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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有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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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富贵问旁边那人:“林幼泉,你能不能确定?”

一个陌生的声音战战兢兢地说:“于……于书记,我……我确定了,的确是咱们的新抗生素引起的。新抗生素应用于人体后有什么副作用我还没有得到反馈,但是分离后的残渣和别的……我还没有搞清楚哪些……和别的化学药品起反应,生成一种毒副作用很强的物质,可以破坏人体的基因和各种免疫力。咱们以前没有意识到,直接把残留物排到了丹河里。镇里饮用的水都是丹河水,喝了以后就会根据个人的体质,造成不同的怪症……”

“妈的!”于富贵狠狠地骂了一声,“现在你能确定新抗生素会引起什么副作用吗?”

“不……不能。”林幼泉说,“刚刚投入临床,没有反馈嘛。不过我现在借口山萸草短缺,已经停止往外供货了。”

“那么镇里面这些怪病怎么办?”于富贵冷冷地问,“你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停止供货也不行,国家投资上百万建这个药厂,才几个月?如果就这样完蛋,我的政治前途也会跟着它完蛋!”

林幼泉讷讷两声,什么话也不敢说。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于书记,被你隔离的人呢?我们检查过之后,再想复查,鲁队长总是推三阻四的不让见。他不让见,我们怎么研究出病理?”

鲁一刀吭哧了两声,没有说话。于富贵沉默片刻,淡淡地说:“不妨告诉你,这些人已经统统被处理了。你要研究,就等下一个吧。”

那个女人惊叫了一声,声音短促,仿佛捂住了嘴。林幼泉惊恐地问:“处理?怎么处理?”

鲁一刀哈哈一笑:“处理的意思就是为了防止传染他人,找个山洞把他们扔了进去。”

桥上响起了扑通一声,仿佛什么人倒在了桥面上。随即那个女人惊叫一声:“幼泉,你……你怎么了?”

我怀里的林茵颤抖了一下,张嘴想叫,我急忙捂住了她的嘴。想来,那个女人应该是她的母亲卢婶。

“他没事。只是被吓坏了。”于富贵哼了一声,“你还是想想怎么处理被污染的丹河水吧,否则有多少人得病我就处理多少人,绝不能把这个情况泄露出去。如果上级部门知道,你,我,还有你,你,咱们统统得吃枪子!”

四个人都沉默了,然后默默地回了镇里。我和林茵从河里爬出来,林茵的身体不停地抖,我知道,那不是因为河水的冰冷。但我不知道如何来安慰她,我也没想好怎么办,此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天晚上,我浑身颤抖地回到家,颤抖着钻进被窝,然后又在颤抖中惊醒。眼前翻来覆去呈现着那些被污染的河水所折磨的身影,一个个地在痛苦中嚎叫,一个个被押进深山隔离,一个个被残忍地杀害……而那些健康的人们,仍在毫不知情地喝着丹河的水……

估计是凌晨一点了,我下定了决心,绝不能让这种可怕的悲剧再次发生。我要向上级汇报!我悄悄地起床,蹑手蹑脚地溜出屋子,走上了大街。夜晚镇里有民兵巡逻,我避过几个巡逻的民兵,偷偷出了神农镇,越过铁路,向县城的方向奔去。

路边是深绿色的庄稼,刚刚被雨水淋过,沉得仿佛一堵堵湿透的墙壁。我拼命奔跑着,身上到处是泥水和汗水。直到黎明,看见了县城的轮廓,初起的阳光拍打着我的脸颊,我才开始感到一种喜悦。是啊,能够让别人幸福地活着,真好。

突然,身后响起吉普车的轰鸣声,一辆军绿色老式吉普飞速从我身边驰过,溅起的泥浆崩了我一身。我抹摸脸上的泥浆,刚抬起头,那吉普车却停了下来,从车上跳下四五个人,全副武装,持枪荷弹。是鲁一刀和他的民兵。

我还没反应过来,四个民兵扑上来,一句话也不说,将我五花大绑。我瞪着鲁一刀问:“我犯了什么法?”

