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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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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吗?”

元祈蓦然惊觉,身上竟是一颤,他轻拂斗篷,将雪花拍落,叹道:“这么快就到了……”

“前路悠长,你身为一国之君,不宜轻入属国领地。”晨露淡淡道,只那眼中得一抹惆怅,泄露了她的情绪。

“为何你要长居于此?普天之下,但凡你看中的,我定当双手奉上……你若嫌京城聒噪,不如去江南如何?‘重湖叠巘清嘉,有三
秋桂子,十里荷花’,清闲舒适……”

“北郡……是我前生凝聚心血最多的地方。”

晨露一双清目流盼,遥望着远处异国风情的城郭高塔,静静道:“此地虽然都是弹丸小国,却是北扼中原的咽喉,鞑靼最盛时,来去如同自家营帐,予取予求的跋扈之态如今想来仍是心惊。这次忽律逝世,他们群龙无首,各自为政,这才受此重挫,若是他日,他们重振旗鼓,你又当如何?再假若你的子孙不肖,中原衰落,又当如何?”

她说到激动处,柳眉飞扬,英姿飒爽,耀目有如天中之月,元祈一时只觉目眩神迷,胸中也是热血沸腾。

“你有什么良策吗?”

“好好经营十六国,让它们成为中原的屏障——它们与中原,既有唇亡齿寒的利害,又有主臣之属,若能使之如臂,定能御敌于国门之外。”

“漠北之地贫瘠荒凉,乃是出尽枭雄之地,即使鞑靼人迁徙而去,又会有新的游牧民族诞生,难道中原一直就忍气吞声不成?与其忍耐躲闪,不如主动布置,一击而溃。”

元祈听得眼中放光,全身的血液都要喷涌而出,他自然问出心中的疑问:“林媛临朝多年,只求苟安,根本不敢援助北郡十六国。这些年里,十六国国政日非,鞑靼人扶植的傀儡们纷纷把持大权,要想他们回归天朝麾下,谈何容易?”

“这事朝廷不能公开插手,不然十六国又以为天朝要吞并它们了,到时候一片恐慌,反而坏事……”

晨露微微一笑,断然道:“要是有个暗中势力来做这事,不动声色地逐步蚕食其中,不出二十年,十六国便能改弦更张。”

她抬眼看向元祈,笑道:“我那辰楼中人,给你添了好些麻烦吧!”

元祈微微苦笑,笑道:“贵部迁怒于我,一个个怒目金刚似的……”

“这样一群不明身份的江湖人士,京兆尹也很头疼吧……”

晨露扑哧一声笑了,眉宇间那一道阴霾荡然无存,别样的妩媚清新重现。

“我准备将辰楼总部迁到此地,好好经营北郡。”

她伸出手掌,雪白如玉,“给我。”

“什么?”

“银子啊……我们经营这里,也算是替朝廷分忧,难道不该给些资金吗?”她戏谑道。

元祈咬牙不语,半晌,才道:“天各一方,永难相见……”

“每年此时,我们可以相约赏花,听说北疆的汀兰花只在午夜开放,别有风味呢……”

“为何要只身长居于此,你的手下不乏能人,难道我们就真的不能相守相知……”元祈近乎沉痛地低喊。

晨露笑了,映着雪光,她面色皎洁如玉,却带着淡淡凄清。

“我想,我们彼此都不能释怀……你能忘却这一场噩梦吗?同样,我一见到你的面容,就想起你父亲。这样的我们,即使长相厮守,也无法合拢这一道鸿沟,与其坐待缘尽,不如长念心中。”

“在京城国钦寺,一位老僧点拨于我,我没有学会遗忘仇恨——那大约只有圣人才能做得到——而是学会了正心根本:我想为天下百姓永绝此患!”

