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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女云七-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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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苏岑先时因手刃格侓,心中竟有几分悲惘,稍一失神,便险些被乌末所伤,而转眼见那阿七挡在自己身前,刚要将她一把推开,却是有惊无险——此刻惊怒之余,一颗心竟似悲喜难言,惶惶莫辨。
此间险情,如这般连环而至,须臾百转,暄早已是恨无可恨,暗悔方才早该硬将这阿七带走。此时策马上前,探身单手抓住阿七后襟,一把便将她提起,丢在身前。
苏岑与那乌末,俱是默然立在格侓身旁,不知正心作何想,二人竟不曾出手相阻——暄亦不理会,只对赶来的佘进与季长说道:“你二人在此善后,护好郡主——若再生纷争变故,不论何人,杀无赦!”一面说着,片刻不做停留,当下策马向营地而去。
身后十数名骑兵侍卫即刻跟上。走出不远,暄却忽而停下,将眼向身侧一望,便有一名侍卫打马上前。暄见众人皆是戎装铁甲,便抬手指了对方腰间佩剑,那侍卫即刻会意,将佩剑解下递上。
暄驻了马,将阿七的软裘袍摆割裂,用力扯下一片,狠狠向她臂上缠紧。口中恨道:“说——前晚曾叮嘱你何事?”
阿七不知是心中抑或伤口,直痛得泪流满面,却仍是低低答道:“殿下曾叮嘱——到了康里,少惹事端。”
“你竟还记得!”暄恶言道,“若再惹是生非,我先杀苏岑,再杀呼延——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条性命,可与他们相抵!”
“殿下不会下此毒手——”只见阿七双目微阖,伏在自己臂间,气息已有些不足,“殿下想得的,不过是我的心意。若是杀了他们,先时种种温情体贴,岂不枉费?”
暄不料她会说得如此直白,而自己竟也无从反驳——眼下自己不正是被这呆女拿捏于掌心指尖,搓扁揉圆!当下恨得手中便多了三分力道,将软裘两端狠狠一结——阿七失声痛呼,却不再多言。
八十五 黄泉碧落两茫茫(7)
身后荒原上忽而腾起熊熊火焰。目光越过暄的肩头,阿七回身遥望着蒸腾的黑烟,汹涌而起,滚滚直上天际,却终是渐渐逝去——
那赫连格侓,不算是祁人,乌末不能将他置身荒野,让雄鹰与苍狼将他带至神明之处;他亦不算衍人,无法长眠厚土——而他却是祁地的勇士,许或唯有烈火,可告慰亡魂。
——痴痴望着,鼻端是难以散尽的血腥,阿七带了几分惶惑,又有几分疲惫,口中喃喃低语:“他死了。。。。。。是我。。。。。。杀了他。。。。。。”
“不要看。。。。。。”暄将手臂收紧,迟疑着唤她,“阿七。。。。。。不要看。”怀中的女子却无法自抑的开始轻颤,他知晓自己即便将她紧紧箍在怀中,甚或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亦是无法安抚她的茫然与无措。
阿七满面泪痕,不似愧疚,不似惊惧,眸中溢出的,却是一片哀凉寂寥——暄心底竟涌起一丝惊惶,他不怕这女子愤恨恼怒,却怕她无喜无悲,心如止水,只欲求得离去。
。。。。。。热烟炙在颊上,未尽的泪水已被烤干,发丝飞散,被灼得微微曲卷。燕初跪坐在旁,双目一瞬不瞬,望着面前冲天而去的烈焰与狼烟——她的白鹰,已携着火光隐入天际,只余一片白羽,如今停在自己耳畔,将与自己,永世不分。
佘进与季长,已是几番上前,无奈郡主恍若未闻。那佘进面露不耐,便要命侍卫强行将燕初带走——苏岑终是默默走上前去,单膝跪地,“请殿下启程——”言语清冷,不带丝毫情愫。
燕初果然有了回应,却是立时将一柄苍银短刀,冷冷横在苏岑颈间。
侧眼望去,面前的男子非但不惊,反而缓缓垂下双目,眉峰英挺舒展,掩下的眸光沉寂如潭。
燕初忽而放声冷笑,却凄厉犹如夜枭之鸣,闻者莫不心生寒意。独有苏岑,面容静谧。
待那燕初终是弃了银刀凑上前来,嗓音是女子中少有的沉郁,“。。。。。。你是何人?”
