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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于云水-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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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小手的十根指头都被红薯烫的通红,伸手接过,那指尖还余留着炭火的热度。“谢谢,”怀礼咬了一口,烫得他直吸气,感叹道:“想了五年了,就是这个味儿啊。”说着用钳子夹起一个玉米,一边吹气,一边左右手来回换捣,好不容易才拨开来,递给戴染:“来,你吃这个。”
戴染笑嘻嘻地接过,一口咬下,满嘴留香。
阮涵坐在对面,一边手忙脚乱地剥着皮,一边奇怪地看看那两人,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疑惑。
乔氏夫妇为他们三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农家饭,怀礼从来都不在意繁文缛节,非要拉着两夫妇坐下一起吃。刚开始戴染和阮涵还不太习惯,后来大家聊起小时候怀礼在庄里调皮捣蛋的那些事,便你一言我一语地笑开来,气氛十分活络。
饭后戴染意犹未尽,说还想在后院坐坐,看看月亮。怀礼想她已经许久没出过门,便没有阻止。
乔大叔帮三人摆上新鲜的水果和上等的茶,便接着去厨房收拾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月亮的清辉渐盛,满院子的花香馥郁起来,几声虫鸣此起彼伏,悠然美好。
桌边,阮涵将剥好的橘子递给戴染,戴染分了一半给身旁的怀礼,怀礼默默吃着,此时无声胜有声。
郊外的温差很大,一到晚上气温就会低好几度,怀礼的外套已经给戴染穿上了,阮涵还怕她凉,便把自己的小坎肩儿也给了她。戴染也不推辞,直感叹说怀孕没什么好,就是地位高,简直个个人都把她当祖先供着。
阮涵笑她,让她抓紧这段时间作威作福,一旦孩子生下来,她也就没这待遇了,怀礼笑着应和。戴染看看那同气连枝的两人,咬牙切齿地说那她得多想想怎么使唤他们才够本儿。
这一坐就坐了一个多钟头,阮涵衣衫单薄,冷得受不了,跑到厅里去烤火。戴染和怀礼仍然坐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着小时候,说着怀德不知在做什么,说着孩子生出来将是什么样的光景……
说着说着,身边的人儿没了动静,肩上一沉,怀礼转头看了看靠在肩膀上的脑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小心伸手帮她紧了紧外套,又把衣领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的下巴。那张小脸在月色下纯白安静,像是精心培植的百合花,不沾世俗兀自美好,那晶莹剔透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她。
院门处,阮涵收住正要踏入的脚,皱眉看着院中依偎的两人。那一瞬,他的谈笑、他的呵护、她的亲近、她的信任,还有他们相处时的默契……许许多多相干、不相干的画面一起涌出意识的泉眼。脑中一道惊雷闪过,心中再无法平静。
第十五章
时光像流水一样涌动向前,一转眼,戴染的肚子已经变得明显了起来,可是怀德仍然没能抽出时间回来看看。家书里的他就象孟府的朱漆大门,淡然伫立,不喜不悲,可靠的经年不变。
他只字不提境况危急,可近日来,瑞城最耸动的话题无一不指向省城的防线——那里即将被攻破。
省城变作困城的消息不分先后到传到各人耳中,家里人还没来得及封锁消息,戴染就从前来探望的戴瑶口中得知了此事。这个坏消息像一块巨石扑面压来,封堵出路,此时的戴染却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怀德如何了,而是若遇大难腹中的孩子怎么办。
省城被围困,已有两月没收到怀德的家书了。孟老爷脸上的担忧一日深过一日,外面的世道变得异常艰难,怀礼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这种时候,戴染愈加强迫自己要沉住气。
现下家园危难,为了不让其他人担忧,她每日将自己照顾地仅仅有条,又托爹爹寻来有经验的奶妈贴身照顾,严格按着养身方子食补,精神好时还帮琴姨打理一下府中事物。
她告诉自己,男主外女主内,不管外面是否翻了天,但女人主理的这个家不能散!
