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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筝笙-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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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笙听见他吩咐司机掉头,低低的说了一声“谢谢”,慢慢坐直了身子,将脸转向窗外,几不可闻的小声开口道:“我不想回去,是因为我不想见到他,爸爸说他走了的,可我还是很累,我笑不出来。”
一开始是觉得自己应该要为自己的无理取闹给他一个最起码的解释,到了后来,情绪仿佛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他静静的陪在她身边,不安慰也不打断,只是倾听,却让她莫名的感觉得心安。
于是那些无处可藏的委屈,那些压抑太久的疼痛,那些不堪重负的哀伤,便通通在这个夜晚在飞驰的汽车当中,喃喃地低语而出。
她说她与他小时候的事,说他们在巴黎的时光,说他与她姐姐的那场婚礼。
他想起了那一天,她来礼查饭店找他,为了她姐姐的婚事。那样为难,却仍是坚持,那个时候,她的心,该有多疼?
那个男子,应该就是在盛公馆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人,又怎么舍得,伤她伤得这样重?
其实她已经是在半醉半醒之间,说出来的话语断断续续,语音也极为模糊,又很是混乱,没有条理,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一会儿笑,一会儿流泪。
可正因为如此,那些爱恋与伤痛,才那样的真实,不加掩饰,无处可藏。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累了,沉沉的睡了过去。
“绍先生,现在去哪儿?”司机小声开口问道。
恰此时,车子路过一个转角,她的身子便因着那转弯的车势,软软的倒了过来,头就靠在他肩上,几缕发丝摩挲着他的下颚。
他静静的维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片刻之后,开口吩咐司机,“往江边上开,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停下。”
她不愿意回家,而她如今又是这个样子,深更半夜的,若是自己带她去饭店或是陆公馆这些人多口杂的地方,一旦传出去,对她的名声损害极大,所以只好先等到天亮再说。
而她哭得累了,就这样静静的靠在他肩上沉睡,气息轻暖柔软,如同绵长的丝线一般,拂过他的脖颈,他竟然不舍得去惊动半分。
司机不一会儿便把车子开到了黄浦江边,选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停下,副驾驶座上的刘占骁在他的示意下取里毯子轻轻替亦笙盖上,然后便与司机一道上了后面的车子。
天色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他的右边胳膊其实已经被她枕有些发麻,然而他却一动不动,闭着眼睛,任她靠着,听黄浦江水拍打着岸边岩石。
亦笙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起,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慢慢的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一幕,漂亮的脸蛋不由得也跟着红了起来。
酒醉尚且三分醒,况且她并没有全醉,她还能记得自己一个人在百乐门喝酒,然后薄聿铮来了,然后她跟着上了车,他要送她回家,她便又哭又闹,然后拉着他说了一晚上的醉话。
“醒了?”
