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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层海流-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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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当儿,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川上久一郎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沿过道走向前面去。那位相貌端庄的老人微露笑容,同川上部长打了招呼。老人是坐着的,而部长是在过道上站着鞠躬,不论怎样看,也是老人的地位高。坐在老人对面的那个人站起来给部长让座。川上部长谢绝了,只讲了两三句话就毕恭毕敬地鞠了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来。老人带着笑容目送川上的背影。他笑得很文雅,甚至使人揣想到老人年轻时美男子的风度。
川上久一郎在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先向坂根重武望了一眼,他还头靠着椅背睡觉呢。川上好象无可奈何似的坐了下来,向坐在旁边、戴着眼镜的有末低声讲了些话。有末毕恭毕敬地听着,拿出记事本,俯首仔细记下谈话的要点。
就这样,列车驶过了岐阜。车外逐渐出现了山地风光。列车开得慢下来了。
由于主人坂根重武睡着了,中久保京介一直无所事事。他就继续瞧着离得相当远的那个老人的脸。这不仅是由于他闲得慌,而是因为老人的容貌使他依然感到兴趣。老人听着同伴的话,和蔼地笑着,不时大模大样地点点头那些同伴简直就象是他的随从人员。从这边望去,也觉得他那副笑容实在富有魅力。那是一种意味深长的、高贵的微笑。即便说他是个亲王也无不可。服装也是如此。
当然,中久保京介猜不透他是什么人。中久保想,连川上久一郎部长都去跟他寒暄,说不定是旧内务省系统的一位大官也未可知。他决不是金融实业界人士。二三流的人又作别论,如果是第一流的金融实业界人士,中久保京介决不会认不出来。他想,这人也许是早先的什么华族(明治维新(1868年)以后,被授与公、侯、伯、子、男等爵位者及其家属都称作华族,战后废止——译者注)吧。
但是中久保京介终于对连续看同一张脸感到厌烦了。列车继续在关原的陡坡上爬行。沿线的树木已经开始发黄。坂根重武的后脑勺动了一动,大概睡醒了。中久保京介觉得好象听到了什么声音,就直起腰,把脸伸过去。
“到哪儿啦?”
坂根在问列车的进程。
“下一站大概是彦根。”
“哦。”
中久保京介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坂根重武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在过道上向川上久一郎微微点了点头,走向正面的盥洗间。中久保京介略欠起身来看了看,想弄清楚那个老人究竟与坂根重武认不认得。他猜对了。坐着的老人仰起头,向坂根重武露出刚才那样的微笑,象西方人似的把一只手举了一下。坂根顺着过道走过他的座位时,也微微点了点头。仅止于此。他们并不交谈,只是点头致意,在车里遇到熟人时一般都是这样做的。
坂根重武迳直消失在正面的门后。
这人到底是谁呢?在沉闷的列车里,一点琐事也会成为有趣的刺激。现在的中久保京介就是这样。
老人的三个随从人员中有的已经秃了头,可是每当老人讲什么话的时候,他们都立即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还陪着小心,肃然起敬地点头表示领会。越来越看得出他准是华族。就算是旧华族吧,但这些随从人员居然对他表示这么深的敬意,说不定还是个大藩主的后裔呢。从他穿着类似大礼服的黑色西服这一点来看,也颇象是这种身份的人。
过了大约五分钟,坂根重武开了门,回到这边来。他是溜肩膀,容貌也平凡,与那老人简直不能相比,那副模样会使局外人丝毫感觉不到他是身居要职的人。那老人仿佛想和坂根重武说些什么话似的,把身体移动了一下;可是坂根冷漠地从他身旁经过,朝这边走来了,他就露出有点儿遗憾的表情目送坂根。
“您睡了一觉吧。”
川上调查部长照例在坂根身旁那个空着的座位上坐下时,这样寒暄了一句。
“是啊,好象睡着了一会儿。”
坂根重武回答的口气还不算简慢。
“您每天都这么忙,也够累的吧。”
“唔,可以的。”坂根回答得很含糊。
坂根重武的日程排得密密的,没有丝毫空闲。他有三个总经理头衔,可是已把这方面的职务交给了他所信任的人,现在专门埋头于经总协副会长的工作。他每天要会见的客人真是不计其数。而且他身兼政府咨询机关几个委员的职务,再算上晚间的恳谈会什么的,每天晚上十点半以前是没一点个人的时间的。
不过,他的活动并不限于经总协的事务局。他每天只在事务局露面数小时,这和他在中久保京介任职的广播公司的情形一样。坂根由于兼职多,不得不在各种场所出头露面。此外,他还得会见外国人和官员。因此,在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场所会晤的事情也不少。这一点与构成经总协中心部门的少数人挂着经总协的牌子而在人们所不知道的秘密场所进行活动是一样的。经总协、广播公司以及其他有关的公司,各设有秘书科,可是它们只知道坂根重武表面上的活动,而且也只是与各该公司有关的极少一部分活动。……
