。
“这一年里除了病中的皇贵妃皇上常去照顾走动,翻牌子最多的可就是你了。见皇帝的机会很多为何不亲口说给皇帝听呢?”老祖宗轻咳一声说道,带着慈祥地笑。
“皇上虽常来,可……”她些微不自然地瞅了我一眼。
“茉儿只是宫里的女官,不是外人但说不妨。”
嘿……老祖宗满足了我小小的愿望。此刻正尖着耳朵聆听下面的呢,烨儿翻她牌子我是知道的,可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我可不知道,正也好奇着呢……
“宫里都认为我这些日子独占圣宠,可……”她欲言又止,目光泫然。“可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
怎么样啊,说啊,怎么又不说了……此刻我的好奇比猫还甚。
“皇上从来不和我说丁点政事,连这父亲出事的消息还是同乡托一个公公转告的。前些日子问过皇上,皇上只是说他会处理,可是,却下折子说:‘科道职在纠参。张汧贪婪,无人敢言。陈紫芝独能参劾,甚为可嘉。’皇上给御史如此批复不就……所以奴婢冒死求老祖宗救救家父!”
她却不再说我敢兴趣的事情转言入正题为她父亲继续求情。
“你是怎么知道这批复的?”老太后奇道。
“是……是明珠大人托人带话……”她嗫嚅着小声回答。
“哼,明珠的玲珑果不虚传。你父亲湖广巡抚张汧做这巡抚前可是明珠的门生?”老太后微眯下眼,很快地理出重点。
她长长的手指甲此刻飞快地捻拨起那串金色的蜜蜡佛珠,烨儿也果真象他祖母,他们思考的时候手上都爱有小动作。
“嗯。”
“皇帝自十四岁亲政以后哀家就不管他的事了,皇帝既然批复定然有他的道理。今日也乏了,你也陪我淋了雨,可怜见儿的,这就跪安回去罢。”
她行完礼临别前不死心地又回头。
“告诉你父亲,人生祸区福境,皆念想造成。蛾扑火,火焦蛾,莫谓祸生无本;果种花,花结果,须知福至有因。”
“老祖宗?”
“做官要铭记轻重二字。要把这官帽看轻,轻的是欲;也要把这官帽看重,重的是人心。不戴这顶帽子焉知不是无福?人身难得比帽子重要。”她罢罢手示意送客,再不看向那若有所思的张贵人。
仔细玩味着老祖宗的最后一句话,“人身难得比帽子重要”,这不就已经是给她指出了结局了么。张巡抚估计官位不保,但是至少还能保命……不知这个结果张贵人是满意与否了。
“茉儿……谢谢你的汤。”
啊……不是让兰儿他们告诉是皇上交代煲的么。
“皇帝再心理缜密可是毕竟不若女儿家细腻。”她笑着抿了口茶润了下嗓子:“最近皇帝烦着呢,明珠贪贿,但是又不能尽除,以免索额图坐大。”
原来她从来没有停止过一刻为这个帝国的大小事情操心。侧眼看她已经银白的华发,她……已经七十多的老人了,她……这个为扶孙子坐上皇位又为孙子的江山操心了半辈子又从不出头的睿智老人,时间在她身上一点点流逝……她真的老了,该纵容自己休息休息了。
“我最近觉得真是心力不济……唉,老了,不中用了!趁着自己还清醒,很多事现在给你说一下,以免将来来不及了。”
“怎么可能,老祖宗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实在不解,我望着她。
“呵呵,万岁,万岁,你看古今的皇帝哪个能万岁?百岁的都没有!人啊,向来是因缘聚合而生,有生就有死,这些我看得透。我的身体我知道。”
炯炯有神深凹的眼睛,刚刚走进来都不需要人搀扶的矍铄样子,她今日怎么说此话来?
