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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情事-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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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晚膳再走吧。”
青漪略一思量,也就应了。一时观里摆上素斋来,襄儿虽是第一次与祖母同桌吃饭,却因天性开朗,一点儿也不拘束,见席上都是些青菜面筋之类的食物,便吵着要吃鱼丸汤,曹时轻轻斥他不可挑食,他才略有些颓丧地垂了头,委屈地往口中填了一箸米饭。
青漪摸了摸襄儿披垂在脑后的碎发,安慰他道:“今日这里没有准备,等襄儿再来看望祖母的时候,祖母让他们给你煮鱼丸汤来吃,可好?”襄儿便向她露出了笑容,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吵了,乖乖地大口吃饭。
青漪有些伤感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对父子,襄儿天真未凿,曹时清淡如菊,若是自己不曾那样执着,这是何等可亲可爱的家人,自己也许就可以像平常的老妇那样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了。如今已到风烛残年,即使想要回头,恐怕也时日无多了,这样一想,便将素日里的苦恨愁怨尽皆灰了。
一时饭毕,外面下起雨来,越来越急,敲打着瓦楞叮叮作响。襄儿缠着青漪玩五子棋做耍,曹时坐在窗前,心里想着:不知京城可也是这样秋雨连绵?那个人可是也在倚着窗儿,观赏雨景吗?
他这样出着神,连母亲跟他讲话都未曾听到,青漪轻咳了一声,他才警醒过来,连忙问母亲有何吩咐。青漪说道:“今日天雨路滑,我的意思呢,就让襄儿留在观里过夜,明日你派人来接他回城。观中不可留宿成年男子,你带从人尽早回城去吧。”
曹时答应了一声,辞别母亲,又叮嘱了襄儿几句,便率领从人冒雨下山。到了山下,密雨斜侵入衣,寒冷难耐,随从过来请问是入城还是去湖畔精舍。曹时的目光掠过远处阴沉沉的天空和波涛起伏的湖面,闷闷说道:“去湖畔吧。”方才在观中时短暂的温馨消失殆尽,胸中只觉酸楚沉闷,无可释怀。临行时医官的话语又涌上了心头:“太夫人的病已是针石枉医,恐怕只在今冬明春了。”还有那个密探私下向他透露的:“陛下龙体欠安,太医束手无策。”
他觉得岸边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芦苇,似乎满满地填入了他的胸腔,连呼吸都是窒碍的。京城、陛下、阿茉……离他竟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中间隔着皇后和太子这两道不可逾越的高墙。他摘去斗笠,任雨水在脸上纵横,从人纷纷劝说他赶紧赶路,莫要着了风寒,引发旧疾。他却不想回那个冰冷孤寂的去处,倒是在这个他们曾经无数次谈起的湖边,他还可有些回忆,有些眷恋。
他昏昏沉沉地在随从的强行搀扶之下,回到了湖畔精舍。任旁人为他脱去斗笠、蓑衣、靴子,擦干头发,换上干松的中衣,又端上温热的酒来。曹时自斟自饮了一杯,觉得那一丝从舌根顺着咽喉直到胸口的辛辣带给自己一种莫名的快感,便一杯接一杯地痛饮起来。
他这样的放纵自己饮酒是绝少发生的事情,今日却因为绝望而沉醉,侍从们又担心又惶恐,却都不敢深劝。等曹时将一坛陈酿饮尽、玉山倾倒时,侍从才进来收拾残酒,将曹时搀扶上寝台,盖上锦被,闭门退了出去。
