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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梦魂·雪艾-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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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的生活依旧平淡，就像是一潭沉寂多年的死水，波澜不惊。化成人身的白苹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过下去，如果不是那一日……
一天，白苹化成人形去天河边散步。沿着清凉的河水走了一段时间，她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啪啪的水声，好奇心大起，循声前行，就见一只比自己还要高些的仙鹤正在河心自顾自的戏水，水花四溅。
玩得兴起的仙鹤察觉到外人的气息，一抬头，正对上岸上一身雪白的素雅女子淡淡的目光。心头像是被谁挠了一下，向来顽劣的仙鹤白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沉迷在一双淡淡的眸子里，乱了神，失了心。多年以后，他回想起二人的初遇，所有的感慨和叹息都只能凝聚成一个苍白的词语——造化弄人。
从那天开始，白栖就强行闯入了白苹的生活，打破了她一贯的作息规律。天生散漫不羁的白栖可谓是白苹的克星，每天一大早就来找她，死皮赖脸地缠着她讲这讲那，叽叽喳喳没半分安静，搅得平静惯了的女子头痛不已，抱怨连连，却也没有一次真正赶走他。日子一长，白苹孤僻沉默的性子也有了些许的改变，对白栖明显的死缠烂打也没了最初的反感，只是对他淡淡地微笑。有一次，白栖见到她这样的笑容，半真半假的以玩笑的口气问：“阿苹，我很少见你对其他人这么笑，这是不是表示我对你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白苹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正常。她将目光移向身旁高大英俊的男子，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道：“嗯，是的，栖，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朋友。对白栖来说，他头一次觉得这个词如此刺耳。有那么一瞬，他想把自己对她的感情完完全全的说出来，可在目光触及对方依然平静的眼眸时，冲到了喉咙口的话语还是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知道，面前的人儿因为多年忙于修炼不顾世事，导致其性格也变得十分淡漠，极难对他人产生感情。他虽然焦急，却也不想强迫她接受自己，只能静静地守在她身边，以各种方式令她对自己的印象深一点，再深一点，在她的脑子里烙下他独有的印记，或许有一天，她能够明白自己的心并给予回应。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他却还是愿意傻傻的一直等下去。反正他们身处仙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孤寂的仙界不允许爱情，自然也没有人来教白栖如何去爱，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最卑微的方式默默地等待。素来高傲又强大的他，唯独在这个女子身上栽了跟头，就此万劫不复。
数十年在仙界缭绕的云烟中转眼流逝。一日，碧莲仙子受命下界视察，遂带了白苹一起。这一行，彻底改变了白苹的命运。
人间的郸昌城，城东方向一处正大兴土木，喧喧嚷嚷的好不热闹。一时有了些探究的冲动，化为原形的白苹向碧莲仙子告了假，独自飞下云头，落在那座宽敞庭院的屋顶上，扫视人群一圈，视线便凝在了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那名青衣男子身上。
刚刚自立门派，意气风发的青年目光熠熠，面对众人侃侃而谈，行为举止间自有一股江湖人特有的豪气。他剑眉星目的俊朗脸庞上还有尚未褪尽的青涩，却也隐隐可见其满腔的壮志豪情，二者合一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刹那间晃花了白苹的眼。双眼眨都不眨地盯着男子的一举一动，不知何时开始，她竟忍不住在屋顶上张开了翅膀翩翩起舞，修长的身躯不住的舞出一个个优美的姿态，引得周围的人纷纷驻足观看，啧啧称奇。