“西北抚远大将军图海说葛尔丹最近虽然年年上贡貌似诚恳,可实怀狼子野心,图谋不轨,窥视中原,现正在招兵买马。罗刹国又在东北屡屡犯境,近年连连招灾,今年刚过春就遇旱情。农民们收成不好,国力就无法恢复。没有民生做底,别说是西北和东北同时用兵了,就算是应付一场战争也没有银子啊!国家前十几年都在打仗,国库犹虚,要应付战争只能加赋……可今年又遇大旱,做皇帝苦啊……”
见她说得激动都咳嗽起来,我走过去端下她的茶杯,帮她顺顺气。
丁酉。下
她按下我的手,叫蒙娃收拾了杯子退下后,示意我听她说完。
“前些年我叫内务府慎刑司毒死了那几个当时给你会诊的被皇上养在汤泉行宫的太医,因为他们知道你的死因,而我却不能让皇帝这么早就知道!”老太后闭了下眼,喘着气骤然说起那日她告诉我的……
虽然此刻阁室里熏得有暖香,可我怎么就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漫到了心里。
“知道为什么吗?”
不让烨儿知道就是保索额图,为什么要保他呢?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太子?”
“因为社稷!”她坚定道,眼中带光。
“眼下这大清的江山又经历风雨,朝纲受明珠、索额图两党左右。而这西北蒙古我看一时半会儿不会太平,国家今年灾害频频,民生不济岂能动这朝纲,朝纲动,人心就散。唉……现在最怕的就是人心不齐啊。”
嗯……老祖宗说的正是目前玄烨忧虑的,对一个经过曲折政治斗争好不容易才夺回实权的皇帝来说,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权利被架空,而目前明、索二人党徒众多,大有左右朝廷的架势。不过不是不想动他们,是得慢慢来,一个一个来,御史不是正在对明珠落井下石么,虽然表面看来是惩治科举舞弊贪贿的那几个官员,譬如那个湖广巡抚张汧。
既然皇帝陛下已经首选了拿明珠一党先开刀,那索额图目前是不能大动了,如果老祖宗担心的是这个……担心我告诉皇帝我那本不是难产的死因……
“茉儿定将皇祖母今日这番深意铭记于心。”就象多年前我和她在御花园“连理树”下签定的终身守护、保护皇上的契约一样,我跪在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
如果说当年的我还有些许的无奈,此刻我却感觉我和她心心相连,因为……社稷目前对我而言,不过就是那个和我也和她血脉相通的人……康熙皇帝。
她满意地轻执起我的手,放在她微烫的手心里抚着:“孩子,我今天对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和我是皇帝心中最重要的女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还是那句话,你要以爱护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爱护他、关心他。”
她是在交代遗言么?我想说点什么她却罢手,仿佛今日只打算让我做个听众。
“但是,作为爱新觉罗家的女人,你跟我一样,有一点必须要学会,那就是……牺牲。”
牺牲……瞅着她那刻满岁月的脸,那睿智坚毅的眼……我小有若悟。
*
夜了……尽情挥霍了一个下午的滂沱大雨此刻收起了恣意,变得淅淅沥沥缠绵起来。
初更起就辗转反侧,刚已敲过四更,却始终无法成眠。
也许是因为这场至今还连绵不断的雨,畅春园的今夜我倍感凄清,拉了拉身上的薄绒夹丝的单被。
怎么就觉得冷呢……是因为今夜不再能依靠在那个温暖的身子入眠么。
以前就知道自己恋床,恋的还是……“龙床”,现在又发现还多了个他惯出来的坏毛病……恋他……他的身子,好想念那五行属火的人儿那。
快五更了,估计他今日回不了畅春园了,这里离天坛好几十里地呢。唉……抱个旁边还带着他气息的枕头过来,权当是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唔……”
“嘘!”
外室当值的小宫女迷迷糊糊的声音,后面那声是……
一具还带着外界湿冷的身体靠了过来,坐在了床侧。床幔被轻轻撩起,忽来地一股子冷意让我浑身一颤。
“哦……原来你醒着,你相公回来了呢。”
低低的嗓音微带嘶哑……是不是今日祭天给冻着了?不再装睡了,转头起身仔细端详他。
看我凑过身来,他嘴角轻勾,看似心情愉悦。我上上下下打量他,衣服已经换成宝蓝色的便服,微有湿意,抚着他脸,见他眼里泛出点点血丝让我极是心疼,累了吧,今天。
“傻看什么,还不给你相公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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