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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于云水-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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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太过心酸,太难得。
父子情是天性,很快,小兴邦一见到怀德就变成了一条使劲摇着尾巴的小狗,讨好地围在他身边一个劲儿叫着爸爸。怀德再是宠辱不惊惯了的人也觉得开心,把他抱到膝盖上坐着给他讲打仗的故事,一旁的琨儿听得直打瞌睡,没一会儿就跑的没影儿了。小兴邦却从头到尾扑闪着他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还不太熟悉的爸爸,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进去。
怀德在江遥前后不过待了五天,左邻右里刚刚才发觉戴家来了一位十分引人瞩目的男人,还没来得及四处打听,那人就已经走了。街上的三姑六婆纷纷登门拜访,其实也不是对那王子似的男人有什么想法,只是哪怕能打听到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够她们好几日的谈资了。
可偏偏戴家人什么都不说,只说是远房亲戚,连小兴邦都被封了口,只说不知道哪儿来的叔叔。
想到那日他再离去时的情景,夕染心情有些交错,那样骄傲的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背影,落寞到几于平静。
往事就像坐在巷口那个老人终日不离手的胡琴,悠悠一线牵着,渺渺的荡着。细数来,没有一次的离别像这次这样平静,那些心碎悲泣,忐忑不安都已成了前尘旧事,被时间洗刷之后终是苍白了画面,再难回味当时的心境。
夕染恍然既而惶然,或许这一世都要这么不明其意地过着了吧。才起头的情丝被这场突然的造访硬是揉乱了准头,再不知该怎样捻线穿针,秀出一副怎样的未来。
怀礼什么都没说,一如既往地上工、出差、和他们一起吃饭。日渐杂乱的胡渣,总是涣散的眼神,夕染明白,他也还没想好,还在迟疑着前行的方向。没有一条路不是荆棘丛生的,这也是他们犹豫不决的原因。
看着日渐消瘦的两人,戴征也烦忧不已。若怀德没有回来过,事情好办,若怀礼没有来过,事情也好办。不知这是兄弟同心,还是冤家路窄?皆是披星戴月排除众难而来,竟在这里面面相觑。一前一后的两个人这般默契,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硬是逼得人走投无路!
流光偷换,日子过得荒腔走板,困局中谁都无法踏出第一步。夕染不由得想起了才子他乡老、美人白头、将军迟暮一类的话,何种人生都经不得一个“老”字,一样地让人唏嘘。不想自己也如前清宫女一般,等白了头发,最后只等来一个“赦”字。
小半年一晃即过,初冬时,出人意料地,怀德再次出现了。他出现的十分隐密。那是地面冻满薄霜的凌晨,他敲开了怀礼的门。
这次他带了很多钱回来给他们,而且一住就是半月。除了睡觉的时间,其余全都在那间一室一厅的房子里度过。他显得比上次还要谨慎,白天绝对不上街,实在在家里待闷了,也只在天色全黑之后出门走走。
怀礼问过他为何回来,他欲言又止,末了,答到:“心里放不下,就是想回来看看。”
任谁都看得出他有心事,但夕染却当成没看见般从不过问。若是那般难以启齿,又何必去问呢,想说时,他自然就会说了。
家中众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平淡如水的生活十分难求,镜面下那汹涌的波涛总有击碎平静的一天。
怀德看着灯下的妻子和儿子。小兴邦肥嘟嘟的小手握着勺,一口一口吃着饭,她不时的夹些菜在他碗里,无论什么,儿子都会听话的吃下去。那张敷满米浆和酱汁的小脸是那么可爱,看着他就知道作为母亲的她花了多少心力。
不知是不是故意,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孩子,绝不往他这边瞟一眼。她的眼中满是慈爱,平日里她对孩子的教育很严,只有这时的眼神才是肆无忌惮地宠溺。
“染妹,我想和你说件事。”
夕染的手微不可觉地顿了一下,女人天生的直觉,这事她不太想听。两人都不说话,半晌,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终于勇敢地迎视着他:“说吧,我好好听着。”
怀德定定地看着她,开口已是一发不可收拾地绝顶毒药。
“染妹,对不起,我在那边又结婚了。这次回来,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明明是稳稳坐在凳子上的身子却晃了两晃,一切的坎坷和折磨都比不上这一句的冲击来得扎实。夕染首先想到的是那么多的折磨和隐忍究竟是值还是不值?接着,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响着:“报应,这都是你不守妇道的报应!”