“做这些,不是为你,甚至不是为朝廷,只是因为随心所欲。这一次,我要好好为自己活一次……也许,会更精彩。”

“我明白了……”元祈长叹道,黯然欲绝的眼神,在一低头间恢复平静,即使有千般不舍,他也露出惯有的清朗微笑。

“一路顺风……”

他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抱住,感觉着彼此温暖而有力地心跳。良久,才无比恋栈地松手。

她眼中莹润,却一笑带过,微微偏头,她策马疾驰,朝着不知名地远方而去。

“明年今日……谨记莫忘。”

她的声音清渺飘忽,却是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微笑着,他也掉转马头而去。

一袭白衣向北,一道玄袍返南,他与她,相望一眼,终究各走天涯。

来年的今日,雪还会下吗?
八年后

车外大学纷飞,元洛望着窗外六角晶莹的絮片,想起太傅讲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终于耐不住好奇,伸手去捉,却被树间的冰屑砸个正着,又冰又痛。

他吃痛地缩回手,黑琉璃一般的大眼中水汽氤氲,几乎要哭出声来,终究还是忍住了。

“洛殿……小公子,雪下得这么大,我们还是找一处地方暂避吧!”

贴身侍从郭升看了一眼逐渐被淹没得官道,不无忧虑道。

“你是不是怕了?”

元洛睨了他一眼,乌溜溜得大眼里带着无邪乖巧的笑意,却让侍从全身寒毛直立,将满腔劝谏全数吞回腹中,他干咳一声,躬身
道:“属下只是为小公子的安全着想……这天色虽暗,离王城却是不远,快马加鞭,天黑之前定能到达。”

“这还罢了……此次要是能顺利找到这九龙夜明杯,看父皇有什么话说!”

元洛说到父亲,活泼大眼里也露出一丝黯然,他扁扁嘴,恨恨道:“不过是一只破杯子,有什么了不起!”

话虽如此,想起父皇那日的雷霆大怒,他仍是心有余悸……

自小以来,父皇对他爱护备至,虽然在他做错事时也颇为严厉,但事后总是温言说理,哄得他破涕为笑。

这一次,他一时顽皮,将乾清宫御案上那只通体水晶得夜明杯拿下来把玩,不想失手摔了个粉碎。

父皇下朝后看见,竟是怒不可遏,将他一顿痛斥后,禁足三月,以示惩罚。

“哼,不就是一只杯子,再珍贵也比不上我啊……居然对我这样,父皇太过分了!”

小小少年咕哝着,越发不服气道:“我要证明给父皇看,我已经长大成人,能替他找回一只一摸一样得夜明杯来!”

一旁得郭升听着他自言自语,心中却是暗忖:即使殿下您再英名神武,找到十只八只得夜明杯,万岁怕也是不能释怀——那只杯
子,乃是他最重视的人所赠啊……

他正想得出神,眼前一张精灵俊秀的小小面容无声凑近,“你在想什么?”

小脸虽然晶润雪嫩,吹弹可破,却带着说不出的邪气。侍从为之一凛,慌忙掩饰道:“微臣是在想道路……”

“你骗人的时候,总是喜欢面红耳赤,哈哈哈哈……”

奶声奶气的揭露,却让他恨不能把眼前的小鬼掐死,他咬咬牙,总算提醒自己,这是国之储君,彼此有君臣分际……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小鬼笑眯眯地,越发把面庞凑过来,“每次我提到那只杯子,你的神情总是那么古怪……这里面,可有什么玄机吗?”

玄机你个大头鬼……

郭升心里咬牙切齿地哀号,面上却强扯起一抹和蔼可亲地笑容道:“怎么会呢,微臣只是想起皇上的雷霆大怒,心有余悸……”

“你又骗人……脸像猴子屁股,哈哈哈哈……”

小鬼坐得稳稳的,单手托腮,好似看猴戏一般睥睨着他。

“咔咔咔……”

郭升和蔼可亲的面上终于出现一道裂痕,他用力扳指来发泄自己的怒气,以免一个不慎,把这个小鬼掐死了事。

“你的脸……怎么黑得像锅底啊……”

郭升只觉眼前一黑,恨不能当场晕厥过去……

头昏眼花间,他被一只白胖小手竭力摇晃着。

“醒醒啊……你可不能死了啊……”

殿下……您还算有良心……

他刚要舒缓一口气,却听见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又道:“你要是死了,我可找谁来告诉我杯子的事啊!”

