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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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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的几年里一直折磨着工业化经济体系的通货膨胀,似乎是由几种因素组合而成的混合物:全世界的需求同步增长;初级商品和自然资源例如食物短缺;初级加工能力例如钢、纸张不足;由于就业重心从工业部门转向服务部门,服务性行业的生产率下降,导致工资开支性通货膨胀;政府无法压缩开支;等等。有人推测,有些因素大概是暂时的——关于初级商品短缺和初级加工能力不足的问题,我们所听到的就是这种说法。有些因素则是结构本身所固有的。毫无疑义,工业部门和服务部门之间的差别生产率就是结构本身所固有的。
但是,在所有这一切的背后,社会的特征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使得任何政治体系都难以采用传统的限制或“纪律约束”沿用该词原有的意思的方式去压低需求、增加失业或减少政府开支。在过去的二十年里,经济增长一直是同各种各样的社会目标联系在一起,其中最主要的是充分就业和消费的持续增长。一言以蔽之,肯尼迪革命——因为这是那种变化的最简单、最富有象征性的简称——意味着社会期望也爆发了强有力的、势不可挡的革命。简而言之,在大萧条期间,工人们曾经有过这种共同的体会,即害怕丢掉工作。现在,他们却指望能够得到工作,指望生活水准可以提高。而没有哪个政府可以否定这种指望。
这实际上意味着,如果失业现象有增长的趋势,政府将必须增加开支,并且造成更大的预算赤字。同样,人们会呼吁政府增加社会开支,特别是增加卫生、福利、社会公共事业等方面的开支。与此同时,工会将继续造成不断的压力,要求增加工资,这既是为了保护自己当物价上涨时,也是为了进攻分享经济增长的果实。因此,每年的通货膨胀虽然可以设法控制,但却总是稳定在百分之四至百分之五左右。它是经济增长形影不离的伙伴,是政治体系为了维护社会安定所付出的“代价”。但是,一旦这种通货膨胀与其它结构的或偶然的因素结合起来,造成螺旋式上升的通货膨胀——有如许多西方社会目前正面临着的两位数通货膨胀一样,那么,政府“常用的”经济工具就会失去效益。政府通常的反应是减少货币发行量然而它导致清偿危机,可能使企业倒闭;而且,广义地说,它有可能损害类似建筑和住宅建设这样一些对利率极为敏感的部门,或者大幅度地压缩政府开支。然而,政府发现这两种做法皆有难处,因为紧缩通货的严重后果是失业率上升——上升到政治上无法接受的地步。还有一种可供选择的方法,是制订“收入政策”,试图通过行政命令的手段在政治体系中建立起平衡等级,而同时并不给富有的人压上沉重的税务负担,否则这种收入政策工会不会接受。最后,人们可以强有力地控制工资和物价,随之而来的是经济的扭曲,最终还常常导致大规模地偷税漏税。可是,这个事实是简单明瞭的:没有人愿意为控制通货膨胀而做出牺牲。在政治上,现代民主政府难以确定哪一个特定的群体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然而目前在根本上存在着一利进退两难的困境。持续不断的两位数通货膨胀骚扰着中产阶级。紧缩通货的强硬政策引起失业率的上升。成功的取得只有以一部分工人阶级的牺牲作为代价。如果这两种情况都将继续下去,唯一的出路只能是强有力地控制工资及物价,并且制订收入政策来调整失衡现象。但是,这种控制若要卓有成效,就需要建立起一个具有制订政策能力的管理机构,一个强有力的管理机构,从而阻止任何广为流行的偷税漏税现象。如果这种控制能够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有关投资的关键决策也必然会成为政府权限之内的事情。总而言之,倘若不想求助于阶级战争,摆脱困境的唯一出路就意味着将把私人企业经济体系转变成为一种公司性质的社会。无论在什么地方,通货膨胀若是连绵不断,无法控制,一场新的阶级战争就会爆发。战争的双方并非主要是雇主和企业中的工人,而是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战场则是国家预算。
熊彼得曾经评论说,静态的封建主义制度是历史的实在,静态的社会主义制度是历史的可能,而静态的资本主义制度则在措辞上就是历史的矛盾。资本主义经济必须通过资本积累和原有资本再投资的方式不断扩充,这是马克思的主要见解。本世纪三十年代末,“停滞”论的鼓吹者认为,由于投资的机会已不复存在,资本主义的经济扩充必将达到一个最终的极限。在这方面,又是熊彼得第一个指出,在技术和技术革新的“开放海洋”面前,停滞论已经破产。但是,涉及到经济增长的主要问题是,当通货膨胀没完没了时,经济会长期缺乏资金。由于货币管理者努力抑制通货膨胀,减少了货币发行量,公司企业又会发现自己陷入了周期性的清偿危机。
