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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情事-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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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侍女窃笑不已,阿茉觉得荒唐而有趣,便揶揄道:“先生如此志洁行廉,堪比古时的伯夷叔齐,为何不隐于名山,守志待时,反而托身豪门,汲汲营营呢?”东方朔面不改色地答道:“古之贤者,避世于深山之中;今之贤者,避世于朝堂之上。”
阿茉与东方朔谈论片刻,发觉此人虽有些诡诈之气,然而言语诙谐,且又博览群书,品类繁杂,简直可说是无书不知,的确是个博学强记之人,因此便有心将他举荐给太子,当下好言抚慰了东方朔一番,又命府中长史厚待此人。
回过头来,阿茉在无人时责备萱萱言语轻薄,萱萱自知语失,一则羞愧,一则也有些不服气,便申辩道:“公主不知,那位东方先生才是轻薄之人,他入府不上半年,已与好几个府中的侍女私通,却都没有长性,卫娘的那个守寡的女儿卫少儿正为他害着相思呢。”
阿茉不料这东方朔如此放浪不羁,若是传扬出去,难免被人讥讽府中帷薄不修,她不愿将这等心思难测之人留在府中,便得空将东方朔举荐到公车署做了一个待诏。
东方朔原本以为自己得了公主的青睐,所谓龙门一跃,身价倍增,却不料到了这么一个清寒的衙门,俸禄低微,奉养甚至比不得在公主府做宾客时,难免懊丧。想要再来请见公主,却不得其门而入了。
阿茉近来颇为忧烦,送走襄儿之后不久,卫娘就病倒了,缠绵病榻半年之久,终于到了灯尽油枯之时。她的两个女儿蒙恩准许在身旁朝夕侍奉,卫娘倒也心安。临终时,阿茉来看视,见到卫娘憔悴枯槁的面容,不禁伤感悲戚起来。卫娘倒也通达,知道自己命若悬丝,反倒神智更为清明。她与阿茉絮絮地谈了很多,将自己的子女托付给阿茉照应,阿茉自然应允。
末了,卫娘屏退了左右人等,拉着阿茉的衣袖,低低说道:“公主,奴婢有一言,本不敢讲,只是如今眼看要撒手人寰,公主和君侯有大恩于我全家,我若再不提醒公主,恐没有机会了。奴婢服侍公主十多年,公主的心思,自是知道的,公主是在等着与君侯终有复合的一天吧?”阿茉的泪一滴一滴落下,她倚坐在卫娘身边,轻声说道:“那是自然,他是我的夫君,我如何能割舍了他?”卫娘叹道:“只是,奴婢冷眼看来,不但是皇后娘娘,便是太子,对太夫人以及君侯都是怀恨在心,万不能原谅的。陛下在一日,还可平安,若有一日,陛下不在了,恐怕不但是太夫人,包括君侯都不得平安的。”
阿茉沉吟良久,说道:“我也想到这层,他们定会逼迫我与曹时离异,我情何以堪?惟愿母后顾念母女之情,饶过他;否则,我也只能与他同进退了。”卫娘精力不济,挣扎着说道:“奴婢正要劝说公主,若是真到了那样的境地,切莫做出玉石俱焚的事儿来。只先保全了彼此,来日方长呀,太子殿下一向与公主亲善,公主要从长计议。有公主在,护着曹氏一族周全,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离异恐不可避免。”
阿茉喃喃说道:“我只想着夫妻完聚,安闲度日,竟不能如愿了吗?”卫娘便竭尽了最后的力气,又劝说了阿茉一番,阿茉见她着实苦痛,不忍心让她不安,便一一答应。当晚,卫娘便殁了。
