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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晋阳-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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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敢正面得罪于我,更别说指着鼻子骂我。我瞧不惯的,自然自己有千万手段去慢慢收拾他。可猛然之间,我意识我,原来我这一生,兄弟们敬我信我,敌人怕我恨我,家里人觉得老三刁钻古怪,从来只有旁人吃他的亏,却无他吃旁人的亏,以至于,从未有人这般为我出头,从未有人说过,只要你不骂徐达升,我给你,我身上所有的东西。
  何况,还是那么一个,自身难保,一无所有的穷孩子。
  我把里头的金子还给小孩,却留下了荷包。或者在心底,有着以为此乃表赠私物的暗喜。到了盟内,我杂事缠身,抽不出空来管那小孩,等到再次见到,却发现小家伙变得更为沉默和小心翼翼,仿佛别人的一个眼神,都能把他吓个够呛。我又开始偷偷观察他,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看着那个小家伙,如一只小耗子般,偷偷地走动,尽量地不说话。
  可我知道,他喜欢给萧墨存当奴才,为了萧墨存,这个胆怯的小东西,敢一头撞上来,敢咬我,敢跟我叫板。
  萧墨存,他站出来确实有很多值得旁人艳羡的地方,可也有些,旁人一辈子也想不出的苦楚。尤其是总坛被毁一事,他无辜被牵连,皇帝和沈大哥,两边逼得他痛不欲生。换成我,长得再美,才华再出众,老子也决计不干,可我没有想到,那一天,有个念头跑进脑海,我禁不住想,若我是萧墨存该有多好。
  若那个小东西,看我的眼神,如看萧墨存那样,该有多好。
  那样,那孩子该不会怕我了吧。
  或许,还会想见到萧墨存那般,远远地奔过来,扑到我的怀里。
  我越发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水陆道场上,我越众而出,不顾一切将那孩子保了下来,将他从萧墨存怀里拖走,抱到自己怀里,那一刻,真是满心满眼的欢喜。欢喜到我忘了留心其后的风云变化。我只顾着哄着怀里的孩子,见到他的眼泪,我恨不得跟集市上耍猴的人似的,插科打诨,使出浑身解数,只求那孩子破涕为笑。
  等我回过神来,那边已然发生了大变动。萧墨存竟然一心求死,吞下不知什么霸道毒药,顷刻间断了气,大哥状若癫狂,失声痛哭。我心急如焚,飞奔过去,正看到自己最最忧心的一幕,沈大哥呆呆抱着那具绝美的尸体,口吐鲜血,脸上青红不定,正是走火入魔的前兆。我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大哥对萧墨存,实际上已然将他所能给予的情意通通倾注。他上回重伤其实未愈,而这段时间,为了尽早见到萧墨存,他着急练功,已经出过一次岔子,现下目睹心爱之人自尽怀中,那等惨痛,可想而知。我一搭他的脉搏,发觉那内息已然絮乱无章,正是危机万分之刻。
  我当机立断,一掌切到颈后,令他昏迷,再与众位武艺高强的堂主,将首领送入房内,轮流运功替他疏导内息疗伤。那一刻忙乱异常,盟内人心惶惶,当务之急,一是大哥的身体,二是安定人心。每次运功需得两个时辰,带我大汗淋漓自首领房内出来,又接探子飞报,厉昆仑率领的精兵不知从何得到的消息,正马不停蹄,朝我方赶来。这一下非同小可,我立即与大家商议对策,遣散部众,布下迷阵,忙得直如陀螺一般,恨不得二人
  待到诸事稍毕,已是月上中天,四下寂静只是。我放得空喘了口气,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那萧墨存的尸身,竟然没来得及分派人去安葬处理。
  我一惊而起,急急披衣出外,找了下属询问,皆道不知。我愈发不安,深知沈大哥对那人一往情深,醒来后若知道心爱之人,连尸骨都不知所踪,只怕要痛彻心扉,从此一蹶不振。我发了大火,将其时几乎所有在场部众都叫来严词训斥,直骂了半天,方有人期期艾艾道:“刑堂主事,命我等,将人拿席子卷了,葬后山那了。”
  我一听,差点暴跳如雷,虽说萧墨存那样的人,要寻死自然有他的道理,但那老东西苦苦相逼却已是脱不了干系,如今人死了,还要如此草率安葬,是嫌他娘的事情还不够乱吗?我来不及找他的麻烦,立即叫上那人冲了出去,要去后山上将尸首翻出来重新安葬。旁的不说,冲着他对小宝儿那份心,我也不能在人死后苛待于他。
  后山冷月凄清,一代美人葬身此处,想来也确实令人无限唏嘘。我却自来无这等闲情雅致,只想快点将人挖出来,到得那里,找位置便找了半天,好容易找到了,却见那新坟早已被人挖开,一个小小身影,跳入土坑中,抱着那具尸体,正哀哀哭泣。
  我挥退了随从下属,慢慢靠近那个小身影,心一下一下抽得生疼,怕吓着他,我尽量柔和地叫:“小宝儿,你在这里作甚?”
