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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结之丞-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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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到了。
林弥发出呐喊,踏步上前,打算直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攻击透马的腋下……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透马也和林弥同时踏步而来。竹剑发出撞击声响。顿时,一阵闷闷的冲击力道从手臂窜至脑门。刀柄从指尖被夺走,手腕感觉到重击。
林弥听见咚一声;意识到那是竹剑掉落地面的声音时,自己按住手腕,跪在地上,右手臂完全麻痹了。他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我输了。」
原本止住的汗水一口气冒出来,连口中都分泌唾液。
透马拾起掉在地上的竹剑,向林弥一鞠躬。似乎是表示今天到此为止的意思。林弥站起身来,接过竹剑,也回一礼。
「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林弥直接发问。他耐不住想问清楚的心情。手肘以下依旧麻痹,透马确实以漂亮的一剑,击中了前臂,但是林弥无法掌握他使剑的动作。
「神秘剑招吗?」
「怎么可能。」
透马一面解开绑住袖口的绳索收入怀中,一面摇头。
「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利用对手冲过来的力道,缠住对方的剑架开,然后……」
透马噤口,瞄了林弥一眼。
「师父没有教你吗?」
「大哥教你的吗?」
「是啊。看来你还不会。」
「嗯……我不会。大哥大概认为,要教我还嫌太早。」
我还有许多东西非教你不可。重头戏还在后头,你要谨记在心。
这是大哥和自己说的最后一段话。当时,林弥相信「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向大哥讨教,但没想到在平静流逝的时光中,原本应该从结之丞身上学到的许多事物,竟在夏季的一夕之间烟消云散了。被人斩断的兄弟情缘、被人夺走的事物份量,令林弥再度屏住呼吸。
叹气的反倒是透马。他的视线在朴树枝头一带游移。
「师父他……在离开江户之前,只教过我一次招式。他大概认为,那是最后一次能够仔细指点我的机会了。他说,原本想等我手腕有足够的力气之后再教我,但是迫于无奈,只好让我先学会招式,之后再自己磨练。除了剑术之外,我也以自己的方式,研习了所有师父教的事物。事情就是这样。」
「你没有在其他地方学剑吗?」
「我去了两、三间道场学剑。但是,我只承认师父是师父。其他的……」
透马以单手挥舞竹剑。看起来不是多么剧烈的动作,但是破空的风声凌厉。
「都是伪君子。」
「伪君子?」
「没错。尽是冒牌货、仿冒者。嘴巴上说得冠冕堂皇,但是一心只想着明哲保身和欲望。师父教导我:真正的剑士不是擅于使剑的人,而是有谦卑心,并且寻找如何不辱没自己的剑道,生活下去的人。师父说,在他离开之后,我要拜那种剑士为师。但是,那种人怎么找也找不到。只会一天到晚把道场的礼法、面子、流派的名声挂在嘴上,却没有人虚怀若谷,并且放下身段,面对自己的剑道。嚣张跋扈的尽是一群庸俗之辈。」
「这样啊……」
林弥震慑于透马的严肃语气,稍微开口应了一句。自从结之丞离开江户之后,透马在一群冒牌剑士的包围之下,感到越来越焦躁。他愤慨、失望、灰心、绝望,一味地钻研结之丞传授的剑法。
发生了什么事呢?大哥在江户过着怎样的生活呢?踏上小舞这块土地时,大哥在想什么呢?大哥从这名男子体内,发现了何种程度的天分呢?大哥看准了眼前的年幼少年,迟早会成为足以凌驾自己的剑士吧。
林弥,上天赐予的天赋是不可限量的。
