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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于云水-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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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征按照她的遗愿,一把火烧了那个曾经娇艳的躯体。
火场设在城边的苑儿河,河边景色秀丽,她身前走得最远的就是这里,来过一次后念念不忘好几年,可那个时候的戴征也没有再带她来过一次。没想,再来时已是香消玉损了。
戴征谢绝了其他人的好意,只和女儿带着几个临时帮工在河岸处用干燥木材搭了个小塌。戴染帮她穿上了一身琉璃紫的旗袍,画了个浓墨重彩的妆,一如她浓墨重彩的性格。
有人向天大喊一声:“时辰到!”
戴征毫不犹豫地上前将泼过油的木床点着,走了几步,又将手上的火把投降冒起滚滚黑烟的火床中。
戴染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父亲,暗自喟叹一声,慢慢上前也将自己的火把扔了上去。
父女俩站在不远处,熊熊的烈火愣是把清晨烧成了黄昏,黑色的烟雾张牙舞爪的奔向天空,带着释放的姿态。
“四姨娘是嘴上说的洒脱,你还真按她说的一把火烧了,太狠心了。”大火烤的戴染眼眶干涩,再也流不出泪来。
戴征看着烟尘,带着透视一切的沉稳:“装洒脱装了一辈子,她也就是真洒脱了。”
戴染默默低头,爹以前跟她说过:人的感情是无法避忌或转移的,爱上谁,就是谁了。
爹对娘的爱从来无转移,五姨娘对爹也是那么坚定。但你爱的人不爱你,那你除了洒脱,确实也别无他法了。

第四十三章

一个偌大的家,转瞬之间就只留下了孤儿寡母和孤女寡父,大大小小统共不过七个人。自从孟老爷去世,琴姨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个家住下去,毕竟她和戴家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戴征知道后只淡淡说了一句“放心住”。在男人心里,这些事只是小事,况且虽然没有直接关系,但渊源却不浅。于是,琴姨和怀礼还是住了下来,他们不明白,若连他们也走了,这个家就真的太过冷清了……
药房被封后,怀礼开始四处找活儿。本来按他的能力应该是四处抢着要的,可是在这个时候,人们除了赚钱,最重要的是避免惹麻烦。孟家,这个大麻烦正是大家都不敢沾的。
戴染微薄的薪水支撑着一家人的开销,起初琴姨悄悄卖了自己的首饰来贴补家用,可是很快,连最后一根银钗子都卖掉了,一家人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了戴染一个人身上。怀礼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可是他除了动用各方关系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
每一天,戴染都带着疲惫的心上班,又带着疲惫的身体下班。在学校时,有苏建华的刻意照顾,她还算好过。苏建华常常拿些糖或者肉让她带回家,她本是想拒绝,无奈现实逼得她英雄气短,每次接过他手中东西的时候,戴染的心都备受折磨,暗暗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可下次看见他又欢天喜地递上东西的时候,家里众人的脸就在眼前闪个不停,她又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这天戴染拎着苏建华给的一块衣料准备回家。大人可以不做新衣服,但是兴邦和琨儿几天就长一大截,衣服必须时时做,也难为苏建华细心,想得如此周到。还未走出校门,一个娇小的身影就堵了上来,戴染刚刚看清是周倩,脸上就已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周倩脸颊通红,眼泪顺着尖尖的下巴不停滴,让人错觉刚才挨了一巴掌的是她。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有了孩子还勾二叔,连建华都不放过!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你哪点好,可以让男人心心念念?我看你不过是个贱货!”
戴染怒火中烧,回手就想给她一耳光。可是发怒的人蛮劲特别大,周倩准确地架住她的手,使劲掰她的手指,恶毒的像是想要掰断一样。
戴染使劲想抽回手,却是徒劳无功,忍不住大喝道:“你疯了?!快放开!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居然疯魔到这种地步,神经病!”