  他一下惊跳了起来,牢牢抱住怀中的尸首,对着我戒备警惕得如一头小兽。我注意到他脸上身上尽是泥土,一双小手鲜血淋漓,像是徒手挖坟所致。我心里发疼,脸色却只能微笑,对他柔声道:“你舍不得你家主子?可人死了,就回不来了,乖,放下他,到哥身边来。”
  他摇摇头,悲痛地道:“我要带主子走。这里不是他该呆的地方,你们这人人恨他,人人逼他,逼死他了,还有人说要糟践他的尸身,主子是金玉一样的人,我不能容许你们这般对他。”
  我心里暗骂哪个王八羔子当孩子的面说这般浑话,嘴里却道:“没有的事,有我在,没人能作践他,乖,过来,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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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东西却倔强地扬起下巴,道:“我不用听你的话,我只听主子一人的。”
  我想冲过去,又怕小家伙情绪失控,只得道:“你信我,我定风光大葬了他,快过来。”
  “我不信你。”小宝儿亮晶晶的眼睛瞧得我心里发虚:“你是他们一伙的,我要主子走,他是天潢贵胄,应该入皇家陵园,不能葬在这种地方。”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正想着怎么哄骗他,却见那孩子端正跪下,冲着我恭敬磕了三个头,我被他吓到了,伸手道:“小宝儿,你要怎样,跟哥好好说,犯不着如此。”
  “求您让我带主子走吧。”他看着我,咬着嘴唇,颤声道:“二当家,不,哥,哥哥,求您,求您让我带上主子走吧。”
  我如同被人狠狠刮了一耳光,身子竟然不觉一震,多少次怀想这小东西嗫嚅喊我哥,该是如何可怜可爱,却不曾料到,他头一回如此紧密叫我,确实为了这等不情之请。我凝视着他的眼睛,那一瞬间,竟然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那一刻,我鬼使神差的,竟然没有考虑这事过后无穷的麻烦,只想让这个孩子不要跪下哭泣,不要哀恸如斯。
  我走了过去,将他扶起,亲自跑去弄了一辆马车,又在匆忙之间收拾一个小包袱。我回到后山,将他连同那具尸体抱了上去,再将缰绳马鞭交到小孩手里,问:“会驾车吗?”
  他点了点头,我略为放心,递过那个包袱,道:“里头有些衣裳银票碎银,且做你一路的盘缠,出了镇子朝东走,用不了两日,便会遇着来这剿匪的朝廷军队。带队的乃二品轻车将军,名叫厉昆仑,也算你家主子的旧识。你去找他,找着了,将尸首交给他。这里的事,你爱说便说,但千万记着一点,要提到,萧墨存乃是为了救你,才服毒自尽,明白吗?”
  那孩子似懂得懂地点了点头,哽噎着道:“主子,主子真的,为了小宝儿,才,才寻的短见吗?”