她的反应尽收他眼底,眼角眉梢的震裂清晰无比,但他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坦白的勇气,此刻骑虎难下,只能继续到:“卫兵回报说你们全部离世时我整个人都崩溃了,那段日子不堪回首,每每想到父亲的偏爱,你的体贴,儿子的乖巧,我就有想跟着你们去了的冲动。蒋林方先生劝慰了我很久,无论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给了我莫大的体谅。”
略一停顿,他才接着道:“后来……他说要将他的女儿许配给我。我起初是不愿意的,但那时我已是身兼几校的校长,很多场合都需要携伴同行。蒋先生劝我,说我的人生还有很长,逝者已矣,更何况我的工作十分需要一个贤内助来打理。所以,我终究还是答应了。可没想到的是婚后一年多,我就收到了戴天晓的信。收到你们都还在人世的消息我是何等激动,可是激动之后更大的是担忧,始终是我负了你。”
那日,他泪如决堤,那么多人都看见他失声痛哭之态,当时的冲击他记忆犹新,说到此处时,声音哽咽起来。“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回来看看你们。蒋先生明白我的心情,再是不愿,却也下令各部配合。可是她……唉……我也伤了她的心。”
夕染恍然,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别人而叹息。他从来都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即使他内心有其他看法,但说出口的都是笃定之词,这还是他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迟疑。可惜,这个人不是自己。
“对女人来说,这确然是伤害。”夕染声音平静,没有不甘,没有苦楚,是沉的不能再沉的平静。
听她这么一说,怀德的愧疚更浓,终于失去了昔日的骄傲,“对不起”三个字怯懦又苍白。
“你接着说吧。”夕染看看窗外的天色,她最不想要的就是百无一用的愧疚,所以她更不想让这天都在他翻来覆去的对不起中结束。
从上次见她,怀德就发现,她已不再是原来那个娇滴滴又爱笑的大小姐了。不知是因为经历还是时间,她身上沾着一层刀枪不入的冷漠,淡定的连他都不能理解。如现下,她出乎意料的没有大哭大闹,怀德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不过,在记忆中,大哭大闹确实也不像她会做出的事,而在高砂的那个她……好像才是这样的人。
“我回来的事彻底激怒了她,一怒之下她直接去了美国。其实……她平时很好,虽然不够端庄体贴,但确实是个贤内助。”她的娇俏和小脾气都一一闪现在他脑中。他惊讶地发现,原来夕染在他脑中就像一具完美的躯壳,而她才是个有血有肉的妻子。忽然,他又想到夕染为了孟家,为了保护他父亲和儿子所做的一切,心里又狠狠地责备自己,他觉得在她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拉回思绪,轻声咳了咳,他接着说道:“上次回去之后,我也一直在思考以后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也想过离婚,然后组织上安排把你们接过去。但是没料到,美国那边一个电话,她……怀孕了。”
怀德的自尊和骄傲都非常强烈,强烈到了可以盖过爱恨的地步,这种人是宁愿受伤也不能妥协的类型,往往不能在爱情上持久。而后的结局不用再说,一室暮色,未完的话语都已呈现在各自心中,两人便是那两杯相对无言凉透了的茶,不可谓没有余香,只是淡地连自己都闻不出来了。

