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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情事-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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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建元二年冬,平阳侯曹时殁于临汾湖畔。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也愁嫁


武帝建元二年,秋。
近来阿茉频繁出入宫禁,一来是王太后喜爱襄儿,时常命人来接,二来绿衣嫁去淮南之后,琴瑟不合,王太后为之心烦懊恼,阿茉便常进宫去宽慰母心。
这日阿茉又入长信宫去,还未进宫门,就见太后宫中的内侍宫女都对她的到来表示欢喜,阿茉便知道母后定然是又发脾气了。她缓步踏进正殿,见地砖上散落着几件瓷器的碎片,几个噤若寒蝉的宫女正在战战兢兢地收拾。
阿茉皱皱眉头,转过汉白玉屏风,入了内殿。王太后正独坐垂泪,一脸私欲愁闷,抬头见阿茉进来,才稍微有些喜色,问道:“襄儿怎么未见?”阿茉施礼后依着母后坐下,微笑道:“襄儿去太学读书去了,下晚散学之后,侍读便送他进宫来给母后请安。”王太后落寞道:“读书虽是好事,只是我皇家的孩子,富贵都是天生的,读那许多书又有何用?”
阿茉淡淡答道:“虽不要他读书仕进,总也可增长学问,明白事理。”谁知这话又勾起了王太后的忧思,她便将绿衣的书简递给阿茉,道:“若说学问,当今天下还有谁能比得过那位淮南王,只是却未见明白事理。将我好端端的女儿娶过去,竟如此折辱!”她说着,又掉下泪来。
阿茉便打开书简来看,却是绿衣的诉苦,原来绿衣自到淮南之后,淮南王刘安待她倒还优厚,只是丈夫刘陵却是正眼都不肯看她一眼,她已经嫁去三个月,刘陵一直不肯与她同房。淮南王又气又怕,恨恨申饬过世子几次,都未有半点成效,刘安无奈,干脆将世子与绿衣同锁于一室,以为孤男寡女,难免如干柴烈火般情难自抑。谁知那刘陵甚是倔强,三日三夜硬是连绿衣的衣角都未碰得。他虽未有恶语相向,这种轻亵冷漠却更是钝刀子割肉般,令绿衣这样性子柔顺的人也受不住了,便上书自请回京。
阿茉虽觉绿衣可怜,但她深知此事的原委,母后原本不该乱点鸳鸯,强人所难。再看绿衣的书信字迹潦草,如蟹脚乱爬,不禁叹气:这样的妻子怎能得文采风流的刘陵的青睐呢?这样想着,她轻轻喟叹道:“此事看来难以挽回了,与其让阿姊在那里受苦,不如接她回京,寻一忠厚可托付之人嫁了罢——女子的福气,原不在有多么富贵权势,只在能得丈夫爱护珍惜为上的。”
王太后心中气苦:想自己煎熬半生,费心经营,好容易才守得云开见月明,儿子登上帝位,自家荣耀无限,谁想子女的婚事却是一个比一个跌宕。绿衣不消说了,从小被弃,辗转流离,好容易嫁人,却又被夫家轻贱;就是自己那几个皇室血脉的儿女也都是婚姻不谐,皇帝与阿娇貌合神离,多年无嗣;南宫公主和亲塞外,这两年朝廷与匈奴战事不断,她一个弱女子独自托身于敌国,境况可想而知;隆虑公主下嫁给了前丞相卫绾的儿子,谁知竟是个病秧子,旧年那卫驸马一病不起,只给隆虑留下个遗腹子,如今也很是孤苦;阿茉就更不消说了……
这样想着,王太后素日那争荣夸耀之心便稍稍被为人母之心替代了些,看看阿茉纤弱的身姿,姣好的容貌,想想她正值青春盛年,又嫁得两情相悦的佳婿,都因上一代的仇怨,以致夫妻离异,郁郁终年难有欢颜,不禁悲从中来,哽咽说道:“哀家本不欲与那淮南王干休,听你所言甚是,先将绿衣接回来吧。她的婚事再议,只是阿茉呀,你也该择一良人了,正如你方才所说,一个女子,无论身份怎样尊贵,总要有丈夫的疼惜才算圆满。你这样孤苦,让母亲心里更是难过。”
王太后于几个子女之中最宠爱的就是阿茉,然而还从未有这番推心置腹的体己话说给阿茉,阿茉心中一酸一热,便挡不住泪珠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她轻轻伏到太后膝上,委屈地唤道:“母后……”太后拂着女儿的秀发,像对待孩童那样轻拍着阿茉的肩背。
这样的时刻实在太短,不过片刻之间,母女二人难得的宁静温馨就被一声尖细的嗓音给破坏掉了:“禀告太后,陛下来了。”阿茉与太后不约而同地直起身来,端整仪容,不知从何时起,阿茉就不再将皇帝当成孩子来看待了,似乎一堵看不见的墙横亘在姊弟之间,曾经的小弟弟已经变得深沉练达,令她猜不透、看不懂,只能在心底凛凛戒惧着。
