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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空城-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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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由己、欲罢不能;密闭的庭院,华丽的陈设,母亲的肌肤温暖而柔软,用轻细的低喃哄他沉醉在幼儿绚烂的梦中,有天神般尊贵躯体的皇祖母,用镂金的护指扣住他的腰身,为他重复着同一个故事……这些残缺不全的声音,现在汇在一起,如洪亮清越的梵颂轰然砸进他的双耳,一幅幅奢侈的、迷幻的场景,伴随着饥饿、寒冷和耻辱的回忆纷至沓来,曾经刻意忘怀的,如今全然不再回避了。

他双目紧闭,眉心的沟壑愈加之深,手骨结绷得僵硬,死死的扣住那金灿灿的扶手,再睁眼,那眼底竟似浊了几分。

北里璜,他心中念道了一遍这个极度熟悉以至忽然间陌生的名字,面对来时的路,向叩拜的人群平举起了双手,宽阔的袖袍垂下,像两张因呐喊而变形的大口。


心月出现早产的迹象,一个劲儿的喊痛,羊水也似流出了一些,净蟾庵里安静得不见一个鬼影,连麽麽都不见了,浸月急的来回乱窜,隐约中又感到一种熟悉的变故来临前的气息,她一面大骂吕东安不顾后方亲友的死活,一面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小推车,打算亲自把心月送下山去救治,刚推到门口,打开门一看,外面围了一群士兵,都傻眼看着她们俩,她这才明白原来东安为了避嫌,把男的都安排在外面候着。

她又一面骂自己是傻十三,一面和众人把姐姐抬回屋里,院外面早就蹲着好几个妇科大夫,一见这架势,全都围上去争相给心月号脉。

傍晚,魏子书终于来了,不由分说,让人把产妇抬上马车。

浸月也顾不得形象,一抹脖子上被汗湿的发缕,道:“上马车?你要颠死她啊?”

心月从早上痛到日落,还没有生出来,自打见到子书,咬了一天的牙关终于松了,连哭带闹,就是不上车,子书满眼决绝,由着她对自己又抓又咬,亲自抱了她的腰,把她放到了车里。

一场冷彻肌骨的冬雨不合时宜的下起来,心月的孩子马车中艰难地出生,嘴唇冻得发紫,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浸月用外衣把婴儿裹在自己胸前暖着,低头打量这个满脸皱巴巴红通通的小人儿,眼睛还没睁开,鼻子嘴巴都不太大气,肯定是跟了心月,不过眼线倒是挺长,应该是随了父亲,想到这里,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子书,他没顾什么礼节,紧紧搂着正在昏睡中的心月。

浸月忽然觉得子书哪里长变了,是下巴凸显的棱角,还是略有些凹陷的眼窝?以前他总是嬉皮笑脸,毫无威胁感,如今更像个不得随意触碰的男人了,看到那张神色凝重的脸,她心中居然有种被保护的感觉,哪怕被抱着的不是自己。

“我们要去哪里?”

子书眼底有掩埋的东西,却说:“净蟾庵不安全了,我带你们换个地方。”

“你们围城失败了?”她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幕幕他们从此颠沛流离,躲避皇帝追杀的场景。

“不,成功了。”

“真的吗?”她不敢相信。

子书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一遍遍帮她肯定。

“真的吗,子书,你们抓到皇帝了?”她仍然习惯于一遍遍地追问。

听到最后几个字,子书的眼皮陡然紧了一下,他紧紧闭了一下眼,睁开道:“是的,你不想问问他的情况吗?”

“谁?”浸月又糊涂了。“啊,哦,是呀”她意识到他问的是谁,就急问:“他怎么样?”

