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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春水-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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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出门,小枣就愣住了,居然下起好大的雪,鹅毛般大的雪片纷纷散落,铺天盖地,入眼皆素。而地上早已积起厚厚的一层。

“美哉!”应无意赞叹,扬了头吟哦:“素雪千里,霰其无垠兮。舞回风!”

小枣默默看他一眼,想起在秦淮河上曾见他弹剑而歌的情景。此人泛起酸也真让人受不了。但这种酸,有多少是真实,多少是伪装谁说得清?

应无意心情大好,摸摸小枣的头,“看样子,今天确是赏鉴白雪红梅的好日子。我们正是那催花人。”说完便潇洒的踏雪下了台阶。

哪来的红梅?不是去吃饭吗?好一会小枣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一下子想起那天刺客四处飞迸的血和脑浆。应无意真是恶趣味!

马车才接近刺使府,小枣就感觉到了四周不同寻常的氛围,本来看似空旷的大街上,四下里影影绰绰好像有很多人,却又无法捕捉到真正的人影。

“下了车别四下东张西望。”应无意叮嘱小枣,自己率先下了马车。

接着应璩和应无畏也纷纷下了后面的马车,庾季迎了出来。小枣在车里没动。她有了经验,看他们又是一翻假惺惺的客套之后,待他们都要进门了,这才不紧不慢下车跟了上去。

“咦?这不是上次那位抱琴姑娘吗?”庾季居然背后长眼似的,马上认出了小枣。

“正是,这回仍是给我抱琴来了。”

“太好了,我看她还背了琵琶来,想来今天也会一展神技。我一直惦记着这位姑娘的琵琶呢。两次都没听到,深以为憾!”

应无意沉吟了一下,“小枣她多才多艺,不仅能弹 ,还能舞能唱,我今天带她来,就是为诸位大人助兴的。”

“如此甚好,庾某期待至极。早听说应车骑会调_教人,庾某正想讨教。”

雪下得大,他们却都不急着进屋,看似和颜悦色在闲谈,话里话外却都暗藏着机锋。

小枣乘着这机会,看到应家父子三人都没带兵器。应无畏不去说他,他的手又藏在了暖手筒里,估计里面又藏了匕首。应璩和应无意会用什么杀人呢?小枣好奇。难不成他们全都指望自己?小枣没有必胜的信心,也不知道应无意做的是什么安排。

直到小枣觉得在天寒地冻的大雪中站得浑身发冷了。这帮演戏的人终于想起真正的舞台是在室内,于是又全体转移到室内,分宾主落坐,继续前面的戏码。

“应骠骑风姿特秀。”

“庾刺史气韵高古。”

小枣脱下披风,抖落一身的雪花,心中暗暗抱怨,这些人对自己所演的角色比对自己都爱惜。和他们在一起,真正是受罪。

她还是和上次一样,抱着琴去在应无意身后的席筵上坐下,安安静静的四下观看。人,还是上次宴会中的那些人。脸,也依然一个个笑得皱成一团。但这一回,庾家人几乎全都佩剑前来。

在南郑,男子佩剑很常见。但上次不佩这次佩就不正常。

小枣平和了自己的气息,安静的畜势待发。应无意不带兵器,她就得成为他的兵器。在那些迷乱人眼的刀光剑影中,她得是最锐利的一支。因为只有那样,她才能活下去。

“小枣 ,不然你上去为庾大人舞上一曲?”应无意的声音把小枣从沉思中唤醒,小枣慌忙把琴囊解开,把琴递给应无意。

“我倒是新度了一支采茶调,”应无意笑着对在座的人说,“大家听听这曲子如何,再看看我这舞姬闻乐起舞的本领如何。”

小枣还没起舞先出了一生冷汗,采茶调,无论新曲旧曲,那都得是节奏欢快的快拍曲,可配七四步的舞步。小枣倒是能跳。但奏乐确需笛箫筝之类,应无意此时居然仅仅用琴,琴之音色哪有那种脆快的感觉。不知他是打算别出心裁还是想拿小枣取乐。