卫娘殁后,阿茉念着她的情意,便将卫少儿与子夫都免了歌伎的差使,调入内宅做了自己的侍女。子夫已经十五岁,颇为懂事,不再如儿时一味地憨玩,服侍阿茉很是尽心尽力,闲时也不再演习歌舞,而是读些浅近的书,认得几个字,再就是习学针黹,预备着将来嫁人,也懂得为妇之道。
卫少儿原本风流成性,整日只记挂着打扮得妖妖佻佻,沾花惹草,阿茉虽不严加约束,但也不加重用。自卫娘死后,才得以入了内宅做事,有机会见到前来拜谒的官员,众人本以为不定又会闹出什么笑话来,谁知卫少儿却似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闷坐,茶饭无思。阿茉先还以为她是丧母伤心,后来发觉她真是如萱萱所说,害了相思病了。
一想到她相思的对象是那个大言不惭的东方朔,阿茉就不禁好笑。东方朔委实不是个可以令女子信赖,托付终身的丈夫,因此阿茉只令子夫常去宽慰少儿,并不想撮合了这一对极不般配的野鸳鸯。
谁想过了些时日,卫少儿的肚子便一天天鼓胀了起来,惹得府中诸人议论纷纷,子夫见实在是瞒不住了,只得来回阿茉。阿茉听了这话,真是又惊又气,少不得叫来卫少儿审问,那卫少儿也不隐瞒,老实交待是与东方朔相好,才珠胎暗结。阿茉原本以为以卫少儿的风流性子,未必看得上东方朔那么个落魄士子,也许只是露水姻缘,谁知卫少儿倒是真心实意地看中了东方朔,跟阿茉表示愿意嫁他,哪怕一世受穷。
阿茉见她难得认真,只得召来东方朔,先责他行为不谨,沾惹府中的侍女,导致生出这样的丑事。东方朔倒是对自己的作为供认不讳,也愿意娶卫少儿为妻。阿茉便令他接少儿出府,妥善安置她待产。谁知东方朔反而讷讷地反问:“怎么不是公主来养活她的吗?在下的俸禄连自个儿都养不活的,哪里还能养活妻儿?”气得阿茉哑口无言,命侍从将他赶出府去,
阿茉赶走了东方朔,绝了卫少儿嫁他的念头,卫少儿倒也不执着,只想着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是不好的,过了几日,府中的主簿霍仲孺来向阿茉禀告事务,卫少儿远远地打量他,见他面貌忠厚,眉目处与那东方朔有相似之处,便存了心思,当晚梳了个飞云近香髻,穿一件宽松的绢纱云纹烟罗衫,刻意打扮了,偷偷趁夜摸到这位霍主簿的下处,暗度了陈仓。
几个月之后,卫少儿生下一子,便硬说是霍主簿的子嗣,那霍仲孺本是个老实人,不承想招惹了公主的侍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里敢撇清,便认下孩子,取名霍去病,将卫少儿算做自己的外室。
自从送走襄儿之后,阿茉感到身边又寂寞了好些,此时有了一个小小的婴儿,倒让她欢喜不尽,便留下少儿母子在自己身边,将那霍去病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地养育。 
作者有话要说:

、流水无情


景帝后元二年,仲夏。
阿茉种在豆蔻堂外庭院中的紫茉莉已经繁育成了几十棵,此时正是盛花期,远望去蔚为壮观,阿茉每日必做的功课便是照料这些花儿。天气暖和之后,叶片的背阴面生了些白色的小虫,阿茉便将醋调稀,用最柔软的棉布沾了,去一叶一叶耐心地擦拭。
说来也奇怪,紫茉莉的花色通常多变,红黄相间是最常见的,阿茉种在庭院中的,却是纯白色,绝无杂色,朝朝暮暮,花谢花开,阿茉不禁痴想:那人也在凝视着这洁白玲珑的花朵,想念着她吧?襄儿在紫茉莉丛中玩耍淘气的样子也足以令他安慰吧?