“没犯法。”鲁一刀说,“你被传染了,于书记命令我将你隔离。”

“你们……”话没说完,一根布条勒住了我的嘴,随后整个头部被半条麻袋罩了起来。

鲁一刀指挥着:“罩紧点儿,罩紧点儿。把口勒住。小心传染。”

眼前深沉的黑暗中,我忽然感到一种恐惧:是谁出卖了我?林茵吗?我的身体颤抖了起来。随后感觉到身体被扔上了吉普车,车子吼叫着拐了个弯,一路颠簸着,不知道驶向哪里。

不知道行驶了多久,听见第一声鸟鸣的时候,吉普车停了。我被从车上带了下来,推推搡搡地走了几百米,然后被人按住,摘下了破麻袋,但嘴里的布条仍旧勒着。浓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适应了片刻,睁开眼睛,发现这里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山头,山下河水奔涌。我认出来了,这里是白石岩。自古以来神农镇处决犯人的刑场。

白石岩旁边有座丝瓜洞,在旧社会,神农镇的犯人被处决后尸体将会扔进旁边的丝瓜洞。洞里漆黑一片,不知其深浅,有人为估测此洞对尸体的容量,曾经把一块石头系上绳子抛进洞里,只见那石块咣当咣当一直向下滚去,手里的绳索一个劲儿地往下带,直到五十多米的绳索尽了才把石头坠住。手拉绳索的一端,只感到洞里似乎有一股吸力,把那石头拼命地往下吸。那人心里发颤,手一抖,绳子脱手而去,刷地消失。众人面色如土,说洞里有蛇妖。谁也不敢再试了。

我盯着那个洞口。也许,我的葬身之处,就是这个丝瓜洞。

于富贵站在旁边,慢慢帮我解开嘴里的布条,顺着我的视线,他也盯着那个丝瓜洞,笑了笑:“唉,这个丝瓜洞啊,就是我在山上选的隔离区,最近已经吞了十几条人命了。白长华,你说,如果洞里真的有蛇妖,它会不会很肥?”

我盯着他,慢慢地说:“是谁出卖了我?”

“你说呢?”于富贵嘲弄地望着我,“你真的想知道?”

我顿时沉默了,是啊,有什么区别呢?如果真是林茵,我不怪她,或许正像我一样,她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父母。林幼泉是始作俑者,新抗生素污染事件一旦被我揭露,他很有可能吃枪子。

于富贵看见我沉默,又笑了起来:“你很有正义感,真的,我也知道,我是邪恶的。可是正义需要付出代价,而邪恶不需要。其实,杀了这么多人,我也害怕啊。”他夸张地露出害怕的表情,然后咯咯笑了起来,“你知道我害怕什么吗?我害怕他们——那些在我的权力下活着的人——沉默。无论他们恐惧也好,愤怒也好,反对我也好,我都有办法对付,我还能得到一种被挑战的快感,这让我运用权力来征服他们,让我懂得活着的价值。可是我害怕他们沉默,自从抗生素污染事件发生后,我经常从噩梦中醒来,眼前总是看见那些人沉默地站成一排,用他们狠毒的眼睛盯着我,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就那么盯着我,仿佛用目光就可以将我锯开。”

他笑着挥了挥手,指着那丝瓜洞:“所以,我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绝不允许他们知道真相。无论杀多少人都要将这个秘密掩盖。”

我也笑了笑说:“其实古往今来,无论正义也好,邪恶也好,人类每天都在杀人。有时候,杀人并不是最严重的罪行。”

于富贵嘲弄地望着我:“是吗,最严重的罪行是什么?”

“人类是靠什么活着的?”

“吃饭。”

“错了。是尊严!”我盯着他,“最严重的罪行就是亵渎人类的尊严。如果人类没有尊严,每个人在内心里就成为了野兽,就会鄙视自己,鄙视别人,就会丧失做人的骄傲,就会藐视人间的法律、道德、正义和责任。人类就会变成无恶不作的禽兽。你警惕你变成禽兽的过程。”

他笑了,点点头:“好的,下辈子见。”

“好吧!”我说,“地狱里见。”我挣脱了鲁一刀,慢慢地向洞口走去。

于富贵提着刺刀跟在我身后,崖下河水奔流,山间的松竹哗哗响动……我慢慢地走着……

“你死后不要恨我。”于富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咱们都没有选择。”

我头也没回,冷笑着说:“恰恰相反,我决定我死后一定要化为厉鬼,每夜纠缠着你,你等着半夜做噩梦的时候和我见面吧!”