她正自觉丢脸,却听见他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际,她吓了一跳,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是靠在薄聿铮身上的,连忙手忙脚乱的坐了起来,一张俏脸更是红仿佛可以滴出血来。
“我昨天晚上很丢脸吧,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她籍着叠毯子,低了头不敢看他,声音亦是低低的。
“不会,”他说见她仍是红着脸不敢抬头,不觉有些莞尔,却还是开口替她解围,“想去哪里,我送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正要开口,却忽然看见车窗外,黄浦江水与天空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红霞。
“你看,太阳要出来了。”
她的声音里面透着小小的惊喜,推开车门走到了江边上。
他亦是下车站到了她身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同静静的等待着黄浦江上的日出。
慢慢的,在那红霞出现的天际,探出了太阳的小半边脸,然后那轮红晕开始一点一点的上升,越升越高,直到某一个刹那,阳光开始穿透云层,黄浦江面上一片明滟滟的光亮。
天光与水色交织在一起,而她与他沐浴在晨光当中。
她看着面前的这一片敞亮,身上也渐渐的感到了暖意,而他的声音随风传来,并不大,却字字清晰。
“又是新的一天。”他说。
她转过头,他并没有看她,只是静静的面对着黄浦江面波光粼粼。
晨光让他如刀刻般深俊的轮廓,微微的柔和下来,她抬起眼睛,只看见他的侧脸,英俊异常。
“是,又是新的一天。”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低低响起,是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
三天之后,她登上了钱王法国的“盎特莱蓬”号邮轮。
犹豫父亲身体抱恙,她坚持不肯叫他来送,只在家里告别。
提着随身行李一步一步的登上旋梯,却还是忍不住转身,一眼便看到了前来送行的他,静静立在车边,在人群当中是那样的出众,不必费力便能寻到。
她的心中,忽然涨起一股微热的情感,盘旋不去,于是也未多想,便顺着自己的心,将空着的左手拢至唇边,对着岸上的他调皮的笑道
“我会想念你的,绍之。”
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唤他本名的,心念一转,便用了这个他临时编出来的名字,唇边的笑意不由得也因着这个小小的顽皮而带得更深。
薄聿铮静静的看着一身洁白衣裙的女孩子,站在碧海蓝天之间,笑容明朗而温暖,如同带着露珠的栀子花一般美好。
有微风吹起她的长发,也送来那一句,在往来几年中,夜深人静时,一直在他脑海中盘亘不去的笑语
“我会想念你的,绍之。”
上卷完。
下卷
第一回
三年后,上海。
“哟,这不是纪家少奶奶吗,您快里面请!”人来人往的老九章绸缎庄门前,亦筝还不曾下车,便有好几个伙计一道儿迎了出来,纪公馆汽车的牌子,是他们早就背熟了的。
纪家从很早以前便是老九章的老主顾了,自从两年前老爷过世,纪太太便不再过来,这一位少奶奶听说也是不喜欢交际的人,很难得才会外出露一次面,可即使如此,现如今的上海滩,又有谁见了她,会不殷勤讨好的?
为什么?就因为人家的夫婿有本事!
那位纪家少爷可真不是简单角色,听说是出过洋回来的,也难怪了,人家那脑袋瓜子可是比黄金还值钱,这才短短几年的时间,硬生生把纪家的家产翻转了几倍儿都不止。
他先是将那些钱庄统统改革成了银行,赚足了本儿和名声,却又不仅仅将眼光局限在金融行业,接二连三的买下了恒丰、顺昌纺织局,筹建了黄浦纱厂,在苏北兴办民国铁工厂,还与上海滩几个大家联手开办了中美贸易公司等等一家又一家的企业,更与诸多政府高官、帮派大佬维持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良好关系,一时之间,在这十里洋场上风头无限,年纪轻轻就当选了上海总商会的会长。
他仅仅用了三五年的时间,便完成了旁人三五十年都未必做得到的事儿,有人说,其实纪少爷早在出洋的时候,就已经当了纪家的家,纪家生意上的每一笔账目每一个决策,都是他在千里之外说了算的,所以回国之后才能接手得这样顺当。
当然,自然还有一些不中听的传言。
有的说纪少爷能够出头的这样快,太太娘家一方的政界资源可是派上了大用场的。
还有的说,那些不过只是入门钥匙,纪家能有今天,全凭他纪慕桓行事不择手段,为了收购扩充,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不说,甚至还与日本人有瓜葛,靠着他们在背后支持,才能如此的冒尖儿,他也不惜帮着他们走私和贩卖鸦片,利益均沾。
这究竟纪少爷有没有沾过鸦片,谁也没瞧见,都不敢说准话儿,可是纪家少爷与日本在华商会,甚至包括黑龙会都有不少的往来却是千真万确的。
当然,在那年月,日本人在华的活动都还算规矩,而整个上海滩与日本人有生意往来的,也大有人在,算得上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儿,而纪家至少在面上,做的是本分生意,谁也不会拿这个做文章。
可即便是你手里面真有了什么把柄,以纪慕桓今时今日的地位,又是谁能轻易扳倒的,放眼这十里洋场,现如今,有几个人敢开罪他?
