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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于云水-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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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礼不在意地帮她剥掉玉米粑粑外面的玉米叶,递给她:“没事,你都尝一小口,剩下的我一会儿吃。”
戴染接过粑粑的手指一抖,不敢再多话。真真是为难,越是决意离开的时候反而越是在意起他来。
每一个她都说好吃,怀礼将信将疑地拿起她吃剩下的尝了一口,立马蹙起两道好看的眉毛:“这么干你还说好吃?!”
戴染笑得甜:“第一次就能做到这样当然算是很好吃了。你怎么想到做这些?老师没教过你君子远庖厨吗?”
怀礼倒了一杯水喝下,这才觉得不噎的慌了,回到:“反正我每天只是下午去帮油行算算账,早上就帮你们做个早饭也没什么。我娘……你也知道她近日身体不太舒服,我想让她多睡会儿。再说了,自己做比外面买节约多了。我们一家六人,一个月下来节省不少呢。”
戴染的手指轻轻擦过唇瓣,沾在上面的糕点渣被抹了去。她心头十分酸涩,若只有他们娘俩儿过日子,肯定就轻松不少了。
用过早点,怀礼想要送戴染去学校,可是被她拒绝了。怀礼气嘟嘟地开玩笑道:“放着护花使者不使,想当个绅士就这么难?”
戴染白了他一眼,笑道:“要送就要每天坚持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不累,我心累。”
怀礼点点头,深以为意:“对!做事要有恒心!改明儿发了薪水我就去买辆自行车,每天接送你。”
戴染愣了一下,笑着转身道:“我先走了。”
怀礼傻乐着在大门口挥手目送她远去,在这样他深以为平淡幸福的日子里,怎样也想不到她的心正想着决然离开。
戴染辞掉学校的工作没有费什么力气。苏建华虽然竭力想挽留,但自她进校门起,那些打量着她的眼睛就让他明白,她再留在学校只会举步维艰,而造成这个局面的正是他这个罪魁祸首。
在兑给她薪水时苏建华将自己的钱包掏了个空,全部都加在了那个牛皮纸的信封里。接过时她也没点数,却不知他为了自己要吃一个月的素面。戴染连办公室也没去,她实在不知道怎样面对同事们的目光。说她是懦夫也好,她此刻只想逃离,想到再也不用面对这些事她就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第四十五章
回到家,怀礼已经去油行了,奶妈带着小兴邦和琨儿在院子里玩。戴染上前将奶妈拉到墙角僻静处告诉了她自己的决定,奶妈措手不及,磕磕巴巴半天也没表达清自己到底是跟还是不跟。
“若你舍不得瑞城我就给你留些钱,这里你也可以继续住。若你愿意,我们就还是一家人齐齐整整。”戴染拉着她的手,声音很小却带着祈求:“你怎么说?”
奶妈嘴巴开口合合半天,才道:“我跟少奶奶走,你们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戴染送了一口气,笑道:“那好,你可以收拾行李了,我们后天就走。不过你要记得,千万别告诉琴姨和二公子。”
奶妈愣了一下,却也谨守自己的本分,点点头,不再多问。
戴染看她谨小慎微的样子不由地暗自叹了口气,只怕她已把自己当作无情之人,大难临头只顾各自飞。可是各自飞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他们并不是同林鸟。
就要离开了,除了怀礼跟着怀德去留学的那几年,他们还没有像这样分开过。这一离别,可能就是永生不见了,戴染心里控制不住的泛上不舍。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掠过,戴染心惊胆颤的发现,属于怀礼的片段不知何时起早已远远多过了属于怀德的片段。她瞪大眼睛,一口气悬在胸腔之上,她……真是水性杨花了?
察觉到的事实让她强烈鄙视起自己来,从小学的礼仪廉耻就像是一条条带着倒刺的荆条,一下又一下抽打在她心上。一向自谕为标准大家闺秀的她瞬间发觉了自己的不耻,他是小叔,自己怎么可以对他有超乎亲人的想法!
