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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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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已近黄昏,雨虽收了,却愈觉寒冷。但当五人随着德郡王走过狭长的石板道,眼前豁然开朗时,便顿觉浑身一热,但见白雾缭绕、热气蒸腾,显然这是一处温泉。
  温泉四周都用汉白玉砌了围栏,沿着围栏种了许多奇花异草,葳蕤芳洁。有的开着小小的白色花朵,有的结着朱红色的小果子。薛忱拍了拍哑叔的肩,哑叔负着他一路细看,看罢,薛忱抬头微笑,“药都齐了。”
  
  德郡王挥了挥手,温泉四周的侍从都急急离去,只剩温泉边亭子里的锦榻上,还躺着一个骨瘦如柴、双目紧闭的年轻人。
  德郡王慢慢走入亭子,低头看着那个年轻人,面上露出伤感之色,许久才叹了一声,道:“纵是天之骄子,纵是集四海之力,也救不了我的展儿!”说到最后,他已声音哽咽,忽然又转过身,向着薛蘅与薛忱长长一揖。
  薛蘅连忙将他扶住,道:“郡王,我们自当尽力!只是不一定”
  德郡王见她露出为难之色,急问道:“你不是说能救展儿一命吗?难道都是骗本王的不成?你们并没有炼出琅ぃ俊
  “不不不。”薛忱忙插话道:“琅な浅醪搅冻闪恕V皇牵赌谛囊骄分兴淙患窃兀瞬∫源舜Φ母髦忠┎模美奴华丹为引,再加以针法便能治愈。王爷虽已差不多把药材都找全了,但用药的顺序如何,书中却未提及。所以,一切都只得试一试。三妹是恐世子的身体受不住,所以”
  “不妨。”德郡王缓缓道:“若你们再不来,展儿他”他下了决心般一甩手,转过身去,“你们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怎么样?”
  见薛蘅从枫泉馆脚步蹒跚地出来,已等候了三日三夜的德郡王将茶盏一丢,迎了上去。
  薛蘅三日不曾阖眼,这刻疲倦至极,低声道:“世子他”
  德郡王见她的脸苍白憔悴得可怕,实在说不出话,便也不再问,直接冲了进去。哑叔背着已沉沉睡去的薛忱出来,将他放在椅中,满面不悦之色,冲着薛蘅“啊啊”连声,双手不停比划。
  薛蘅见左右无人,提起最后一口真气,虚弱地说道:“哑叔,我们只是辛苦一下,没事的。可若不这样做,只怕天清阁都要保不住了。”
  哑叔顿时不再比划,怏怏不乐地坐回薛忱身边,满面担忧之色地看着他。
  薛蘅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椅子咳嗽几声,喉中腥甜,眼前一阵黑晕。
  
  “蘅姐!”
  那双炽热的眼眸越发清晰。
  她慢慢地伸出手去,仿佛想触摸那张面容,可手伸到半途便无力地滑落,陷入无边无际的沉睡之中。
  再恢复意识时,双眼还未睁开,薛蘅便闻到了浓浓的天竺葵香。耳边也依稀听到德郡王与薛忱的对话。
  “薛阁主何时能够醒来?”
  “唉,三妹这几个月为了炼制琅ず木×诵难谏宋丛终獍憷托睦土θ粼俨痪残牡餮慌隆
  “真是有劳薛阁主和薛神医了。”德郡王的声音饱含忧切。过了一会,他又犹豫着问道:“仰仗二位先生,展儿已经醒来,也能够在别人的搀扶下坐起来。可为何”
  “这三日,我们已将所有用药的顺序都试了一遍,世子有了起色,说明最后定下来的用药顺序没错,我们觉得问题还是出在琅ど稀1暇故奔浣羝龋冻隼吹牡ひ胧橹屑窃氐某缮故怯幸坏悴畋稹U舛问奔洌雷尤匀话凑獯蔚姆椒ㄓ靡∏椴换岫窕摹N液腿眉绦兑灰芰冻鍪樯纤础渖嗪欤缌骰鸬笨铡睦奴华丹,想来世子便可康复如初。”
  德郡王大喜,“如此,便有劳薛阁主和薛神医了!”他又颤声道:“本王即刻去禀报陛下!”
  薛蘅听着,心头一松,又在天竺葵的清香中沉沉睡去。
  
