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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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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无忌停住脚步,右手一举。他身后的旗令官将令旗一挥,神锐军齐齐停步,数万人竟整齐得象是同一个人一般,且踏起一团团雪雾,蔚为壮观。
  柔嘉从未见过这种令天地为之变色的军威,不由睁大了一双眼睛,目不转瞬地看着。
  
  裴无忌大声道:“孙将军!裴无忌率神锐军入关投案,请孙将军查验后放行!”
  孙恩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一挥手,便有两名副将跃过壕沟,走向裴无忌。
  忽然间,薛蘅面色一变,紧接着吕青和哑叔面色也变了,再过片刻,孙恩等人也是满面惊骇之色,裴无忌也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拧头望向北面。
  柔嘉正感到奇怪,忽发现双腿在颤抖,好一阵她才弄明白是地面在隐隐震动,还伴着象打雷一般的声音。她心中害怕,想起抱琴站在自己的右边,便悄悄伸出右手,揪住抱琴的衣袖,眼睛却仍盯着前方。抱琴轻拍了几下她的手背,她才稍觉心安。
  北面山丘后,雪尘扬起足有数尺高,马蹄声越来越暴烈。孙恩回过神来,急喝道:“封关!封关!”
  那两名将领急忙回到壕沟后,宁朔军重新在关口架起木栅栏,箭兵的弓矢分了一大半对准了北面。
  裴无忌也大声喝道:“后营变前营,戒备!”
  神锐军后营顿时齐唰唰转身,向前迈出数步,又齐唰唰大喝一声。
  这声巨喝,震得柔嘉站立不稳,向右一歪。右边那人将她扶住,她抬头一看,这才发现竟不是抱琴,而是裴红菱。
  她想起先前裴红菱轻拍着自己的手安抚自己,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多谢。”
  裴红菱哪有心思和她说话,眼睛瞪得极大,望向前方。
  
  再过一会,雪丘后露出了一顶白毛大纛。这白毛大纛似有魔力一般,两军将士先是张大了嘴,寂然无声,继而无数个声音喊道:“丹军!是丹军来了!”
  裴无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连声下令,旗令官手中令旗变幻,神锐军迅速象扇子般散开,面向正奔腾而来的丹军。只是他们都手无寸铁,将士们不禁有些慌乱,面面相觑,裴无忌只得又急令一部分士兵速回大峨谷取来兵刃。
  孙恩也急忙下令,将原本往后布防的士兵全调上来,一时间人马喧天、战鼓咚咚,震得柔嘉耳膜似就要破裂一般。
  薛蘅遥望着丹军先锋军驰下雪丘,一种不安的感觉拂之不去,但为何不安,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丹军先锋军直驰至两军阵前约一箭之地才停住,遥遥望去,丹军后方雪尘飞扬、蹄声如雷、铁甲锵锵,显然还有上万人马将随后而至。孙恩面色无比凝重,道:“是阿勒的叶捷军”
  柔嘉忍不住扯了扯裴红菱的衣袖,问道:“阿勒是谁?”
  裴红菱极不耐烦,但看到她央求的神色,还是硬梆梆答道:“丹王的二儿子,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他捅了我大哥一枪,大哥砍了他一刀。”
  此时三军对阵,雪野上望过去,全是黑压压的人马。柔嘉不禁心惊肉跳,满手凉汗。她看了看裴红菱,又看向薛蘅,只见她们都毫无怯色,不禁也壮起胆子挺直了背脊,心中想道:我是大殷的公主,万万不能失了我大殷皇朝的面子才是。
  
  丹军白色大纛下,数千骑兵簇拥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魁伟青年驰到最前面,正是丹王二子阿勒。裴无忌一见到他,目中神光剧涨,肋下的一个伤疤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可他才踏出一步,忽有一骑从丹军后方急驰而出。那一骑似一朵青云般飘过雪野,裴无忌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细看,那座骑可不正是义弟谢朗的青云驹?当日谢朗托他派人去寻找青云驹,寻了数日都未能寻到,他只当青云驹去了别处觅食,却原来落在了丹人手中。
  薛蘅也认出了青云驹,她脊梁骨从头到尾冒出一阵寒意。此时孙恩及他手下数名将领连马上之人也认了出来,叫道:“谢朗的青云驹怎么到羽紫手上了?”
  薛蘅一听来者是“云海十二鹰中”的老二羽紫,心头一沉,急道:“孙将军,只怕有诈,万万不可轻信”
  她话未说完,身着锦袍铁甲的羽紫已在阿勒身边勒住了青云驹。他看向裴无忌,大笑道:“裴无忌,你和谢朗说定下计策,要引我们入关,日后平分天下。二王子和我们连夜赶来,怎么关防到现在还未打开?”
  
