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祖光代表作(中国现代文学百家系列)-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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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大就是他。
〔素娥和云娥向母亲询问：“是谁？谁是羿？”
〔母亲絮絮地讲给她们听。
刘老大他平了水旱刀兵之灾，天下太平，万民乐业，就自立为王了。
老妇（原在同女儿讲话，现在插嘴）对，对，他救了我们老百姓的大灾
大难，这皇帝该是让他做的。
素娥（好奇地）皇帝是干什么的？做了皇帝又怎么样呢？刘老大皇帝就
是一国之主，掌生杀之大权，这一回我在大城里看见皇帝出巡，前呼后拥，
好不威风。老翁素娥，云娥，你们年轻不懂事，这一套就叫做荣华富贵，可
是我们用不着这些东西。
〔女儿们点头称是。
老翁做了皇帝，发了财的人，可就要的是这点风光，那也就只得由他们
去吧，与我们什么相干呢？刘老大老爷子，您说不相干可不见得。我离开大
城的时候，皇帝正在选后，说是全国各地献来的女人，都不合皇帝的意。
左右的大臣献计到民间去选，一路上搜求民女，凡是十六岁以上，二十
岁以下的女孩儿都得应选，都跑不了。老翁有这种事，我不相信。
刘老大老爷子，我不哄你。
老翁他再征妃选后，也选不到我们穷乡僻壤来。
刘老大其实有的是巴不得选上，好攀一门贵亲戚的，可是我知道老爷子
不是这样人，往后您得去告诉女孩儿家别四下乱跑，多在家里待待，刚才我
看见嫦娥姑娘……云娥你看见妹妹了？她在什么地方？
刘老大在路上碰见的，叫她回来，她跑得更远。
老翁难道说嫦娥就会被皇帝选了去？算了吧，算了吧，我反正不相信，
你听我唱个歌……
〔老翁蹲踞，以手击地而歌：
老翁日出而作兮，
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兮，
耕田而食；
帝力与我何有哉！
刘老大（不语久之）您唱得好极了，我得赶快回家，告辞了。
〔刘老大走了。
老翁盛情可感。（拱手）多谢，请了，请了。
老妇你就是这样怪脾气，人家刘家孩子一片好心。
老翁我知道他是好心，可是我的女儿怎么会让皇帝选了去！我听着心里
别扭。
老妇你别扭也不能拿别人出气呀！
老翁事已经过去了，你还唠叨什么！
老妇我唠叨？
老翁可不是，少说几句话不是完了吗？
老妇倒是我多说了，不看你自己，说了不够，还唱，（学他）“日出而
作兮，日入而息，凿井而饮兮……”
〔两个女儿笑了起来。
老翁真是越老越怪。
老妇（跳起来）你骂我老妖怪？
老翁谁骂你老妖怪了！
〔两个女儿劝解。
老妇你才是老妖怪呢！
老翁（大叫）听清楚没有？我是说“越老越怪！”
老妇（一跳多高）你越老越怪！
素娥（劝解）妈妈，妈妈，算了，算了，这有什么可吵的！
云娥爸爸，是你不好，你怎么会骂妈妈是老妖怪呢。
老翁（大吼）冤枉我，冤枉我！
老妇我们有六只耳朵，会冤枉你？
素娥妹妹（埋怨她）你这算劝解吗？
云娥是爸爸不好么，妈妈要是老妖怪，我们不是成了小妖怪
老妇你爸爸是老妖怪！
老翁你是！
〔大家吵得不可开交，远远有嘈杂之声。
〔犬吠人喊之声。
〔大家吃惊，不响。
素娥不要吵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嫦娥妹妹，青娥姊姊都还没回来
呢。
老翁（猛省）是呀！
老妇你也会着急呀，会有什么事情，我们住在这儿十年了，四季平安，
哪儿会有什么事情！
老翁（有所见）少废话！
老妇（大怒）我废话！我……
〔男女喊叫声益近。
〔众惊起。
〔青娥同嫦娥携手跑到。
〔嫦娥回身，怒目相向，青娥拖住她，解劝。
青娥算了，算了，躲开算了。
嫦娥什么躲开？躲到哪儿去！
