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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龙策-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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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之中的夏侯容容,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在注视着她,她缓慢地从沉睡中醒转,才睁开眼睛,就看见她的夫君。

「你来了。」她笑着从被褥里伸出纤手,让他给一把握住。

「容容,当年你究竟瞒了我什麽没说?」他握住了她的手,却只敢轻捏在掌心里,就怕一个用力,捏碎了细瘦的她。

「我有吗?」

「你有!你肯定有!」

「好吧!我承认,我有。」

「是什麽?」他急问道。

「那就是,当年,我进『银来客栈』,一开始就是想吃霸王餐,不打算付钱的,因为,我根本就付不出钱,我的钱袋被偷了!」说完,她不等他发难,抗议她随便带过他的问题,就又问道:「那现在换你向我坦诚,为什麽当年你可以一口咬定,我是要进去吃霸王餐的?」

乔允扬原本想要追问清楚,最终,还是顺了她的意思,回答她想要知道的问题,「因为,当年我亲眼见到那个小偷扒了你的钱袋,但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出声警告你,倘若我想,我可以制伏住他,把你的钱袋取回来,我可以,但我没有那麽做!」

「明明你能帮我,却见死不救,原来,你一开始就打算对我那麽狠心。」说着,她泛起一抹淡然的苦笑,不自觉地轻叹了口气,神情却不见一点忧伤,反而对於那段过往,感到不由自主的想念。

闻言,他的脸庞闪过一抹歉然,如今再回头诉说往事,真教他自觉心狠得可怕,「我想知道,身无分文的你,会想做什麽,却没想到你好本事,吃了霸王餐还可以赚到为数不少的银两。」

「那当然,我可是夏侯家的表小姐,你以为我是简单的人物吗?」她朝他努了努嘴,那表情令她苍白的容颜凭添三分娇俏。

「不,你不是。」他忍不住弯下身,俯首轻吻了下她的唇。

「那我的表现有令你失望吗?」

「没有,你从未令我失望,甚至於,远远超过我原本的期待。」在说出这些话时,他感觉自己的胸口痛得几乎快要粉碎,他温柔地扶起她,坐靠在床边,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大掌徐徐地抚着她柔软的青丝,「容容,现在的你还想去绕走『零海』一圈吗?」

「想。」她笑着点头,一只纤臂横越过他的腰间,就连想抱紧他,都提不起力气,「但我怕自己没有力气走。」

「不必走,等开春天暖之後,我驾马车载你,我会让人准备一根最鲜艳的大红旗,就插在我们出发的起点,等我们绕完一整圈回来,远远的,我们就能看到那根红旗,你说好不好?」

「好,要挑平坦些的路,别颠坏了我。」

「知道,颠疼了你,我会舍不得。」说完,他深吸了口气,再按捺不住胸口的焦躁,扳扶起她纤细的膀子,让她正对自己,沉声道:「容容,求你告诉我实话,我到底还该知道些什麽?」

「迟早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但是现在你还不需要知道。」在好久以前,他曾经对她说过这句话,如今,她原封不动还他。

乔允扬知道自己从她嘴里是问不到了!他执住她微凉的纤手,让她倾首靠到他的肩上:心满意足地闭上美眸。

「我累了,想再歇会儿,等我睡下了你再走。」

「不走,我会一直陪你,等你醒了,我还会在,你就安心睡吧!」他将她抱在怀里,轻吻她的眉心。

「好。」她像个孩子似地恬稚地笑了,在他的胸膛上找了一个最好枕靠的位置,闭上眼眸,静静地沉睡过去。

在神魂悠荡着要进入黑喑之际,她想起了那日在「大佛寺」里与药师的对话,他见到她的到来,只是勾着一抹浅淡的笑,虽然过了十余年了!但她总觉得这男人看起来还是不出三十的模样,脸上的笑却像已经亘立千年的远山一样缥缈,教人难以捉摸。

最後一次见他,他还是老样子没变,不过,她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趴憩在卧佛的後方,隐约可以听到猛兽沉匀的气息。

但她不若从前,凡事都会好奇,没有心思去细较在卧佛之後,是否真的趴了只猛兽,只是一心想知道自个儿究竟还能活多久!