我话音刚落,脑后遭到重重的一击,剧痛还未传来,脑中已经一片昏黑……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无处不痛,脑袋更痛得厉害。昏死就像是一个人所有的感觉都被封闭在躯壳里。现在,我活过来了,身上的感官逐一开启,虽然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但思维已经开始运转,鼻子里也闻到了血腥腐恶的尸臭味。

我在黑暗中四下里摸,除了一些腐烂的尸体,触手皆是潮湿的岩石。我翻个身,感觉到所在之处是一个缓坡,离洞口大约五六米,四壁光滑,滑不留手。上是上不去的,下面又不知又多深,难道只能孤悬在这半空里等死吗?

我挣扎着四处摸索,黑暗中只有潮湿的石头。我摸来摸去摸到了一只人脚,冰凉冰凉,已经死去多时了,再摸,又摸到一颗头颅,除了尸体就是石头。

看来这只是个堆满尸体的洞穴。我绝望了,仰面躺在乱尸堆里,望着洞顶阴晦高远的天空。此时应该是夜晚了,天空有几粒星光在闪烁。我竟然昏迷了一整天。

也不知道就这样躺了多久,我感觉自己快要死去了,这才艰难地爬起来,踩着尸体走,一点一点地摸索。洞中漆黑一片,尸臭呛人。突然我左脚踏空,深深地陷在尸堆里,我弯下腰把能摸到的尸身拽了出去。拽了三四具,我拉着一条胳膊一扯,右脚一晃,也陷了进去,两腿同时下陷,顷刻全身都陷进尸体堆里。

底下竟然还是山洞。

原来这山洞像一个葫芦,上下空间大,中间又缩小,死尸抛进来时,把通向下面的洞口给堵住了。我左脚从尸体间踩进去,又把旁边的死尸拽开,洞口出现,一下子把我吞了进去。我顺着洞壁往下滑,四壁无所附着,也停不住,我伸手乱抓,突然抓着一段绳子,绳子却是活的,丝毫不受力,和我一块儿左扭右弯地滑了下去。

“扑通!”周围突然一亮,随即水花扑面,我掉进了水中,不由自主地灌了七八口。难道是地下河?我拼命地往上游,待游出水面,只见河面宽阔,山影重重。一瞥之下我便认了出来:自己竟然在白石岩下的丹河里!

原来这个丝瓜洞底部通向丹河,怪不得有人坠绳测试,绳子伸长几十米还不到头,那石头肯定顺着通道掉进了河里,被河水冲击向下游漂去,因此绳子上才会有股吸力使人误以为洞里有蛇妖。

我从水中挣扎着浮起来后立刻抓住岩石缝里的一颗老树,老树根部已经腐朽,一扯之下咔嚓折断,树干掉进水中被激流冲走。我抓着榆树在水中载沉载浮。身上早已没了力气,只有一股求生的念头促使我抱紧了树干,凭天由命地向下冲。

不知漂了有多远,树干重重地撞上了河中的一个东西,突然一停,我被激流冲击,也撞了上去。砰的一声,五脏六腑猛地一震,树干险些撒手。原来是河上石桥的桥墩。

岸就在不远处,堤上似乎无人,只有远处的夜空中飘着几盏灯火,似乎有人提着灯巡堤。

我拼命游到岸边,翻过大堤进了镇里,一路潜行。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最紧要的是找点食物填饱肚子。我已经至少两天粒米未进了,身上虚弱得很。最熟悉的当然是自己的家,我打算回家。

经过林幼泉居住的王氏大屋时,我想起了林茵,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屋里漆黑一片,然而黑暗里却传来隐约的哭声,似乎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正是这哭声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决定去看一看。我不敢推门,从半人高的院墙上翻了过去,悄悄地走到侧廊下倾听,屋里似乎没有其他人,只有林茵在哭。我心里有些黯然,这个天真可怜的女孩又受了什么委屈?