太子对于阿茉的任何举动都很是关心,见她如此偏爱紫茉莉,便着意派人搜罗,寻些异种殊色的来取悦于阿茉,去年先是送来一种很是罕见的玛瑙红,接着又从岭南寻来名为“楼上楼”的重瓣紫茉莉,其他珍贵花木更是源源不断地送来公主府。然而花色虽异,花形虽美,却都不是阿茉心中所爱。阿茉只命匠人将太子赏赐的花木种在园圃之中,细心养护。她自己钟爱并且亲自照料的,依然是豆蔻堂外那特别的几棵。
夏侯颇明知缘故,哪里敢跟太子说破?只得卖力地在公务之余帮着太子搜集奇花异草,送去给阿茉赏玩。只是他心中隐隐的怀疑,太子其实知道底里,才会如此执着。
这日午后,太子兴冲冲地来到平阳公主府,也不让人通报,便直趋豆蔻堂。豆蔻堂中湘帘垂地,静谧无声,只阶角墙缝中,偶尔有几声虫鸣,倍添寂静。阿茉正在轩窗下的凉榻上假寐,她今日没有梳起螅伲唤诤谌缍械男惴⒂盟看岢梢皇嬉獾嘏乖诒澈螅⒓渥笆稳蓿欢咭涣A鄞蟮恼渲椋套庞挠谋猓凰嬉馀患汉缮南囊拢诔难┌椎某纳溃鬯纱梗种形找槐派龋幸幌旅灰幌碌厍崆嵋∽牛鹩幸恢帚祭料惺实姆缭稀
旁边的蒲团上跪坐着一个清秀的侍女,梳着玲珑双鬟,鹅黄衫子葱绿裙,娇俏可爱,双手攥着一柄硕大的芭蕉扇,却没在摇扇,反而闭着眼儿,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芭蕉扇已经铺垂到了地上。
太子忍住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侍女的鼻尖,那子夫立时惊醒了,睁眼见是太子,不由得又羞又窘,脸颊飞上了绯云。太子却不甚留意,见她忙忙地要起身施礼,便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子夫敛声屏气地退了出去,太子自己却坐到蒲团上,拾起芭蕉扇为阿茉扇起风来。
阿茉并未睡沉,听到点儿动静,也不曾在意,懒得睁眼。此时忽觉清风徐来,源源不断,便睁开眼看,见太子一脸笑容,坐在她近前打扇。阿茉便扑哧一笑道:“我说子夫怎么突然勤快起来了,原来是你——只是怎敢劳烦太子殿下打扇?”说着起身,整理衣饰,唤进侍女来上茶。
子夫红红着脸儿端进托盘来,放下两个盖碗。阿茉端起一嗅,说道:“你也胡闹,太子在此,怎么不另煮好茶来,就把我日常饮用的薄荷凉茶公然端上来了?”子夫连忙解释:“奴婢想,天气暑热,现煮了茶来,滚烫的,太子殿下也不能立刻入口,倒是公主的凉茶,早起新摘的薄荷叶芽,配上绿豆、冰糖煮好后,一直用井水湃着,此时冰凉适口,不是正好给太子殿下清神解渴?”
太子呵呵笑着,拍手道:“就是这个正好!姐姐,你的这个小婢,不但容貌可人,性子也很是可心呢。”阿茉笑道:“你这样爱她,我便将她送你,如何?”太子摇头:“君子不夺人所爱。”阿茉道:“你便是真来讨她,我还真是舍不得呢——她是卫娘的小女儿,如今是我身边第一个得用的人,离了她我饭都吃不香的,如何舍得送人!”姊弟俩只顾自己玩笑,都未见子夫神情,先是期待,而后失落,终又感激。
太子今日没有穿朝服,只着便装,宽袍博带,潇散地倚着栏杆坐着,隔着水帘往庭院中看了看,说道:“姐姐,我看你爱花成癖,却在庭院中广种这种田野间随处可见的紫茉莉,难以彰显我皇家的气派。”
阿茉谑笑道:“阿彘真有帝王气派啊,种个花也要与民间不同!我只爱此花淡雅宜人,并且……”她恍惚了一下,敛神笑道:“花名中有个‘茉’字呢。”
太子恍然道:“原来是这个缘故,我今日却给姐姐带来一株不同寻常的花木来。”他拍手呼唤自己的从人将花盆端了进来。盆尚在帘外,香气已经沁入帘中,阿茉赞道:“此香不俗!”太子得意道:“岂止不俗,但得玫瑰之甜郁、梅花之馨香、兰花之幽远、玉兰之清雅,莫不兼而有之。”
说着话,两个内侍已经将盆花抬了进来,放在当地,阿茉抬头看时,只见是一株三尺多高的花木,形态优美,绿叶葱茏圆润,疏密有致,枝头三三两两地开着几朵白色重瓣的花朵,虽无艳态惊群,然那纤尘不染的花色、俏然挺立的韵致,着实动人。
阿茉赞道:“只这香气,便不输兰桂,更兼天赋仙姿、玉骨冰肌,可算是国色天香了。以前从未见过此花,太子是从何处得来?”太子答道:“是从西方天竺国传来的,名为‘素馨’。”阿茉点头道:“好名字。”太子却笑道:“我却认为这名字还不够好,方才我已经为它选定了一个更恰当的名字——茉莉。”
阿茉诧异道:“民间所言的茉莉乃是庭中所植的花木,如何此花又名茉莉?”太子率性答道:“这有何难?我回去就命大司农传谕天下,将紫茉莉花名改为胭脂草。只有眼前的这株才配得上茉莉的花名呢。”
阿茉半晌无语,忽觉得那茉莉的香气有些过于浓烈。便退到桌案旁,随手翻弄着案上的书卷。太子也沉默了片刻,方问道:“姐姐最近在读什么书?”阿茉便递与他看,书名是《淮南鸿烈》。太子沉吟着说道:“‘鸿’字意为广大,‘烈’字意为光明,只看题目,这着书者好大的口气,”阿茉笑道:“你可猜得出这着书的人是谁?”太子思忖了一下,回答:“姐姐这么问,自然是有迹可循,书名有淮南二字,莫非是皇叔淮南王写的?”