皇帝稳稳地走进来,面上含着笑,看来心情不错。阿茉静静地站起行礼,皇帝诧异道:“姐姐何须如此,这是母后的内殿,不必拘礼。”阿茉谢了恩起来,才淡淡笑道:“虽然如此说,君臣之礼不可废。”皇帝怔了怔,没有再说什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他转向王太后,语调轻松地问道:“听说母后今日圣心不快,可是这些内侍们惹母后生气了?”殿中的内侍全都瑟缩了一下,越发谦恭地低下了头。王太后木着脸说道:“不关他们的事,都退下吧。”众人如蒙大赦般地退出殿去,皇帝便随意坐到太后身侧的坐席上,凝神听太后说话。
王太后沉吟了一下,方才开口:“绿衣的事情,想必陛下已经知道了。”皇帝从容答道:“是,淮南王的谢罪奏折已经送到朝廷,朕此来正是想问问母后的意思,应当如何处置此事呢?”王太后负气道:“还能如何处置?别人根本就是瞧不起哀家,都欺负到哀家头上来了,陛下不给我们娘们撑腰,我们也只得忍气吞声——哀家这就派人去把绿衣接回来。”
皇帝顿了一下,才回答:“不劳母后费心,淮南王已经亲自护送郡主回京,并且在奏折中说,将要到长信宫来负荆请罪。”王太后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掩人耳目的事情,谁不会做?”皇帝便不再接腔,只转眼看看阿茉,阿茉会意,便轻轻拍拍王太后的手背,太后醒悟自己不可令皇帝过于难堪,便转圜道:“也罢,都是那绿衣的命不好,才会遇人不淑。陛下放心,哀家知道你的意思,不会让淮南王过于难堪的。”
皇帝舒了一口气,不欲再纠缠绿衣的话题,便话锋一转,说道:“前次母后令朕为平阳姐姐留意之事,朕倒是挑选了几个不错的人选,今日恰好姐姐也在,倒是可以一起参详参详。”王太后果然提起了一点儿兴趣,便问:“都是哪家的公子?”倒是阿茉一直低头摆弄衣带,神情淡淡的。
皇帝笑着答道:“朕知道母后舍不得姐姐远嫁,几个人选都是在京的诸侯和世家子弟。若说其中最合适的,莫过于姑母的嫡子陈须,从前姑母就有意撮合姐姐与陈须,如今陈须一直未娶,不论相貌、身份还是亲眷关系,都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王太后沉了沉心,说道:“陈须是皇后的兄长,若论起家世,倒也门当户对,陈须生得也甚好,并不辱没了阿茉,只是他也二十好几了,听说一直未娶,却也奇怪。”皇帝笑道:“想来那陈须是个情种,见了姐姐这样的人物,世间的其他女子就再入不得他的眼,倒是个痴情的。”他这样说着笑话,阿茉却没有笑,她心里想到的是往日在馆陶长公主的酒宴上,每当那董偃表演歌舞时,陈须一脸垂涎的丑态,阿茉不由得一阵恶寒。
皇帝见太后低垂着眼睑,不甚感兴趣的样子,阿茉又玩弄着衣带,一言不发,便有些讪讪地说道:“若是母后觉得陈须年龄偏大,倒是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他又随口报上了几个在京的世家子弟,阿茉留心思忖,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其中不少还声名狼藉,似是有些房中的恶癖,为人所诟病。阿茉看着皇帝侃侃而谈的样子,觉得心都凉了。
突然“啪”的一声,王太后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皇帝给自己的姐姐寻的好亲事!这些都是些什么东西,皇帝以为哀家镇日里居于深宫,就是聋子、瞎子吗?”皇帝和阿茉都未曾想到太后会突然发作,全都站了起来,不敢言声。王太后又气又怒又伤心,好一顿数落,最后才泣道:“如今我身边只有阿茉这一个贴心的女儿,也不劳皇帝费心,哀家自己做主,定然要给阿茉找个称心如意的。”
皇帝乘兴而来,未想却碰了一鼻子灰,他见太后盛怒之下,也不敢十分分辩,只得勉强又坐了一会儿,便悻悻地回明光殿去了。这里阿茉又安慰了母后好一阵子,才出宫回自己的府邸。
她在从人的簇拥下出了长信宫,转过几个殿阁,就要到达未央宫的宫门时,却看到宫门之侧,负手立着当今天子。阿茉慢下了步子,挥手示意侍从们远远站下,自己施施然径直过去,一直走到皇帝的身后,方要施礼,皇帝已经回过头来,抬手止住她,问道:“姐姐是生阿彘的气了吧?”阿茉莞尔一笑,说道:“臣妾焉敢?”
