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怅卧新春白袷衣-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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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话,还要接受什么样的刑罚?他多怕自己的意志不坚,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可是这声音……
眼前的景象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雪白的被褥,木板的床,自己已经不在那个黑暗的牢房里了。
程雪有些茫然地问守在床边的明顾夕颜:“这里怎么回事?我在哪里?”
“在一家小旅馆里。”明顾夕颜松了一口气,“伤口已经包扎过,骨头也接上去了,我怕你留在医院里会被清……会被明少帅查出来,就带了你来这里。程雪,报纸上说组织意欲卖国,这是怎么回事?”
“党组织怎会卖国?难道《八一宣言》、《关于逼蒋抗日问题的指示》是他们国民党发行的?组织是不会出错的,Mao主席说过,我们的事业在中国的环境里不仅是具备了发展的可能性,简直是具备了发展的必然性。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国民政府统治下被压迫的工农。”程雪温声劝她,“你快回去,难保这不是一个圈套。记得不要傻乎乎的什么都当真,他亲口对我说,他利用你!”
“他……利用我?”
爱情最怕碰上的就是欺骗,但利用,远比欺骗更可怕。
“是,他说亏得你是共Chan党,就因为这一点,组织的人特别容易相信他,这些日子以来,他差不多每两日都能抓到一名共Chan党员去折磨,还说你那样傻,为什么不利用?”末了怕她不相信,程雪又加上一句,“我都是如实转述。”
一字一句,都如利箭,将心射得支离破碎。泪已流了满面,明顾夕颜紧紧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犹记得初见的时候,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只一个回眸,天地寂然,静到可以清晰地听到金玉相叩的声音,是水中的月亮碎了半个影。
在西安的时候,他受了重伤,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粥,那样的静,静得就仿佛岁月安宁,天荒地老,勺子碰到瓷碗上“当”地轻轻的一声响,就有波光潋滟,如同春日的花层层叠叠地开放,尽态极研。
元宵节的时候,他似孩子般拉了兔子灯四处乱跑,共执花灯时的相视一笑
,晕黄的火光不停地微微摇曳,各自的脸上都落了深深浅浅的影。那样的满心的欢喜,心里也被烛火点亮,温暖而安宁。
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对她,只余下利用?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与他相处,如果一切都停留在初见时的单纯美好,该有多好?
一片落到头发上的樱花花瓣,一轮斜光穿朱户的皎皎银轮,他握住她的手,落笔便是一行绝美的小篆,或是提了眉笔,为她的眉描上三分妩媚……
同他结婚才多久?这些时光已然恍若隔世,从前那个浅笑娇羞的女子似乎也死去了,现在是四面楚歌,她只能小心翼翼。
每一次,每一次,他给过她一颗糖果,接踵而来的便是巨大的打击。于他而言,这一切很有趣吗?每每她退让,他便更进一步,像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是谁打碎了一盏琉璃?五光十色碎了一地,去拣,自是硬生生扎进了肌肤,殷殷的血流出来,刺目的红,这春日里的三千桃花,不过都是一场幻梦。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会映出她的影子吗?
他还会说爱她吗?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明清远布的局,他知道她爱着他,多年前用这样的手段,现在亦是。
其实一切早就昭然若揭。
——早就有人提醒过她,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一粒棋子罢了。
是她心有执念,始终不信。
明顾夕颜觉得现在应该下一场瓢泼大雨才好,这样才能冲刷去人间的一切污秽,偏偏日头正烈,阳光下所有的尘埃都在翩跹起舞,一个阴谋连着一个阴谋,磔磔怪笑,笑她的傻。
程雪呻Yin着:“他不仁,你又何必对他有义?”
“我又何必对他有义?”明顾夕颜低眉,轻微的叹息恍然便如记忆中的那白明月光。
“少帅,我……我说的都是真话,人真的是夫人带走的……”狱官诚惶诚恐地看着浅笑着的明清远,谁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有的人犯了大错,明清远偏偏一笑了之,有的人什么事没做,他反而要杀人。
毕竟是件大丑闻,共Chan党那边不可能什么动做都没有,像王若飞不就被营救出去了吗?他原本是想再用程雪钓一次鱼……谁想得到呢?竟引来了她!