  “自然不是,”我心疼得揉揉他的脑袋,道:“这不过是为了救你一命的说辞。那姓厉的亏欠了你家主子,听着他豁出命去保你,自然不会害你,说不定还会事事关照你。”
  “你放心,”小孩咬着唇道:“我不会告诉他们,你们在这里的。”
  我哑然失笑,心里涌上一股热潮,用力将他拥入怀中,贴着他的耳朵道:“记住我,好好活着,待这里事毕,我回去找你。”
  他抬起眼,懵懂地看着我,我恋恋不舍地瞧着他,强笑道:“我一定找到你的,记住了。”
  他吃惊地微微张嘴,那模样令我恨不得立即将他揉进怀中,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他,道:“快走吧,天一亮,就走不成了。”
  他点点头,小嘴嗫嚅了半天,软软细细地道:“谢谢你了,徐,哥,哥哥。”
  我笑了,道:“下次见面,可不许叫我徐哥哥哥,就叫我哥,明白了吗?”
  “嗯。”他扬起马鞭,那马车哒哒地行走起来,渐行渐远,我伫立当地,站了良久,直到马车消失在夜幕中,方长叹一声,转身走了回去。
  第四卷
  第38章
  三月初,春意盎然,天启朝南边重镇启泰城内杨柳吐蕊,春花满城,又逢干旱得缓,朝廷颁发了数道减负免税的恩旨,启泰素以产锦缎闻名于世,城内十户人家,倒有八九户做那养蚕纺锻绣锦的活计。此刻南北大道冰雪消融,北上南下商贾络绎不绝,正是百业待兴,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这启泰城逢春惯常下雨,这不,前日还一片暖阳,今日却又春雨连绵。倒春寒一阵冷似一阵,城里的富贵人家,才脱下的锦裘小袄,又得重新穿上,大小姐小媳妇怀里,又重抱了那精致异常的手炉。只是春寒料峭,却也挡不住层层春光,重重庭院之间,门扉半掩,一树桃花压过墙来,不知那处,传来叮咚的弄弦之声,有女子唱那新曲儿的歌声飘了过来:
  “簪玉折,菱花缺。旧恨新愁乱山叠。思君凝望临台榭,鱼雁无,音信绝。何处也。”
  新谱曲子,唱的是那旧写闺情,此刻合着春雨飘了出来,含着离愁别绪,诉着春情几许。只是这点春阁女儿的心思,传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却只能为外头的热闹凑点趣。这时节,正是南北商旅往来甚多,个个风尘仆仆,又掺着雨水春寒,那一碗热气腾腾的吃食,一间备有热水暖炕的屋子,便显得分外具有吸引力。这几日,临街的点心铺子,茶馆酒楼,生意好到不行,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并勾栏妓寨,均客满为患。
  沿街有间卖混沌的小铺子,老板姓夏,做的一手好混沌。皮薄馅厚,一口咬下去,肉里有鱼虾鲜味,却又有荠菜清香,合着一碗鲜汤,在撒上绿绿翠翠的香菜葱蒜,闻着便令人垂涎欲滴。时间长了,老夏混沌便远近驰名,别说来启泰的商旅,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得闲了要隔三差五来吃一碗混沌。这几日客人颇多,老夏早早便卖完三四锅混沌,好容易吃客渐渐少了,他才得空擦擦手,到外头抽一杆子土烟,刚喷了一口出来却听见嘀哒的马蹄声传了过来,停在自家小店跟前,老夏心道,娘的,连抽口烟的功夫都没了。脸上却挂了笑,迎上去道:“来了您,混沌几碗?”
  却见那车上跳下一个衣衫污秽,满脸尘垢的少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用软细的童声怯生生地道:“老,老板,能,能否,给,给碗热汤喝,喝……”
  他一句话未说完,却早已困窘地低垂了头,一双眼睛,却又止不住瞟向那大锅烧得咕噜咕噜直响的混沌,脸露垂涎之色。老夏愕然,半响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少年并非客人,却是乞食来了。他看那少年一身困窘,可却赶着辆马车,若真是连碗十个铜板的混沌都吃不起,那又哪来的马车?他自早上忙到晌午,连歇会的功夫都没有,正满肚子没好气,见这小孩乞食,当即冷了脸,挥手骂道:“滚滚,一边去,要吃的没有,老子小本经营,你也来讨,我也来讨,存心让我喝西北风去啊?快滚!”