“少奶奶,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只要来个电话,让伙计们把时兴的料子送您府上让您慢慢选,也就是了。”老九章绸缎庄的张掌柜也笑容满面地亲自迎了出来。
亦筝还是有些不习惯这样过于外露的热情,略微有些局促地开口道:“我也是顺道过来挑几块料子的。”
张掌柜立刻笑道:“是,是,这下面人多,乱哄哄的,您请随我上二楼稍适休息,我让人把料子给您送上来慢慢挑。”
亦筝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就在铺子里看吧,我只是随便挑两块料子,你不用当做大买卖来做的。”
那张掌柜心内苦笑,心想,您老人家就是什么都不买,我照样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可嘴上哪敢真的说出来,又因着亦筝既然都已经这样说了,便只好将她往铺子里面引。
这老九章是老字号了,铺子里打理的古色古香的,一匹匹的绸缎斜靠在墙上,将那墙面装点得五颜六色,张掌柜却不叫亦筝看这些,径直将她带到铺子最里面摆放着的十多列长案前,“少奶奶,您看这些,都是上好的绸缎,您看这一匹,是我们新出的花色,叫做‘梅岭闻香’,和少奶奶您的气质是最搭的了,还有这一匹……”
亦筝看那十多列长案上满满的陈列着的,全是绸料架子,云霞灿烂的一片,又听那张掌柜天花乱坠的说上一通,都是些富贵如意的雅致名字,不觉有些挑花了眼。
那张掌柜也是极会看人眼色的,见了亦筝这样,遂不再往下介绍,只陪着笑问道:“少奶奶是要做在什么场合穿的衣服,可否告知张某,我也好给您挑几匹出来比较比较。”
亦筝笑道:“不是我自己穿的,是送给我妹妹的,她就快过生日了,我想做几身衣裳送她。”
那张掌柜立刻笑了起来,“原来是送给盛三小姐的呀,巧了,前几个月上老爷才把我们叫到府上去,说是三小姐刚出洋回来,要给她做几身衣服,她的身段尺寸我们都还留着呢。”
“是吗?”亦筝有些意外,笑着问道。
“可不是正巧,”那张掌柜也笑,一面说话一面在那料子堆里头挑,“依我看啊,三小姐不爱浓丽,上一次挑的都是些清淡颜色,只有两匹鲜艳的,哎,有了,您看看这匹怎么样,又素雅又不失大方,想必三小姐会喜欢的,还有这一匹……”
张掌柜一连挑出了四五匹绸缎让亦筝去比较,她看来看去只觉得都好,便全部买下了。
正打算付账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一匹竹叶纹香云纱的料子,她想起婆婆以往是最喜欢这花色的,便也叫人包了起来。
那张掌柜笑道:“您对老人家可真是好,来这么一趟儿,全是买给旁人的,都不为自己挑一身。”
亦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的衣服够多了,平日里又不怎么出门,都穿不过来。”
一路回到纪公馆,佣人陈妈迎上前来接过她手里的料子,亦筝摇头道:“我送上去给妈吧。”
那陈妈为难起来,“少奶奶,您也知道的,自打老爷走了,太太的精神就出了问题,总说些胡话,少爷交代过的……”
亦筝连忙道:“不打紧的,我只是放下给她就走,这两年来,妈一个人也怪可怜的。”
那陈妈是纪公馆的老人,从前没少受纪太太的恩惠,听亦筝这么一说,又想着少爷反正去香港了也不会知道,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小声说:“那少奶奶,您可不要同少爷说啊,我去找四姐拿钥匙。”
亦筝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随着陈妈上到顶楼,陈妈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还是原来纪太太住的那间大屋,却又一股物是人非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纪太太正呆呆的坐在梳妆镜前发愣,见他们进来,动也不动,也不起身,如同木偶人一般没有反应。
“妈,”亦筝上前,将包着的香云纱打开,“我给您带了块料子,您看看喜不喜欢,我已经和老九章的师傅说好了,过些日子就到家里给您量衣服。”
纪太太还是不做声,于是亦筝只得把那料子拿到她眼前,她却仍旧只是呆呆的对着镜子,动也不动。
亦筝又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着的饭菜,很是丰盛,可是纪太太却基本上没怎么动过。
亦筝心里难受,低低道:“妈,您别这样,总是得吃一点儿东西的,不然这身子怎么受得了?我和慕桓看着难受,爸爸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纪太太却还是木然坐着,无动于衷。
亦筝无奈,只得将那料子放下,慢慢转身往门外走去。
没走出两步,却突然听到身后的纪太太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阴森幽怒,似笑又似哭——
“安心?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亲手毒死了,你叫他怎么安心?”