药师,请你老实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日子呢?

看样子当年的药效已经大概都退了,我怕是日子所剩不多了!

究竟有多少?告诉我,还足够我与所爱的人们说再见吗?

再见只是两个字,但有人能说一辈子。

药师!

等那天到来,我会去见你。

见我?你是阴差吗?要来接我下黄泉?

我不是阴差,不过,我与那地府十殿之王都有点交情,说不准能替你说上几句好话也不一定。

我不要你替我说好话,若能,替我求他们,让我多几日好活吧!

勇敢如你,也怕死吗?

我不怕死,我怕有人要舍不下我,而我也一样舍不下他们。

她舍不得。

夏侯容容收拢手心,不让乔允扬发现,悄悄地紧揪住他衣袍的一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是害怕有人在下一刻会从她的手里夺取似的。

不!其实,她害怕的并不是有人会来夺走,而是她的手无论再握得多紧,迟早都必须被迫放开,再舍不得,都要放开……

春去秋来,四季更迭,从他们以芍药订下誓约的那一天算起,十个年头却宛如一瞬,轻易地从人紧捉不放的指缝间流走,然後,翩然远去。

「裴意哥哥,爹呢?」

今年还不到六岁的乔东晓,个儿不算太高,那眼儿嘴鼻,美得一如夏侯容容儿时的模样。

她自小就喜欢跟娘亲一样,做胡人的妆扮,从未穿过绣鞋,反倒喜欢穿长靴,蹦蹦跳跳的像个男娃儿,一把拉住她裴意哥哥的衣袍下摆。

早已过弱冠之年的乔裴意,身长已经追上他阿爹,回头敛眸觑着身後的小女娃,略顿了一下,才扬唇笑道:「他跟小娘在一起。」

「喔!」乔东晓点点头,似是懂,却又仿佛不懂,但是她却很明白裴意哥哥所指的意思。

她爹和她娘在一起,指的是她爹又去了「那个地方」。

「那裴意哥哥知道娘什麽时候回来吗?」她不死心地又问,这个问题她问过每个人,也都问了好几次,但没有人给过她答覆。

「哥哥不知道,东晓,你想要知道的答案,我们每个人也都想知道,但或许只有沉默不语的老天爷,才能回答这个问题,才知道小娘到底什麽时候才能回到我们身边。」

「只有老天爷能回答,那你又说老天爷不说话,袍不说话,怎麽回答我们呢?」乔东晓有点生气,一双酷似娘亲的美眸圆瞪,气呼呼地看着她裴意哥哥,气他乱说话。

「或许有一天他会开口,只要东晓一直在心里想,在心里求袍,说不定,哪天他会大发慈悲,把小娘还给我们。」

「真的会吗?」

「嗯。」他点头。

「那我现在就求他。」说完,她抬起稚嫩的小脸,仰望着天,「老天爷啊!求你可怜可怜我们,让娘回到我们身边吧!我很喜欢娘,裴意哥哥也喜欢,风静哥哥也喜欢,我爹更喜欢,娘走的时候,他很伤心很难过,你知道吗?我们都好想我娘,请你让她快点回到我们身边,从今天起,东晓会做一个很乖很乖的孩子,会很听话很听话,所以,你不要一直不说话,快告诉我们,我娘到底去了哪里?什麽时候才会回来?她什麽时候才要回来?如果你看见她,一定要把东晓的话告拆她,要她快点回来啊!」

乔裴意听着她软嫩的童言童语,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极难受,想他小娘要是听见女儿这些话,不知该有多伤心?

他伸手拍拍东晓的小脑袋,「你说得那麽诚心,我想老天爷应该已经听见了,现在,我们就只能等了!」

这是个无风的日子,澄蓝的天空,平静的「零海」湖水,映照着天,映照着地,映照着盘腿独坐在湖畔的乔允扬身影。

他低着头,看着捏在掌心里的红皮手劄,一页一页地翻开,看见了他心爱的女子刻画在纸面上的一笔笔思念。

每一个字,都诉说着当年对他的想念,诉说着她想到不能再想,想到了不敢再想,终於停止了想念的那一日。

这本手劄,是她在消失一年之後,婉菊交到他手上的,说主子交代,如果她哪天不见了踪影,再找不到她,满一年之後,就将这本手劄交给他。

一年了!