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一切。
有太多事情我不知道。我不想无知地老去。
先前连影子都没有的念头,快速成形。
「樫井!」
林弥靠近透马一步。相对地,透马后退一步。
「干嘛?别突然大声嚷嚷。吓死人了。」
「教我刚才的剑法!」
透马皱起眉头,眉间产生清楚的皱纹。
「不行吗?」
「新里,不好意思,我不太想跟别人扯上关系。与其接近人,我宁可接近纸拉门或屏风,那样会轻松许多。」
「为什么会突然冒出纸拉门……噢,熊屋的爷爷啊?他是裱框师傅,对吧?」
「没错。因为纸拉门和屏风都很老实。工匠的手艺越好,成品就会越棒。只有不完美和不完美的半成品。怎么也没办法蒙骗过去,这一点着实有趣。没错,着实有趣。」
透马的侧脸像是打了光似地亮了起来。
「可是,你是家老的儿子。不能成为工匠。」
眉间的皱纹皱得更深。因为是五官端正的貌容,所以表情一扭曲,看起来就老了十岁、十五岁。他的表情忽然放松,眼珠子左右游移;鼻尖抽动了一下。
「什么味道?闻起来十分美味。」
「嗯?……噢,干烧杂品的味道。因为你想吃,大嫂大概正在煮。」
家中的俸禄被减少之后,除了美祢之外,请不起其他侍女,所以煮饭几乎由七绪一手包办。
透马按着肚子,向前弯了弯腰。
「香到令人受不了。肚子咕噜咕噜叫。」
无论是从说话语气或从表情,都看不出握剑时的敏锐,眉间的皱纹也消失了。透马宛如秋天傍晚的天空,瞬息万变,不会停留在一种颜色。虽然和次郎说「他是个难以捉摸的人」,对透马提高警戒,但是林弥反倒觉得他很有趣。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变幻身影及心情,令人感到愉快,愉快的不得了。透马微微噘起嘴。
「喂,新里。」
「什么事?」
「我教你剑法,等于我是你的师父吧。」
「咦?嗯……欸,或许是那样没错。」
「那,即使我待在这个家,也不算是吃闲饭。因为我有待着不走的正当理由。」
「不,欸……理论上是那样吗?」
「是。我是前一家之主的弟子,现今一家之主的师父。对我不可怠慢。」
「没有人会想怠慢你吧?不过,我也不会想要殷勤地招待你。」
「不必殷勤地招待我。不过,如果我希望的话,会每天煮甘露煮杂品或干烧的菜给我吃吗?」
「噢,这应该不成问题。」
「那,我教你。」
「啥?」
「我代替师父教你剑法。」
透马将竹剑扛在肩上,爽朗一笑。
「代价是让我暂时待在这里。可以吧?」
「哪有什么代价不代价的,你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透马冷哼一声。
「我的意思是,我今后会毫不客气地在府上打扰。」
「你之前有客气过吗?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好歹也会客气一下。不管怎么说,白吃白喝会令我过意不去。不过,现在名正言顺了。也就是说,我不用客气了。」
「稍微客气一下,这里和俸禄一千石的家老家不一样。要是你拼命吃的话,马上就要喝西北风了。」
「我食量没有那么大。虽然我不会客气,但我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起码会顾虑到这一点。」
「原来如此。那我姑且就放心了。那么,刚才流了汗,洗把脸吧。」
林弥把手搭上井的吊桶,汲取井水洗脸。清澈冰凉的水冷却了火烫的身心。
明天起令人期待。
林弥压抑兴奋的心情,他不想带着兴奋的心情握竹剑。警惕自己:如果不能认真面对心中的贪婪,透马可不会剑下留情唷。尽管如此,明天还是令人期待。
「新里。」
透马一叫,林弥抬起头来。透马笔直地站在薄暮之中。
「怎么了?」
「师父为何遇害呢?」
低沉的嗓音,使得黑暗更添阴暗。
「为何会以那种死法死去?」
林弥起身,摇了摇头。
「不晓得。」
「你不想知道真相吗?这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算了吗?这样你甘心吗?」
林弥说,我不甘心。
不甘心,我想弄清大哥死亡的真相,渴盼知道真相到五内俱焚的地步。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死人不会说话。既然如此,我起码想知道大哥死亡的真相。
大哥为何、被谁、为了什么而被人杀害呢?