皇帝的眸子清亮有神,他熟视阿茉良久才喟然叹道:“姐姐从前是从来不与阿彘行什么君臣之礼的,突然这样礼节周到起来,阿彘自然有这样的疑惑。如今听姐姐这样说,竟是真的动了气了。”他的语气里有些撒娇的意思,让阿茉想起小时候的阿彘,倒不忍心再给他脸色看,便认真答道:“还真是有些气呢!怎么我的好弟弟给我选的丈夫都是些不堪之徒呢?”
皇帝略微有些尴尬,然而他的歉疚转瞬即逝,直白答道:“在朕看来,姐姐的容貌、人品、才学都是无人可及,亦没有哪个男子能匹配得上姐姐。只是母后执意为姐姐择婿,那么与其择个平庸之辈,姐姐还要耐下心烦去敷衍他,就不如嫁个德行有缺的,也有充足的理由让他远远地呆着去,只领个驸马的名声罢了。姐姐依旧是公主,依旧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的来去,不好吗?”
他的语气轻轻的,似在诉说一件平常的家务事,倒让阿茉连诧异都显露不出来,只哑然失笑道:“阿彘可真替我打算得周到,其实也对,在平阳侯之后,我也不相信自己还会心仪其他的男子了。只是,即使是摆摆样子,我也总要选一个不是太令人生厌的呀。”她这样说着,唇边挂着一丝讥讽的笑容,带领从人迤逦而去,留下皇帝一人两手抄在袖中,立在夕阳映照下的未央宫的影子里,默默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霜降

武帝建元二年,秋末。
这一日清晨起了风,阿茉没有出门,在内室里逗弄一只出生不久的小豹子玩耍。幼豹是几天前夏侯颇送来的,据说是他射猎时偶然捕获,尚未出牙,小猫一样乖巧,任凭阿茉抚弄,只伏在阿茉的膝上,舒服地半眯上了眼睛。
阿茉一边心不在焉地抚弄着幼豹的颈毛,一边听外面风吹隔扇的呜呜声,心情有些莫名的萧索。侍女们正在外面忙着为庭院中的花木遮挡防风,红绿的裙裳倏忽闪动着,给寂寥的秋景添上了几缕色彩。襄儿一早就去太学了,阿茉百无聊赖,便吩咐侍女道:“一会儿若是汝阴侯来了,请他进来晤谈。”
那侍女刚答应了一声,就见卫少儿挑起帘栊进来禀告:“汝阴侯求见。”阿茉和众侍女都不由得笑了。卫少儿自从经过东方朔之事后,便改了性情,不再招蜂引蝶,反而恭肃严整得像极了当年的卫娘,照顾阿茉也极为尽心,阿茉便委她照管府内的事务,俨然是又一个卫娘。此时见众人都笑,卫少儿有些不解,便伸手掠了掠鬓发,众人越发笑了。阿茉忍着笑,说道:“请汝阴侯进来吧。”
夏侯颇近些日子出入平阳公主府越发地频繁,对于府中侍从赏赐丰厚,因此府中的侍女们待他也很是殷勤。不少年轻的侍女都私下议论,说汝阴侯年少有为,且形貌昳丽,以为是驸马的不二人选,只有卫氏姐弟和几个怀恋旧主曹时的年长侍女不以为然,每当听到有人私下议论时,便会辞气严厉地斥责和制止。
此时卫少儿一脸庄重地引导夏侯颇进入内宅,夏侯在府中已经是熟门熟路,无人处也曾撩拨过卫少儿,没想到原本风流成性的卫少儿却丝毫不为所动,日子久了,夏侯颇也就宁耐些,反而多出些敬意。也可见凡女子若过于风骚,虽受男子的喜爱,其实内心里却是轻亵;唯有自己尊重,别人才会尊重呀。
夏侯颇进入内室,见礼毕,尚未坐稳,正慵懒地俯卧在阿茉膝上的幼豹突然就来了精神,两耳一支楞,直起前腿蹲坐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夏侯颇。夏侯颇笑道:“这小东西还认得我呢。”他一伸手掌,叫道:“过来!”那幼豹得了军令一般,后腿有力地一蹬,一个腾跃跳到了夏侯的手掌之中,兴奋地呜呜叫个不住。