亦筝大骇,骤然转身,却还来不及说一句话,边听着楼下传来听差气喘呼呼的惊呼声——
“少奶奶,不好了,您娘家的三小姐出大事儿啦!”
第二回
“少奶奶,不好了,您娘家的三小姐出大事儿啦……’
那听差一路往楼上跑,一路气喘吁吁的嚷嚷,亦筝被吓得不轻,也顾不上理会纪太太了,急急的往楼下迎了去,“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那听差道:“刚,刚才,您娘家府上来电话,说是有些拿枪杆子的人冲到了家里,把三小姐抓走了,盛,盛老爷一急,气血攻心,送广总医院抢救去了,亲家太太让您叫上少爷赶紧上医院去,可是少爷昨儿个才去了香港,这可怎么办才好?”
亦筝一听这话,立时手足瘫软,幸好那陈妈锁了门下来看见,连忙上前一把扶住了她,“少奶奶,您可要当心身子哪。”
亦筝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是六神无主地反反复复说着:“怎么办,慕桓又在,这可怎么办,他们为什么要抓小笙,还有爸爸……”
陈妈见了她这样,又素知这位少奶奶气性温良,没出阁前被娘家人宠着,嫁过来之后又被少爷护着,没经过什么大事儿,不是能拿主意的人,偏偏少爷又不在,家里没个做主的人。
她见亦筝惊怕慌乱的样子着实可怜,叹了口气,只得仗着自己是纪府老人的身份一边劝着亦筝一边去打点,“少奶奶,您先别慌,现在的上海滩上,谁不知道少爷和盛公馆的关系?三小姐又才出洋回来没多久,能犯什么事儿?指不定是一场误会呢!我先陪您一道儿上医院去看看,这会子亲家太太他们应该全在那儿呢,咱们先弄清了是回什么事再做打算,老王,快让司机把车开出来,喜儿,快打盆水来给少奶奶洗把脸,我们这就要出门了。”
亦筝早就急得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了,当下全凭陈妈安排,一路乘着汽车直奔广总医院。
抢救室外,盛太太和白翠音正坐在长椅上各自抹着眼泪,盛亦竽和几个弟弟也全都在一旁焦急的等着,亦筝叫了一声“妈”,便跌跌撞撞的扑了过去。
盛太太见女儿是由个老妈子陪着来的,又往楼道口看了看,问:“姑爷昵?”
亦筝道: “慕桓昨天刚去了香港。”
盛太太叹了口气,有些失望,虽说丈夫住院这件事单凭成家的面子医院也必然是会全力以赴的,但这么些年来,不知不觉的,她却已经在无形当中把这个女婿当成主心骨了。
这几年,丈夫开始渐渐的把生意放手交给几个儿子打理,却偏偏那些个孩子,包括大儿子亦竽应内,偏就没一个像纪桓这样争气的,都是些正经事儿不做,尽背着家里花天酒地的。
随着纪家生意的慢慢壮大,盛家的日渐衰落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些年也亏了纪桓一直明里暗里的帮着,这也让盛太太深感庆幸当年没有把女儿的好姻缘给坏了。甚至于此刻,家里出了事情,自己的儿子们都在跟前围着,可见不到女婿,她心里面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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