然而,大目付停止调查的当下,用来知道真相的方法几乎都被断绝了。和大哥的尸体一起留下的只有欠缺武士精神的污名,以及家人的叹息。
「师父不再寄信来,令我戚到奇怪,经过调查之后得知……师父遭人暗杀。武艺高超的师父竟然会遭人暗杀丧命,而且是背部被劈开。我无法相信那种事,怎么也无法相信,有人能以剑打倒师父,而且师父背对敌人。」
透马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继续说:
「所以,我才会来小舞。」


☆、三 八寻潭主

潭面混浊况淤,看起来与其说是水,反倒比较接近一滩油。深水或许连光线都会吸进去,明明浅滩受到日照,反射光线,吸饱了光的粒子,但却黯淡死寂。连悠游的鱼影也看不见。甚至连从山坡上传来的唧唧蝉声都被吸入,继而消失。
十八层地狱。
八寻潭深不见底。每次看进潭内,林弥都会联想到九泉之下。
「好深啊。」
透马从巨岩探出身子,眺望潭水,踩着小心翼翼的脚步后退。
「有够深的。」
「当然很深啊。如果浅的话,跳进去的那一瞬间,这里就骨折了。」
源吾拍了拍自己的脖子。他全身上下已经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
「跳进去……真的要从这里跳进去吗?」
「我们是为了跳水而来。你不也是打算那么做,才跟我们来的吗?」
「不,欸,是那样没错,但是,我没想到这么深……而且比我想像中更高。少说也有两丈(译注.,约三公尺)吧?」
「胡说。不到一丈啦。只是岩石尖端突出来,水又深,所以才会觉得高,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的目测错误,绝对有两丈多。」
源吾故意重重地喘了一大口气。
「樫井,这里是我们从小玩到大的地方,就像自家后院一样,不可能会弄错吧!你这家伙真是的,为了一点小事就鬼叫。嗯?还是说……」
「还是说什么?」
「你怕了吗?」
源吾咧嘴一笑。他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在嘲笑透马、表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也像是在激透马。或许是因为源吾的人格,尽管露出那种笑容,也散发着令人舒服的气氛,不会讨人厌。
「潭水深度让你害怕了吧?嘿嘿,真没用。」
马上调侃别人,是源吾少数的坏习惯之一。他本人没有恶意,也很少令对方不愉快,但揶揄就是揶揄。
林弥的脑海中浮现野中充血的眼睛,受到自己的自尊与自负束缚的男人眼神。林弥一点也不认为樫井透马和野中是同一种人,但是剑道天分有时会使男人钻牛角尖,甚至使心胸变得狭窄。个性变得完全无法容许别人揶揄。
「没错。」
透马爽快地同意。
「我没办法从这里跳入潭中。好可怕、好可怕。」
因为透马太过爽快地同意,反倒是爱调侃人的源吾无法多说一句。他只是嘴唇蠕动了下,陷入沉默。
透马依旧是个老实的家伙。
老实得有趣。林弥不禁放松嘴角线条。
透马似乎毫无封闭自我、想要隐藏内心想法的念头。即使曝露自己的脆弱或胆小,他也不以为耻。为何不觉得丢脸呢?无论是剑术或其他能力都拥有超凡入圣天分的人,不必封闭自我、隐藏弱点、伪装自己。难道是因为这样吗?