夏侯颇哈哈大笑,阿茉被它踏得生疼,不禁笑责:“这小东西看似乖顺,其实最是顽皮,只是我这里没有陪它顽皮的人——君侯一来,它便露出原型了。”夏侯问道:“我这原本是送与小公子玩耍的,怎么小公子不喜欢吗?”阿茉沉吟了一下,答道:“襄儿原本是最喜这种小兽的,初见爱不释手,只是不知怎么的,后来却说不喜欢,再也不搭理它了。”夏侯颇闻言微一愣怔,随即泰然自若了,也不将幼豹送回,只笼在自己怀中,轻抚阿茉方才抚弄过的毛皮。襄儿当年很喜欢与夏侯颇玩耍,但是自从回京之后,对夏侯却小大人般的疏淡有礼,夏侯颇隐隐感到这男孩儿对自己的反感和敌意,心中暗自纳罕,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卫子夫端进茶来,阿茉笑道:“那年陛下还是太子时,赏赐了我一株素馨,种在后院,年年花开馥郁。子夫心细,采刚刚结蕊的花苞,晒干与秋茶同制,花香渗入茶叶之中,倒也别有风味。素闻君侯是品茶高手,就请品评一番吧。”
夏侯颇端起杯来,见茶色碧绿澄清,显见茶叶乃是上品,茶香中有清幽花香,沁人心脾,不由得赞道:“只这香气,就已不凡。”他端起杯来,喝了一口,细细品味,其实夏侯颇并不认同将花朵羼入茶中,以为徒乱茶之本色本味,如今一品,果然花香将茶叶原本的清甘微苦之妙处夺去了不少。然而此茶乃佳人所赐,自然不肯据实回答了。
当下夏侯颇赞道:“果然是妙品,公主府中制茶之人真别具巧思。”阿茉笑笑,道:“你别哄我。我因为不喜茶苦,所以用花香来冲淡。如你这般爱茶惜茶之人,见这般糟蹋好茶,恐怕心里头在抱怨我暴殄天物吧?”她素来称呼夏侯颇都用敬称,此时却改成了你我,夏侯颇一阵欣喜,口中答道:“颇怎敢欺瞒公主?花香熏茶,本不足为训,但此茶因是公主所赐,颇便觉其味绝佳,远胜平生所品之茶,不蒂是玉露琼浆。”
他说的直白恳切,阿茉倒没有如从前那样着恼,只微笑了一下,低头不语。夏侯颇心如兔撞,曾经不敢企及之事,竟忽而有了一线希望,他扫一眼服侍在侧的子夫,觉得碍眼,便将怀中的幼豹递了过去,说道:“这幼豹虽温顺,其实也是野兽,总闷在屋中,恐怕会失了灵性,养不长久,还是交予侍卫,在园中圈养的好。”子夫答应一声,接过幼豹退了出去。
这里夏侯颇不免打折起百样的甜言蜜语,将素日的柔情蜜意、深情款款一一细说,阿茉觉得此人未免过于猴急,才给了三分颜色,便开起了染坊。但是自己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也就不肯给他脸色看了,只耐着性子敷衍,好在夏侯颇一向极有眼色,懂得适可而止。
自这日之后,夏侯颇便将平阳公主府的门槛都要踏破,每日下朝之后便急急地来了,阿茉外出赴宴、赏花、敬神,他也紧紧相随,毫不顾及旁人的议论。不久此事便为王太后和皇帝所知。太后以为夏侯颇不论爵位、官职还是家世、相貌,都甚是出众,心中很是满意,又因夏侯颇素来是皇帝心腹之臣,以为皇帝定然是乐见其成。谁知皇帝却很是反感,他对太后说:“汝阴侯在朝政上是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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