〔大家围上来。
老翁什么事情？什么事情？
老妇什么事情？什么事情？
青娥我找到了嫦娥妹妹，正要回来，谁知前村来了一群当官的，说是皇
帝选妃，要把我带走，嫦娥妹妹不答应，跟他们吵了起来。他们人又多，又
凶，是我把嫦娥拖着就跑……
嫦娥（怒不可遏）不能跑，不能跑，没有这么不讲理的事情，他们不能
白欺侮我们，我要打死他们，打死他！打死他！
〔嫦娥想向前冲，大家将她止住。
〔远处人声逼近，犬吠益厉。
老翁躲进屋里去！你们躲进屋里去！
嫦娥不躲，我不躲。
青娥嫦娥，小妹妹……（拉她）
嫦娥别管我，你要躲自己躲。
老翁（怒喝）嫦娥！
素娥小妹妹，进去。
嫦娥我不嘛。
云娥我也不进去，我要看……
〔老妇目瞪口呆。
老翁这时候发什么傻，还不叫她们进去！
〔老妇被责，正想反唇相讥，被老翁用力一推，不敢再响，
逐诸女入屋。
〔人声益近。
老妇进去，进去……
〔素娥青娥先入，云娥不愿进去，被老妇强行推入，嫦娥拉住门框正在
相持。
〔吴刚手执长鞭率领武士等，斜着眼睛，嘻笑而来。
吴刚（挥鞭向天作响）不错，就在这儿啦。
〔吴刚想往屋里走。
〔老翁挺身上前，二人相持甚久。
吴刚老头子，你是干什么的？
老翁老弟此言错矣，这是我的地方，你闯了进来，这句话该我问你，你
是干什么的？
吴刚我一点也没错，你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
王臣”么？这地方是皇帝的，你们人也是皇帝的。
老翁谁是皇帝？
吴刚就是大王。
老翁谁是大王？
吴刚你们这些乡下人真是该死，十年之前箭射九日，救了天下生灵的后
羿，难道不知道么？
老翁他做了皇帝与我何干？
吴刚他救了你们的命，你们就不图报答么？
老翁难道他是为我们的报答，才救我们的命的？
吴刚你要这么说就这么说罢。（指站在门口的嫦娥）这个小姑娘是你的
什么人？
老翁是我的女儿。
吴刚啧，啧，啧，好厉害的女儿！
老翁你的废话太多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吴刚皇帝新登大宝，缺人侍奉，要在天下民女之中，选一位皇后娘娘。
老翁那是好事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王公大臣里不是有的是门当户
对的亲事。
吴刚富室千金不知找来了多少，皇帝没有合意的，说要到北方去找。老
翁这穷乡僻壤哪儿来的皇后，笑话，笑话。
吴刚你客气了，十年前曾有高人指点，说大王的亲事主在北方荒谷之中，
再说老鸦窝里产凤凰，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嫦娥（走近老翁身边）爸爸，不要跟他多说。
老翁我已经不耐烦了，你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指嫦娥）方才有一个比她大的姑娘是谁？
吴刚好吧，我只问你一句话，
老妇（抢上前）没有了，我只有这一个小女儿，还小得很，做不得皇后
的。
　吴刚说谎！（指嫦娥）刚才是她说那是她的姊姊，是不是逃到屋里去了？
　嫦娥（愤愤）不错，是我的姊姊，你要怎么样？
　老妇（顿足）这个孩子！
　吴刚叫她出来。
　嫦娥没这个事！
　吴刚你不要这么凶，你当心自己也跑不了。
　〔嫦娥攘臂上前，老翁喝止。
　老翁（上前）不要吵，我是有个大女儿，你叫她出来干什么？
　吴刚说了那么半天你没听见？皇帝要选后，叫她出来看看。
　老翁这办不到，这种事情要两下情愿才行。
　吴刚跟皇帝攀了亲，包你富贵荣华吃着不尽，这种事难道你会不情愿？
　〔老翁不语，摇头。
　吴刚（冷笑）不要不识好歹。
　老翁难道你敢？
　吴刚“先礼后兵”是我们的规矩，如今礼已经做到了。
　老翁那么你要动武？
　吴刚不动武那我们（指众武士）还有什么用处？
　〔老翁拉住老妻同女儿，在门前一字排开。
　吴刚（大笑）老爷经过的大战场小战场不计其数，倒是头一次看见这老