第五十三章

“染妹,你怪我吗?”半天没说话,一开口就问得突兀。
夕染细细地想着,将这几年聚少离多的时间一天一天数过来。忽然发现,他们的交错竟如此简单,谁对谁错加加减减几个回合便水落石出。但,应该怎样回答?莽撞懵懂的前尘,或是水落石出的尴尬与萧瑟,究竟哪一个比较从容?其实,两个人都明白,只是她一句虚假的原谅便真的可以放他解脱,所以他怯懦求和,她是否就真能做到那般洒脱?夕染有点迟疑。
世上万般故事,无非生、离、死、别。
世人诸多牵扯,无非爱、恨、情、仇。
已是半辈子流光偷换,青春不可谓不轰轰烈烈,有必要再继续抵死缠绵?生离死别都是了断,不过是想求个结局。此生缘悭,皆已耐心全失,经不起任何纠葛,经不起任何故事,经不起任何“精彩纷呈”了。
她到最后也没开口。往事历历在目,温柔的许诺、坚定的誓言,未待到兑现就已烟消云散。无奈苦笑,诺言的“诺”和誓言的“誓”都有口无心啊。
青春韶华换回半世磨难,脑中虽早已放手,可心终有不甘。洒脱,想象和行动之间还是有些许差别的。
那日夜里,怀礼家门口站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即使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也遮不住她柔美的姿色。夕染推开门,目光没有错过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一道雪亮的光划过心头。
女人转头看见了她,欲言又止。两人对视,点了点头,终是夕染败下阵来,转身掩上了房门。
她从窗后看到怀德出来紧紧拥抱着那个女人,他们牵着手看了这边好久,终于相携离开了。罢了,他们俩即使回头,回得了过去,也回不了当初。想起那女人离去时满足的笑容,夕染心中苦笑,也好,这场乱仗中,总算有人是开心的。
怀德的离开犹如他来时一般隐秘,厨房里还留着晚上的残汤剩菜,兴邦在床上睡的香甜,隔壁床上还留有那人的余温,可终究是空了。
夜里,凌晨四点多,夕染独自坐在厨房里呆呆望着窗外那轮弯月。月残,果然人也难圆。忽然,身边探出怀礼的脸,眉如墨染,眼如朗星。他晃晃手里的酒坛子,夕染笑了,那是她最爱喝的花雕,不知他有没有来得及加几颗梅子。
蹑手蹑脚出了门,怀礼不知从哪里找了一辆自行车,指指后座,夕染便跳了上去。夜奔许久,两人找了一处空地,怀礼揭开坛口的红封布先喝了一口,酒精一路烧过喉咙和肠子,长长呵出一口气,织成温热的白烟。
夕染接过酒坛。他竟提前温好了酒,坛壁还有些烫手,一入口,果然是她最爱的梅子黄酒。那酒香蓬勃得像有生命一样,恶狠狠地,冲著人直扑过来。酒温驱散了寒意,四肢百骸也暖了过来,惊觉自己方才仿佛不是人的体温,再接着喝了几口,才把坛子送到他面前。
他接住灌了一大口:“这酒还是太淡,赏月看花喝还行,但人伤心的时候还是要喝白的烈酒啊。”可惜家里常备的只有这种酒,因为她喜欢所以备下不少,可以在她开心时凑趣尽兴。这样的话他没有说,只是他不说,她也不是不知道。
怀礼直直地看着她,眼里有悲伤、有疼爱、有探究……
夕染嫣然一笑,坦然道:“伤心是肯定的,是人遇见这样的事也都伤心的。赏月看花时喝这种酒是添意境,现下伤心,喝这酒能浇实了我心里那块墙。虽然痛,但是把土压实了,以后就再不会轻易动摇了。”
怀礼愣了愣,继而和她相视一笑。世事将她锻炼成了铜皮铁骨,如今只当打落牙齿和血吞,戴家大小姐岂是那种像小女子般只会哭泣的人?多大的风浪都过了,她能撑住,他就陪她撑,她撑不住倒下的那霎那,他自是会把她接稳了护在怀里。
“你心痛,我便会比你痛上十倍。若你不想我被活活疼死,你就少些伤心。”一句话末了,他已经一把抱住她,又凉又燥的呼吸吐在她颈边:“你真的没事吗?”