“来来来,小枣姑娘的舞技我也不曾好好欣赏过,今天也让我开开眼。”应无畏兴致也高,

小枣起了身,她今天穿了牙白短襦,系一条天青雪珠罗裙,跳采茶可能也淡素了点。但没办法,谁让应无意要呢?小枣此时可以确定,应无意定是想拿自己取乐了。至于为什么,只有应无意知道。

小枣刚在大厅中央站定,应无意招呼都不打,指尖一击,琴音便铿然而出。小枣忙踮脚踏出第一步去,云手轻翻,柳腰款摆。采茶舞,对小枣来说本是不难,无论新度的曲子如何,其节奏都是一样轻松明快,节拍也都是一样的七四节拍。

小枣一旦入乐,便也舞得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应无意琴技也自然也是极佳。两人配合,一曲采茶便搬演出春茶新生,茶女欢戏的场面。以至于屋外漫天飞雪,室内倒有些春意盎然的意思。

当然小枣知道,这也不过是应无意的迷魂汤,至于座中诸人是不是被灌迷了心智,那只有各人自己知道。

突然,应无意似乎出了纰漏,跪指一滑,琴音中一下多出一个拖沓尾音来。小枣一愣间,脚下也就多踮了一个点。小枣慌忙补救,原地多做了个扭身的动作。这本也可以应付过去,只要接下来再回到节拍上,一切还能续接下去。

可应无意,突然把琴一推,“错了!”

小枣停了身法,呆站在大厅中央看应无意。

“你错了!”应无意冷着脸说。他面貌生得本就古怪,此时更是恶如阎罗。

明明是应无意自己错了,如今却说是小枣错了。小枣不明就里,不知应无意又在演哪一出。所以只能呆呆地看他。

应无意突然抓起琴来暴怒着掷向小枣,“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东西,连简单的采茶也能跳错!”

五弦琴咣当一下摔在地上,这还是多亏得小枣躲得快,不然这琴也能把她的脑袋打开花。

“无意!”应璩低低的叱了一声。

应无畏慌忙站起来打圆场,“老三!小枣还是新学,出点错有什么要紧,无意你不要太责备她了。这里还有庾大人在呢,倒叫庾大人笑话。”

而庾季只“呵呵”两声,却并不来劝,这分明是看戏的心态。

“对不住……”倒是小枣先开了口,她打算先息事宁人。

可她话还没说完,应无意又是一声怒吼:“滚!”

小枣以为听错了,怔了很久没动。

“无意,算了算了。”应无畏倒先反应过来,继续打圆场。他甚至准备起身劝慰。

这一回,从应无意手上飞向小枣的是一只茶杯,规模是小了,声势一样压人,“滚!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 中国古代所说的节拍和现代音乐的节拍不是一回事,所谓七四节拍,是七言四言诗的节拍。




、枕流而眠

小枣从来没见过应无意如此暴怒的样子。

她这回相信应无意是真的要自己“滚”了,至于为什么要滚,滚到哪里去,她却还是不得而知。她掩了面,呜咽了一声,立刻狂奔而出。

临出门时听到应无畏说了声:“我叫她回来。”

却又听应无意吼:“让她去,我回去撕她的皮!”

一旦出了屋子,小枣又一次觉到了冷。雪下得猛,一片静谧中只听得沙沙的雪落之声。 这种自然的声响,在清朗朗的白昼里,反倒更显诡秘肃杀的气氛。这是大战将临的的宁静。小枣茫然,不知应无意这是要自己何去何从。

她试探着走了一步,雪积得厚了,一脚踩下去,雪没过了脚腕。她这才想到,她忘了取自己的披风,连那把铁琵琶她也掉在了大厅里。此时冷风一激,头脑比刚才在屋内时更清醒了几分。她有些迟疑,要不要回去拿?

“小枣姑娘,门口的马车在等你。”

小枣陡然一惊。

“跟我来。”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男子的背影,高大结实,头上还戴了遮雪的斗笠。这背影小枣很陌生,但这声音小枣却很熟悉。这是应无意的那个隐卫。

小枣不再迟疑,跟上那人的脚步,这显然是应无意的安排。虽然还不知道应无意要她干什么,但她必须执行。

刺使府外果然有一辆马车 ,很小的一辆,模样寒酸,也没有什么标记。那隐卫直接跳上了车辕的位置。小枣不敢怠慢,急忙跳进车厢里。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她小心地问。

“放下车帘!”