「再说,我从小就怕高。我完全拿高没辄。我连爬梯子都不喜欢。从前,我很想当消防队的掌旗手,但是就算能够忍受火星,我也没办法爬上屋顶,所以死心了。」
「消防队员啊……我有一阵子也曾经想当消防队员。」
源吾打着赤膊,双臂环胸。胸膛和上臂都长了厚实的肌肉,那副身躯大概不是光靠道场的练习练就的。从他身上散发出成熟男人的气息。
源吾已经和女人发生过了关系。
有过男女关系之后,说不定绝对多少会改变男人的身体。
林弥从源吾身上别开视线,仰望高空。自己好像在想不合时宜的下流事情,感到难为情。
「因为那看起来确实很帅气、高人一等。」
「对吧?令人向往吧?不过,如果爬不上屋顶的话,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没用。」
「就算爬得上屋顶,家老的儿子也不可能成为消防队掌旗手吧。」
和次郎委婉地插嘴道。
「没错,不可能成为消防队员或裱框师傅。」
林弥接着这么一说,透马夸张地皱起眉头。
「生为家老的儿子并非我愿。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生为裱框师傅的儿子。」
「天底下没有人是如愿出生在某户人家的。」
「我没有抱怨半句。源吾跟和次郎也没抱怨。只有樫井一个人不停地发牢骚。」
「我当然会想抱怨。我母亲曾是裱框师傅的女儿。她是进出小舞藩六万石俸禄的大名(译注:江户时代各领地的掌权者,地位相当于中因古代的诸侯)别墅的工匠女儿。而且是独生女。如果诸事顺遂的话,裱框师傅的女儿之子应该也会成为裱框师傅。但是在因缘际会之下,她却成了家父来到江户之后第一个纳的妾。」
「哇,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来,令堂想必长得相当漂亮。」
源吾挺身上前。
「大概是家父喜欢的那一种美女。欸,既然正妻是那个老狐狸精,八成任何女人看在家父眼中都是美女。」
「她去世了吗?」
「嗯,那正是所谓的红颜薄命。从工匠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为武士的妾。想必是因为忧劳成疾。真是的,染指进出家门的工匠女儿,最后还令她丧命,简直是甘拜武士下风之徒。」
「樫井,是不配当武士。甘拜下风要做什么?况且,他好歹是家老,我认为『之徒』这种说法未免失礼。」
和次郎还是委婉地劝戒透马的语气。但是受劝的一方好像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
「对,他是不配当武士的家伙、无可救药的登徒子。害我也落得备受其扰的下场。」
透马毫不隐瞒对亲生父亲的愤懑。
「唉,够了,别再说了。」
源吾把手当团扇似地擂一揭,打断透马继续说下去。
「如果再听樫井抱怨,我们会在岩石上晒成肉干。热死人了。我先跳啦!」
源吾起身伸了一个大懒腰,直接脚蹬岩石。
「呜啊!」
透马叫道。同一时间,听见水声。
「那家伙,真的跳下去了。」
「因为我们是为了跳水而来呀。那,我也要跳了。」
和次郎迅速脱掉衣服,也跳了下去。和次郎比同一辈的任何人更擅长跳水,能够让身体笔直伸展,自然地没入水中。水声不如源吾跳水时响亮。
「你也要跳吗?」
「那还用说。」
「你不害怕吗?」
「我习惯了。再说,挺美的唷。」
「美?」
「嗯,很美。从潭底往上看水面,会感到不可思议。从陆地上和河中看四周景色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你没有从水中抬头看过天空吧?」
「没有。」
「既然这样,你不妨试试看。你会游泳吧?有些景色要把牙一咬跳进去才看得见。」
「嗯……,原来如此。好像有点意思。」
「而且很凉快。」
「原来如此。好。」
透马一点头,拔出腰刀,解开裤裙。
「我也跳。但是,你要牵着我的手。」
「什么?!」
「手啊。牵手。第一次还是会怕。拜托你。」
透马伸出右手。
「你脑袋有问题吗?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你几岁?两个男人牵手成何体统?恶心。」
「那,你把我当成女人不就好了。我是第一次跳水。一个人跳,心里会不安嘛。」
透马一脸认真。他似乎是真的在说服林弥。
不对劲,林弥打从心底感到不对劲。
昨天和透马面对面时的威觉,仍深深地留在林弥心中。
那种速度、那种份量、那种轻柔。
那种程度的使剑高手毫不害臊地说他内心不安。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发自真心地拜托我牵他的手。
奇怪至极。
「喂~,林弥。」
源吾一面踩水,一面呼喊。
「你在做什么?快点跳下来!」
「我这就跳下去。不过,樫井要先跳。对吧?」
「咦?对什么对?我不要一个人跳。」
透马耸肩缩背,林弥用双手往他的背推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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