恍恍惚惚的,她似乎对他说过:“我早就认定了你。”
她在乎的东西那样多,她会去育婴院看孤儿,她会去养老院陪老人说话,她甚至会细心照料院子里的每一朵鲜花。
唯独……唯独对他是虚情假意吗?
》明清远敛住了的笑容。
、第二十一章 定悲摇落尽成空
外头的天已经暗了下来,这般的黑,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罩子来势汹汹地扣下来。
爱之弥深,恨之愈切。所有的爱与恨……终于还是纠缠成死结。
回到明公馆后,明顾夕颜在书桌前面坐了下来,书桌最靠墙的那个抽屉配有一把极其精巧的锁。
先前并未在意,现在细细看了,竟是一把有六个字母孔的密码锁,也就是说,这个密码是由六个字母组成,想要凭借偶然来打开这把锁,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这里面究竟放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值得用这样精巧的一把密码锁来锁着?
此时上面的字母是kriege,这是什么意思?明顾夕颜拉了一下,果然没什么反应。她只好无聊地拨动着密码锁——呵,每个转轮上竟不只二十六个字母,这是哪国的语言文字?
若是英文,她或许还能猜猜,可这该怎么猜?再者,这未必是一个单词,说不定是六个随机组成的字母。
多可怕的一个男人,她居然对他毫无心防。明顾夕颜仰起尖俏的下巴,想要冷冷地笑一声,但是没有声音,只有眼角酸涩。
以明清远的聪明,他自然不会把密码留下来给人找到的。
也是,记一句密码何难?便是一个再蠢再笨的人,六个字母还记不得吗?
但是明清远聪明得有些过份,太过聪明的人,有时反倒会做点笨事,这个密码,一定有什么特殊含义。
书房里哪里能藏东西?她一跃而起,在书橱中进行起大搜索来。
就在这时,有叩门声传来,文慧漫不经心:“少奶奶,少爷回来了,唤你下去用餐。”
“好,你等一下。”明顾夕颜匆忙将翻下来的书本放回原处,又将密码锁拨回原来的样子。
“还下去什么?”文慧在门外冷笑一声,“这回少爷可是带了新人回来,你又算什么东西?不如躲在这里省得丢人现眼吧!”
他一带新人回来,文慧立即改了前两日的恭谨,又变得尖酸刻薄起来。
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冷暖炎凉都只系于他一心。
终于……他露出真面目,不再演戏了吗?
既然他一直在利用她,那么同她在一起的时候,于他,是不是心身皆受折磨?
他恨她,也许是这样。
明顾夕颜抹掉满脸的泪——既然他带了别的女人来明公馆,她若是戚戚哀哀,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果然,从来都只有他机关算尽,何曾有被别人下套的时候?
明顾夕颜推开门。
“你就在这
里住下吧。”
明清远的这一句话入耳,她手脚如被缚住,丝毫动弹不得。在楼梯上,她看到明清远和一名女子坐在餐桌的同一侧说着话,看不到女子的面目,入眼的只是一尊极窈窕的背影。
“好啊。”女子的声音柔婉悦耳,懒洋洋的,像是琵琶演奏到了极尽缠绵婉转之处,听在耳中荡气回肠。
她低声应他的时候,他的唇边笑像一朵初绽花。现在,他的微笑,他的宠溺……终于要属于另外一个女人了吗?明顾夕颜紧紧抓住扶手,如若不这样,就再不能站立。
“那么你说到时候我穿什么衣服呢?是婚纱还是旗袍?婚礼是按西方的礼节还是东方的规矩?”女子娇声问他。
明清远只是笑着,清朗的声音像雨落到琉璃瓦上,点点滴滴,穿成珠帘。
瞬间身心如焚,皆化作了灰。明顾夕颜一步一步地下楼梯,每一步落下,都逾千钧,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心神恍惚。
“夕颜?”明清远扬眉,绝代的风华,笑得如月亮的清辉撒了满地,这般的祸国殃民,“你怎么才来?”