弱妇孺的一字长蛇阵。
　〔吴刚使眼色，身后武士抢步上前。
　〔嫦娥狂喊。
　吴刚就是你这个丫头吵得凶！
　嫦娥（狂喊）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
　〔吴刚将嫦娥挥开多远。
　〔武士推开两个老人，云娥从屋里抢出来张望，被捉。
　吴刚这又是一个，里头还有。
　〔武士进内，老人等欲赶入，被拘住。
　〔武士们将青娥，素娥扭出。
　〔青娥，素娥已经吓得泪流满面。
　吴刚没想到有这么多，（一一端详）三个都不错，都好看，老头子，老
太婆，对不住，暂时都让我带走，借用一下，选上的就留下，不用的一定退
还。
　〔三女挣扎，无效。
　〔吴刚准备将她们带走。
　老翁强盗！强盗！
　老妇抢人啦！抢人啦！救命呀！救命呀！
　吴刚叫破了你的嗓子，看有一个不要命的敢来。
　〔嫦娥忽然挣脱，冲上前去，要把姊姊们拖住。
　〔吴刚来挡。
　〔嫦娥猛批其颊。
　〔吴刚捉住她的手扭转。
　吴刚（詈之）野丫头！你这么凶！
　嫦娥你敢动我一下！
　吴刚（上下打量她）看不出你人虽小，长得倒也不错，不是你打我这一
下，几乎叫你漏了网。
　〔吴刚用力一推，另一武士将嫦娥捉牢。
　吴刚（下令）带走！
　〔众带诸女走。
　〔老翁老妇追上，被吴刚推倒。
　吴刚不识抬举的老东西，急什么，在家里等着，说不定就作了皇亲国戚
呢。
　〔吴刚扬长而去。
　〔女人哭喊。
　〔老翁立起身来。
　老翁（喘气）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老妇（据地）还说呢……你刚才跟那些人和气一点不好。
　老翁又是你有得说，事后有先见之明。
　老妇……好，你现在又来发我的脾气了，不想想你自己（学他唱）“帝
力于我何有哉”，帝力于你何有哉？如今把你四个女儿全都抢去了。
　〔老翁嗒然若丧，垂头不语。
　〔老妇痛定思痛，大哭起来。
　老妇（以手扑地）我的女儿叫皇帝抢去了呀！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暗转。
　第二场
　人物后羿逢蒙武士们吴刚青娥素娥云娥
　嫦娥玉兔
　后羿宫室。
　宫室宏大深远，粗犷中隐隐有杀气，四壁悬兽皮弓矢，矛戟，武士们在
门前侍立。
　室内有公案，卧榻，后羿踞坐，翻阅手中文件，怒容满面，逢蒙立在案
旁。
　后羿起立离案大步走动，甚感不耐。
　后羿忽然立定。
　后羿逢蒙，这些事情（他指手中文件）都是真的？
　逢蒙一点也不假。
　后羿可是吴刚对我从不这样说，他说老百姓都很刁猾，很难对付。
　逢蒙我的看法刚刚相反，人心换人心是不错的。人不会恩将仇报，可也
不会仇将恩报，吴刚十年来就给老百姓撒下仇恨的种子，他的收成也就是仇
恨。
　〔羿不语。
　逢蒙纸包不住火，　如今事情闹开了，老百姓逃亡的逃亡，起义的起义……
　后羿（止住他）我知道了，你现在下去，等吴刚回来我问了他，我会再
找你谈。
　逢蒙（打躬）是。
　〔逢蒙从正门出。
　〔吴刚从侧门掩身而进。
〔羿还在沉思。
吴刚（行礼）臣吴刚伺候大王。
后羿（一惊）你已经回来了？
吴刚听见逢蒙在说我的坏话，不便出来，怕他的面子下不去。
后羿那么他说的你都听见了？
吴刚都听见了。
后羿你怎么说？
吴刚天下是打出来的，不是让出来的，谁下了多大力气，谁就得多大收
成，这个大王最明白。
后羿唔……
吴刚当初星辰失驭，十日并出，要不是大王九箭解救了天下生灵，老百
姓谁能活到今天，可是如今算不算恩将仇报呢？
后羿你说得不错，（举起文件）然而你也要自行检点，他们说你在外面
杀人放火，夺产争地……
吴刚大王明鉴，这只是臣代大王执行政策。大王一统天下，这举国之内
不要说人民百姓，就是一草一木也都是大王所有，臣凡有所得，都请大王过
目之后，登册入存国库，这大王都知道的。臣明礼义，知廉耻，负责任，守
纪律，一举一动，都秉承大王意旨而行，如今……如今……（他哽咽，泪如