那天,他在湖畔紮营的毡帐中醒来,再没见到她的身影,这一年来,他疯狂地寻找她,用尽了办法,大江南北,几乎让人翻递了每一寸土地,而她却像是随风而逝般,没留下一点线索与痕迹。

有人猜测,她或许久病厌世,走进了「零海」冰冷的湖水里,让凤凰女神给带入了湖底的最深处。

对於这说法,他不信也不予置评,倒是老谭与她的爹亲严正驳斥,说「零海」的咸水吞不了人,如果她真的跳进了零海里寻短,不可能不见屍体浮上来。

乔允扬又翻过一页,在脑海里,想过了一遍又一遍的从前,想过与她度过的每一个日夜,她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情。

他知道,她不可能寻短。

因为她是夏侯容容,再没人比他更清楚她的顽固与强悍。

终於,翻到了最後一页,是她给他留下的字句。大乔兄台,别来无恙啊!看着她一贯顽皮的口吻,一抹浅浅的微笑跃上他的唇畔,让他的眼里明明有苦哀伤,却仍旧带着笑。

在你看到这本手劄的时候,我已经从你身边离开一年了!这一年来,你想我吗?还是怨我恼我,把该让你知道的事情,瞒了那麽多年呢?

对不起,容容欺骗了你,当年,那箭伤表面上是好了,但毒已经入了膏肓,早就没有解救的余地,放血不过是为了解缓毒发的时间,少则不过五六年,至多不过八九年,我便会因毒入心髓而不能留于人世。

对不起,我明明知道被人扔下的滋味有多苦,却仍旧还是狠心扔下了你,原想说这是一报还一报吧!

当年,你加予在我身上的痛苦,如今,我还送你。

但一思及你要想念我,我的心便要为你疼,为你不舍,说来,我爱你乔允扬这男人究竟有多深多痴呢?这答案怕是连我自己都无法回答。

你说呢?在你的心里,希望我爱你多深呢?

而你呢?又爱我有多深呢?这一年来,是想我念我,或是怨我呢?若你的心里是怨,宁愿你是忘了我,若是想我念我,就当做我还活在这世上,只是贪玩去了,说不准哪天咱们还能再见,这天底下,凡事都没个准的,想当初,我是铁了心不嫁你的,结果不还是嫁了你为妻吗?

代我告诉裴意,说他欠我这小娘的情分,还给我两个亲生孩子吧!告诉风静,我不愿他像他亲爹。告诉东晓,她有一个贪玩的亲娘,要她乖乖的,或许我良心发现了,会回来看她。

至於你,我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但我知道没能说出口的话,你心里都知道,但我要说,这一生,夏侯容容没悔过当你乔允扬的妻,一朵芍药,十年恩爱,用一生来换,万分值得!

妻容容

她所写的每一个字句,都刺痛着他的眼、他的心,这一刻,悔恨如潮水般,汹涌淹没了他,他将她的手劄按在胸口,发出悲鸣的叫喊。

那心痛的呼喊,响彻於山间、水间、天地之间,久久,不绝……


尾声

「容容,他们都来了,你知道吗?」

金丝木卧椅上,披挂的白狐毯子依然崭新如雪,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温暖而舒服,只是,如今人去椅空,凭添几分寂寥。

乔允扬站在卧椅旁,仿佛爱妻仍坐在她最喜爱的位置上,脸上的一抹笑容淡淡的,低沉的嗓音对她诉说,今天她的众多好友兄弟都赶了过来,要为她庆祝三十五岁的生辰。

「爷。」老谭进来,到主子的身後,「来的客人又更多了。」

闻言,乔允扬笑叹了声,「容容,真有你的!老谭,让人去开酒窖,把好酒都拿出来,让咱们好好为她庆视。」

「爷?!」

「她还活着!老谭,她还活着。」这话,他对着老谭说,也对着自己说,「既然如此,今天是她的生辰,我们没有道理不为她庆祝,她喜欢热闹,咱们就大开宴席,要办得热热闹闹,传我的命令下去,让人把最好的酒菜佳肴都拿出来款待前来为她祝贺的客人,今晚,绝对要教他们尽兴而归。」

「是!」老谭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点了点头,赶着下去照办。

没错!他们的夫人生平最爱热闹,倘若她还在,一定也是做出同样的吩咐,不让她那些挚交好友们败兴而返!