僵持中,一帮男老师和苏建华也已呼啦啦地赶到,一团乱地想分开两人,却又不敢随便拉扯。
苏建华用力掰着周倩的手指,她的手指狠狠地掐在戴染的手腕上,尖利的指甲已经掐破了皮,渗出血珠来。看着她凶狠疯魔的眼神,苏建华怒吼一声:“放手!我是喜欢戴染,就算没有她,我也不会喜欢你!”
场面一度寂静无声……半晌,周倩的手松了,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无焦距,口中喃喃道:“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下说你喜欢她……你真说了……我不该逼你,不要说出来,快收回去……就当我没听到。”
苏建华扶着戴染,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在冲动之下说了什么,立刻满脸胀红,看看周围的同事,大家都尴尬地盯着他们俩,他赶忙放开手,傻傻说道:“对……对不起,我……”
戴染无力地挥挥手阻止了他的道歉。其实她很想说,该道歉的是她。她明明对他无男女之情,可是却一次次接受他的示好。她虽然拒绝过他,但自己却又自私的不愿失去好朋友,终是不明不白地将他绑在身边。
自从戴孟两家没落后,身边对她好的人越来越少,一直高高在上的她终于明白了以前那些男人的心意。其实女人也是自私的,就算名花有主了,但是来自异性的关心仍然会让她欢喜,只是,没有人敢这么明着说。
就是因为这样的虚荣和贪念,这才造成了如今难堪的局面。戴染紧了紧手中的纸袋,直视着苏建华的眼睛,诚恳说道:“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说完,仍然保持着优美的姿态,走出了校门。
茫然地走到家门口,小孩的欢呼声由远及近。小兴邦跟一个肉团儿似的滚到了她的面前,扬起笑得阳光灿烂的小脸,开心到:“妈妈,带兴邦去吃鱼摆摆吧。”
戴染蹲下,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乖,我们回家吃。”
“不嘛,我要吃鱼摆摆。”兴邦嘟着小嘴不依不饶,说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我有钱,兴邦自己买!”
一枚缠着红线的金戒指躺在他粉嫩嫩的手中,戴染凝神,一下就认出了这是奶妈的戒指。扶着兴邦小小的肩膀,皱眉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兴邦转头,乖乖地指指屋里:“桌上……奶婆说过,这个可以换好多鱼摆摆。”
戴染怒极攻心,啪地一声,使劲打在他的屁股上。
“偷东西!谁教你偷东西的?!”
兴邦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拽着被母亲钳住的小胳膊,使劲左躲右闪,他不明白妈妈怎么一下就生气了。她打的前所未有的狠,小兴邦的哭声越发尖利刺耳。
打了好一阵子,直到戴染再也抡不起胳膊才停下,小兴邦哭的声嘶力竭,脸胀得通红。
“你敢偷东西,还敢哭!”戴染跌坐在地上,泼妇一般钳住儿子的胳膊不撒手。
小兴邦一边哭,一边喊:“我就是想吃鱼摆摆,你为什么打我?!”
“想吃就偷,那你以后想要什么不还敢杀人了?!”
“呜……”小兴邦哭得心碎,隔了好一阵才抽抽嗒嗒地说道:“我好饿……我就想一个人吃一条鱼摆摆……妈妈也一个人吃一条鱼摆摆……”
戴染的手松开了,看着面前哭成泪人儿的儿子心里跟同时□了十几把尖刀一样。将他拉进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抚慰,一边说道:“对不起,妈妈好久没给你买鱼吃了,明天就给你买好不好?”
小兴邦立刻抬起了哭成花猫的小脸,两眼亮晶晶地说:“妈妈不骗人?”
戴染擦着他的小花脸,轻声道:“不骗你。”点点他红红的小鼻尖,接着道:“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为什么?”小兴邦十分迷惑,在他的映像里没有他的和别人的之分。
“因为那是不对的,会被打屁股。”
“就像刚才被妈妈打那样?为什么?”泪珠儿还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不解和求知。
戴染叹了口气:“不对就是不对,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戴染深吸了口气,认真的思考应该怎样跟孩子解释他的十万个为什么,同时又能树立他的是非观。
“你看啊,我是小兴邦的娘,要是其他小孩把我偷走了,是不是小兴邦就没有娘了?”