戴染捉紧胸口的衣襟,死死压住怦怦作响的心跳,一定要走,再也不能见了!若再这么相处下去,指不定就要生出什么事了。能出什么事呢?手死死地攒紧,满心惶恐,仿佛站在悬崖边,再往前半步就是万劫不复。
默默转头,那件准备明天去卖掉的婚纱正躺在衣橱里静默无声。它说不了话也没有表情,就好像那个站在身边却像空气一样人。没有重视,默默守护,但临到要没了,才恍然明白他的至关重要。
原来,离开他,会有这种将死的感觉。
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怀礼看到坐在沙发里的她时松了口气:“你在干什么呢?我敲了那么久的门你也不应一声,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戴染的手还捂在胸口,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舒服吗?没发热啊。怎么?心脏不舒服?”可没听过她有什么心疾,怀礼吓了一大跳。
“我没事,刚才……刚才想事入神了。”戴染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放下手,连正眼也不敢瞧他一下。
怀礼也不深究,只略带焦急地说到:“今天我本打算去接你,结果苏建华说你已经辞职了。那个臭小子跟我说了昨天的事,”说着他狠狠地一拍桌子:“早就知道他是个惹麻烦的主!还连累你坏了名声,真是活该被打!”
戴染一惊:“什么?你把他给打了?”
怀礼的眼神变得凶狠又危险:“他不该打吗?他自己都知道该打,所以连手都没还。”
看看欲言又止的她,怀礼很是不满地补充道:“放心,我下手不重,要重了就被他们扭去局子里了。”
戴染别扭地看了他一眼,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妥。倒是怀礼并未纠缠这事,她离职却像他也跟着松了口大气一般:“那工作辞了也好,那么远,而且那校长就是个事儿妈,离他远点安全。”
戴染想笑,又觉得不厚道,憋着小脸看他那副长出一口恶气的爽样儿。
怀礼说着凑近来:“明天下午你到油行来找我,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好吗?”
“不!”戴染飞快的拒绝,说完又有些懊恼地咬着唇,想到就快要老死不相见了,可不可以就放纵一次?
怀礼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的那么直接,呐呐地说:“你有事?我还买了电影票,那怎么办?”
打定主意的戴染笑起来:“那就去吧!”
若是还有一辈子的苦,那也让自己甜一次吧。虽然自私,可是这也许能支撑着她在那条漫长而艰难的人生路上走下去。
第二天,戴染忙了个脚不沾地。打包好行李,细心地藏起来免得被琴姨或怀礼发现,又拿着婚纱跑到黑市去卖了七个大洋。回到家把钱都攒一起仔细地包好,抬眼看了看时钟,离怀礼下班的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换上了怀礼送她的那条湖蓝色裙子,头上系了根同色的发带,任黑黝黝的长发披洒在背上。瞄上精致的眼眉,戴染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少女时光,那颗雀跃不已的心也蹦得轻快,她拎起小坤包连跑带跳的出门。
戴征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一个活泼的身影闯进了视线,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女儿。这样开心、神采焕发的女儿他好久都没有见到了,咧嘴一笑,声如洪钟:“染儿,去哪儿呢这么高兴?”
戴染双手捏着包包,仿佛做坏事被逮到了一样,红着脸怯懦道:“和怀礼约着去看场电影。”
戴征一愣,女人的心思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纳闷儿问道:“你跟他说了明天要走?”
“嘘!”戴染着急的捂住父亲的嘴,左右看了看,才说:“小声点儿!我怎么会说。今天……今天就当送行了吧。”
戴征揪着眉头打量她,半晌才语重心长道:“你再想想吧,其实一起走也有一起走的好处。”
戴染神色复杂的看向父亲,心里更跟打鼓似的,难道爹爹看出来了?