曹时在似梦似醒中想到:人人都说酒能解忧,为何自己却愁上加愁呢?他的耳边只听得外面的风声雨声,如幽客悲泣,凄楚撩人。他轻轻用被蒙住头面,不忍再听那声响,只盼着快些入了梦乡,也许可以会一会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锦被滑落了下去,曹时感觉一只温热细腻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带着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觉,他觉得喉头发紧,却不肯睁开双眼,唯恐睁眼一看,梦境破碎。那手在他的脸颊处摩挲,轻轻感受着那胡茬的细微的触感,又拂过他的眉、眼、鼻、唇,一点点细细品读,好似捧着一件珍宝一般的爱不释手。
曹时不由自主的抬起手臂,抓住了那只手,他没有像从前很多次那样抓一个空,惊醒过来,而是真的就将那只温柔的手握到了自己的掌心。那纤薄的手掌、那细长的手指,那整齐圆润的指甲,还有那拇指上带着的一个小小的碧玉扳指,都是他无数次臆想过、摩挲过的样子。
他在心中感念太一神听到了他朝夕的祈祷,赐他这样一个美梦。他好想亲眼看看她的样貌,可又恐她会如云烟般消散。就在他犹疑难决时,一个温热柔软的唇轻轻覆在了他的唇上,气息美好得令他停止了呼吸,丧失了一切的感官。耳边只听到一声呢喃:“阿寿,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曹时睁开眼睛,阿茉就那样明媚生动地在他的眼前,一如初见时。曹时紧紧拥住她,生怕眨眼之间,她就会消失,他轻轻唤着:“阿茉,阿茉……”
窗外雨水如注,敲打着窗棂,但那冷雨却再也无法冰冻住曹时的心,这一夜,似乎整个天下都浸在冰冷的雨中,只有湖畔精舍中有这样一缕温暖,人世间唯一属于他的温暖。
冷雨中,树林静默着,栏杆旁的石兽静默着,站在槛外的卫青也静默着,共同为主人守护着那温暖的夜晚。
清晨,天地像洗过一样的干净,阴霾已经散尽,若不是满地的枯叶,简直令人不敢相信昨夜竟下了一夜的雨。曹时刚刚醒来,他抚着身边空空的玉枕,一时不能断定自己夜来是否只是做了一个绮梦。若真的是梦,那这梦未免完美得太过于真实;若不是梦,那衣寝中的一缕幽香定然是伊人所遗。
曹时抱过身边的玉枕,不愿意让她的气息流散,这样眷眷地缠绵着,不肯起身。他的贴身小厮几次探头,欲言又止。曹时始终没有问夜来的情形,在他的心中,什么都懂,什么都无须多言。
马车上,阿茉匍匐在子夫的怀里,伤感得泣不成声。来时她以为见上一面会令她相思稍解,未曾想,他的清减消瘦和他的鬓角那微染的白霜,都让她心痛莫名。今早离开那几楹瓦舍时,她竟觉得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被生生地撕扯开了,她几次想让卫青掉转车头回去,她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与他厮守着吧,哪怕一年、一月、一天!
可是理智还是让她遏止了自己的冲动和软弱,她又想起临来时入宫见父皇,父皇对她说说:“朕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青漪,已经是注定辜负。然而阿茉可要幸福啊。”是的,父皇一定会有办法,护着她,护着曹时,父皇是希望他们幸福的。她这就回京城去,不再顾虑,不再犹疑,她这就去恳求父皇,父皇会答应她的。
她渐渐拭去了泪水,变得坚强了起来,推开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她的子夫,她收起了悲声,重新振作。车厢外面,卫青紧紧抿着嘴唇,挥着鞭子,鞭梢并没有抽到马背上,只需那抽动空气的唿哨声,就刺激得马儿奋蹄狂奔。
天将正午时,他们与等在路边的大队人马相遇。夏侯颇神情凝重,他看到马车疾驶而来,便快步迎了上去,隔着车帘,未及寒暄,他便急切说道:“请公主即刻回京,陛下病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时代的开始


景帝后元三年。
正月,天象屡次昭示异常:先是京师一带发生天狗食日,朗朗晴日突然晦暗无光;接着一连五天,月亮都呈现妖异的紫红色;随后,负责观察记录天象的钦天监官员禀告说,五大行星都倒转运行,月亮从太微垣星区穿过,所有这些灾异都预示着一个不忍言的状况即将发生。