近日,怀礼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常见他怒气冲冲的进门,却在看见她后刻意散去了一身火气,细细询问腹中胎儿状况。他说大哥正面临危急时刻,他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孩子和她,说着说着却又面露愧色,嘟囔说着生意没顾好,对不住大哥云云。
戴染笑着宽慰,这样的世道怎么可能有好的生意,守过这个难关就已是大幸,又劝慰着钱财乃身外物等等。
闻言,怀礼只摇头苦笑,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却也只说的出“染儿放心”这几字。
这天,若兰破天荒地来探望她,一道进来的还有阮涵。
自若姣婚礼后,若兰总是若有似无地躲着她们,约她出来她说没空,去看她她却又推托说有事,后来大家事忙,她们和若兰也就疏远了。一晃过了半年有余,今日看着他们两个一起前来,戴染诧异了半刻。
“我们在门口遇上的。”若兰看出她的疑惑,掩口笑着,又亲昵地上前拉起她的手说道:“你怀孕了那么久,我还没专程来探过你,别怪我。”
她还是那样端庄美丽,不外放但也绝对不内敛,久日不见的尴尬轻而易举消弭在她三言两语间,仿佛本就没什么一样。
“我哪儿敢怪你这个大小姐。再说了,在薛家、陈家还不是都见了好几回了。”戴染笑言。其实自己心里从来没怪她,一直以来只是担心她而已。
“看,你这话说的还是怪我了。”若兰笑着摇摇她的胳膊,一如往日的亲密:“我不来是因为我过得很好,若不好,早就来找你诉苦了。”
她的眼睛里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戴染张张口想问,却又觉得再问也没什么意义,既然她说过的好,那便是好,现下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呢。捏了捏相握的手,表示心意相通,两人相视一笑转头看向阮涵,戴染问道:“你这个丫头一个多星期都不来了,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把我给忘了?”
自从与怀礼相熟,阮涵便对他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偶尔也会说些半明不明的话,怀礼虽只是意味深刻的笑笑,戴染却极力撮合两人。他们俩人一直这样不明不白地牵扯着,怀礼没回应,阮涵也不急,拖久了,连戴染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今儿过来也不先打个电话,怀礼没在家呢。”戴染调笑到,言下之意是她对怀礼比对自己还亲了。
阮涵也不臊,脸笑成了一朵花,弯起的双眼遮住了一丝失落:“王子不给面子,我这个公主也不想等了。正好若兰也来了,免得我一个个去说,今天就一起告别了。”
“啊!”两个女人异口同声地惊呼:“告别?”
阮涵点点头,脸上仍然保持着用力的笑容:“我要去美利坚了,全家一起。”若不是弯成新月的眼阻挡住了泪水,一旦流出来就止不住了。
“什么时候?”戴染捂住突然酸胀的心口,死死掐住不让它蔓延。
“不出三天吧,父亲安排好了就走。”阮涵说着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她们:“哥哥说在这里很危险,所以早做了安排。去那里我也算留洋了吧,你们都要为我开心哦。”一边说还一边张开双臂,做出拥抱蓝天的姿势,仿佛非常向往那个传说中的国度一般,只是窗台上溅起了一滴、两滴、三滴……水渍。
屋内被沉默填充,都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前那阳光透过的身影。还是若兰率先回过神来:“没错,我们是该为你高兴,去那里是最稳妥地打算。”
戴染的手抚在圆鼓鼓的肚子上,小宝宝好像也体会到了母亲不舍的心情,在里面躁动不安的伸出小手小脚,贴在大手上。“那你要去多久呢?”说着又兀自笑起来,摇摇头:“也是,是我也不会回来了。孩子啊,你阿姨都没看见你就要走了呢,你是不是也舍不得她啊?”