“快去吧,别让怀礼等。”戴征理了理她肩上的长发,又拍拍她的肩:“好好玩,你也难得放松一次。”
戴染百感交集地出了门,一路走一路琢磨,爹爹的样子像是有话想说,他言下之意是想一起走?可是,若爹爹知道了自己起了那龌龊的心思,恐怕会失望之极吧。
怀礼今天活儿做的飞快,不过下午四点过就站在商行门口张望了,这一望便望了一个小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五点四十,总算远远地望见了她的身影姗姗而来。
瑞城才度过了一个最动荡的时期,城里但凡富裕点的家族都被清理一空,所以以前各家小姐的衣香丽影是再也见不到了。此刻戴染一袭湖蓝色的洋装在来来往往的粗布麻衣中尤为显眼,清丽的脸庞越来越近,一瞬间让他方佛回到了高门大户的旧年岁里。
戴染就这样来到他的面前,笑盈盈地望着他。他穿着一件宝蓝色衬衣,衣服有些旧但剪裁仍然十分合身,袖子卷到手肘的位置上,一手插在西装裤的兜里,一手拎着深灰色的外套,黑色的窄腿西装裤衬出他漂亮修长的腿部线条,整个人一如往昔,笔直而挺拔。
这样一对不亚于电影明星的出色男女站在路边两两相望,引起不少路人频频回头。他们仿佛是暗沉书房里的那瓶绚烂春花,又似蓝天上漂浮的两朵彩云,为这单调腻味的下午抹上了一抹绚丽的色彩。
怀礼整整高出了她大半个头,戴染得微仰起脖子才能看见他的眼睛。西斜的太阳将他的身影投成一条长长的线,盖住了她眼角那抹蓝得让人心潮澎湃的天空。她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眼波中,好似一片花瓣飘落在湖水的中央,一圈涟漪缓缓慢慢地悠悠荡漾开来。
“你今天很漂亮。”怀礼赞叹道,同时心里溢出满足。他认出这件衣服是他送的,也看出她为了今天的约会而精心打扮过。这是不是能说明些什么?
“还记得你们从法国回来举办的那场舞会?”戴染笑得有些调皮:“你说我穿的不合时宜。”
怀礼摸了摸下巴,摆出夸张的不记得的样子:“不会吧。我的染儿一直都很美啊,怎么可能有那么失水准的时候!”
戴染扬起粉拳轻敲了他一下,笑道:“不记得最好,没有女人会希望被别人记住自己不好看的样子。”
“那我永远记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好不好?”她今天莫名地亲近,怀礼有些晕乎乎地。
戴染用力地点点头,心中悲伤:即使分离,你也一定不能忘了我现在的样子。
她自私的想,即使怀礼会拥有他的妻子,但也仍然希望自己能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即使只能相忘于天涯,但心中有彼此,也就满足了。
第四十六章
电影院前,怀礼给她买了一包奶油瓜子和一包糖炒栗子。戴染挎着他的手臂,亲密的进了电影院。
阮玲玉的票房号召一向极好,放映室里挤了又挤,满满当当地放了一百多张椅子。戴染乍舌:“这么火爆!你怎么抢到票的啊?”
怀礼得意地笑笑,没有回答。他可不想告诉她,为了这两张票他连着几天对售票的小妹狂飞媚眼,好不容易小妹才娇羞的答应替他保留两张。要知道,在这不允许特权存在的年头里,那个小妹得冒多大的风险才能偷保住这两张票啊。红颜祸水,真是让人胆战心惊。
你侬我侬的爱情片是女人看的,男人只是欣赏美女而已。散场后戴染还沉浸在虚构的罗曼蒂克里不能自拔:“他们两人真是太相配了,要是现实中真能结成夫妇就好了。”
怀礼大笑道:“现实是残酷的,吴祖临那种花花公子,怎么值得托付终生?”
戴染悠然神往地转了一个圈,蓝色的大裙摆划出美丽的弧度。“可是他的笑容实在太有诱惑力了。长成那样,想不花心都很难吧。”
“难道染儿也喜欢坏男人?”怀礼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原来是真的啊!怪不得我那么受欢迎。”
戴染噗哧一笑,一把挽起他的胳膊:“你呀,除了嘴巴坏,其他倒是顶好。坏人你是做不了了,在我心里你是排名第一的大好人。”
怀礼笑着挑了挑眉,他正背对着夕阳,星眸泛起深邃的黑:“哦?有这么好?哪里好?”