雨下）
后羿你哭了？（大为不忍）这又何必，这又何必。
吴刚（转身作儿女态）如今……如今……臣伤心得很，臣一心为大王，
臣忠君爱国，如今……
后羿我并没有说你不好，我不过是提醒你，我心里是明白的。吴刚大王
圣明，大王圣明，臣纵使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从今以后臣只有任劳任怨，
加倍，加倍……后羿不要说了，知道了，知道了。
〔吴刚收泪。
吴刚（破涕为笑）大王，北　方荒谷的女人，臣为大王搜求到了。后羿（作
态）你还相信那个老头子的胡说，我已经不感觉兴趣了。
吴刚不是这么说，大王乃是一国之主，怎么可以少一位正宫娘娘，臣本
来亦不相信月下老人的瞎说，可是看那些名媛贵妇都不中大王的意，也就由
不得有点相信了，这一回到北方荒谷，果然找到了这一家人。
后羿老头子说的是顶小的一个。
吴刚一共有四个，顶小的蓬头散发，不像已经长成了的样子，而且野蛮
无礼。臣看是那个顶大的，又温柔又好看，带来给大王看看好不好？
〔羿心动，不语。
吴刚我带她来。
〔吴刚出门，带青娥进来。
〔青娥意态从容，缓步向前。
吴刚这就是大王，给大王行礼。
〔青娥伏地，拜。
吴刚大王请看，这就是大姑娘，顶好。
后羿叫她坐下。
吴刚大王赏你座位。
青娥谢谢大王。
〔吴刚引青娥坐下。
〔羿端详。
吴刚大王请看罢，越看越好看。
〔羿端详有顷，点头。
后羿你的名字叫什么？
青娥我叫青娥。
后羿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青娥北方山里的人。
后羿家里有些什么人？
青娥爸爸，妈妈，三个妹妹。
后羿你最大？
青娥是的。
后羿妹妹都叫什么名字？
青娥二妹素娥，三妹云娥，四妹嫦娥。
后羿你多少岁了？
青娥十九岁。
后羿呣，你很好。
〔羿大笑。走开，招呼吴刚走近身边。
吴刚大王意下如何？
后羿我觉得很好。
吴刚就定规了。
后羿（点头）可以。
吴刚（欣然）我去告诉她。
〔吴刚走到青娥身旁。
吴刚青娥姑娘，起来罢，事情妥当了。
青娥（一惊而起）什么事情妥当了？
吴刚大王对你满意，已经册定你做正宫娘娘了。
青娥（大惊）有这种事情？
吴刚大喜，大喜，我恭喜你。
青娥（起立）这不可以，我并没有答应。
吴刚（意外地）怎么？你不答应？
青娥我们贫家出身，不惯富贵，求大王另选好人家女儿。
吴刚你这是天上落下来的福气，名媛淑女，大王何止看上了千万，都不
中意，谁知你会把到手的好处给推出去。
青娥贫家女儿命薄，担受不起。
吴刚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为你好，帮你的忙。
青娥我谢谢你就是了。
吴刚（威吓）你答应了就没有事情，你是不知道大王的威风……
青娥这种事情也用得着威风吗？
后羿（已感不耐）不肯吗？
吴刚（惶恐地）大王，我没想到……
后羿这倒是想不到的事情，（他走近青娥）你这个傻女人，你可见过大
王发怒没有？
青娥没见过。
后羿难怪你不知深浅，我十年前一怒，箭射九日，救了天下生灵；十年
后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青娥可是告诉我这些事有什么用？
后羿我只是告诉你不要使我发怒就是了。
青娥为了我，你也会发怒吗？
后羿你说得不错，我平生从来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青娥可是这一回你就办不到。
〔羿进逼。
青娥（后退，靠近武士身旁）这一回你不必箭射九日，也不必伏尸百万，
流血千里……
〔她突然闪电一般，抽出了武士腰间挂着的短刀。
〔羿，吴刚，武士大惊，拟扑上。
青娥（举刀自卫）要娶我是办不到的事情，你看，伏尸不必百万，只是
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