  “二哥,我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见窗外大亮,薛蘅忙撑起身子。
  薛忱看着她,半晌才硬梆梆说道:“两天。”
  薛蘅一惊,低头间见衣襟上一缕已转为暗红的血迹,再想起昏迷前那抹腥甜,于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薛忱正不知如何开口,德郡王已大步进来,脸上满是笑意,和声道:“天清阁阁主薛蘅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命天清阁阁主薛蘅为御派特使,彻查渔州兵乱、御史台大夫铁泓遇害一案,所经州府悉力配合,不得有误。但薛蘅需于两个月内查清真相、回京复命,否则谢朗仍由三司会审结案定罪。钦此!”
  “两个月?”薛蘅猛然抬头。
  德郡王面上带着和蔼的微笑,“薛阁主,陛下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时间了,接旨吧。”
  薛蘅只得叩下头去,“臣薛蘅接旨!谢陛下隆恩!”
  待她站起,德郡王拈须笑道:“陛下知道炼丹需要两个人同时进行,那么薛神医是一定要与薛阁主一起北上查案的。薛神医行动不便,两个药童又得留下继续为展儿煎药,陛下怕人照顾不周,特拨仆射堂吕青协同北上,助二位一臂之力。陛下还给了薛先生一块令牌,紧急时可以出示,请沿途州府协助。”
  薛蘅双手接过小小的碧玉牌子,沉默片刻,轻声道:“郡王,查案一事,我想先去天牢,提审谢朗。”
  
  刑部天牢是殷国最神秘的地方。
  天牢最底下的一层,更是让所有人都闻之变色的地方。这里用最坚固的麻石砌筑,有着全天下最令人恐惧的刑具,而这里数百年来,只关押三品以上或犯下谋逆大罪的官员。
  典狱官是位矮胖之人,鼻尖上的酒疱犹自通红,仿佛刚放下酒壶赶过来。他面上带着谄媚的笑,引着薛蘅走下石阶。
  越往下走,越觉阴森寒冷,薛蘅环顾四周,停住了脚步。
  典狱官在阶下回过头来,躬身道:“特使大人,前面就是了。”
  石阶下,通过一条不长的甬道,已能看见牢房铁栅栏的一角。薛蘅默默地跟在典狱官后面,缓缓地走下石阶。
  越走越近,牢房中那人的背影却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朦胧。
  她无法平定胸中翻腾的气血,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牢中之人背脊骨一僵,然后缓慢地转过头来。他看到薛蘅的一瞬间,眼睛陡然一亮,张了张嘴,猛地跃起,冲到栅栏前,喉结滚动,半天才轻轻地唤道:“蘅姐”
  薛蘅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只负着双手,静静地看着谢朗。
  他身上穿着麻布囚服,头发有些凌乱,左腿和右臂上还依稀可见乌黑的血迹,显然伤势尚未痊愈。但身形仍象以前一般挺直,眼眸也依然炽热。
  与梦中,殊无两样。
  典狱官放下灯烛,呵呵一笑,“特使请便,下官告退。”
  “蹬、蹬”典狱官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烛火被不知从哪来的阴风吹得猛然一暗,然后又慢慢地放出光芒。
  “蘅姐”
  谢朗急促地向前走出两步,握住铁栅栏,目光片刻不离薛蘅的面容。
  薛蘅面沉似水,半晌,冷冷道:“你还没死。”
  听到这句话,谢朗得意地眨了眨眼睛。过了片刻,他咧嘴一笑,道:“蘅姐,我现在不是驸马爷了!”