“长华……”林茵说。

我吓得一哆嗦,全身僵硬。

“……已经是第四天了,我烧给你的纸鹤你收到了吗?那是我小时候一个外国叔叔教我的,他说,为你的亲人折够九百九十九只纸鹤,你的亲人就能够上天堂……我对不起你,那天晚上,是我回家质问爸爸妈妈,把和你在桥下偷听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爸爸就去告诉了公社的人,我对不起你……”

我突然想哭,原来出卖我的人不是林茵,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关心我。我强忍住哭泣,眼泪却流了满脸。

就在这个我死而复生的夜晚,在天空妖魔乱舞的时候,我发下了自己一生中唯一的誓言:我要爱她一辈子,保护她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除此之外,今生今世,我再不以任何事为目标。

“林茵。”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屋里停止哭泣,陷入了沉默。我敲敲窗子,又叫了一声。林茵慢慢地推开窗户,失明的眼睛里仍然挂着泪痕:“长华,是你吗?我认得你的声音。你死后还惦记着我吗?”

“不,我没死。我又活过来了。”我说。

她凄然一笑:“你真的是鬼魂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还会把你拒之门外吗?”

“我真的没死,不信你摸摸。”我抓过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好凉。”她说,“那里很苦吧?你收到我给你的纸鹤了?”

我有些焦急:“你给我找点东西吃好吗?我已经四天没吃饭了,又冷又饿。”

我相信那时候我的表现的确像个饿鬼,可林茵不介意,她急冲冲地打开门拉我进来,端来馒头,红薯还有咸菜:“你吃吧!我去给你煮碗玉米糊。以后你要饿了随时可以来。”

我顾不上说话,制止了她煮饭的危险举动,让她给我倒了碗开水,狼吞虎咽吃了个饱。

“你父母呢?”我边吃边问。

“又进山到制药厂了。”她说。

这时候我才有机会向她解释我是个活人,她看不到我,我拉着她的手按在我的胸膛上:“你摸摸,是热的吧,还跳呢!”接着把死而求生的经历讲给她听。

不料她不怕我是鬼,证实了我是活人她脸上却变了颜色:“长华,你快逃啊!他们已经杀了你父母和弟弟,他们还会杀你的!”

“什么?”我顿时惊呆了,“我父母和弟弟?他们……他们……他们死了?”

林茵点点头,沉默了片刻,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是昨天爸爸妈妈在谈论的时候我听到的。你被隔离后,于富贵和鲁一刀他们说你的家人也受到了传染,就把他们带进了深山。路上他们可能说漏了嘴,你弟弟在吉普车上和他们搏斗起来,汽车失控,翻进了山沟……”

我呆若木鸡,泪水慢慢沁出了眼眶,想放声痛哭,却不敢,只好拼命把哽咽咽回肚子里。是否报仇我还没想好,当务之急,是先要养好伤,我身体太虚弱了。

我想起一个地方,提起桌上的一盏马灯,拿上火柴,拉着林茵回到房后那个堆满柴火的酒窖边。这里是地道的入口,里面四通八达,躲在这里,就算于富贵刻意来抓也未必抓得着我。想当年日本扫荡,乡亲们躲在地道中,日本人又是放瓦斯又是灌水,结果洞里既有无数道石门阻隔又有畅通的泄洪通道,日本人也无可奈何。

我就出生在这个地道里,它不会让自己成为它的孩子的坟墓。

柴火堆满了酒窖,但是靠墙一侧却没有多少,恰恰容得一个人侧身通过。我拉着林茵贴着墙壁走进酒窖,酒窖的一面墙壁就是一道石门,那石门开了窄窄一道缝,我拉着她钻了进去。

“这是哪里?”林茵问,“刚才好像是我家的柴垛。”

我向她解释了一下,点燃马灯,地道宽大,宽一米,高两米,地面平整潮湿,黑黝黝的不见尽头。我们向前走了三十多米,一路上蓄水池、灶台,甚至还有宽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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