  他这句话运上了十成真气,三军听得清清楚楚。一刹那的惊骇后,神锐军与宁朔军齐齐哗然。
  神锐军大声鼓噪、戟指怒骂,裴无忌的心一分分沉入谷底,面色铁青,双拳紧捏。
  宁朔军则指着神锐军纷纷骂道:“奸贼!”“狗贼!”“狗娘养的乱臣贼子!”却没有一声是骂丹军的。
  孙恩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又瞠目怒喝,“裴无忌,你这卖国奸贼!竟是和谢朗联手作戏,要引贼入关!谋反作乱!”
  薛蘅急道:“孙将军,这定是阴谋!”
  “当然是阴谋!”孙恩抹着额头上的冷汗,怒道:“薛阁主,你也上了谢朗和裴无忌的当了!”
  薛蘅急得踏前一步,大声道:“这是丹军离间之计!”
  孙恩却已转过身去,连声喝令。宁朔军顿时万箭齐发,射向神锐军。神锐军最前排的将士已进入一箭之地,又未执盾牌,只得纷纷躲闪后退,但还是有数十人倒在了利箭之下。
  裴无忌神情木然地退后十余步,箭雨如蝗,射入他身前的雪地之中,翎尾剧烈颤动。
  
  那边丹军渐渐合围。羽紫唇边带着得意冷酷的笑,拍了一下青云驹,大声道:“谢朗以爱驹相赠,表示诚意,我才说动大王,发兵南下,配合你们的计策。裴无忌,战机一瞬即逝,还不速速引我们入关?!”
  裴无忌忽然转头,向关口后的裴红菱望了一眼。薛蘅呼声“不妙”,他已怒吼一声,反手夺过旗令官手中的大旗,冲向丹军。
  薛蘅急掠而出,众人眼前一花,她已跃上战马,用力一夹马肚,战马长嘶,急奔向前,跃过了壕沟。
  裴无忌此时已冲出了十余步,眼见前方丹军兵刃闪着森森寒光,忽然想道:义弟谢朗蒙受不白之冤,被全国通缉时,是否也如我此刻一般的心情?
  越冲越近,阿勒与羽紫面上冷酷的笑容也越来越清晰。裴无忌忽听到身后怒吼声大作,回头一看,竟是神锐军也跟着冲了上来。他们虽然手无寸铁,却一个个紧捏拳头,神情坚决,仿若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不会退后一步。
  裴无忌一声长叹,停住了脚步。心念瞬间转了数回,此时若冲向丹军,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尚不一定能洗清冤屈,反而连累神锐军死在丹军刀剑之下。可若不这样做,又如何洗清这个“叛国贼”的骂名?
  他忽然仰头,大叫一声,叫声中充满了凄凉悲绝之意。他猛地抬起右腿,叩上手中旗杆,“啪”地一声,旗杆断为两截。
  他执起一截,手腕运力,便要插入胸口!
  神锐军骇得魂飞魄散,齐声大叫,“将军!”
  蓝影急飞而至,一只手如铁钳一般扼住裴无忌的手腕。裴无忌内力半分都使不出来,转头一看,见是薛蘅。
  他满腔悲愤无处可泄,虎目中隐含泪水,颤声道:“薛阁主,请你放手!”
  薛蘅望着他,急急道:“裴将军,谢朗蒙冤入狱,为的是什么?!他能忍,你为什么不能忍?丹军这招,本就为除掉你和谢朗,你若死了,岂不正中他们下怀?!谢朗的冤情岂不永沉大海?!”