而景帝的身体也日趋衰弱,几经反复,在太子设法从终南山请来一位神医之后,曾稍有起色。可是不久,曹太夫人的死讯传来,景帝便也如油尽灯枯一般,连那位神医也感到回天乏术了。
朝廷进行了一连串大规模的祭祀祈福的仪式,阿茉一向不信鬼神,此时也由不得自己,偷偷派人到京城内外的各个神庙去上香许愿,祈求天神让父皇的生命延续。太一神庙的祭司私下向景帝透露,神意属意皇位更迭,建议景帝尽早禅位给太子,也许可以延长圣寿。
景帝听取了祭司的意见,但是太子刚刚成年,还未行冠礼,于是正月甲寅日,景帝扶病参加了太子刘彻的加冠典礼,看着礼官为身着礼服、仪态威严的太子带上冠冕,景帝感动得潸然泪下,当场向群臣表示,太子已经成年,足以托付国家大事,自己将择日禅位,退居太上皇之位,颐养天年。
但是禅让的仪式还未来得及举行,正月甲子日,景帝就在明光殿逝世。举国哀悼,阿茉尤其痛彻心扉,她感到一直以来爱她护她的这个人一走,自己将无所依傍。景帝遗诏大赦天下,遣散后宫年长无子女的宫人,免除其家人终身的赋税徭役,阿茉在心中叹息父皇的多情,只可惜他的多情所能护持的却是如此的有限,倒不如无情的好。
景帝的灵柩安葬在阳陵,随后太子即位,是为武帝。窦太后被尊为太皇太后,王皇后被尊为太后,居长信宫,陈阿娇被册封为皇后,居长春宫,一个新时代开始了。
武帝即位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罢免了丞相卫绾的官职,而任用窦婴为相,自己的母舅田汀尽L锿‘是王太后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原本只是市井小人,此时即刻受封为武安侯。一朝天子一朝臣,本是寻常事,只是有识之士未免感叹又一轮的外戚当权开始了。
到了二月初,各地的诸侯纷纷到京,一是为景帝奔丧,更重要的是向新君朝贺。最先到京的是淮南王刘安,他因一部《淮南鸿烈》而名满天下,京中士子文人纷纷登门求教,刘安倒也礼贤下士,不论来者的身份如何低微,都是以礼相待,淮南王的贤名便越来越响亮了。随同他进京的世子刘陵则频繁出入于王侯贵戚府邸,与勋贵交好。
这一日,他来到平阳公主府。阿茉一向与刘陵友善,对这位才干优长的族兄很是亲近,请他入内室晤谈。刘陵进来,见阿茉正端坐于堂上,虽然丧期已过,但她依然穿着玄色无纹的深衣,内衬同色略浅的裙裳,发髻上斜插三支青玉钗,此外一色装饰全无,越发显得气质高贵。阿茉神情上并无哀戚之色,见了刘陵很是喜悦,两人谈些儿时趣事,很是投契。
刘陵在别人府中虚与委蛇多时,此时心中很是畅快,越发豪情满怀,谈吐从容。阿茉观刘陵,无疑是皇室子弟中最出色的一个,无论是风度姿容,还是才学武功,都是出类拔萃,偏偏有个天生的痴处,别人不知,阿茉却是深知底蕴。原来刘陵从儿时随父入京,见过阿娇一面,天下的好女子便再也入不得他的眼,一心只想着那个骄纵得可爱的表妹,年已二十三岁了,还尚未娶亲。
此事在皇族中并非秘密,长公主与阿娇自然也都知道,只是刘陵的身份再高贵,在阿娇母女眼中也敌不过太子妃尊位的诱惑,是以阿娇从未将刘陵放到心上,一心想要成为未来的皇后。只是女人对于心仪自己的男子总是不忍过于疏离,所以当年刘陵每每进京,都是驻于长公主府中,长公主与阿娇也对他假以辞色,一起谈天饮宴,尚可慰心。如今阿娇夙愿达成,贵为国母,刘陵此次进京,竟是未曾见得一面,只杂在群臣中隔帘遥拜,刘陵不免失意得很。
只有阿茉从未劝他放下痴心,另聘好女,因此刘陵每当失意时,便喜欢与阿茉闲谈解愁,虽然他知道阿茉是既不很喜欢阿娇,也不很赞同他的做法的,然而她的好处在于体贴,知道人总有些情感需要寄托,有些念想需要坚持。
刘陵谈说完淮南的风物典故,一时无话,沉郁片刻,阿茉便笑道:“我知王叔交游广泛,有众多差使你的去处,今日却到我府上闲坐,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刘陵略一错愕,也就认承道:“正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要烦劳公主呢。”说着命从人将一个提梁漆盒送上来,亲自打开,阿茉看时,却见是一套极为小巧的茶具,那杯子形似牛眼,壶也只有拳头大小,质地只是普通的红陶,然而形态朴拙可爱。那茶壶竟塑成了母猪的形象,头是壶嘴,尾是壶把,憨态可掬。那几个小小的茶杯则是猪仔,或卧或坐,或跑或追,各具情态。