夕染一愣,反手拥住他,暖意顺着冰凉如水的衣面传到她的心里。
她不会忘记相携的两人渐去渐远的背影,就像她会记得耳侧的细微呼吸,还有他温暖的手掌,用心的体贴……
以前的事,发生了就无法改变。一段前缘,伤过了心,无论谁都不会回过头一一弥补,没有这样的时间,也没有这样的精力了。不如顺其自然,时间流过,又是一样海阔天空。
那天,夕染这样回答怀礼:“你放心。过去的事,我不计较。从今天起,我一定好好保重!”
许多事实昭然若揭,可就像怀礼和夕染无法向怀德坦诚相恋之情一样,怀德也无法解释以后要何去何从。时间一涮过,焦急的更加焦急,而有些人却心存侥幸的淡然下来。
本以为怀德会和夕染解除婚姻关系,可他念着孩子,念着糟糠之妻无人照顾,便自以为是地继续保全这段关系。每隔几月,他便想方设法地让人带不少财物回来,心里越是愧疚,出手就越是大方。
这样的情况让怀礼焦急不已,可和夕染商量来商量去,也不知该如何说明。每每提笔写信,却又觉得甚为不妥,怀德那个级别的书信往来,都要由军方的人先过目,此事虽情有可原,可毕竟不光彩,没有必要人尽皆知。本以为已水到渠成的事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搁了下来,而雪上加霜的事也跟着来了。
在一个令人焦躁的晌午,琴姨出现在了江遥。怀礼闻讯而回,母亲突然出现的原因他能猜个大概,他只希望在让染儿难堪之前把事情解决了。
琴姨和戴征坐在狭窄的客厅中,漠然无语。琴姨一反温顺常态,浑身透露着坚决,肃然的面孔让人一看便知,方才两人一定已经有过一段不太愉快的谈话了。
“娘,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山长水远的多危险啊!”怀礼进门,一脸急切。
琴姨巍然不动地直盯着他:“再远我也得来,就是赔上这条命我也得拉你回去!”
“娘……”怀礼无奈,却被母亲急切地截断了话语。
“你大哥已经给我写过信了。既然怀德还健在,你的心思成何体统?就算当初以为你大哥牺牲时,我也没同意过你和染儿在一起,更何况现下!若你还想让大家都保全颜面,就跟我回省城!”
“娘……可大哥在那边已经成家,他不会再回来了!”怀礼据理力争,毫不松口。
“胡说!”琴姨手掌啪的一声用力拍在桌上:“上次他不是回来过,以后局势缓和,他便还会回来。在那边娶亲又如何,男人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现下他当然无法定论,将来他是回来定居,还是将染儿接过去享齐人之福,你如何自处?再说了,孩子都那么大了,怀德怎么可能连骨肉都不管?!”
“我也会像父亲一样对待兴邦,视如己出。”怀礼面色煞白。他知道母亲的担心和顾虑不无道理,但即使天下人都耻笑他,他也不愿放弃。
果然,琴姨嗤笑出声:“视如己出?那能和亲生的一样?若你的孩子给别人养,你会愿意?!”
怀礼嘴唇动了动,任何反驳都显得无力,他深吸了一口气,坚决到:“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染儿的!”
闻言,琴姨怒目圆睁,两列泪水划过脸庞,嘴唇紧紧抿起,毫不退缩之意一看尽知。
双方僵持不下,夕染回到家时便看见客厅中各坐一方默然不语的三人,脸色微白,心下也知已是避无可避。
“琴姨……”轻声呼唤,一如往日,只望昔日那个疼爱自己的人不要赶尽杀绝。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往日种种浮上心头,从前对她的疼爱,这些年来对她的感激都如鲠在喉,但道德观念却让人不能心软。琴姨终于放下一身硬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头,轻声道:“染儿,我们单独谈一谈吧。”
“此事和我有关,要谈什么我也得在场。”怀礼着急地插嘴。
夕染见琴姨脸色微变,心下纵是百般不愿,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怀礼,让我们单独谈谈吧。这个死结总要想办法打开。”
戴征眉头一皱:“你确定?”
夕染苦笑点头。戴征转头对着琴姨,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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