六五、十年伤疤已成痈

  裴无忌心头一片茫然,面上神情数变。薛蘅看出他悲愤过度,一口真气就要岔入经脉,急忙伸手连拍他胸前数下,裴无忌蹬蹬退后两步,吐出一口血来。
  钟飞等人将他扶住。他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猛然站直,一字一句道:“全军向大峨谷,退后三百步。”
  军令一下,神锐军整齐有序地后退,丝毫不见慌乱,只是将士们的神情,皆悲愤不已。
  薛蘅见裴无忌缓缓退后,眼神坚毅,显见已下定了决心。她放下心中大石,正要转身,忽听到一个女子的尖叫声,“二哥,她就是薛蘅!是她杀了大哥!”
  她望向丹军,只见羽紫身边,羽翠正指着自己,满面仇恨之色。
  羽紫上下打量了薛蘅一眼,冷笑道:“薛阁主?”
  薛蘅戒备地握紧了长剑,大声道:“阿勒殿下,羽将军,我大殷君臣相得之情,绝非你们可以离间的!”
  羽紫仰头大笑,笑罢,忽然伸手,自马鞍边解下劲弓,取了三支长箭,大声喝道:“杀兄之仇,不可不报!”说着两腿一夹,驱动座骑,向薛蘅驰来。
  薛蘅急速后退,只听飕地一声,羽紫的第一箭已然射到,她不敢怠慢,长剑一横,将这一箭击飞。可紧接着又有一箭射向她的下盘,她来不及变招,只得跃起数尺,可羽紫已料到她会跃起来,第三箭射高,便直取她的面门!
  这三箭如流星赶月般射来,前后只在须臾之间,薛蘅人在半空,无法横移,只得在空中向后翻身,黑翎箭擦着她的鼻尖飞过。她甫落地,空中一道寒光直取她的胸口。
  薛蘅知是羽紫凌空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她提起全部真气,向旁急滚,同时反手一剑,二人剑刃相击,火花剧闪。
  羽紫一击不中,便知非薛蘅对手。他向后飞飘,大笑道:“薛阁主!咱们还会有再见之日的!”
  他落回马上,回到阿勒身边,向阿勒说了一句话。阿勒点头,丹军便开始慢慢地变换队形,向后撤退。
  薛蘅站起来,平静地拱手,“阿勒殿下,羽将军,不送!”
  待丹军都去远了,薛蘅方慢慢地转过身来,嘴角一丝血迹,蜿蜒而下。
  裴无忌看得分明,忍不住冲前两步,薛蘅看着他,缓缓地摇头。裴无忌只得退回阵中,向她抱拳致谢,毅然转身大踏步走开。
  薛蘅走向战马,襟前血迹逐渐扩大,她眼前也是一片朦胧。
  
  裴无忌冲向丹军之时,裴红菱便大声叫道:“大哥!”同时冲向关口。
  她这一声大叫提醒了孙恩,孙恩怒喝道:“将她拿下!”
  裴红菱没有兵器,寡不敌众,数招便被踢倒在地。孙恩冷声道:“来呀!将她砍了祭旗!”
  宁朔军士兵应了,便要挥下刀剑,忽有一人扑到裴红菱身上,叫道:“不能杀她!”正是柔嘉公主。
  刀剑在空中顿住,孙恩见是随薛蘅而来的女弟子,怒道:“滚开!”
  “大胆!”两人齐齐喝道,又一齐跃到柔嘉身边。抱琴将柔嘉扶起,吕青则护在裴红菱身前。
  孙恩冷笑一声,道:“吕三公子,你仆射堂,只怕还管不到我宁朔军的头上来!”
  “不敢。”吕青将裴红菱扶起,见她仍欲冲向关口,索性手背斩上她的后颈,裴红菱晕倒在地。吕青笑道:“在下绝不敢管孙将军的事,但这一位”他看了看柔嘉,悠悠道:“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陛下和皇后娘娘才能叫她滚开。”
  孙恩大惊。柔嘉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握在手中,小脸紧绷,壮着胆子喝道:“本宫乃柔嘉公主,谁敢对本宫无礼?”
  孙恩忙上前细看玉牌,只见碧绿晶莹的玉石上镌刻着“柔嘉”二字。孙家宁朔世族,两百多年来也屡有皇室的公主郡主下嫁孙家。孙恩的一位堂叔就曾尚过景安帝的胞妹玉真公主,他当然认得这种镌刻着公主封号的玉牌,连忙单膝跪下,“孙恩拜见公主!”
  柔嘉板着脸道:“事情没查明之前,你不能杀她!”她从未在这么多陌生男子面前说过话,未免有些胆怯,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也说不下去。
  “公主,我宁朔军将士个个看得分明,裴无忌谋反作乱,意图引丹兵入关。幸得陛下洪福护佑,才没让他们得逞。卖国贼的妹妹,人人得而诛之”
  “孙将军。”一直注目于前方的薛忱忽然开口,“丹军撤了。”
  孙恩抬头,果见丹军正流水般地往后撤。不多时,薛蘅策马奔了回来,一过关口,她身形一阵摇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跌落马来。
  