咣当——

车中的一声巨响,很快就被风雪的呼啸声遮掩住了。
王城又叫坎难普兰,本是普兰国底都城,但过往商人嫌弃它冗长拗口,于是简称“王城”。

车驾入城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城中却是灯火辉煌,一片繁荣盛景。

“想不到这蛮荒之地,也如此热闹啊!”元洛从车中探出半个头,老气横秋道。

郭升眼明手快,快速将他的嘴捂住,四周环顾着,看没人注意两人的言语,这才松开手来。

“殿下……您再胡言乱语,万一得罪了这里的食人生藩,他们看你细皮嫩肉——”

“郭爱卿,”小鬼倒背着双手,学着他父皇的腔调,连那龙行虎步都学了个六七分,只是那双小短腿实在让人发噱,“你就不用骗我了,只有南越国那边的丛林蛮夷才吃人,北郡十六国笃信真神,一半时日都素食斋戒,又怎么可能吃人呢?”

郭升又是一阵头疼,他无精打采地强笑道:“前面就是食肄,小的就伺候小公子下车吧!”

元洛嗯了一声,心领神会了关于身份的暗示,到了酒楼前,不等呼唤就跳下车来。

塞外的酒楼,当然比不得京城的清雅雍容,却别有塞上风情。

黄金错刀镶嵌着五彩璎珞,胡髯卷曲的泰西商人穿着丝绸袍子,一边肩膀却裸露着;胡姬肌肤如雪,眼眸幽蓝,身材惹火骄人,正在且歌且唱;王城中的女子居然也在大庭广众之下饮酒议事,只是她们毕竟身份有别,是似戴了面纱,一觞如血鲜红的葡萄美酒饮下,那雪白细腻的半个下颌,也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元洛虽然身为皇子,却不曾见过这等稀奇场景,他张大了眼,忽闪着看得出神,郭升不由得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小公子……”

元洛刚刚反应过来,就见小二已经上前接待,“两人要些什么?”

看他相貌不似中原人,一口汉话却很是流利,见客人有些犹豫,正要换了鞑靼语再问,却听那半大孩童嗯了一声,黑眸轻轻一瞥,竟带上了莫名森然的贵气。

“可有雅座?”

“有有……”

小二一迭声地回答,这孩子淡淡一瞥便让人如此心惊,他也就不管惯例,带着两人便上了二楼地小阁。

楼下众人纷纷来看,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瞥来瞥去,郭升颇觉不自在,元洛却是浑然不觉,仍是一派自然。

作为唯一的皇嗣,他在宫中便是千万人关注的焦点,区区小事,又怎能让他动容?

二楼小阁以屏风隔开,可北郡人性情粗犷,声音也大,不多时,两人便听到隔间有人说话。

听那两人声气,是北疆有名的豪商,酒过三巡,便开始吹嘘生平看过的宝物。

“这夜明杯不仅晶莹剔透,还有一种奇效。神匠以密法在杯底镌刻图案,平日里隐没无踪,一旦注入酒液,那图案便随酒飘摇,栩栩如生……”

元洛在隔间听得入神,果子掉在桌上也浑然不觉,他沉吟片刻,便凑到郭升面前,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道:“原来如此啊……”

郭升见他一笑,便觉得头皮发麻,他唔了两声,心不在焉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随即重重地咳嗽起来。

那厢,豪商们哈哈大笑,随即压低了声音开始低语。

元洛虽然年幼,内力却尚算充沛,皇宫里多是提气养血的珍品,他天资聪颖,又有名师指导,自然一日千里。

他脸神听去,只听其中一人道:“其实这夜明杯的材料,只能在精绝古城地下寻得……精绝国早已灭绝,那王城早是一片鬼蜮,任谁靠近,都别想活着出来……”

另一个人插话道:“木罕王子有令,谁得到夜明石,都要交于王家,不得私自交易。千辛万苦地取了回来,居然分文没有,中原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对!就是冤大头嘛!”
前一人此时却有些心虚地笑道:“小弟我前不久机缘巧合,倒是从个土佬手里收到了一块夜明石。”

“真的啊?!”