不晓得自己忘情地舞了多久，当白苹停住动作睁开眼睛时，发现无数讶异的目光都对准了自己，不禁赧然。她展翅正欲离去，就听一声轻笑，那个青衣男子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高声道：“诸位，关于本门的命名，不如就叫‘鹤舞门’吧，鹤翔九天也很美，不是么？”
像是一把火突然在心头熊熊烧起，白苹顿觉脸上热得厉害，一声清鸣，用力扇着翅膀，几乎是万分狼狈的逃离了此地。背后，那人的目光一直一直追随着她，流连不去。
白苹迷迷糊糊地飞回了碧莲仙子身边，后者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神色微肃，却没说什么，携她一起回了仙界。从那以后，白苹开始神思恍惚，终日心神不宁，时常盯着某一处发呆，偶尔还会脸红。这副模样叫一直关注着她的白栖心下大急，再三询问，白苹终是受不住他这般追问，吞吞吐吐地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那一刻白栖的心理究竟为何，怕是也只有他本人才知道。如当时有外人在场，也仅仅能看见他一瞬惨白的脸色。低着头的白苹自然不知情，她再抬起头时，入眼的只有白栖那张多少年不变的玩世不恭的笑脸。他嬉皮笑脸地对她说：“果然是笨蛋，既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情，那你现在还等什么，赶紧去找他啊！”
恍然大悟，白苹羞怯的脸上露出极度喜悦的神色，淡淡的眼眸里好似落了万千繁星，亮得一旁的白栖心头不由泛起微微的疼。再也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渴望，白苹简单对身畔默然的男子叮嘱了几句，语罢就匆匆忙忙地驾了云奔下了万米高空，抛下了一脸苦笑的白栖。
能让淡漠如斯的你情绪激动到这般田地，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类呢…………
不管怎样，只要你幸福……就好…………
几滴水慢慢坠落，陷入层层的白云，灿若流星……
☆、（拾肆）
之后的几日，白栖偷偷下界数次，在暗处静静地观察着人间的发展。化成人形的白苹下界之后直接找到鹤舞门，顺理成章的与那名叫沈易樊的男子相识，相知，相爱，彻底断了与仙界的联系嫁作他人妇，不久后生下一子。鹤舞门也在夫妻二人的同心协力下从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一点点壮大，门内高手如云，形势大好，短短数年就跻身于江湖前十大势力之内。每一次，他都在暗处看着女子对那个男人展现幸福甜蜜的笑容，然后强制忽视心头的酸涩，默默地返回冰冷的仙界，继续无所事事的生活——没了她，他再难回到以往那种游戏人间的日子，不过是虚度岁月罢了。
对于那时的白栖来说，仙界唯一一个还能让他感觉到点点温暖的存在就是白苹昔日的主人——素来性情沉静温和的碧莲仙子。那位淡雅清丽的女子听了白栖的报告后，意外的没有愤怒更没有吃惊，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切。她轻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施法补好了莲池内最后一朵花的莲心，盈盈起身，看向神色颓然的他，淡然道：“以苹儿的性格，做出这样的事倒也不奇怪……倒是你，以后该怎么办？”
被那样澄澈的眸子盯着，白栖突然觉得自己低落了许久的心情轻松了一些。他这才发现，一直以来他和白苹的种种情感纠葛都被眼前的这个女子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原来她才是最了解他们的那一个。突然释放出来的深重疲惫包围了他，男子无力地笑了，沉声道：“事到如今，我除了祝福她以外还能够做什么？只要她能获得幸福，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吧……”