“末将苏岑。”
“好。。。。。。苏岑。你不会死。今日设计拦下我们南去的赵暄,亦不会死。。。。。。”燕初的双唇,离眼前男子坚毅的面容,不过数寸,冷冷笑着,竟有几分阴恻,“燕初以雪狐之名起誓,终有一日,会令你二人得尝噬骨之痛,生不如死,以此告慰亡夫——”
而苏岑却无动于衷,只垂目静静说道:“请殿下启程——”
待一众护卫簇拥着郡主,缓缓离开,乌末亦是萧然远去。此时只见一个祁女,正立于踏雪身侧,两手苦苦扯住苏岑布袍的袍摆。
苏岑这才想起,先时阿七意欲助那乌末逃离,吉凶未卜,便将此女托与自己。回想起岍越山别离之时,她曾提及暮锦,此时不禁心中苦笑——她究竟要托与自己多少女子?
此时苏岑低头用祁语问道:“方才为何不随那乌末离开?”
那祁女便自怀中掏出一只玳瑁宝梳,双手举了,递与苏岑。
苏岑会意——阿七被世子带走,这祁女遍寻不着,而阿七又曾将她推于自己马下,此时唯有苦苦追着自己。
苏岑便将手探向马侧,“上来!”
索布达满目愁云,即刻消逝,立时将手臂一搭,轻巧坐上马背,被苏岑带着,向营地飞奔而去。
八十六 玉镜之约(1)
夜风呜咽。
毡帐中灯火昏黄。地下散落着赤金酒盏,内中残酒如血色一般暗红。凌乱兽皮之上,一名侍女衣不蔽体,被身后粗暴的男子狠狠压着,口中哀咽不止。
乌末趁着夜色,潜入帐中,眼前一幕更令他起了三分怒意,静立一旁冷眼望着。
那坦鞑终是败兴而收,口中恶骂,将手提起侍女的散发,一把掷了出去——那侍女重重跌落,蜷缩在地,而长发四散,覆在赤裸躯体之上,掩住层层血印瘀斑。
乌末视若不见,只将眼盯着坦鞑,“坦鞑——你竟敢诈我!”
“哼!我若要诈你,何苦等到今日?”那坦鞑席地坐下,乜斜一眼乌末,面色亦是十分不善,“现如今竟是路路皆输——既未取了冒鞊性命,亦未如愿阻止两国结亲!先时任靖舟与那虞肇基,皆是夸下海口,谁料——”
“不必与我说这些废话!”乌末将手一摆,“只如实答我,你事先是否已然知晓一二——那赵暄深藏不露,与隋远早有预谋?”
坦鞑闻言恨道:“他们必是不知那马闻得骨笛之声,便会失控暴起。至于隋远暗中派人拦截郡主,我坦鞑事先毫不知情,现下想来,竟是大意了!”一面说着,转而怒目瞪着乌末,“你倒来诘问与我?今日功亏一篑,冒鞊竟侥幸未死,全坏在那女人手上!若早些劫了那女人,赵暄必不敢带走燕初,赫连格侓也不至惨死苏岑刀下!”
乌末一愣,只见那坦鞑笑容怪异,“呼延兄的结义兄弟,可是唤作‘阿七’?世间哪有男子能生得如她这般标致?此人必是女子无疑!非但是那世子,连苏岑与呼延兄,俱是被她玩弄于股掌,可叹呼延兄竟还蒙在鼓里!”说道此处,忽而大笑又道,“如此倒好,若那世子再这般执迷,北衍宁王一党,日后必会尽毁于此女之手!”
“住口!”乌末心存疑惑,却不肯深想,“云公子虽风仪纤弱,然豪爽意气,襟怀豁朗,怎可能会是女子?”
坦鞑冷哼一声,“怪道先时有人与我说过——呼延乌末,侠气有余,王气不足!罢了,我坦鞑此番出师不利,竟因谋划多有不周!”见那乌末萧然无语,坦鞑转而又道:“不妨听坦鞑一句肺腑之言,若要杀回西炎,先便敛了这一身游侠之义吧!”
隋远中军帐。
年轻男子一身血衣未及更换,大步上前,单膝拜下,“将军!”
隋远即刻上前——素来冷毅的面孔,此番却带了欣慰之色——双手将苏岑扶起,“子岸,一路北来,果然是你!”