小枣只得放下车帘,默默的缩回车厢里。应无意神神秘秘,天知道他又在出什么夭蛾子。

一声鞭响,马车起动,一下子就蹿出好远。小枣在车内被震得东倒西歪,“你,你……”她说不出话来。

马车没有减速的迹象,一路狂奔。小枣冷得抱住了自己的肩。她通过不时被风掀起的车厢帘,看到那隐卫压低了斗笠,冒雪顶风,只顾快马加鞭。而马车所行的方向,却不是去车骑府的山路。

小枣不敢多问,只得细心的留意身边一切的景物。突然,她的耳边清晰的传来江水拍岸的声音。在她明白过来前,应无意的荆州兵马司大门已是赫然出现在眼前。

马车降低了速度,缓缓在兵马司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什么人!令牌!”

隐卫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递了出去。

“啊!是阿旺大人!”执勤的士兵慌忙举戟行礼。

马车又一次起动了。这一回变得慢悠悠的。一直到了上次小枣来过的应无意的住处门前才停了下来。

“小枣姑娘请下车。”

小枣跳下马车,她还是茫然。

“请在此等候主公。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走出房间。”隐卫阿旺的笠帽拉得很低,存心不让人看到他的脸。

小枣莫名,“会听到什么?”她在这里只能听到江水拍岸的轰鸣。她喜欢这声音,记得上次在这里她睡得很好。

隐卫没有回应,他一挥鞭子,马车再次动起来,打个弯,又驰出了兵马司。

小枣衣衫单薄,耐不住寒冷,慌忙开门躲到房间里去。待小枣点起火盆,房间里渐渐暖和起来,她才开始重新回想,今天应无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她想不明白。

眼前火盆里火苗跳动,活跃又捉摸不定的样子。小枣的脑子里有许多猜测,却又总是被自己推翻。

外面突然传来的厮杀之声,让小枣惊得跳了起来。她本能的冲去推门。却惊讶地发现门被反锁了。她拍了几下,无人搭理她。想起那隐卫要她别出屋子,她又退了回去。

她觉得不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话的被关在这里等待。万一这是坐以待毙呢?可如果此时她破屋而出又是不是能求得一线生机?她举棋不定,觉得刀枪剑戟的相交之声离自己不远。她呆呆望着火盆里跳动的火苗,又有了点起火来烧掉整个屋子的冲动。

她听到有人濒死前的惨叫之声,可这声音被更多人的呐喊之声掩盖了下去。这不是守士卫国对外的神圣战争,在争权夺利的道路上,总有人莫名的死去。而临死也未必知道自己究竟付出的生命终究为的是什么!

有好几次,小枣甚至听到厮杀声已经逼近到了院子里,然后又一次次的远去。所有的声音都与江水拍岸的波涛之声混在一起,构成了小枣从来不曾听到过的雄壮乐声。

她看着火盆里的火苗发呆,不知不觉间渐渐蜷缩起身体,就在火盆里的地板上睡着了。她最终什么也没做。

“怎么就睡在地板上!”

小枣惊坐起来。

火折一响,屋子里的一盏灯亮了起来。

天已经黑了。小枣不知道时间,只看到屋中的火盆里已没了火星。屋子里寒意彻骨。小枣打了寒战。

“我把你的琵琶带回来了。”铁琵琶被递了她面前。

小枣垂眼看着琵琶发呆,几根铁弦断了,梨厢上沾了零星几片血迹,其余则还算完好。小枣对着琵琶打了个喷嚏。

“看吧,睡在地上生病了吧!”应无意把琵琶塞入小枣怀中。自去解脱身上的披风。

小枣此时才抬头看了一眼应无意,这一眼让她吓了一跳。应无意身上满是血迹,原本白狐皮的披风,此时看起来像棕编的蓑衣,干涸变色的血迹让它的绒毛成了一柳柳的模样。

小枣丢了琵琶,忙上去帮应无意脱去血衣。

“这么急着脱我衣服!想要我了是不是?让我先洗个澡再来收拾你。”应无意笑着把小枣搂到怀里。调笑的轻薄了几把,又亲了几口。

小枣垂了手,茫然的呆立。有亲兵送了澡桶热水进来。待他们都出去,小枣这才想起来,从应无意怀中挣脱出来,慌忙重新点起了火盆。应无意三下五去二,把自己扒得精光。大模大样跳入澡桶中去。