这个可怕的比喻吓得小兴邦瘪起了嘴,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忙不迭地点点头。
戴染笑了,捧起他的小脸亲了一下:“所以啊,偷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这个戒指对你来说只是几条鱼,可是对奶妈来说却是不亚于娘亲的重要物品。所以你是不是做错了啊?”
小兴邦惊讶的长大嘴巴,万万没想到自己拿走了奶妈的娘亲,一骨碌站起来,急道:“那我赶快把奶婆的妈妈还给她!”
戴染哭笑不得,不过总算让他明白自己做错了,便不再纠正,牵着他的手终于进了门。
进了房,果然见到奶妈在四处团团转的找东西。小兴邦将戒指塞给她,说道:“奶婆,对不起。”说完还抱着她的头亲了一下。
奶妈惊讶的长大了嘴,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戴染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收好,小孩子看见什么抓什么,找不见就麻烦了。”
奶妈摸摸兴邦的小脑袋,手指摩挲着手中光亮的戒指,说道:“我刚才把它洗了洗,想说去换点钱。小少爷这几天嚷着吃鱼,他才这么小,吃食可不能亏了她。”
戴染喉间一哽,上前拉起她的手,急道:“千万别!这是你丈夫给你留的唯一的念想了,千万别卖!小孩子嘴馋,不用太在意。我这里还有点钱,明天给他买就是了。”
奶妈哎哎地应着,其实把戒指卖了她确实舍不得,但每次面对小少爷期待的眼神她就狠不下心。既然少奶奶有钱买鱼,那自是最好不过的了。

第四十四章

晚饭后,戴染磨磨蹭蹭地踱到了父亲的门前,犹豫半晌,终于抬手敲了敲房门。
“进来。”
戴染推门而入,戴征正在灯前看书,琨儿在他身边睡着了。
走到爹爹面前蹲下来,像小时候一样把头靠在父亲的膝盖上,戴染的声音有着深思熟虑后的坚定:“爹爹,我们离开瑞城吧。”
戴征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闻言,手微微一顿:“你说。”
戴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握住父亲坚实的大手:“军部的监视撤走不少,现在要走看来也不会拦我们了。我不想再在瑞城生活了,这里虽然有很多愉快的记忆,可是也有更多我不再想承受的痛苦。可能换个地方,我会轻松些。”
戴征抿了抿薄唇,人说唇薄的人天生凉薄。他是因为太深情所以凉薄,还是因为太过凉薄所以才对一个人宣泄了所有的深情?
“你娘怎么办?”
戴染为难地低头:“我也舍不得娘,可是我觉得这里再也没有我可以生存的空间了。我相信娘也会体谅我的。”
戴征深深叹了口气,他这大半辈子甚少离开这里,心里是万般不愿走,可是女儿所承受的一切他不是没看到,今日她这么坚决地提出要走,必定还有其他的让她不得不走的理由。
“学校呢?”