戴染被他看得心头一跳,赶忙转头故作轻松地笑道:“好就是好,哪儿说的出来那么具体的。”
两人刚好走在桥上,怀礼一把把她拦腰抱起转了一个圈,她还在晕头转向之时他已经将她横抱着置于栏杆上,笑得邪气,威胁到:“说不说?不说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戴染脑子里一下划过刚才电影里男女主角的画面:
河堤上,男人抱着女人转了一个圈。
男人低头霸道地命令:“说你爱我。不说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女人吓得尖叫,挣扎了半晌,只好含羞带怯地说道:“我爱你。”
男人满足地笑着低下了头。
镜头虽然切换了,但戴染认为,他们一定是幸福地接吻了。
此刻,不知是他无意还是故意为之,场景和对白都与片中的男女主角不谋而合。想起那个若有似无的吻,戴染唰地红了脸颊,双手死死攀住他的脖子,咬着牙一言不发。
怀礼的头垂地低了些,眼中映出一片跳跃的火焰,让人分辨不出是这灼灼的晚霞倒映入了他的眼瞳,还是他的眼瞳点燃了这一片云彩。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如醉人的春风般温柔:“说,我哪里好?”
可能是这黄昏与夜色的交界时分,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中显得不确定,让人忍不住去探究……
他的眼神太过暧昧,又或者是晚霞蛊惑了戴染的心。腹中像有无数的蝴蝶扑楞着翅膀飞到了胸口,只一开口,那些彩蝶就翩翩飞舞出来。
“你善良,有责任感。我冷时,你会帮我加衣;出门时,你会稳妥地护我周全;
你知道我怕打雷,所以一打雷你就拉着我聊天到很晚;你永远都不计较我的任性,总是在我任性的时候默默守着,我撑不下去的时候又默默拉我一把;我被抓走,你总是不顾自身安危的挡在我身前;每次我哭,你都不会先问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先问我有没有事;就连刚才的糖炒栗子和瓜子,你也是剥好了一个个放到我的手里。”
说着,她忍不住轻抚过他俊美的脸颊。只那一下,仿若蝴蝶翅膀拂过,若有似无,让人难辨真伪:“其实细想起来,从小到现在,我们认识了二十几年。无论是以前富贵荣华的日子还是举步维艰的现在,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你都会想办法满足我,只要是我的愿望,你都会竭力帮我达成。可能除了你,世上再也没有那么舍得在我身上花时间的人了。”
只是,那句真相不能对你提起,骄傲的你竟然为了我而哭泣,那就是我爱上了你的理由。
就这么别过吧,不要再说出什么让我们俩都万劫不复的话。不应见,不能见,也不敢再见了。
很久以后,戴染都记得怀礼那时的表情。
情难自禁,他的情感就像是一个涨到极至的气球,立刻就将爆开来。但是,她却在快要撑破的那一霎那松了手中的气口,眼看着他哧溜溜地瘪了下去。
她最后一句说得是:“不仅我,我想怀德也会感谢你对我们母子的照顾的。”
那好不容易才护得周全的一点火种被她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轻易闷息。四下吵杂不堪,他压抑在胸口急欲喊出的话被打到千里之外,牙关几乎要咬碎。他眼里的苦楚和不甘有如潜伏在身下河底不甘心毙命的水鬼在撕扯着,让她顿感迷乱。
那一刻,他站在那里,她躺在他怀里,仿佛站在天空暮色的倒影中一般,沉默地对峙。 情海沉浮红尘变幻,谁又能逃脱?怀德,那道横在两人之间最深、永不干涸的伤口。
终于,趁着薄薄的暮色,戴家三大两小拎着行李悄无声息地走了。
二楼的窗早已打开,怀礼坐在窗前手里攒着戴染留下的离别书,苦笑道:“连回头看我一次都没有啊……”
那日,他亲手做了满桌的糕点。用完早餐后戴征把他叫到了房里。
“怀礼,虽然你爹和怀德都不在了,可我当你是我半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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