“很好。”

“很好——”她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他没有告诉我,他去做什么了?”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子书在掂量着自己的话,“你应该对他更好一些的,而不是执着于其他。”

马车开始下坡,浸月胃里一阵翻腾,一瞬间,她好像知道了子书暗示的是什么,可下一瞬间,她又不自觉的否定了自己的所有直觉。

心月被颠簸得哼了一声,子书的注意力便再也不在放她身上了。






第24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二)
“过来。”

当卫迟听到吩咐进屋时,北里瑭正放下手中的一纸檄文,脸色笼罩在逆光的阴影之下,那露出的下巴一角光滑的皮肤,让他不禁看得有些发呆。卫迟定了定神走过去,就见北里璜摊开一副名册,削葱指滑过一个个姓名,最后落在一处:“叫他去。”

“薛孝平?”他不由得皱眉,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

北里瑭看在眼里,知他会如此反应。

时值晏阳、落川、澜江、崎山四洲相互结盟围至城下,共讨新帝,他先有亲兵,后有京畿九军,虽是胜券在握,但仍然在宫中发出话来,号集出谋划策之人,一为拉拢人心,二为自己选才。薛孝平便是其中之一,他脑海中浮现出今日在中宫遇到的那个年轻人——当时,他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手下把捉住的叛军分类辨认,瞥见自己过来,立即翻身下马行礼,不拜别人偏拜自己,是有些眼色的人。

“你与他同去,只可参谋不可主张,我倒要看看此人有何打算。”

卫迟恭敬地应下,借着转身的机会,瞄了一眼案上的檄文,那是晏阳大洲司关良仲代笔百余名君子对北里瑭等人谋害忠良、弑君夺位之举的声讨书,“妖帝”二字映入眼眸,他咀嚼着这两个字,想起屋内那人绝美的面庞,竟也认可了三分。


关良仲此刻已站至龙沽东城下,身旁还有一同前来的落川、澜江和崎关的三位大洲司及京城百官,四路守边部队分青、赤、白、黑四色而列,情势甚是严峻,然而,薛孝平命人把已故先帝的神牌和即位画像立于城头,众军本打着“铲除妖帝,匡正王室”的口号,见了这祖宗牌位,纵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城楼上出现了一个身影,众人细细看去,竟是一名甚是面生的小将,他道:“末将代皇上之命在此迎候各位大洲司。”

“你是何人?”军中有人喝问。

“在下京畿直卫九军统领薛孝平!”语气不卑不亢。

“九军统领薛孝平?不是姚帅吗?”几位大人纷纷交头接耳疑惑道。

“带人上来。”薛孝平很是面不改色地向后做了个手势,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面朝下被人摁在了城墙口处。

“源——大人?”底下的官员瞠目结舌,不敢相信此人便是两朝叱咤风云的源定延。

源定延此时暮霭沉沉,全然没了生气。他身后,源宗泽也被人押了上来。

有人从城楼上放下一个装了少许清油的白瓷缸,楼上有士兵拿匕首刺破了源定延的手腕,一股浊血直直落入瓷缸内,填平了底面,源定延不知他们将对自己做何举动,惊惧得说不出话来。继而,那士兵走到源宗泽身边,用同样的方法刺破他的手臂,两股鲜血染红了瓷缸。

薛孝平道:“源定延父子血液相凝,实为真父子,各位大人可前来验证。”

城下几名大人皆嗤之以鼻,有人道:“谁人不知其二人为父子,竖子可是拿我们寻开心?!”

有人看得不耐烦,高声叫嚷:“快开城门,我等要见圣上。”

薛孝平笑而不答,又挥手,一个男的被人抬上了来,不少认得他的人当场膝盖发软就要跪下,惊呼:“万岁——”不认得的听见这两个字,都伸长了脖子往上看。

源定延看到城下众人的神色,又听见“万岁”二字,也猛然间明白过来,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没能逃脱,拼命地向后张望,却被人死死按住脑袋,动弹不得。

很快,北里璜的一大股鲜血也滴进了缸内,他面无表情,好像被割的不是自己的手臂,除了关良仲大喊:“孽臣!”周围更多的人则是静静等待,似乎知道了薛孝平想做什么。

不出所料,也出乎意料,这三股鲜血彻彻底底地溶合到了一块儿,只余一层油包裹于表面。

“如各位所见,君臣居然成了一家血亲,真龙天子实则源家残虫,诸位还要继续叩拜这个源氏孽子吗?”薛孝平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