女子站起身来笑意盈盈地同她点头,洁白如玉的额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迷蒙如梦。
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女子,倒也难怪……明顾夕颜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在餐桌的另一侧坐下。
“这是花解语花小姐。”明清远同她介绍。
明顾夕颜是知道她的,她有个外号叫媚眼妖精,眼波流转间,便有无数达官显贵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下。
“我打算娶她。”他拉起媚眼妖精的手。
她看到明清远的眼里有个面容苍白的小人。明顾夕颜茫然地想,这是我吗?
“我正在看日子,上一回是西式婚礼,这一回就按老祖宗的规矩来办吧。”原以为听到这些话,她就算不推了桌子吧,至少也要戚戚,想不到她居然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她究竟把自己看作什么……明清远压住怒火,只是含笑看她,“再来,办中式婚礼,解语也方便给你奉茶的。婚礼就在家里办,你觉着呢?”
她仓皇地看着他,面前的男子一双黑眸粲粲若星,似乎顾盼流转间便有来自异域的谶咒施加人身,特别是眉间那点黑痣,带点勾魂摄魄的意味。
距离这样的近,可是他的面容仿佛看得清楚,又仿佛看不清楚。
一瞬间连空气都有些凝滞,媚眼妖精侧过头去看明清远,冷不防看见明清远的左手在桌下攥着桌布,因为用力,关节处微微发白。
情长计短啊,他还说这只是利用。呵,利用?他指望骗谁
?抑或,他骗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媚眼妖精低下头,苦笑了一声。
“文慧,送花小姐上楼。”明清远笑吟吟地为媚眼妖精理了理发丝,“仓促之间就要你搬过来,一定累了吧。”
文慧立即喜滋滋地迎上,又有别的佣人大包小包地拎了行李上楼,浩浩荡荡的一条长龙。
“我们离婚吧。”明顾夕颜低着头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捣着饭,“让花小姐做姨太太,你不觉得委屈她了吗?”
明清远冷哼一声,肉体上的痛苦又怎比的上心灵上的打击?他就是要让她嫉妒,让她难过,让她心死如灰。离婚?她永远也别想!
“如果你坚持要和我离婚的话,我并不介意,只不过你主动提出离婚,各路小报一定会捕风捉影吧?你猜,上面会将你写成什么样?会将共Chan党写什么样?夕颜,你也知道,我是最舍不得让你受委屈的,所以……这一回,宁可让天下人都骂我负心薄幸,也不教你受到半句闲言碎语。”这样温和的语调,这样温柔的声音,和他哄她的时候别无二致。可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样子陡然间变得陌生无比。
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她从不曾认识的人,一个在北平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擦肩而过,从未遇见过的人。
见她怔怔,又是一幅不在状态的模样,明清远恨恨道:“你说过要陪我到老,不会离开我的!”
是啊,月光下诚惶诚恐的面容,他说,别离开我,夕颜,你会陪我到老吗?
这一句话,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在更遥远的地方飘散。那样的疲惫和惶恐,她忽然悲从中来,紧紧抱住他说:“我不会离开你。”
爱如赌局,一句便押下一生,开牌的时候还早,她不知道这是允诺,还是诅咒。
现在呢?
如果重新再来一次,她是不是还会这样飞蛾扑火?