“明天去辞了就好。”也许自己离开,才是对大家都好的做法吧,戴染心中默然。
戴征盯着女儿光洁的前额,人精似的他一下就明白了应该是学校也不再容得下她了。蜷起手指,啪的一下重重的弹到她的额头,看着女儿疼得埋怨的脸,笑道:“好吧,那就搬吧!不过,等我百年之后,你一定要把我送回来葬在你母亲身边。”
戴染瘪起嘴,感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一把抱住父亲的腰,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闷气地说:“爹爹最好了……”
戴征笑着拍拍她的背,犹豫道:“怀礼……”
戴染抬起头,橘色的灯光倒映在她的深瞳里:“我不想再拖累他了,跟我们在一起,他永远都要背着这个沉重的责任。这一次,我们自己解决,让他自由些吧。”
怀礼,那个曾经闲散自由的灵魂在与她牵绊之后,就一直过的沉重而蹒跚。怀德的责任全数加诸在了他的身上,他变成了怀德,再也不像自己。
他的眼神戴染不是看不懂,她其实很早就察觉到了,具体什么时候她也说不清。也许是他到学校虚张声势的那次,又或是帮她摘下墙头花朵的那次,又或……是那套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结婚首饰,那次阮涵的告诫,那一次又一次的安抚和鼎力相助……
但经过了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戴染深深地明白,她不应该也没有这个权利去依靠他,正是因为自己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所以他才不能自由飞翔。若要他好,就要放了他。
戴征没有说话,整个人陷入了沉思。女儿的决绝是他没有想到的,在他看来,养尊处优的她能走到今天实属不易。当年与她同龄的那些大家闺秀过得不尽相同,有忍受不住困境自杀的,也有为了吃穿坠入风尘的,还有不得不嫁给平常人家以保性命的,但鲜少有女子像她一样凭一己之力支撑整个家的,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孩子和两边的父母。
戴征一直庆幸,还好怀礼在身边,家里有个男人总会安心些。他也不是不知道这样有悖伦常,小叔和嫂子,即使在战乱年代也是灭顶之灾的字眼,可是他不能狠心让女儿独自去面对。他很后悔,当初让女儿嫁给了怀德,也许让她嫁怀礼,甚至嫁薛志,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么艰难的境地。
但是戴征没有说,他决定怀礼的事还得好好想想,先答应了女儿搬去离瑞城六百里之遥的江遥去。戴征将床头的拐杖拿了过来,拧开杖顶一块突出的木头,里面露出了一摞大洋,整整十个。
十个大洋对于以前的他们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办一场舞会也得二、三十个大洋,可是现在,这十个大洋就是他们的救命钱!
“以前我存了个金镯子在这里,本来打算搬过来时送给你娘的,结果她看都没看到就离开了,后来我也把这事忘了。去年搬过来时我整理屋子才发现它,怕被人抄出来,我就去换成了大洋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你娘想必也赞同的。”说着,戴征将大洋放进她的手中:“搬家就用这个钱吧。贴身放,别丢了。”
这十个大洋简直就是场及时雨,戴染本打算明日去学校辞职时兑了这个月的工资,再将出嫁的婚纱给卖了,这样三个大人两个小孩应该能支撑到江遥。可是到了江遥之后怎样生活她根本没敢想,只是竭力地想尽快离开摆脱这一切。现在有了这笔钱,他们到了江遥就能先安定下来,至少能有几天缓冲的时间。
戴染捏着钱回到房里,合衣躺下却怎么都睡不着。她应该怎样跟怀礼道别?若他知道了,不管是因为怀德的托付也好,还是因为她本身也好,他一定不会同意就此分道扬镳的。难道,真的只能不辞而别?
浑浑噩噩混到天色微明,戴染起身换了套干净衣服,走到外间,轻轻地在熟睡的小兴邦额上一吻,合上房门,轻手轻脚离开。刚走到前厅便看见怀礼捧着一个大碗从厨房的方向走了过来,桌上已经放了好几个碗,都正在冒着热气。
怀礼看见她,明朗地一笑:“这么早你就起来了。来,过来。”说着指挥她坐下,指着面前的盘盘碗碗得意地说:“我四点就起身了,刚学会的,你尝尝。人家都说,早饭要吃好一天才有精神。”
戴染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夹起一块不怎么好看的白色糕点。
“怎么样?好吃吗?”怀礼一脸期待地笑望着她,像是个等待发糖的小娃。
戴染咽下,微笑着点了点头:“很好吃。”这块猪油白糖糕虽然水加的少了些,吃起来太实,而且太过甜腻,但是落在她口中确实是非常美味。
怀礼又夹了个玉米粑粑给她:“再尝尝这个,兴邦爱吃的,你看这味道他喜欢不?”
戴染看看只咬了一小口的白糖糕,为难道:“我哪儿吃的了那么多。”
怀礼不在意地帮她剥掉玉米粑粑外面的玉米叶,递给她:“没事,你都尝一小口,剩下的我一会儿吃。”
戴染接过粑粑的手指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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