城下无人应答,皆震惊无比,此时,澜江大洲司上前道:“此番只证明了三人血可相溶,可并未掺杂旁人之血,我愿亲试我的血液,若与之不相溶,才真正说明三人关系非同一般。”

在场各位皆称是,薛孝平也笑而默许。

澜江大洲司上前,用佩剑横向划开了自己的手掌,数滴血掉入白瓷缸中,渐渐地,血水被油水分开,正中形成了一个独立的血团,而那个位置,恰是大洲司滴血的地方,果真不是一家不相溶。
众人称奇,再抬头,看城楼上那三人的眼神已然变了味。

“我们又怎知现在宫里的皇帝是不是假冒的?”关良仲不甘心地问道。

薛孝平满意的看着关良仲走进自己下的套,说道:“陛下因此请各位入宫一叙。”

“哼,我们怎知此番是不是有去无回,不如叫你的皇帝来见我们!”

“大胆!”薛孝平冷喝道,举起宝剑指向关良仲:“出言不逊,以下犯上!”

关良仲何曾被无名小辈教训过,大怒中也拔出手中宝剑,身后的队伍也立即哗啦啦亮出兵器,一副战备之姿。与此同时,不仅龙沽城楼上站出了拿着弓弩的战士,在远处东岗上也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头,这正是先前驻扎在那里的还未撤走的部队。
剑拔弩张。四大阵营里一阵骚动。

此次洲司们前来,渔利心大于忠心,斗志并无多少,本以为四洲合围,敌寡我强,中途被关良仲召集到一起,说从东城集中入城更能震慑妖帝、体现五洲雄威,不想此时却反被夹围,果真是闲事管过了头。

楼上的人故意朝先帝的牌位那里靠了靠,又说:“皇上早料诸位会携军队前来,但还是命我迎接各位进宫,切莫伤了感情,只是不知诸位想‘文进’还是‘武进’?”

这回,还是那个澜江大洲司站出来说:“宫变突发,我等只想在皇帝那里讨个说法,皇帝若还看重我四洲,定会给我们个交待,若失信于民,则失信于天下,我愿意亲自面见圣上。”

说罢,独自一人出列至城门处。

城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隙,澜江大洲司进去,旋即出现在城楼,手中高捧着六合玉玺中的朱雀印,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殷红的血玉刻成的印章,上为覆焰张翅玄鸟,作为寰微玉玺的一部分,被皇艺匠用巧夺天工之技与其余五枚印章相互嵌合,唯有在册聘大洲司之时才单独使用,且从来由皇帝保管,此时被捧在澜江大洲司手中,不可不谓是荣耀至极。

这时候有太监展开圣旨念道:“寰宇昊命,事天承意,封第一位自愿入宫大洲司为忠智功爵,可佩刀上朝,官爵世袭三代,白银千两,所司之洲免赋税三年……”

城下其余人听得瞠目结舌,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举措竟会带来新皇帝莫大的认可和信任,刚才还担心进宫会被软禁、甚至被捉拿的大洲司们开始动摇。很快,又有两位大洲司同身边的亲信们耳语过后,一前一后站了出来。

他们有幸,一个捧得油脂白壁制成的象征落川洲的白虎印,一个捧得冥黑玉髓雕刻而成的代表崎关洲的玄武印,不过,二人仅得“白银百两,官爵世袭三代”的赏赐,这与头一位的赏赐想比,已降下了不少档次,当仍算的上是得益。

余下的大洲司中,便只剩关良仲了。此时的他,内心矛盾不已。当初还在京城为官时,关良仲全靠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源定延,一个嫁给江浔——即关语莺,此二婿日后,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迹,仕途之路颇为顺贵,这才使得自己这趟得个晏阳洲司的官职,是以,他非常重视与这两家的交往。那日,他接到表侄江水寒的密信,才知道皇帝被刺,帝位不保,信里江水寒说,他会联系各路洲司齐聚龙沽,与源家江家里应外合,共拿叛军,否则,一旦新帝即位,源家势必垮台,他身为太仆寺少卿,平日里皆为皇帝办事,必使得江家受损,那与源江两家联姻的关家,也难保不会牵连,期间错综,实难详言,只盼望舅父能够及早声讨妖帝,扼叛党于萌芽中。