“仙界这样的地方不适合你，更不适合她。”碧莲仙子侧过身，将视线投至清凌凌的池水，语气依旧平淡：“苹儿的性子我了解，虽然看似冷冷淡淡，可那都是外表，一旦有人真正触动了她的心，她必会以十倍的热情回应，对爱情更是如此…离开仙界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于我，却是永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听出话中悲凉意味的白栖转头看向碧莲仙子，却只看到了后者波澜不惊的神情，连目光都是淡淡的毫无起伏。这样的她令白栖无端感到不安，下意识劝道：“阿苹这一下界，若是让玉帝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而仙子也必定会受到牵连，不如……”
“我已有心理准备，不用担心。”碧莲仙子手一挥，将一枚精致的玉符抛给白栖，转身离开莲池。清淡的声音慢慢传入他耳中，听得他突然感到脊背发凉：“这枚传讯玉符给你，若我逃不过此劫，会用这个通知你，到时候你就尽快离开仙界…私通人间可是大罪，即使你是仙鹤一族未来的继承者，你的族人也未必能保得了你…”
一阵清风拂过，遮天蔽日的碧色莲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宛如警兆……
若是一切能够就这么发展下去该有多好，无奈幸福总是过于短暂。白苹擅自下界的事终被人告发，碧莲仙子因包庇自己的仙兽被打回原形，永囚于天河之底。接到她被捕之前传来的讯息，白栖立刻展开了行动，在打伤了十来个天兵后硬闯南天门，驾了云火速飞往人间，凭着记忆找到了鹤舞门，直接闯入内院找到了白苹，对她讲述了仙界发生的一切，焦虑地要她尽快逃走。
已为人母的白苹静静地听完了友人的话，悄悄垂下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她抬起头，从容地对疲惫不堪伤痕满布的白栖笑了笑，未作答复，反而拉他进了屋子稍作调息，而她自己则是回了内室，锁上了房门，大半天都未露面。当她再次从那个房间走出来时，霞光满天，映得她疲惫的脸色愈显苍白。
白栖见她这副模样有些担心，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就见白苹一把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步入前厅最大的庭院，停到一尊栩栩如生的仙鹤石像前，松开了手。
印象中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在这几年的生活中蜕变得成熟而稳重，连唇角那抹温和的笑意都令白栖觉得分外陌生。他看着白苹伸出手触摸石像，而后石像慢慢泛出了淡淡的白光，其所处位置的空气泛起了层层波纹，竟然凭空划开了另一个空间的入口。眼看着那个白色的洞口越来越大，白栖突感手臂一紧，他转过头，惊见身边的女子一手拽住了他，另一手移至他身后，以超乎寻常的大力猛地一推，立时就将他推进了那个神秘的空间！
跌坐在空茫的陌生世界里，半晌才回过神的白栖向外扫了一眼，惊惧地瞧见一身洁白的女子结起了一个复杂的手印，而空间通道也随之缓缓合拢。他大声质问，却通过越发狭窄的通道目睹对方朝自己绽放了一个苍白的笑容，那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凄美的笑。
凄凉带着哭腔的柔弱女声一点点传入，一字字，一声声，在他耳边萦绕不去，仿佛蕴含了主人一生的感情，闻之心碎——
“对不起…我知道这么做伤害了你，可是，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主人已经因为我被抓了，下一个就是你…这个空间是我花了五年时间开辟出来的，待在里面很安全，只要这封印不解除，仙界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找到你的…”
“白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你帮过我太多太多，可是，这份人情太重，恐怕我是再也还不起了……”
“我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不奢望得到你们的原谅…但，作为朋友，栖，我求你，求求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好么？”
“能不能……代替我，守护这个我与易樊共同创建的‘鹤舞门’呢？”
“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通道关闭前的最后一刻，白栖干涩的眼中映出的只有白衣女子几同心碎的笑容，以及正缓缓溢出眼角的一滴晶莹的泪。胸口像是被大石狠狠碾过，疼到窒息，他艰难地冲她点了点头，这一简单的动作却几乎将他所有的力气都抽了个干净。