阿茉连连点头:“太子真是机敏,这部书是旧年诸侯进京朝见时,淮南世子刘陵带来送我的,共有内篇二十一、外篇三十三,博大精深,融会诸子百家学说,行文又不板滞,旁涉奇物异类、鬼神灵怪。淮南王叔将因此书而不朽!”
阿茉这样说着,就把自己正读得很有兴味的几篇指给太子看,是远古相传的一些神话,如女娲补天、精卫填海等,还有不少塞翁失马这样的寓言,太子却不是很留心这些,他的目光胶着在另外的几段文字上,如饥似渴地读起来,甚至朗朗地诵出声来:“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苟利民生,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
读到此处,太子拍案叫绝:“写得太好了,正是这个道理!我终日苦苦思索,却总觉得难以用言语说尽自己的意思,淮南王叔几句话就说得清清楚楚的了。”他又卷到卷尾,指着一段,对阿茉说道:“姐姐听这句,‘法与时变,礼与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是也。’目今朝廷上下因循守旧,天天嚷着先皇之法不可变,要我学父皇无为而治,岂不知世易时移,当下要提倡的不是黄老的无为,而是儒家的尊王攘夷,是大一统!”
阿茉见太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心中倒有些不安,她心里想的是父皇还健在,太子对父皇的政策就如此不以为然,万一被朝臣们获知,又得掀起轩然大波。但她是随和的性子,不愿意扫了人家的兴,想了想,便将《淮南子》的另外一卷翻出来,说道:“太子喜儒学,请看这里还写了一个‘孔子观桓公之庙’的故事呢。” 
这卷书中讲了这样一个寓言:孔子在齐桓公的祠庙之中,见到一个名叫“宥巵”的器皿,灌进水去,半瓶时稳当,满瓶时反而倾倒了。于是孔子从中悟出了为政的道理:夫物盛极而衰,乐极则悲,日中则移,月盈而亏。是故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多闻博辩,守之以陋;武力毅勇,守之以畏;富贵广大,守之以俭;德施天下,守之以让。
阿茉向太子笑言:“孔子这番盛衰盈亏的道理,倒与老庄的‘淡泊无为、蹈虚守静’的思想相合,以为‘愚、陋、畏、俭、让’这些德行是上古圣君‘守天下而弗失’的法宝呢。”太子本是聪明绝顶之人,转念之间已经明了了阿茉的言外之意,当下起身一躬到地道:“姐姐说的是,刘彻受教了。”
阿茉一笑,便不再与他谈论方才的话题,而是闲聊起近来朝中的一些逸人趣事。太子便讲起公车署里一个小臣的趣闻:此人担任待诏之职,一直未能被景帝和太子召见,原本也还安分。自从偶然听说东宫中为太子养马的侏儒的俸禄与他相同之后,他就愤愤不平起来。但是他没有向上司抱怨,反而找机会吓唬那几个侏儒:“太子殿下说你们这些人既不能种田,又不能打仗,更没有治国安邦的才华,对国家毫无益处,因此打算杀掉你们。你们还不赶快去向殿下求情!”
于是那一日太子下朝回东宫时,二十几个侏儒便匍匐在路边,嚎啕痛哭、大叫饶命、丑态百出,太子见了好笑,便停下车辇,问清了原委,将那位待诏召来责问。那人答得有趣:“侏儒们身高三尺,臣身高九尺,却领相同钱米的俸禄,侏儒们撑得要死,臣却饿得要死。臣吃侏儒的醋,所以戏弄他们。”太子捧腹大笑,喜他诙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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