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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长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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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韦身子掠到窗户旁,一掌劈开了房间的窗户。房内烛光照映出来,隐约见到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在墙边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死丫头……”靳韦一拍窗格,翻身便从小楼上跳了下来。楼下的窗格子也“砰”地一声,四裂了开来,靳南从里面跳了出来,两人合到一处,朝墙边那女子消失处追去。
房内的男子倒是一贯地气定神闲,懒懒靠在了席榻旁,那锦被里的女子起了身,朝着窗外看了看,收起了窗户。男子点了点头,她便出了门,轻轻地关上了房间,对着外面笑着招呼道:“别瞧了,别瞧了,没事,都散了罢。”
男子起身用地上的半条木栓插上了门,一转身,却见到锦被里又钻出了一个女子,她趴在榻上,一手托腮,一手为梳,轻轻梳理着自己的秀发,一双秀目秋波流转,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她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像两只弯弯的月牙。
男子含笑望着她,片晌才坐回到了榻边,伸手帮她梳理着秀发。
“老狐狸……”她轻声道,“方才那姑娘会功夫么?”
这碧月纱里果然有一只狐狸,她也只曾叫过一个叫赵子服的男子做老狐狸。
赵子服笑着摇了摇头:“你功夫没了,若是那姑娘有功夫,岂不被你师兄瞧出来了?”
“那她怎能引得开我小师兄?”
“她是碧月纱的姑娘,对附近的巷子熟悉的很。你师兄他们不识得这附近的路,抓不住她。”
月夕低下头吃吃地笑起来,又仰起头,问道:“你怎么晓得我会来,怎么会安排好了人来帮我?”
“你在船上叫得那么大声,说你师兄锁住了你,困住了你,又叫我等着你,不是要我救你么?”赵子服望着她甜甜的笑容,忽地脸色一变,沉下了脸,冷声道:“你只知道叫我帮你,如今到了我这只老狐狸手里,就不怕我吃了你么?”
月夕眼光闪烁不定,低下了头,满是委屈受惊的样子。赵子服又冷笑道:“你如今已经晓得这碧月纱是什么样的地方,你呆在这里不走,我怎能轻易放过你?”
月夕长长叹了口气,哽咽道:“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她伸手揪住了赵子服,哀求道:“我的运气便真的这么不好么?求你放过了我罢……”
可她说着说着,却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实在演不下去了……”
她笑着笑着,头发又变得零乱了。这碧月纱的房间里,一双孤男寡女,她秀发零乱地趴在席榻上笑着,又会叫眼前的男子想到些什么呢?
赵子服定定地瞧了她半晌,忽然淡笑道:“你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待人的么?”
这话他几日前曾问过她,如今又问了一遍。月夕笑着,也回了一句同样的话:“你不喜欢么?”
“你也是这样对他的么?”
他?月夕心中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他所指的人。
她的脸与心顿时都黯淡了下来,便连窗外的乌云,都立刻显得厚重了好几层。她不管这是在碧月纱的房间内,而赵子服就坐在榻旁,只默默地翻了一个身,将自己的身子朝着里面,背对着赵子服,再也不出一声。
锦被裹着她单薄的身子,一头青丝披在锦被上,烛光跳动,忽明忽暗。这里本该是*帐暖的地方,却怎会显得她的身影那么清冷寂寞?
许是她的寂寥惹动了乌云,窗外终于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打在窗格上,噼哩啪啦作响。赵子服靠在榻边,瞧着她的背影,听着外面的雨声,忽然觉得这雨点就好似打在他自己的心上一般,一滴滴,将他的心都敲得酸了。
他竟会为了一个只见了几次面的女子心酸?
他将手抚在月夕的肩上,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轻唤她:“月儿……”
月夕仍是沉默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他叹了口气,更温柔地哄她:“月儿,是我不对,方才不该那样问你……”
可月夕仍是愣愣地出着神,那人似乎也曾这样温柔地同她说话:“月儿,你可会等我?”她不知为何,忽觉自己喉咙微咽,又闭上了眼睛。
赵子服长叹着,坐到了窗边,推开窗子,瞧着窗外屋檐上潺潺而下的春雨。楼下巷子里,有几名行人正站在一旁屋檐下躲着雨。
有些雨不过落在人的身上,躲一躲便过去了。可有些雨却是下在人的心里,如何避都避不开。
渐渐的,雨势变得轻了些。窗外江畔柳丝正长,春雨正细,城中传来连绵不绝的更漏之声,又渐行渐远,愈发显得春夜寂静。而她裹着锦被,背着身子,却不知能否为她将这漏声薄雾,还有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挡在外面?