六二、边城风雪至

  
  说完这句憋在心里好久的话后,谢朗心情大为舒畅,一时也不知再如何开口,便嘿嘿笑着,抬起右手挠了挠头。腕上的铁链咣当响动,他恍然一震,依依不舍地自薛蘅面上收回目光,环顾四周,嘟囔道:“这个牢房也好不到哪里去嘛!好象还有点透风,昨天那个牢房好多了,奶奶个熊!怎么给老子换到这里来!”忽地又转过头,低低地说了句:“蘅姐,你瘦了”
  薛蘅盯着他,目光微微闪烁。过了一会,她将握在手中的圣旨缓缓地递给他。谢朗展开一看,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我还能多活两个月!”
  他精神一振,舒展了一下双臂,铁链子被带得咣啷啷直响。
  “看来薛阁主是来提审我的,我也想活命,想洗清罪名。可是”他为难地道:“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在三司会审时一五一十地交待过了。我是为了查清神锐军‘哗变’真相而私自离京的,离京后去大峨谷见了我的义兄裴无忌,他怀疑神锐军‘哗变’另有内情,让我去找铁御史,求他查明真相。我便去幽州等地找铁御史,结果没找着。后来听到铁御史去了安南道,我便也找了过去。结果谈话时上了个茅房,回到房间铁御史便被杀了,又有人莫名其妙地想杀我,于是我就只好逃。”
  他望着薛蘅,一摊手,无奈地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薛蘅默默地听着,缓缓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也不再问。
  
  谢朗重重地叹了声,将圣旨卷起,递到她面前。薛蘅伸手去接,一抽却未抽动。她感觉到谢朗在暗运内力,心中一动,索性收了力,便被带得往前一扑。谢朗哈哈大笑,松了圣旨,得意道:“蘅姐,我有长进吧?”
  薛蘅冷哼一声,收了圣旨,轻声骂道:“臭小子!”
  谢朗只觉她这声轻骂比天上的仙乐还要好听,心中一飘,浑身伤痛似乎也好了大半。他右肩斜依着铁栅栏,看着薛蘅,唇角含笑,“涑阳小谢的性命,可全交在天清阁薛女侠的手中了!薛女侠要我活,我拼了性命也要活着;薛女侠要我死,我不敢不死”
  他嘴里胡说八道,看着薛蘅的眼神却越来越炙热。薛蘅眉头一皱,径自转身往外走,走出几步,回过头,冷声道:“要死,你也得等我回来再死!”
  “遵命!”谢朗猛地站直,大声应道。
  薛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忽听谢朗又大声唤道:“蘅姐!”
  薛蘅在石阶前停住脚步,却不回头。
  身后一片寂静,却又似有潜流汹涌。
  许久,谢朗才轻声道:“蘅姐,上次你考我的词我填好了,也不知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我现在唱给你听。
  “万里路,山河竞秀。一去塞外回首。忆昔边关同游,叹丹心碧血青史留。戎马不知长衫瘦。看男儿,几人是经纶手。胡未灭、战依旧。大白日、尽千杯酒!”
  一曲唱罢,谢朗轻轻地说了句,“蘅姐,保重。”
  薛蘅脚步一顿,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天牢。直至被外面的阳光刺得眯起眼睛,谢朗清亮的声音,似乎仍在她耳边回响。
  
  “三妹。”
  “嗯。”
  “不想法子先见见王爷?”
  薛蘅拉住座骑,回头看了看,吕青远远地落在后面。她再抬头望向阴霾的天空,大白与小黑正在空中不停地盘旋,黑白双羽掠过厚厚的云层,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剪影。
  她收回目光,轻声道:“二哥,卷宗记载,谢朗是在距京城五十里路的七星镇,因为伤势太重,被刑部王捕头发现行踪,他放弃拒捕,向王捕头投案。”
  薛忱眉头一皱,“这么说,明远没有与元贞他们接上头,就入了天牢?”
  “是。这个案子,现在绝不能把王爷再卷进来。我已经和德郡王说了,请他和方先生设法保住谢氏一门,并请他转告陆元贞他们,一定要沉住气,千万别轻举妄动,授柄于人。这次的矛头分明是指向平王的,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们先去哪里?”
  “大峨谷!”薛蘅运力抽下马鞭,劲喝一声,急驰向前。哑叔兴奋地叫了声,一手揽住薛忱,一手挥鞭,赶了上去。
  吕青遥望着迎风北上的两骑,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跟上。
  