乔允扬看着门口,见老谭前脚才离开,他与容容的小女儿後脚就跟着踏进来,她的双手捧着一只白色的玉瓶,瓶里插了一支长长的绿色花苞,隐约可以看见花苞顶端微绽的红润,她捧得小心翼翼,瓶里还是有水溅了出来。

「东晓,你要做什麽?」他伸手想帮她,却见她两只小脚丫咚咚咚地绕路闪开,那好强可爱的模样教他失笑不已。

「我剪了一朵娘最喜欢的芍药花,要送给娘亲当生辰礼物。」她踮高了脚尖,把插了花的白玉瓶放在高高的圆几上,然後才转头对她爹说,「娘说,当初她用芍药花跟爹做了一个约定,我也想用芍药花,跟娘做一个约定。」

「喔?你想与你娘做什麽约定?」

「东晓不要跟爹说。」她双手掩住小嘴,摇摇头,「我已经在心里偷偷跟老天爷说了,他会替我转告给娘知道。」

闻言,乔允扬挑起一边眉梢,弯身将女儿抱上怀里,「你对老天爷那麽慷慨,任何事都对他说,就只对爹小气吗?」

「才没有,东晓没有对爹小气,要不然,也不会跟老天爷说,要他告诉娘,要她快点回来,不要再让爹一个人孤单了!」说完,乔东晓才发现自己说溜了嘴,有点懊恼地低头,呐呐地说道:「东晓看爹很可怜啊!每天都在想娘,等娘回来,我不想再看爹那麽可怜了呀!」

好半晌,乔允扬的胸口震撼得几不能言语,看着女儿一张酷似她娘亲的脸蛋,他心疼、心怜,也心痛!

「爹不可怜,是活该,这是报应,在很久以前,爹曾经狠心扔下你娘不顾,让她等待过一段很长、很痛苦的日子,等到她的心都要绝望了,等到她都要怨我,将我忘了,所以爹是罪有应得。」

「什麽时候的事?东晓怎麽都不知道?」她迷糊的眨眨圆眼儿。

「那是在你出生之前的事了!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以後,我会慢慢告诉你,咱们出去吧!」他拍拍女儿软嫩的脸颊,「今天来为你娘庆祝生辰的人,大概都想看看你这小家伙如今是生得什麽模样了,东晓,你长得有多像你娘,你知道吗?」

「知道,裴意哥哥一直都是这麽说。」她点点头。

「那爹也说,你像你娘,不过,只是相像而已,因为这世上再无人能像她一样,她是独一无二的,在我心里,她是。」最後两个字,淡淡地从他的唇间说出,却是再肯定不过了。

「那当然,东晓的娘就只有一个啊!」小女娃不明白亲爹话里的含意,一双小小的手臂抱住爹的脖子,笑着说道。

「小丫头。」乔允扬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了,摇摇头,轻叹了声,大掌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提步往大门走去,「走吧!见你的外公和叔伯们去!」

而此时,在他们的身後,水瓶里含苞的芍药花,在一瞬间迸开绿苞,然後,无声无息地,一瓣瓣缓慢地绽放开来。

那一片片花瓣,透出了如火般的红颜色,静静地耀眼夺目,静静地暗里生香,仿佛也在静静诉说,吸引人过来倾听。

「你好吵。」

在人去之後,再度恢复寂静的屋内,响起了白衣药师略带不耐烦的嗓音,他不知从何而来,出现在芍药花前,伸手从玉瓶里取起花朵。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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