“月儿,你叫什么名字?”赵子服终于又开口问她。
她说了若他再见到她,她便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可她实在没料到这么快又遇上了他。
“晓得叫我月儿,还问什么?”月夕冷冷回了他一声。
赵子服笑了笑,再不说话。他总是晓得在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情。
月夕转过头,瞧着他的脸,忽然又“扑哧”地笑了:“瞧在你帮了我的情面上,便告诉你罢。”
“我叫月夕,日月之夕的月夕。”
“如月之恒,以永今夕?”
他淡笑,又微微叹气。她的名字,岂不是似足了他的心愿:天上的娟娟新月,若夜夜都能如影随身,可该有多好?”
月夕微微一怔,不晓得他解的是自己的名字还是他自己的心思。只是她忽然又想起了祖奶奶说的那一句:霜晨月夕,思子心痗。这两句话不尽相同,可这话里竟都有一样的期盼之情,都似在怀念着一个人,抑或是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
是什么样的一个夜晚,才会叫祖奶奶思子心痗呢?又是怎样的新月,会叫他念念不忘呢?
她不及深思,只微微点了点头:“你说是,便是罢。”
“你真不怕我是只老狐狸,吃了你么?”

☆、16 风摇微烛光

“你不是说自己是一个大大的好东西么?”月夕反问道。
真是奇怪,她从来都不觉得他会伤害她。他确实不太像一个正人君子,可她第一眼见到他,却就知道他会对她很好。
月夕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得她的眼睛弯了下来,像两枚初生的新月。他也笑了,笑得连眼角都微微翘起来,他竟明白她未说出口的所有话。
“老狐狸,我要回云蒙山,你送我一程罢?”月夕轻声道。
她暂时失了功夫,靳韦要寻她,还有人要杀她;云蒙山在太行山支脉,道路蜿蜒迂回;贸然回云蒙山,路上必定会有风险。若他肯陪着她回云蒙山,一定会很有趣。
“云蒙山……”赵子服又眯起了眼睛,“魏国中牟邑旁的云蒙山?”
若是那里,是在中牟邑之西。中牟邑从前做过三十九年赵国的都城,后来却到了魏国的手里,他是赵人,自然识得如何走这条路。
月夕见他眯起了眼睛,不禁笑道:“是那里,你送不送我?”
赵子服却未搭理她,只沉吟了片刻,才坐起了身,笑道:“走吧……”
“去哪里?”月夕愕然。
“云蒙山,我同你。”
“可我小师兄……”
“他的船今夜在洛邑卸货,如今已是寅时初,他寻不到你,自然不得不走。”
“他自家的船,若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等他,”月夕沉吟着,央求道,“不如我们先去瞧一瞧我小师兄的船走了没有?”
“好。”赵子服笑着点了点头。
月夕从席榻上起了身,拉住赵子服的手:“走罢?”
“等一等。”赵子服笑着,又伸手去拉月夕的腰带。
“你做什么?”月夕虽然惊诧,却未阻止他。
真是奇怪,她似乎从不会怀疑他做的事情。便是他的名字,她都忘了要问个究竟。
他真的是叫赵子服么?