阿茉从未见过这样别具巧思的物件,欢喜不尽,便拿起来一一赏玩,耳边却听刘陵轻轻说道:“这是我特意带进京来,送与阿娇玩耍的,只是……恰逢她的封后大典,微物简陋,不堪列于敬贺之礼之中,只得劳烦你了。”
阿茉原本正在细瞧一个酣睡的小猪形茶杯,听了这话,便放下杯子,微笑道:“此物虽不出奇,却很是有趣,若是以往,阿娇定然喜欢。此时她的心思都被后宫占满,恐未必领略得了你这番苦心。我若突兀送进宫去,放在那一直堆到房梁的金玉珍品之中,恐反被她嘲笑。”
刘陵只是微笑摇头:“是呀,她的性子确实如此,总是率性而为的。”他神往的样子让人觉得可怜又可笑。阿茉不禁想起昨日在宫里见母后时的情形。王太后如今志得意满,已经全无悲戚之态,相反很是欢欣地与阿茉谈起幽居在城外别苑的绿衣来,王太后已经命自己的弟弟收养了绿衣,给了她郡主的身份,现在便想着给她说门好亲事了。
阿茉一面心惊,一面好笑地听母后遍数诸侯中未婚或丧偶者,发觉母后竟是属意淮南王世子刘陵了。她心中暗道淮南王在诸王之中年岁最长,威望最高,而且以文采自负,对今上表面恭顺,实则暗含轻视,世子刘陵也同样傲视群伦,目无下尘,况且刘陵又对当今皇后心仪多年,如何肯娶绿衣这样身份尴尬的妻子呢?
但是王太后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只道人人都巴不得逢迎她的,自然虑不到这一层,阿茉也便缄口不言,她本待趁母后开怀时,为曹家求情,然而思虑再三,终究未曾提起。至于王太后和皇帝,倒像是阿茉从未嫁过人一般,并不觉得公主独居于宫外有何不妥。皇帝登基之后,给平阳公主府的封赏颇厚,对曹时却是只字不提。只是阿茉想:曹太夫人已经去世,曹时那边已经无所羁绊,此次诸侯进京朝贺,自己总会与他见面,到时再求母后留他在京,或者自己与他一起谪居平阳,都是衷心所愿。只是,为何那人音信全无呢?
长安城外的馆驿里。
曹时已经在城外滞留了十几日,依然没有得到进城面君的敕令。此时他枯坐于馆驿后面的竹林边上,默默地出神。春寒料峭,竹林一片萧索,竹梢尚有余雪,然而已经不是洁净的白色,而像染了一层灰,在寒风中如破布般瑟瑟地抖着。
“君侯好生悠闲!”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曹时回头一看,见夏侯颇锦衣玉带,神采飞扬地立在那里,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曹时淡淡答道:“原来是左将军,时乃闲散之人,倒是左将军正是熏灼之时,怎么有闲暇来这荒村野店?”夏侯颇朗朗一笑:“君侯不是正在等皇帝的诏命吗,为何不猜在下是奉命而来?”
曹时一边抬手请夏侯颇入馆驿看茶,一边轻笑道:“若负圣命宣旨,何不穿着官服?更何况传旨之事只须一小吏足矣,何须劳动左将军的大驾——恐是左将军有什么言语要与时说吧,时洗耳恭听。”
夏侯颇只是微笑不语,手中端着茶杯,目光审视着曹时,心中暗暗品度。他看曹时只穿了件青色外袍,内衬玄色衬袍,没有戴冠,青色头巾束发——毫不起眼的服饰却遮不住人物的风华,那种徇徇儒雅的气度只令见者自惭形秽。夏侯颇心想:有这样的外表气韵,也怨不得那个人一心眷慕着他了。这样一想,他心中酸酸热热的好不难受。
曹时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向夏侯颇一拱手,说道:“左将军有话请讲当面。”夏侯颇矜持一笑,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似在欣赏杯上的花纹,半晌才缓缓说道:“颇若只是私意,怎敢在君侯面前胡言乱语,徒惹厌憎。颇此来是奉君命,太后和陛下有旨意令颇说与君侯知道。”
曹时并不感到意外,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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