阮涵倔强地不回头,声音仍然是笑着的:“你们以后也可以来看我啊,不过我可不包船票。”
若兰笑道:“以前都没觉得你是守财奴呢。”
阮涵低下了头,喟叹:“不是因为有钱,也走不到美利坚去。现在才真真觉得,只有钱才能买到安全啊。”
若兰也叹了一声,杨家确实是资金不如阮家雄厚,所以也逃不了那么远。不过要举家离开这里,恐怕也不是太远的事了。
“戴家和孟家不准备走吗?”若兰问道。
戴染笑了一下,说道:“现下是不走的。怀德还在省城呢,除非他说走,孟家才会动吧。戴家……我那爹爹才舍不得那个只坐了一年的局长位置呢。”
其实私下她也劝过父亲,让他带着家人出国去,可是爹爹却无所谓地笑笑说这瑞城他还没待够呢,不舍得走。只是近日来,听戴瑶说他已经搬到娘以前的院子里去住了。就外面的情形看来,怕是要厮守也守不长了。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伤感,离愁别绪一下涌了上来,阮涵在窗边都快站成了一座雕塑,可是就不过来坐下。
若兰收拾了下心神,笑道:“你看,我今天来还有事要请教你,这都忘了说了。”
有事情转移下情绪也是好的,戴染也缓过劲来:“什么事?”
“若姣也怀孕了,可是城里好的奶妈都被请走了。你家这个可是瑞城里最有名的,所以我过来要一份她给你安排的食谱,还有能不能请她有空过去给我妹妹指点指点。”说起妹妹怀孕,若兰跟自己怀孕了一样高兴。
看着她兴奋的表情,戴染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这人的心思她真的猜不透,难道她真的放下了林庭勋?连阮涵闻言也赶忙擦了下眼睛,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若兰。
见她蹙着眉,若兰假意嘟了嘟嘴:“借你个奶妈就那么为难?小气。”
戴染还是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却也还是点点头:“没关系,我让她每周抽空过去一趟就是,不是大事。”
若兰闻言果然开心起来,摇着她的胳膊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好,最大方。”
阮涵噗哧一声笑出来:“有那么高兴么?又不是你要生。”
几乎是立刻,戴染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怪她口无遮拦。阮涵也反应了过来,吐了吐舌头。
若兰一腔真情,十年守候如一日,现下无论她再怎么笑,也只觉得像茶碗上飘着的薄烟那么虚浮。若姣的幸福越是路人皆知,她的狼狈就越是无处遁形。
若兰却仿似不知道她们的心思,没事人儿一样笑道:“我亲妹妹的孩子,还不和我的一样!”
闻言,戴染心里隐隐不是滋味,却又无从说起。
又坐了一会儿,若兰便说她要回去照顾若姣了。戴染也没留她,拿了一张食谱给她,把她送到了大门口。若兰再三叮嘱了让奶妈一定要按时过去,便匆匆离开了。
阮涵望着她的背影,疑惑道:“她真过了那个坎儿了?我怎么就觉得这么怪呢?”
戴染轻叹了一声,吩咐管家让人把车开过来,对阮涵说道:“我们去找怀礼吧,你走的事还是跟他说一声的好。”
阮涵的眼睛又弯成了新月:“虽说我和他还没到报备行踪的程度,但去看看他我还是高兴的。”
戴染笑着将手指在她脸颊上狠狠一戳,咬牙切齿。
最好的朋友就要离开了,心中满是不舍。她和怀礼……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缘分吧。
第十六章
车到九州大药房,掌柜的回说二少爷被当铺的几个管事叫走了,于是两人又驱车去了典当总铺。
孟家当铺一共五间,最大最老字号的一间开在城西一条隐蔽的巷子里。门口进去三弯四拐,五个柜台分布在不同的隔间里,打外边过是看不到的。
城西住的皆是权贵,可权贵并不代表不会缺钱。这间铺子生意向来很好,收到好货色的机会也很高,所以当年这里开了没多久,孟家就存够了资本,迅速地扩张了几家店。
伙计带着她们穿过又暗又窄的走廊,后面的房屋倒是书香气起来。几间对开的房间里挂满了名家字画,博古架上都是古董花瓶,桌上还摆着各种书本。
忽见左头的房间里册子散了一地,戴染正觉得奇怪,便听房里传来一声暴喝:“把钱给我吐出来,然后滚!”
阮涵被惊得一个哆嗦,拉拉戴染的衣袖:“怎么回事?”