他们在列车里,又过了与先前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小时。
列车穿过山科的隧道、京都街市遥遥在望的时候,有末晋造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他向坐在旁边的川上久一郎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看来他打算独自在这里下车。先前说要去九州,原来只是川上部长去,调查部工作人员有末似乎仅仅陪他到这里。
中久保京介抬头一看,对面的老人也被那三个随从人员般的同伴围着,在做下车的准备。由于有不少乘客在京都下车,列车进站之前,车内一时显出忙乱的景象。
有末晋造站到坂根重武旁边,照例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我要在这里告辞啦。”
坂根略微直了直腰,就算是打了招呼。于是,有末又走到中久保京介面前。
“我要在这里告辞啦。”
中久保京介知道他要到自己这儿来,就站了起来。果不出所料,有末照例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隔着眼镜,他那锐利的目光又闪了一下——这一点中久保也预料到了。
有末晋造矮矮的身躯,在排成一行沿着过道走去的人群当中时隐时现,走向出口。
有末晋造面对车窗,立在站台上。看来他打算站在那里目送部长,直到列车开动。
中久保京介同时看见那位老人也在站台上。有末独自一人伫立着,他们热热闹闹地从他的背后走过。前来迎接的人越来越多,簇拥着老人。老人的脸颊上浮起那种高贵的微笑,他徐缓地在站台上走着。老人刚好走到坂根重武的车厢座位对面时,回过头来,向坂根投过意味深长的眼色和微笑。但是不凑巧,坂根靠着椅背,正准备重新入睡。尽管如此,老人仍然面带微笑,象被众人推着似的,缓步向前走去。
这个老人的行动与保持立正姿势的有末晋造形成奇妙的对照。宽脑下戴着眼镜的有末晋造那副瘦削的身体,与被人簇拥着的老人相形之下,显得怪孤寂的。
火车开动了。有末先向上司川上久一郎鞠个躬,接着又向躺在座位上的坂根重武鞠躬,最后向中久保京介俯首致意。他好象自然而然地养成了公务员的谨小慎微的习性。
列车把有末晋造的身影留在站台上,加快速度向前驶去。那时,中久保京介全然没有想到不久就会再次同有末会晤。使中久保感兴趣的另一个人是那位老人。从先前的情况来看,老人大概和坂根重武是相识的。他很想了解老人的身份,但是由于坂根对老人的态度冷淡,他怕惹坂根不高兴,始终没有找到打听的机会。
大约一个月以后。
中久保京介突然受到有末晋造的拜访。
京介一看到名片,脑海里立刻就清晰地浮现出在开往博多的列车中被介绍的有末晋造的容貌。有末是宽脑门儿,头发稀少,身材瘦削,皮肤白皙;隔着眼镜朝这边望的时候,目光锐利,凝然不动。在有末晋造的整个举止中,这是唯一的特征。
中久保京介让人把他引进会客室,十分钟之后就去见他。有末晋造站起来,又象在列车里那样行了个有特征的礼——一边哈腰,一边只把眼睛注视对方的脸。
川上特别调查部长说过,有事就派此人来接洽,指的就是他。果然,有末晋造恭恭敬敬地说明了来意。
“坂根副会长不在经总协那边吗?”
他曾去经总协访问过坂根重武,知道坂根不在,才到广播公司来找中久保。这也是按照当时介绍的程序来办的。
“如果您认为可以,那就请跟我谈吧。”
听中久保京介这么一说,有末露出了有点儿困惑的眼神。中久保这时才留意到,他两眼眍娄,因此看人的时候仿佛眼底里闪出光来。
“是这样的:部长交给我一件东西,叫我直接交给副会长。那末就拜托中久保先生转交吧。”
有末尽管这样说,看来这不象是他个人的意见。川上特调部长大概听坂根重武亲自吩咐过,如果坂根不在,就找中久保接头。
“好的,那我就代他收下吧。坂根先生大概一时还回不了东京。”
“是啊,工作够忙的呢。”
有末晋造好象很钦佩似的略微低了低头。他身旁放着准备好的包袱。看他解开包袱皮,里面有个两层报纸的包,再打开来就是大型的茶色封套了。封套相当厚实,往桌上一放,给人以沉甸甸的感觉。有末晋造爱惜地用手指抚摸着那个封套。
“拜托您请照原样交给坂根先生。别交给旁人。无论如何请直接交给坂根先生本人。”
好象为了证明不能交给别人,他自己把封套翻了个儿,只见象外国商业公司那样用蜡封上了口。
中久保京介也估计到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是在做着某种特殊的机密工作。这份文件大概是该部所拟就的,连封套外面都散发出机密的气味。有末晋造本人的态度果然显得兢兢业业,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连说话都使人觉得是压低嗓门,嘁嘁喳喳的。
“实在冒昧,但是请您给开一张收据吧。”他要求说。
从措词来看,这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更近乎要求。
“好吧。按什么格式开好呢?”
由于想到对方是官署,中久保才这样问的。
“写在您的名片上,盖上图章就很好啦。”
“好的。”
中久保照办了。
有末晋造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名片夹在自己的名片夹里,然后把名片夹放进内兜的尽里边。不用说,他还扣上了纽扣,竟慎重到恨不得从上衣外面用手按住。事情办完后,中久保邀有末道:
“在这里喝杯茶好不好?”