  那少年脸涨得通红,咬着唇,试探着道:“老板,求,求你,我,我不要混沌,就给碗热汤暖手,天,天太冷……”
  “热汤暖手,你好大的口气。我老夏混沌汤,那可都是一整只老母鸡炖出来的,你倒想拿来暖手?”老夏骂得兴起,抓起门边的扫帚劈头打了过去,边打边骂:“我瞧你这鬼鬼祟祟的模样,八成那马车也是偷来的,老子便是卖不掉的混沌,宁倒臭水沟里也不便宜你这等游手好闲的小偷儿,快给老子滚,别在这妨碍我做生意。”
  那少年东躲西藏,可行动却颇为笨拙,加之久饿无力,着实捱了好几下大。他避到车旁,脚下一滑,仰面便倒,小屁股结结实实地摔了老大一跤。老夏瞧了,倒收了扫帚,哈哈大笑起来:“教你个小贼上这来乞食,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那少年满脸羞愤,尴尬异常,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泪雾,却犹自强忍着没有掉泪。地上本就下雨泥泞,他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身上手上,俱是污秽,那少年却颇为倔强,也不出声,默默转身,正待爬上马车,老夏却喊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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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年回过头来,正见到老夏拐进铺子,不一会,舀了碗热腾腾的混沌出来,皱眉骂道:“还杵在那里作甚?不赶紧的过来,还要老子伺候你吃喝不成?算你运气好,锅里头还剩点,便宜你了。”
  那少年却并不过去,瞧了老夏半天,带着哭腔道:“我,我,我不是贼。”
  老夏不耐烦,道:“妈的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笨模样,做贼早饿死你了,快过来吃了,少废话。”
  那少年犹豫着,可实在抵不过肚饿,不由走了过去,捧过那碗混沌,蹲了下来,也顾不得烫,立即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老夏也不管他,放着那孩子蹲在铺子门口,自己进铺子忙活去了,待到晌午以过,客人走得差不多,他一出铺子,却见那孩子仍旧蹲在马车前面,见了他,大眼睛扑闪了一下,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怎么还没走啊你?蹭了一顿不够,还想蹭下一顿啊?”老夏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那孩子嗫嚅这道:“不,不是的,老板,我想问你打听个事。”
  老夏瞧他一脸老实模样,心里也知这孩子必定是头回出门,遇到什么难处,心里一软,口气虽仍然凶巴巴,却不由带了份关怀:“打听什么?”
  “我,我想问,那,那个,京城里来的南巡督察使,到启泰城了么”
  老夏惊诧地看着他,道:“你小子不是糊涂了吧,南巡督察,不就是巡视前些时受了旱灾的地方么启泰临江近水,如何会受旱灾?倒是往南二三百里的那些个地方受了灾。京城里来人,也得往那些地方走去。”
  那孩子一下子白了脸,捏着衣角,颤声问:“那,那启泰于阜阳镇而言,是,是在其东边吗?”
  老夏啪的一下扔了锅铲,笑道:“你小子是头回出远门吧,如何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阜阳镇自然是在启泰城的东面,掉个个讲,启泰城就是在阜阳镇的西面了。”
  那孩子如遭雷轰,连退了好几步,勉强扶住马车站立着,煞白了脸,喃喃道:“连追了两天,怎么也遇不上,原来,原来一开始就走错了。”
  老夏见那孩子一脸惨状,有些不忍,上前道:“这么说,你从阜阳镇过来的,走错了,大不了回去便是,也没什么。”他忽然想起那孩子才刚乞食的事,恍然大悟道:“你,你没了盘缠了?”
  那孩子垂着头,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呜咽着道:“原是有的,前天买东西吃,被,被人抢了。”
  老夏瞧他一身瘦削模样,瞧着又老实笨拙,那地痞偷儿都是瞄准了下手的,见他这样,不抢了才怪。他没有言语,叹了口气,重回了铺子,另拿了几个馒头,包好递给他道:“我也是小本经营,帮不了你多少,那,这里有点干粮,你就赶着车重上路便是。”
  那孩子点点头,接过馒头,抬起手,却不觉“嗤——”了一声,小脸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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