  这一路星夜兼程,赶到距燕云关约一百余里地时,北风肆虐,苍茫四野皆被积雪所覆盖。
  眼见天色已黑,风雪又大,四人只得到辛家集的客栈投宿。
  薛蘅与薛忱惦念着继续钻研琅ぃ诘晏么掖业爻粤送氪谢姹阌タ头浚照酒鹄矗闾驼煌獯匆簧昵崤拥呐取
  薛蘅本也没有在意,但走出几步,又传来数名男人淫邪的笑声,先前那名女子连声怒喝,“放开她!”同时又有一名女子惊恐尖叫。
  薛蘅面色大变,冲出客栈,但见雪地上,一名穿淡绿色棉袄的蒙面女子正与十余名府兵斗得激烈,而另一名着鹅黄色衣裙、身披鹤氅、头戴纱帽的苗条女子正被一名府兵头领拖入怀中。她拼命挣扎间面纱被那府兵头领揭开,赫然是柔嘉公主!
  薛蘅急纵而出,纵身间剑已出鞘,一道寒光闪过,那府兵头领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额前头发便已纷纷掉落,他颈间一凉,耳边的声音比这寒刃更冰冷,“想活命,就放开她!”
  府兵头领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松,柔嘉跌坐在雪地上。
  正围攻抱琴的十余名府兵吓得都住了手,抱琴急忙扶起柔嘉,柔嘉浑身颤抖,抱住她号啕大哭。
  薛蘅收回长剑,连挽十余个剑花。府兵们看得目眩神迷,呼啸一声,片刻便逃得不见踪影。
  薛蘅还剑入鞘,看着正依在抱琴怀中哭泣的柔嘉,眉头皱了皱,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柔嘉心系谢朗,便寻思带着抱琴偷偷出宫。景安帝龙体有恙,皇后因遭疑忌闭门不出,也没人管她,居然让她们溜出宫来。二人暗中跟着薛蘅等人,日夜赶路,有时还歇宿在破庙荒郊。
  薛蘅等人知道出京后肯定有人跟踪,但注意力全放在武功高强的人身上,反倒对旁人没有注意,竟让她们一路跟到了辛家集。
  可柔嘉金枝玉叶之身,哪受过这般苦,全凭一口气撑着,这才能勉强跟上薛蘅等人。方才的一番惊吓,让她彻底崩溃,听到薛蘅这般问,更是哭得说不出话来。
  吕青挑帘出来,淡淡道:“外面风大,先进来再说吧。”
  进到房中,柔嘉仍在不停颤抖,喝过一杯热茶才逐渐平静下来。她望着薛蘅,怯怯道:“我、我想跟薛先生一起去边关查案。”
  见薛蘅眉头紧皱,她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若不能为他做一点事情,我日后怎有颜面再去见他?”
  薛蘅怔了半天,转身出了房门。她找到吕青,说明来者是柔嘉公主,吕青颇觉棘手,道:“都已经跟到这里了,请她回去,怕路上也不安全啊。她那个侍女,自保有余,要想保护好公主,可就有点太自不量力了。”
  抱琴正出来为柔嘉打了壶热水,听言狠狠地瞪了吕青一眼,蹬蹬蹬上楼而去。
  薛蘅也觉头大,想了半天,道:“要不先带着她吧,到了有足够人手保护她的地方再将她放下,再传信请宫中派人来接她回去好了。”
  
  第二日清晨出发,风雪更大。北风在原野上发出凄厉的悲号,天地间似回到了鸿濛之境,满目只有皑皑白雪和灰黯的枯枝。
  薛蘅不自禁地拉住座骑,看向燕云关的方向。吕青也拉住马,大声道:“这么大的雪,边关只怕有危险啊!”
  柔嘉正被风吹得坐都坐不稳,还要努力拉住座骑,隐约听到“危险”二字,吓得手一哆嗦,“啊”地惊呼一声。吕青与抱琴同时伸手,拉住她的马缰,她这才没有跌下马来。
  可因为抱琴隔得近一些,吕青的手便覆在了她手背上。抱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似笑非笑地将手收回来,忽然迎着风雪,高声唱了起来。
  “铁骑——起,妃子——别,相顾泪如雨,夜夜指故乡——”
  劲风呼啸而来,瞬间便将他的声音卷得支离破碎。
  抱琴默默地听着,转头看了他一眼。
  薛蘅昨夜问过客栈老板,知道今年的大雪是八月便开始下的,她拉马四望,心头涌上浓重的忧虑,但此时也只得放下,继续打马前行。
  知道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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