最后一道缝隙闭合，他似乎听到外面传来震天的爆炸声。轰鸣消散，陪伴他的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死寂。
在这个白茫茫的空间里休息了几日，待伤势大体回复，白栖消耗了大量功力，勉勉强强打开了一条通往外界的通道。待他虚弱地挪出洞口，入目的却只有满院的建筑残骸和面前一脸悲戚的青衣男子，顿时觉得世界一下子就空了。
才几天的工夫，原本神采奕奕的男人显得憔悴了很多，脸色颓然。据沈易樊回忆，当日那个白色洞口刚刚消失，他就见天上笔直砸下一道雷光，虽被白苹勉强挡下，但其余威也毁了院中大片的花木。三名长相凶狠威风凛凛的天将相继现身，与白苹谈了两句话就不合开打，也不顾他人的死活不停施展高密度的法术，转眼间毁掉了大半个庭院。白苹为正厅和后院布下了防御结界，以所剩无几的仙力与他们抗衡，结果可想而知。一阵轰炸过后，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只剩下了一只血迹斑斑死活不知的仙鹤。最后，那几名天将以一根粗铁链穿透了仙鹤的双翅根骨，直接就那么拖着飞上了云霄。从鹤身上流出的鲜血淋漓了一地，刺得他眼睛疼到几乎睁不开，手指无意中触到嘴角，不知何时竟也染上了同样的颜色……
近乎麻木地讲完了这些话的沈易樊突觉一阵阴沉的冷意扑面而来，回神时人已被推出去四五米。他一抬头，就见白栖双翅大张，浓得像墨汁的黑气不断从他身体中喷涌而出，将他一身洁白的羽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片片浸过，所过之处纷纷变成了暗沉的夜色。原本纯黑的眼一点一点被逼人的怨恨和杀意吞没，黑得更加深不见底，瞳仁中还融合了一缕缕炽烈得噬人的血色，看起来格外森然。
察觉到人类男子惊异的目光，白栖墨色的双眸慢慢扫过来，冰冷的目光几乎使沈易樊的呼吸在瞬间冻结。眨了眨眼，恢复了些神智的仙鹤看了看自己染成全黑的躯体，沙哑的冷漠笑声从他的喉中溢出：“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原来成魔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啊，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呵呵，这样的仙界，这样不谈人性没有公理的仙界，为什么还会存在呢……天道，什么才是天道？？？？”
情绪突然不受控制地暴躁起来，已然入魔的黑鹤猛地引颈向天，发出了一声高亢入云的悲鸣。那一瞬，天地俱静，漫山遍野都回荡着他凄凉尖锐的控诉声，经久未息。
清啸结束，白栖收起翅膀，转头瞄了一眼怔愣的沈易樊，迈步走向保持完好的仙鹤石像，毫不费力地破开了条裂缝，径直踏入。冷淡阴沉的话语突然在青衣男子脑中响起，带了浓浓的倦意和悲凉：“我会为了她守护你这个什么‘鹤舞门’，但是，别妄想能随便指使我做事……记住，你，我永远不会原谅…………”
此后的数百年，因入魔而力量大增的白栖并没有破掉封印冲上天庭报仇，尽管他无数次想这么做，可每一次都在最后一刻果断放弃了坚持。他关闭了通道，一个人默默地在这个空间里修炼、冥思。对白苹的承诺成了他支撑下去的唯一动力，他偶尔会使用法术关注一下外界的情况，却再也没有出去过。最初的几十年，他无数次因为控制不住力量而暴走，每次都是在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后方告平息。每一次他力竭倒地的时候都会禁不住想起那个对他温柔地微笑的女子，然后在这个寂寥的世界里悄无声息地呜咽，任泪水打湿了他的羽毛，再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干涸，心碎。
对于沈易樊，白栖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每一次他无聊时窥视外界情况，几乎都会看到这个男人从容淡定地指挥着部下完成门内上下各种事务，那种有条不紊的运行机制，令一向傲气的他也不得不生出几分敬服。敬服归敬服，可他一想到那张苍白清丽的脸对自己露出的凄凉笑容，还有她满身鲜血被铁链穿骨的样子，就忍不住自己对那个男人的满腔怨恨。不是不知道普通的人类在仙人面前是多么脆弱和渺小，可他就是做不到从心底原谅他。或许在潜意识里，他不仅仅是在恨那个男人，连没能救得了她的自己都无法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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