苏岑起身,仍是揖手恭声道:“正是末将。”
隋远将手重重拍在苏岑肩上,口中大笑道:“好,好,陈大人果然慧眼识人,你父在天之灵,亦可慰藉了!”
一番相叙,隋远遣退帐中侍卫,终是拧眉问道:“可曾见了世子?”
苏岑便答:“是。”
隋远便沉沉叹道:“我与你父,出生入死十数载,亲如同胞兄弟。如今见了你,亦如我子一般——现有一事,倒也不必瞒你。”
苏岑心中略有几分明白,当下肃然道:“将军尽说便是——”
隋远便道:“我与宁王亦是莫逆之交,今次北上,竟有愧宁王之托——”
苏岑见隋远欲言又止,便知隋远心中所虑——世子先时为求自保,不肯牵涉权势纷争,有意韬光晦迹,瞒过世人耳目;而如今北地一行,世子因情势所逼,一反庸碌放浪之形,锋芒已露,再难遮掩——苏岑便低声说道:“末将明白。关于世子此行种种,末将必会守口如瓶——只是随行军士甚多,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世子行事亦算隐秘,凡事只暗中提议,施令却是由我而发——”只见隋远说道,“营中军士倒也罢了,原本亦不是什么大事;怕只怕,其间必有明眼之人,别有用心,窥得其间玄机,回到京中,谗惑圣听——对世子岂不大为不利?”
苏岑迟疑道:“将军可是怀疑那佘进——”
正说到此处,却见帐外侍卫来报:“世子派人求见将军——”
苏岑敛了话头。隋远便命那人进来。
来人正是季长,施礼后双手奉上一只小小骨笛,低声回道:“此物在今日围场中拾得,世子命在下送来与将军过目,再作定夺。”
隋远与那苏岑递了一个眼色,当下点头说道:“若世子有闲,烦请过中帐来吧——”
季长便应声而去。
八十七 玉镜之约(2)
世子营帐之中,隐隐传来泠泠水声。季长踌躇片刻,便见那布苏拎了杉木桶,自那帐中出来。季长即刻上前接过,低头看时,桶中之水却泛着暗红。不禁惊道:“公子只是臂间受了轻伤,白日里便请了医士料理妥当,如何此时失血恁多?”
布苏却垂下头去,低声怨道:“布苏亦是不知。殿下竟亲替公子换下血衣,不肯让布苏进寝帐内服侍——”一面说着,抬眼便见周进领了医士过来。
季长见了周进,心中更是惊异——周进因前夜不曾看住阿七,如今竟未遭世子责罚,其间必有因由。当下走上前去问那周进:“如何又请医士过来?”
周进不及回话,先在帐外通传,便听赵暄冷声命医士进去。周进让那医士进了帐中,自己却立在帐外,又抬手拦住季长,压低声道:“我也纳闷,公子明明只是轻伤,如何伤势竟是急转直下?殿下将将吩咐,这会儿谁也不见——”
季长便冷眼睨着周进,“我看你这腿脚倒也灵便,不像受了杖责——”
“殿下竟还没腾出空理会我呢,”周进见布苏走远,苦了脸道:“我这五十杖,必是逃不了了——”
季长不好贸然进去,只与周进守在帐外。
而帐中却是炉火正旺,那医士犹自穿着裘袍,频频拭汗——不知是心底惊惧,唬出的冷汗,抑或炉火实在太过燥热,生生逼出一身汗来。
暄坐在一侧,身上仅着玄色单薄丝衣,面容阴郁。待那医士一番探视,却伏身在地,惶惶述道:“公子。。。。。。啊不。。。。。。姑娘这月事,是因了体内余毒未尽,更兼风寒酗酒,内里紊乱,竟由瘀滞转为崩漏——”眼见那世子面露不耐,便不敢再说。
果然只见赵暄拧眉道:“妇人调理的方子,你竟不会开么?”
医士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如今在这军中,微臣到何处去寻女子调经之药?好在姑娘年岁尚轻,微臣备些养血汤剂,殿下不必太过忧心。待回到京中,再好生将养。。。。。。”一面说着,悄眼见赵暄面色不见舒缓,声音便渐次低了下去。
此时暄眸光微闪,望着医士淡淡说道:“听隋将军说,令尊于太医院行走,尤善灸疗?”