赵子服轻轻解下了她白色的腰带,却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月夕一见便又笑了,是那条留在他手上的青丝带。
他身边不见了那条珍贵的雪狐裘,却还带着这条青丝带。
她接过丝带,一抖一扬,束到了自己的腰上。她一身雪白,配上这青色的丝带,更显得她体态妖娆,纤腰盈盈一握。
她真好看,赵子服望着她。在他的心中,她本应该就是这样子好看。
花白树青,蘼芜遍地来香,她是那凌空的一弯新月。
※※※※※
夜雨已停。
两人从碧月纱出来,沿着江堤,悄悄靠近渡头。靳韦那艘船,仍停在渡头。只是渡头一片黑漆漆的,船头也只燃了一只小小的火把,靳韦正站火把旁边,四周墨色笼罩,便再也看不出它红红绿绿的色彩。
船上恰好下来一批人,每四个人抬着一个大大的箱子下来。四人抬箱,可仍是步履沉重,行走缓慢,可见箱内的东西不轻。
“小师兄贩什么货?要夜里才交付?”月夕有些好奇,渡头又黑,见不到收货的人,愈发显得古怪。
赵子服随手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手腕一抖,石子直飞而出,击中了一个搬箱子的人脚面,又弹入了水里。那人脚一痛,“啊”地轻叫了一声,松开了手。少了一个人的力气,其他三人吃不住力,箱子立刻朝前栽下去,一角重重地磕到了地上,箱子上的一块木板翘了起来。
只听箱子里面“咵啦啦”的声音,两样东西从那翘起的木板处掉了出来。靳南从船上跑下来,迅速地将东西塞了回去,仔细察看了一下,将木板用钉子钉好,又压着声音训斥了摔倒的人几句。
可就这一瞬间,月夕与赵子服已经瞧清了,箱子里掉出了一串明珠颈链。即使是在这样的深夜里,也掩不住熠熠光芒,顺便还照亮了旁边一只翡翠酒樽,端得是翠绿欲滴。
“明珠翡翠……”月夕一愣。一旁的赵子服,也眯起了眼睛。
这样两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却随随便便地塞在箱子里面。叫人直觉这里面的其他东西,贵重绝不在这两件宝物之下。
靳韦的船上竟然装着这些珠宝,在洛邑又要交给什么人?
月夕与赵子服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又见船上搬货的人加快了动作,迅速地将十来个沉甸甸的箱子搬到了岸上另一侧的柳林里,不到片刻,这些人都回到了船上,熄灭了火把,进入了船舱,消失了不见。
片晌,舱内又有人举了一只蜡烛出来,微弱的烛光在江风中摇摇欲坠。那人用手护住了烛火,慢慢到了靳韦身旁。
江风被两人的身影挡在身后,烛焰顿时暴长,照见了一张秀丽的面容。原来是吕盈举着蜡烛,到了船头。
“少主人,怎么月夕姑娘还没回来?”吕盈揉着眼睛,她双眼红肿,好似睡得并不安稳。
靳韦冷冷地轻哼了一声。吕盈一见他神色有异,立时有些明白过来:“她出事了么?是不是又有人要杀她?”
“你担心她么?”靳韦拉着脸。
“月夕姑娘救过我的命,我自然盼着她平安。”吕盈轻声回答。她与月夕相识不过几日,可言语关切,丝毫也不作伪,显然是她素来为人善良之故。她又说道:“不过我心中的担心再甚,也比不上少主人你。”
月夕闻言又是一愣,听见靳韦冷声道:“哈……我担心她?是我嫌她麻烦,放走了她。对了,她不在了,我也不必多让一个废物在这里吃闲饭,你明日便给我下船去。”
他话语里极是伤人,吕盈一声不吭,也不与他起争执,可身子微颤,还是瞧得出有些激动。
她和靳韦两人一起站在船头,却各瞧着一边,互不搭理,看得赵子服微微叹气。月夕蹙着眉头,凝目瞧着两人,轻声道:“小师兄从前除了爱骂我,待其他人还是彬彬有礼的,怎么如今对吕姑娘也这么……”
只听吕盈缓声道:“多谢少主人收留我这几日,明日我自会下船去……”
靳韦仍是冷冷地毫不理睬。吕盈默默地正要回舱,他又冷声道:“是谁同你说我担心那死丫头?”