可如今局势突变,新帝看来完全控制了龙沽城,且已然得到玉玺,正一步步对四洲的地方官僚进行劝诱,他刚来时低估了其余三位洲司的见风使舵之本事,自己檄文逼问在先,步步锋芒毕露,说不这位深藏不露面得皇帝是不可能的,若真对着干,就他一洲对抗四洲,怕自己是吃不了兜着走,若现在服个软,和各位洲司一同面圣,想自己为五洲大地最富饶的晏阳之长使,平日里并无劣迹,保个性命应是可以。

反复琢磨之下,他也缓缓站出,先声夺人道:“关良仲先前出言不当,愧受封赐,愿只身面圣,负荆请罪!”

言罢,城门立即为他开启,所有的将士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闭合的门缝中。

有人窃窃私语道:“此番进京果真大饱眼福,有望看到玉玺四物齐现世。”

有人道:“新帝如此这般,实为笼络人心。”

也有人云:“新帝心底宽厚懦弱,难道不怕四洲得益而反咬?”

这时,有人惊讶地指着上方道:“快看,关大洲司!”

众人向上一瞧,都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关良仲竟是浑身被五花大绑,由人连推带搡地押上了城楼,把身边其余捧着玉玺沾沾自喜的洲司们惊得连连后退。

薛孝平道:“皇帝口谕,最后入宫者,无论自愿与否,皆以叛党处之,即斩!”

关良仲还来不及解释,就被后面落下的刀子齐刷刷砍掉了脖子,那张着嘴仿佛还要说话的脑袋掉到了地上,和底下的众将士一个表情。

薛孝平又道:“圣上有言,在场各洲将士原地听命,日后随洲司各自回去,无洲司者归京畿卫掌管,三日后随新认洲司回乡,有骚乱者,下场同此人。”他指指城下人头,又转身对三位洲司道:“各位受惊,请随我来。”






第25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三) 
当三位大洲司走进大殿的时候,各路被“请”来的满朝文武都已到位,有不少还是数年前辞官颐养的三朝老臣。那宝座前的案几上,端端正正地放着阴阳二兽合体的玉玺主印:四足勾陈权司四方之土,无足螣蛇巡使游乘其前。

有宦官上前恭敬地收走了他们的印章,将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印被依次嵌卡在主印的上下左右,霎时,青、白、赤、黑、黄五色齐聚,光轮游转,异彩流淌,六大神兽怒向四方,或蓄势待发,或矫然欲出,令人见之生畏。

“真乃我寰微之龙印哉!”不少大臣由衷叹道。

国子监祭酒魏长甄从人群中站出来:“今我奉旨太皇太后之命,携尔等共劝新帝登基。”

他拿出太皇太后弥留之际写下的诏书,放在托盘里,由太监捧到场的文武百官面前鉴定。

那懿旨上道:“见此旨如见哀家,得玉玺者得帝位……”

看到此番熟悉的描述,有些前朝老臣蓦地回忆起了什么,自太皇太后辅佐太皇帝以来,但凡儿孙登基,她必亲撰的贺词,诏告天下,已成寰微不成文的规矩,开篇头两句,皆如此,只是在缄治帝登基大典上,她并未提过只言片语,众人只当是她年事已高,不再参与朝事,却不想这番懿旨竟再次出现。

更令人称奇的是“永继廿六年”的落款年号。先皇在世时国号为“永继”,过世时为永继十五年,次年便计为“缄治元年”,又怎会无端端生出个“永继廿六年”?细心人掐指一算,发现这二十六年正是先皇在位的一十五年加十一年,活生生掠过了当今天子北里璜统治的年份,再联系过去今日种种,竟得出太皇太后并不承认自己长孙的皇位的结论。

魏长甄见众人疑云已生,适时道:“在场诸位,皆与我当朝共事已久,只知先帝仁厚,在世时待万民同子女、待我等为左膀右臂,却不知寰微正遭国之奇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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