那医士颇有眼色,当下叩首道:“正是微臣之父。”
暄便点头道:“那便好。去吧——”
医士便恭声道:“微臣即刻亲去料理,早些将公子的汤剂送来。”言语间特意加重了“公子”二字。见那世子不再言语,方起身告退。
待那医士出去,便听季长在帐外低声通报。暄闭口不应。方才眼见她流血不止,又面白如纸,暄一时竟乱了心神,如今略略静了一静,便信手将身侧一只鹿皮口袋取来,向内中捡出一柄折扇——落款却是“子岸贤契雅正”,正是肖瓒手迹。不禁挑眉暗道——这呆女,竟私受了那苏岑多少物件?他日若得了闲暇,倒要仔细清上一清!
八十八 玉镜之约(3)
此时身边衾被轻轻一动,暄便回过身去,向阿七面上扫过一眼。那阿七倒如先时在雁鸣将将被乌末救起时一般,几无人色,眉峰却是拧在一处。暄便抬手替她向两侧抿开,刚一松手,双眉复又颦起,当下再替她抿开——如是几次,那阿七终是低声恼道:“不许再碰!”
暄果然收手,捻了捻指间的黛青粉屑,一番端详,“还是扮作男子中看些——”
阿七便低低说道:“扶我起来——”
暄只冷哼一声,“不必起了,一路躺回京中便是——如此也好,总算安生一回。”一面说着,起身将纱帐放下,径自走出去。
季周二人不想世子倒自己掀了毡帘出来,季长当下便低声说道:“隋将军请殿下过中帐一趟。”
暄便不耐道:“东西送下,为何还要我去?”
季长稍一迟疑,“苏将军来了,方才季长便未与隋将军多言——”
暄面色一冷,抬脚便走。季长见那世子衣装甚是散漫,却也不好多言,只得低头跟上。
到了隋远帐中,赵暄闲闲对着隋苏二人将手一揖,自己便向座上坐了。隋远竟也听之任之,只将旁人遣退,继而对那赵暄说道:“先时殿下在京中,可识得子岸?”
暄淡淡笑道:“苏兄之名,京中谁人不识?”一面说着,敛了笑意,“将军让暄过来,可有要事相商?”
隋远便正色对那苏岑说道:“子岸,将方才所说,再与世子一述吧。”
苏岑便道:“世子方才送来的骨笛,末将曾略有耳闻,应是产自西炎。西炎人虽多用此笛驯马,其间却有一些烈马,闻得此笛尖锐之声,便会惊起伤人。当日西炎国主,将这马送至沐阳,是否另有图谋,却也难说——”
“二十年前一场暴乱,西炎国势衰微,至今仍未回复元气,又何必自讨苦吃?此事必与坦鞑牵连甚密——坦鞑曾私会南人,苏兄自陵溪一路北上,竟不曾听得些微消息?”暄将眼扫过苏岑,“莫不是沿途多有搅扰,一时倒分了心神?”
苏岑听出对方将阿七之事拿来诘问,此时亦是眸光浅淡,冷声回道:“末将愚钝,如何能及世子——蕴藉倜傥,竟可收放自如。”言下之意,正是讥讽赵暄先时隐而不露。
隋远看在眼中,已然觉察二人罅隙颇深,当下却也不好说破,只清了清嗓子,转而说道:“世子所言极是。此间必有居心叵测之人,妄图嫁祸潘氏,而那坦鞑若借此一举除了冒鞊,倒也算渔翁得利。”
暄略有迟疑,终是收了心气,沉声说道:“即便冒鞊无恙,若那郡主被劫,我等仍是难逃责罚,再有人借此挑起战事,更是难以收拾。”
与苏岑互递了一个眼色,隋远便低声直言道:“世子言下所指。。。。。。可是任靖舟?”
“现今看来,任靖舟征西一役,在衍西散布党羽甚众,只苦于沐阳潘氏牵制。若当真是任靖舟所为,未免太过招人耳目;而除却任靖舟,倒另有一人,此番陈大人南巡,应是能摸清此人底细。不过——”此时暄将话锋一转,“正如隋将军所言,怕只怕,任虞二人皆是跳梁小丑,幕后另有他人,有心搅起一潭浑水,乱了这局。”暄絮絮说着,眉目平静,不见波澜。
倒是隋远与苏岑心中皆有些惶惶——这一番言语,从看似不问世事的闲散宗室口中说出,倒令人无端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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