吕盈沉默了片晌,道:“没人同我说什么,只是我见到少主人待靳伯靳南他们都极好。可只要对着月夕姑娘,便又讽又骂……”
她这话同月夕方才的话几乎一模一样,月夕不禁和赵子服对视了一眼,一起笑了笑。
“那又如何?那死丫头本来就讨人嫌。”靳韦仍是冷笑。
“我见到少主人与月夕姑娘,便想起了我大哥……”吕盈的声音微有些哽咽,“他平日里也总揶揄我,嫌我长得丑,又说我不顶用,一把年纪还赖在家里嫁不出去。可但凡遇到村子里的无赖欺负我,他第一个便站出来保护我。”
“少主人说是逼着月夕姑娘默什么东西。可我猜,是少主人见她孤身在外,又没了功夫,怕出了事情,便这样迫她留在身旁,船上有靳南他们功夫好,也好护着她一点。”
月夕闻言一怔,她与靳韦少年师兄妹,久别重逢,只是一如从前般嬉笑打闹,却甚少揣摩他的心意。此刻听了吕盈的话,这几日心里的疑问豁然开朗。那几人假冒飞鸿帮来杀她,若不是恰好靳韦逼她留在船上,她想是逃不出生天的。
登时之间,靳韦与她的兄妹之情盈满胸口,她心怀歉疚,又蹙起了眉头。
赵子服见她的神情,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她勉强摇了摇头,又留意听着两人说话。

☆、17 月碎水中天

“你大哥也是被飞鸿帮杀了么?”
“嗯,他是为了救我才……”吕盈有些抽泣。
“你不想要报仇么?”靳韦微微叹气。
“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吕盈泣声渐止,“那日少主人叫我杀人,我猜少主人是瞧不上我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所以要我勿忘仇恨,定要为家人报仇……可我……”
她每一次都是猜着猜着,可却总是将靳韦的心猜得*不离十。
吕盈嗫嚅数次,终于勇气一鼓,轻声道:“可我并非畏怯。我只是觉得许多事情,比报仇来得重要许多。”
靳韦定定地望着她,冷声道:“还有什么事情,会比复仇重要?”
吕盈轻声道:“许是我天性凉薄。我只是想着,我爹娘哥哥未必喜欢我活在仇恨之中。他们从前总是说,我们这样的水上人家,能每日打渔做饭,瞧着日升日落,不遇上大风大浪,欢欢喜喜地活着,便是最好了……”
靳韦一阵沉默,半晌才冷声道:“你是伺候那死丫头的,你不必叫我少主人……”他顿了顿,又道:“死丫头若晓得我弄丢她的丫鬟,只怕又要给我大闹一场,我这船上……养一个闲人也还是养的起的……”
他这样说,分明是借月夕的名义,改口要让她留下来,吕盈这样聪颖,又岂能听不出来。她心中又惊又喜,正想跪到地上致谢,靳韦伸手便拉住了她。
吕盈一抬头,恰看见靳韦又在凝目打量着她,他面容斯文雅致,还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微笑。吕盈的心忽地“咚”的一声又撞了一下,轻声叫道:“靳大哥……”
可不知怎得,吕盈又觉得在靳韦的笑容里,第一次瞧见了几分愁苦之色。她偷偷抬起头,正想再仔细瞧瞧清楚,靳韦的脸色早已变回了一片漠然,恢复了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
她微微叹气,朝靳韦施了礼告了退,又怕靳韦一人在黑夜中无以照明,便将蜡烛搁在了船舷上。靳韦斜觑着她一人摸黑进了船舱,这才回眼盯着这风中摇晃的烛火。
一阵风吹来,几乎要将烛火熄灭,他连忙一侧身,举起了袖子,挡住了江风。可忽然间他脸色又变得阴沉,胸口起伏不定,猛地一挥袖子,似带着满腔恨意,将蜡烛连着烛台,扫到了江里。
恰好靳南从舱内走了上来,问道:“少主,启程罢?”
“还是寻不到死丫头么?”
“寻不见。少主,时机稍纵即逝,还是大事要紧。”
靳韦默默点了点头,靳南立刻发号司令,前后舱点亮了火把。不过须臾,船便缓缓启动,掉了个头又朝着东边去了。只听到靳韦站在船头轻哼道:“死丫头从未来过洛邑,竟然晓得寻碧月纱的人帮手,真是奇怪……”
月夕听见了,对赵子服笑道:“那可不是多亏了你么?”
赵子服笑而不答,说道:“我瞧这位姑娘,倒是颇为聪慧。话虽简单,道理却深。人生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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