戴染也皱眉摇摇头,挥挥手让伙计退下,带着阮涵走到门前。
只见屋里一共五个管事,三个管事垂着头站着,地上跪了一个,还有一个面无表情地站在椅子前,手里捏着一本册子。怀礼站在他们中间,白衬衫的袖子高高卷起,眉头皱成了川字,轮廓分明的脸上煞气弥漫。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没出声,静观屋内的事态。
椅子前的那人将手中的册子递给怀礼,他看了一眼便猛力甩了出去,撞翻桌上的茶碗,砰地一声落在地上裂成碎片。
“你是自欺欺人还是白痴?这样的帐给我看,你也太高估自己了!要想吞我孟家的钱,也要做的漂亮些。这么多年的大掌柜都白做了,偷吃也不记得抹嘴。”
地上的人爬得更低了,整个人都在瑟瑟地抖着,可嘴里还在辩白:“二少爷,是世道不好啊,亏损不怪我啊。”
旁边三人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直把自己当成了古董花瓶摆在屋中。
怀礼怒极反笑:“世道真是不好!”说着蹲下,手一巴一巴地拍在掌柜脸上:“世道不好的把我家老臣都带坏了。几月来,你们三家店不是亏损就是持平,真是难为你们了。”
闻言旁边站着的三个又跪下了两个。
“二少爷明察啊,我们绝对没有做坑东家的事啊。”
怀礼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他们匍匐的身体上投下一圈阴影,拉了拉已经敞开的领口,转身在椅子上坐下。“现用的记帐方式是大哥教你们的吧,”说着微微停了一下,露出一个毒蛇般的笑容:“可是这方法,是我提供给大哥。所以……你们觉得我会看不出里面的前言不答后语?”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力地敲击着桌面:“城西两间铺头都收过杨家的血玉镯?还一家收成两千个大洋,一家收成一千个大洋?可我怎么只听说他家有一个祖传血玉镯呢?”
地上三人心中叫苦,脑子急速转动想为自己辩解,却听慵懒的声音越发狠戾起来:“账本上记录收了价值七万大洋的货,付了三万大洋出去,又卖出赚了五万,但扣了工钱和打点的钱就成负数了?”
一人开口解释道:“现在打点的越来越多了,那些官胃口越来越大,我们也没办法啊。”
“哪个官?”怀礼停止了敲击,直直盯着那人。
“都……都这样。”
“名字!”怀礼步步紧逼,毫不退让。
最先跪着的那人出声了,身体还在发抖,连声音都在打颤,却坚决得仿佛破釜沉舟最后一搏一般:“世道不好,就连戴局长都没给孟家面子,越收越多。宣市长、廖大帅、张部长,他们哪个是好善于的?我们在孟家也都干了几十年了,以前老爷都没有怀疑过我们,大少爷也没有,现在二少爷非要这么说我们也没办法,那我们只有离开孟家以示清白了。”
“对!我们都不干了好了!”其他两人立刻会意,以退为进。
屋里静了下来。
半晌,只听怀礼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仰在椅子上笑得直揉肚子,地上的人惊疑不定地抬起头,他眼光犹如两片雪亮的利刃飞了过去,吓得那人又赶忙低下头来。
“坐堂的本子上记的收阮家典当物二十三件,其中有唐三彩、金佛,到了你的本子上就成了二十二件,这两件物什变成了金饰一套,典当总价为两万个大洋。若不是唐三彩和金佛撑住价值,我觉得两万个大洋给的多过头了啊。”
匍匐的人心里一跳,他万万没想到平时这个吊儿郎当的二少爷这么心细,居然去查坐堂的本子。
“两万个大洋?我阮家真金白银可只收了一万两千个大洋啊。”阮涵的声音响起,和戴染两个步入房中。
看到她们,怀礼稍稍收敛了脸上的厉色,上前搀扶着戴染坐到椅子上,又给她加了两个软垫才作罢。“怎么过来也不打个电话。在外面站多久了?领路的不知道带你先去坐着喝杯茶么!孟家的伙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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