显然,如果一个社会预计到通货膨胀将会长期持续下去,人们不会愿意储存货币因为货币将连连贬值,不会愿意将他们的货币用以购买长期的债券或股票。公司也必然调过头来越来越求助于银行贷款、商业汇票或其它短期的信用票据,旨在增加流动资本,并且应付长期的需求。
通货膨胀的主要后果,是资本的负担日益压在银行或政府身上。在美国,一九三三年颁布的银行法区分了投资银行业务和商业银行业务,其目的正是要限制二十年代曾经发生过的银行对大公司的控制现象。不过,一九七○年通过了新的立法,准许主要银行建立银行控股公司,深深介入消费信贷和房地产建设的资金供给,甚至介入长期的公司信贷。为了筹措本身的资金,银行相互竞争以获得最多的货币。它们“购买”公司的存单,“购买”欧洲美元的存款,“购买”较小银行的闲散准备金。七十年代初,银行发现自己的资金已经消耗殆尽,因为它们承担了过多的贷款义务,特别是在不动产方面。结果,政府变得更为重要。它不仅成为公司的“保释人”,而且正像一批老练的金融家所建议的那样,它甚至成为类似于公共事业和住宅建设这样一些无法从正常的资金市场上取得资金的工业部门获取股权资本的直接来源。
在英国,当最大的一家汽车公司雷兰汽车公司和最早进行北海勘探的伯马石油公司陷入困境时,工党政府不得不插上一手,将它们从困境中解救出来。法国的镍公司是世界上第二大生产镍的公司。一九七四年,法国政府通过购买该公司在新喀里多尼亚——它虽然地处太平洋,却是宗主国法国的一个部分——生产业务的半数股票,拯救了该公司的命运。在美国,政府凭借间接的赋税优惠或直接的资本输注,直接或问接地帮助了铁路和宇航工业,甚或还有汽车制造业。
无论是作为“救命的投资者”,还是通过信贷的再分配方式影响资金市场例如,命令银行向某些具体的工业部门如住宅建设行业拨款,抑或是直接向公司投资借助购买股票在总股本中占据优势,政府不可避免地将把自己的力量扩展到资金市场上。人们或者把这种现象称为“国家资本主义”,或者把它称为“公司经济”,其着眼点究竟是什么,也许是语义学的事情,而不是现实的事情。问题的要害是,在资金管理这个最最关键的事情上,私营公司管理自身事务的范围正在日益缩小,而越来越起着重要作用的是国家政策的种类和性质,以及在制定社会目标方面民众具有多大的发言权。
但是,在这些经济问题的外层还裹着一个更大的“文化”问题。本世纪二十年代,由于极力鼓励消费者借债,把借债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美国资本主义的性质有所改变。六十年代,当机警的个人开始意识到通过“杠杆作用”——即支借重债并用这笔借来的款子承保证券银行,建立房地产投资信托公司和提高公司的负债产权率,而不是通过内部筹资或自有资本去扩充本身——可以创造大量财富时,经济的基本结构便发生了变化。银行法的修改使得银行控股公司可以摇摇晃晃地扩建经济的金融结构。但是,这是一个杠杆作用占主导地位的经济体系,一个建筑在累累债务之上的经济体系。一份记载收入和利润其中多数来自“应收帐款”的收益表在会计师的眼里具有重要意义。对于资力雄厚的公司来说,这种收益表能够引起投资者的兴趣。但是,关键的变数——在它的范围内存在着不断增长的债务——却是“现金流通”,即那些用以支付不断上涨的开支的货币。它们的来源或是现有的收入,或是借贷。当货币短缺时,现金流通就成了问题,随即而至的是清偿危机。从这种杠杆作用和清偿能力中,人们又发现了另外一个造成通货膨胀的压力。
犹如家庭必须学会量入为出一样,经济的问题也是能否受到“约束”约束者必须是政府,从而按照实际可以获得的现金流量进行活动,并且摒绝债务。可是,如果人们在消费中或在投资中摒绝了债务,经济增长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勿庸讳言,它必定会减速。
所以,在资本主义民主经济体制中,经济增长和通货膨胀包含着一个独特的矛盾。在共产主义国家里,譬如苏联,经济增长主要体现在重工业部门的扩充上,而不是体现在消费方面。工人的工资和需求受到控制。通货膨胀尽管确实存在,却被劳动力的不充分就业或长期的短缺所掩盖着。
马克思曾经认为,资本主义必须不断扩充,否则就会崩溃。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的内在动力,是资本家的竞争——他们竭力提高技术对劳动力的比率,以维持剩余价值率。资本积累因而被视作资本主义制度的发动机。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作为资本积累的果实,经济增长在经济上和文化上却使人们产生了一系列的期望。资本主义制度发现,要给这些期望降调十分困难。当这些期望与其它飘忽不定的因素例如恶性的然而又是周期性发生的通货膨胀;它的渊源是突然兴隆起来的世界经济结合起来时,它们就会为经济动荡和政治动荡创造条件,而政府则会发现这些动荡越来越难以对付。所有这一切导致了失落感和危机感,动摇了个人对社会的信仰。