“谢谢”。有末虽然没有站起来,却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不过,给您添麻烦啦。”
“您跟我用不着客气。就在这座楼里,请吧。”
日轮广播公司的办公处占用这座大厦的三、四两层,楼下设有餐厅。
有末晋造始终留神地四下里打量着。中久保起先只当他觉得这个地方新奇呢,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喝咖啡的时候,有末晋造也非常谨慎。
由于想不起什么可谈的话题,中久保就问他:“工作忙吧?”——这是对一般来访者的应酬话。有末晋造低着头,回答说“还好,是啊”什么的,态度使人感到暧昧不明。说起“暧昧不明”,他的整个态度就给人以不干脆的印象。
“我在报纸上也看到了关于特别调查部的消息,够繁忙的吧。”
“哦,啊……”
“您负责什么工作呢?”
“嗯,这个嘛……”有末晋造两手捧着茶杯,眼睛向下看着。“哦,做种种工作……”
就在这当儿,有末晋造还暗自注视着周围。看到他这种样子,中久保意识到他绝不是出于好奇心才四下里打量着这个餐厅。也就是说,他是不断地在戒备着,注意是否有人看见他在那里。
有末晋造终于悄悄地说:
“中久保先生,今后如果有事情再同您见面,别到这样的地方来了。能不能换个地方?”
中久保京介立即听懂了这番话的意思。有末希望在更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见面。
中久保说:
“我倒是可以按照您所希望的去做,可是如果您有事找坂根先生,他可不那么做。”
“那时候就没办法了。”
有末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会见坂根先生嘛,大都是由我们的部长出面吧。不过,我希望尽可能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和您见面。”
“将来还会有需要见面的事吗?”
“我想会有的。”有末象是很有把握似地说。
喝完咖啡,有末晋造惶惑不安地站起来,最后担心似的问道:
“坂根先生什么时候回东京呢?”
“这个嘛,那位先生的事情我也不很清楚,也许在两三天之内吧。”
“那末,在这期间,您打算把这份文件存放在什么地方呢?”
“存放的地方吗?”
“这份文件的内容非常重要,所以连这样的事情我都要多嘴。如果被旁人看到,那就非常糟糕。尤其是,最近我们的工作受到某方面极大的注意,因此还有被盗窃的危险。请您务必谅解这一点,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明白啦。那末就放在公司上锁的保险柜里吧。”
可是有末晋造仍然显得不放心的样子。
“您说保险柜,那不是跟其他重要文件和帐簿放在一起吗?而且,旁人,例如经理科科员什么的,不是可以拿钥匙随便开吗?”
“那可免不了。因为保险柜是归经理科管的。”
把这份文件放在旁人可以接触到的地方,似乎使有末颇不放心。
四五天后,中久保京介见到了坂根重武,并把那个封套稳妥地交给他了。在这期间,文件一直放在保险柜里,可是并没有人动过。
坂根重武听到中久保讲完事情的经过之后,只说了声“哦,是嘛”,就随手提拎起那个封套来。
大约过了四五天,坂根重武来到日轮广播公司在接见各负责人员之前,先把中久保京介叫了去。坂根亲自拿着一包袱东西。
“你来,”坂根重武把京介叫到身旁说,“请你在后天以前把这个东西抄写出来。”
他把包袱交给了中久保。
“是不能随便泄露的文件,请你在自己家里抄吧。”
“好。”
“连你夫人最好也别让看见。”坂根重武半开玩笑地说。
“遵命。要不然,我索性住到哪家旅馆去抄好不好?”
“不,旅馆反而不好。还是在自己家里妥当。抄好后,把它收在不会让人偷了去的地方。”
“好。”
“抄完后,直接给我打个电话吧。打到往常的地方,就可以取得联系。”
“是。”
中久保京介把包在包袱里的文件暂时放在办公室的桌上,可谁也没注意到这件东西。保密的文件这样放反而似乎更妥当。
从那天晚上起,中久保京介就在自己家里誊写起文件来了。
封口的蜡已经拆破了。这些文件是川上特别调查部长提供给坂根重武的。中久保京介理会到六周前坂根重武在火车里同川上部长交谈的结果,业已象这样书面化了。
中久保京介把那盖有“机密”、“极密”等朱红印章的文件一张张仔细地誊写下去。他一边写,一边不知不觉地为文件的内容吸引住。
“远东军司令部参谋部军事情报局发
“致外务省国际协力局局长的备忘录(昭和二十七年五月十六日)
“关于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VSSG)代理委员会的工作一案
“美方委员会谅必时常听到‘代理委员会’这一名词,可以想见日方委员会对常设代理委员会的工作是关心的。代理委员会的委员是由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各委员派来的代理人组成的。目前代理委员会的组织机构如下。
“代理委员会的主要职能是执行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固有的活动所必需的细节事项。换句话说,是为了减轻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全体委员处理细节的负担。代理委员会主席根据其职权担任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的干事。
“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的干事同时又是代理委员会的主席,必须出席日本谍报调整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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