“杀得一个不剩。”应无意颇为得意的说,“他们还做了局,想全歼我们。殊不知局外有局,还不知到底谁在局中呢。”

小枣默默地去澡桶边帮忙,擦背续水。一边听应无意把事情的前后说了个大概。

原来,那一次和阿抚一起被庾季送来的,那个病西子般的美人,竟然是如假包换的庾家女子。那女子被应无意拒绝后,庾季便把那女子送过江去,给了北帝高铿。

高铿陈兵江北,让应无意不得不分兵备战。同时庾季在应无意闭关练功期间,偷偷在荆州兵马司内游说了几员将领,以备在他对付应无意时能帮他倒戈一击。

庾季上次在用刺客刺杀应无意不成后,便一心摆下了这个鸿门宴。他联络北帝高铿和他那些内应,约好了同时向应家人发难。却不料应无意早知道了他的计划。

其实那女子还未过江,便在江中被应无意派的人杀了。应无意另派了女子去高铿身边,代替庾家女子与庾季联络。所以庾季的计划布防,应无意早就知道了七七八八。

应无意坐视庾季联络布局,为的就是最终一网打尽。

“庾季贪吝无谋。若不是他在荆州家族的根基,此人根本就不配与我一争短长。”应无意笑,“凡是与庾季勾连的人,这回正好都一起杀光。这全得怪他们投错了主子。”

小枣默默的为应无意擦背,此时外界沉重的黑夜又归于寂静,只余下江中激流的浩荡水声。

应无意带着些许得意,娓娓讲述他除掉对手的快意。应家终于掌控了荆州,这下离完全控制南方又进了一步。

应家越来越强,也意味着小枣的复仇路越来越难。好在这一点小枣早有心理准备。

此时小枣心里只想知道一件事,这一次是什么原因,使应无意在关键的时刻改变主意,没有把小枣抛将出去?

可她不想问。因为她知道,若是她问了,得到的答案未必会是真话。

这一夜,本该很累的应无意精神抖擞,本已酣睡一场的小枣却困意难支。最终任凭应无意肆意折腾,小枣再也睁不开眼睛 ,就那么在浪花奔腾的乐声中酣酣睡去。

※※ ※※
小枣觉得自己勉强合了一下眼,就又被应无意强行拉了起来。

“起来起来,”应无意仍然兴奋,“我们该回去看看,看看车骑府中还有几个活人。”

小枣簌地一下睁圆了眼睛,“对啊,车骑府!昨天庾应两族的对抗,不可能放过车骑府!她居然忘记了这一点。屠大娘和阿抚还在那里,她们现在会是怎样的情形?”

小枣猛的跳下床,急急忙忙穿起衣服。

“原来,你也有介意的事情!”应无意在她背后笑。

小枣猛地回头,应无意一脸无害的模样。“每个人都有介意的事情,”他拍拍小枣的脸蛋,“是的,每个人都有。比如我,就很介意你,不忍心把你放在危险的境地。”

果然如此!小枣早就猜到应无意会这样说。

“我们快点了。”应无意在发愣的小枣屁股上捏了一把。他自己快速的收拾妥当,率先走了出去。




、速中取巧

车骑府的状况比小枣想像的还要糟糕。这里显然成了庾季主攻的目标。也许庾季认定了这里是应无意的薄弱环节。

守卫的护院死了不少,小枣他们到时,尸体还没收拾完毕。

应无意结了眉头,很没风度的骂了几句脏话。小枣现在对应无意不时的变脸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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