他的同伴一拍大腿,简直又惊又叹。

元洛听到此处,眼珠滴溜一转,顿时计上心头。

“殿……小公子,我们还是吃完就走吧!”

“此处甚好,不如在此盘桓一日再说!”

小鬼的回答让郭升近乎晕厥。

元洛仔细谛听,着,等到确定那两人酒酣沉醉后,小小的身形凭空一跃,如鹤冲天一般,也不管自己的轻功身法没有学全,总算歪歪斜斜地飞过了屏风,在郭升心急如焚的低唤下,他不慌不忙地掏遍那豪商的怀中和包裹,终于拿到一块拳头大小的晶莹石头。

“完胜得手……”

他得意地一扬眉,朝着踉跄掠过的郭升微微示意,“拿张五万两的银票给他们吧!”

“小公子……这可是呢全部的零用积蓄!”

“废话,本公子难道长了副强盗像吗?”

小鬼正在得意,却听楼梯上一阵急响,无数的箭石,在这一瞬如飞蝗一般飞来!

“殿下小心!”

郭升再顾不得伪装,闪身而上将他扑倒,两人齐齐从二楼坠下!
他在逃!

大漠的沙影在身后飘舞变形,他有些踉跄地一跤摔倒在地。

“花生……你究竟在哪儿?”

他低喃着郭升的绰号,第一次开始想念那位苦命的贴身侍从。

在刚才的激战中,他们与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搏杀,一片混乱中,他与郭升在城外失散。

原本可以不必如此狼狈不堪的……

元洛咳嗽着重新爬起,生平第一次收起嘻笑的表情。

他原本以为已经成功地冲出重围。最后把匕首插入人地喉咙时,他的恐血症终于爆发了。

临敌之前,最忌三心二意……

父皇曾经如此说过。

可是,他失神了稍稍一点时间……

圆润黑亮的大眼里又蓄积了水汽,他扁扁嘴,喉咙被呛入的沙子刺得发疼,几乎哭出声来。

月下的沙丘闪烁生辉,发出珠贝一般洁白迷离的光华。

风逐渐轻缓下来,月夜下的大漠无复白日的狂暴,显得安宁幽静。

元洛很快便冷静下来,他收拾了身上的行囊,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身上的大小银票已是不翼而飞,全身上下值钱的物件,只有手中的短匕以及腕上的玉带。

他刚刚起身,明明中好似感觉到什么不安来,他有些惶然地左顾右盼着,却不知到底怎么了。

风……

风向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近乎轻柔地风力,却带着灼热的气息。

这难道是……

沙暴!

他悚然一惊,跳起身来,顾不得咳嗽,起身开始疾奔。

不知跑了多久,当身后出现飞旋的整座沙丘时,他已经没有勇气回头去看,只是看着前方的绿洲,竭力跑去。

一道雪色冰绡从绿洲的水面诡异飞起,将他拦腰卷起,直直拖入水中。

身后,沙暴的咆哮已是震彻耳膜!

“好冰……”一声大叫,少年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冻得全身发冷。

“真的有那么冷吗?”一道清冷幽渺的声音问道。

少年狠狠地瞪向她,“现在是三九严寒,这里虽然是绿洲,但一样冻得要命!你居然还把我拖到水里……你这个笨女……”

“人”字还没出口,只听得咕咚一声,冰绡仿佛有灵性一般,再次将他拖入水中。

“好冷——”

惊天动地的哀号声从水中传来。

呛了好几口水后,元洛湿淋淋地从水中爬起,他的黑瞳大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这个妖女!!你想把我害死!!!”

纤纤素手将他从水边拎起,提到眼前。
“嘴巴还是不干净,看来还要洗洗。”

雪白皓腕一紧,将要把他重新丢到水中,元洛吓得魂飞天外,再不顾得逞强,多时得委屈恐慌袭上心头,他哇的一声哭了。

白衣女子不再动作,等他抽噎停止,才淡淡道:“看看你的周围……”

元洛一瞥周围,顿时酥软了半边,吓得面色惨白。

原本齐整的绿洲,仿佛被巨刃划过一般,草木都连根断掉,几无完物。

“沙暴来时,绿洲也不能幸免,只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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