信仰危机
在人类历史上,信仰危机是周期性发生的。这并不会使信仰危机变得微不足道,尽管谈论这个主题要冒着陈词滥调的危险。人们之所以被绝望所吸引,是因为社会发展的恶果固然并非总是直接的,但它却是实实在在的,而人们在它们面前却又无能为力。人们可以发明一些方法,可以制订一些规划,可以设立一些机构。但是信仰却具有一种有机性质,它不可能通过行政命令的手段得以产生。一旦信仰破灭,它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重新生长起来因为它的土壤是经验,并重新发挥效用。
在苏联,一种以救世主自居的信念企图在人民中间化为现实。在那儿,信仰危机有三重意义:多数人不再信仰这种理论难道人们还会怀疑苏联的意识形态将要终结吗?;人民对领袖失去了信任对斯大林的诋毁,以及他的继承者们对他的罪行的供认不讳,有效地破坏了那尊偶像的底座;似乎很少有人相信“将来”——它已不再奏效了。
在美国,统治集团已经丧失活力。事实上,统治集团最主要的特征是它急于否认自身的存在。人们普遍对政府机构的合法性提出了质疑,尤其是那些在正常的情况下原本愿意进入精英层的青年人。公民们对国家的未来一般也失去了信心。
在日本,一种“框架”,或者说是那些处于群体状态中的个人之间所建立起来的一整套复杂的互惠义务,维系和聚敛着社会的机构及其制度。日本人的宗教是人与人之间相互调和并达到团结的纽带的延伸,而不像西方的宗教是一种对超然存在之神的信仰。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这些纽带的中心点是作为宗教化身的国家和军队以及天皇。在军事上遭到毁灭性打击以后,这些纽带的中心点便转移到了经济重建和经济增长的世俗任务方面。但是,一个双重问题暴露了出来:如果经济增长落空泡汤,有什么东西可以取而代之呢难道会是重新主张敢作敢为的民族主义吗??或者假设经济增长将使社会更加富裕,那么伴随着这种富裕而来的随意性的社会行为是否会趋向于使社会结构解体呢?
这种危机的后果一一我先暂时不谈它的更为深刻的文化困境——是城邦意识'civitas'的丧失。所谓城邦意识是指古代城邦国家的公民们自愿地遵守法律,尊重他人的权利,抵制以牺牲社会幸福为代价去追求个人富足的诱惑——总之,是指公民们自愿地尊敬他们作为其中一员的“城邦”。城邦意识丧失以后,取而代之的是,每个人自由行动,放纵各自不道德的欲望,而这些欲望只有在牺牲公众利益的基础上才能得到满足。
自由社会的基石是所有的群体愿意为了社会利益而放弃自身的目的。城邦意识的丧失意味着:或者人们的利益过于两极分化,人们的激情过于炽热,致使恐怖主义和群体斗争继踵而来,政治上反常沉沦'anomia'的现象四处蔓延;或者每次公共交换都成了一种自私自利的交易,强者获益,弱者赔本。不过,即使在一些城邦意识依然残存的地方,譬如在英国,过去的车辙也许早已深深地辗压在通往未来的道路上——压抑过于沉重;行动自由和变革自由的范围过于狭窄;社会机构,特别是经济结构,过于受到限制——以至于没有哪个政权能够真正地阻止历史的车轮打滑。而且,一种厌倦和绝望的情感将会盛行。这些,就是未来二十五年政治制度的危机,是黯淡无光的前景中最为阴沉的一面。
正像当今许多青年人一样,好几代的理想主义者都认为社会主义是资产阶级社会的出路。然而,社会主义的亡失则是本世纪人们尚未认识到的政治事实。在苏联这个国度里我们已经看见,十九世纪激进分子的公社制梦想已被惨酷地证明为谬误。大多数第三世界国家的“社会主义”是一种骗人的把戏,因为在新的精英层以经济发展的名义驾驭人民的同时,自由被扼杀了。在中国,人民被熔化在一种单一的“道德性格”之中,其具体的化身是毛泽东思想,因此,所有的自我个性都被抹去,所有个人的心声,尤其是文化方面的意愿,都遭到镇压。这是否将形成一种新的“宗教”——或者在毛泽东逝世后,新的个性化力量是否会出现——人们需要拭目以待。
在欧洲的共产主义国家里,信仰的衰落使得城邦意识的问题更为突出。人们注定会认为城邦意识等同于社会自由。对于共产主义国家来说,问题在于没有可以表达不同政见的组织机构,没有大众辩论,没有可以让“派别”'faction'使用这个措辞,我采用的是麦迪逊的意思,而不是列宁的意思宣告它们之利益的活动场所。然而,一个复杂的社会,它的成员和利益难免要成倍增加,人们不得不为他们提供某些合法的活动场所,借以调和他们的要求。在苏联,未来二十五年可能出现的两大政治问题是:各民族再次提出要求,寻求更大的自主权并分享权力;政治体系进一步扩大。
在西方,未来的十年里,我们也许将亲眼目睹中产阶级日益感到灰心丧气,从而造成难以细述的政治影响。由于平均主义趋势的缘故,薪金较高的工人正在开始对工资差别的缩小表示不满。一九七三年,瑞典高级文职人员举行罢工,就已开创了先例。类似的行动会不会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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