真是贱,她想,即便重新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遇见他,还是会选择和他在一起,哪怕是到天涯海角。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明清远用餐巾拭净唇角,走过来吻她的额头,这样冰的一个吻,清清冷冷的一直凉到心里。他的唇边绽出一抹魅惑如妖的笑容:“到时候会来很多宾客,记得穿漂亮些,就……穿我给你买的那些。”
“好。”她木然回应。
他上楼的时候回头向她瞟了一眼:“我已经辞掉了老易,程雪接上腿骨之后跑的倒是快,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抓到他的。”
她有一刹那的恍惚,她觉得他的眼睛
里似乎流淌着痛惜。
但也许只是她的幻觉。
银波荡漾的夜里,他走近几步,在她耳边低低地吐出六个字,三分捉弄,七分调戏。
他说:“我要你嫁给我。”
那个时候明月初升,婵娟的光辉如水银泻地,斜洒进来,月光和星光披了满身,颀长隽秀的侧影。
她看着面前的英俊男子,他的眸子亮如星辰,深不见底,于是她问:“明少帅究竟有何把握能够让蒋委员长联共抗日,救四万万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先前并无把握,现在么……”明清远笑得有些不正经,“如果这点事我都做不了,又有何面目来向你求婚呢?”
“那么,你——爱我吗?”她怯怯地问他。
那样静的夜里,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地颤,寥落,寥落如清冷的月夜。
“爱你?”明清远蓦地面目狰狞,“我不爱你,我只是——想利用你!”
“啊——”明顾夕颜从梦中惊坐起,手心尽是冷汗。
床上自是空了一半,她攥着被角,反反复复地说:“只是个梦……”
多苍白的谎言,连自己都骗不过。
一梦惊醒,便再难入眠。
她不知道媚眼妖精被安顿到哪个房间住下了,反正明公馆里空房多的是,再住进来十个八个女人都绰绰有余。
明顾夕颜双臂环着膝盖坐在床上,她侧过头放眼望向窗外,一头长发像黑色的丝缎组成的瀑布一样轻柔地倾泻下来。
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
外面梧桐树的白色丝絮在皎洁的月色下泛出一种银白色的光辉,亮若银质。
纵是月下之景美如斯,又如何?
她想逃,可是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银色的月光如针,一丝一线,细细织成巨大的牢笼,她被囚在其中,逃不掉了。
朝朝暮暮,二尺长的青丝里居然生了白发。日间梳头,脱落下来大把发丝,真是触目惊心。
她才二十三岁的年华啊,恍恍惚惚的,明顾夕颜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耳畔又响起了程雪的话,他说:“他不仁,你又何必对他有义?”
悠悠,一遍一遍地回荡,仿佛诅咒。
那个抽屉里究竟放了什么秘密?是政治要件?还是他的杀人名单?
明洁如玉的月光已经在地上悄然爬过几格,映着月光如雪,她摸着墙出去,在樱桃木地板上踩出纤细的脚印。
明顾夕颜轻轻地推开书房的门,哪知里面居然亮着灯,明清远伏在案上,这样
静,很远的地方传来滴漏的声音,一滴、两滴、三滴……他的呼吸声悠长,近在咫尺。
现在,他就算不忙着和媚眼妖精闺房逗趣,不忙着和媚眼妖精说着那些和她说过的话,至少,也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明顾夕颜蹑手蹑脚地走近,睡梦中的他蹙着一双眉——也对,满肚子的算计,怎能时时展颜?
这样就睡了,也不怕着凉——着凉也好,省得他生龙活虎的,也不知要害多少人。
可是他这样缺乏安全感的表情终还是让她生出无限的怜惜来,到底,心里还是恋着他,明顾夕颜回房拿了一方毯子轻轻给他披上。
她注意到他的右手紧紧地攥着一卷书,抓得这样的紧,仿佛这是他生命中最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这本书的封面上写着“战争论”,下面是一行花体德文‘Vom Kriege’。
本来是不会在意的,可是这‘Kriege’,不就是密码锁上他拨的单词吗?
难道……密码就在这本书里?不然为什么他连睡了也不放心?
明顾夕颜小心翼翼地去抽,他稍有动静就立即停手。如此反复,抽出书时手上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摊开,扉页上写着极好看的簪花小楷:留贻远弟清赏。
兄,遐。
兄,遐。兄,遐!
这两个字冷不防撞进眼里,这样熟悉的字迹,根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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