  “给。”
  裴红菱将烤好的野兔子撕了一条腿,递给柔嘉,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憋了半天,索性问道:“你多大了?”
  柔嘉看了看自己葱段般的纤纤十指,正犹豫要不要接过这油渍渍的兔子腿,裴红菱不乐意了,将兔子腿往地上一丢,“你是公主,自然看不上这种东西,不吃也罢。”
  柔嘉忙捡起来,拍掉灰尘,连咬几口,歪着头道:“很好吃。”
  裴红菱一下子又欢喜起来,坐近些,轻声问道:“你看上去比我小。不用讲那些劳什子礼节的时候,我叫你一声妹妹,可好?”
  柔嘉上面的几位公主都比她大许多,又嫁得早,她也一直以没有一个贴心的姐姐而感到遗憾,再想起裴红菱是明远哥哥的义妹,那也相当于自己的干姐姐,便笑道:“好。”
  她又担忧地望向一边正替薛蘅施针的薛忱,低声道:“薛阁主没什么大碍吧?”
  裴红菱也颇为忧心,叹道:“薛神医又不肯说,也不知道到底伤得怎么样?”又恨恨道:“死丹贼!总有一天要剥了他们的皮不可!”
  那日薛蘅驰回宁朔军便跌下马来,薛忱又施针又用药,至晚间她才清醒。得知丹军退后五十里,裴无忌领着神锐军退回大峨谷,孙恩彻底封锁边关,并已向朝中写了奏折,奏明“裴无忌谢朗引丹军入关”之事,薛蘅便要连夜离开。
  她和柔嘉一起出面,要将裴红菱带走。孙恩也不欲得罪天清阁和公主,既然裴无忌已不在乎这个妹子,扣着她也没什么意义,便也同意放行。
  众人离开宁朔军营,薛蘅便捡人迹罕至的山野行走,似在摆脱什么人的跟踪,直至今夜,才在这荒山破庙里歇息。
  可她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薛忱也一直阴沉着脸,一天到晚难得说两句话。
  
  见薛忱自薛蘅颈后拔出最后一根针,裴红菱正要蹲过去,忽听“扑楞”声响起。她大喜下一声呼哨,大白和小黑同时自庙外扑进来。小黑飞向薛蘅,大白则站在了裴红菱肩头。
  裴红菱解下它脚爪上的小竹筒,取出裴无忌的信。裴无忌在信中表明:不管怎样,他一定坚守大峨谷,请薛蘅务必救出谢朗,向朝中说明所谓“引丹军入关”的真相,请朝中派人彻查宁朔军中的丹军细作,他愿意在边境危机解除之后,孤身入关,投案自首。
  信末写了一句:红菱自幼顽劣,请阁主代为管束。
  裴红菱的双眼瞬间便红了,低下了头。柔嘉柔声劝慰,裴红菱终拭去眼泪,抬头向她一笑。
  柔嘉也笑了笑,抬头看到大白,忽然想起谢朗,便伸出手去,欲抚摸大白。
  大白喉中发出古怪的声音,裴红菱急呼道:“闪开!”可已经来不及了,大白的利啄如闪电一般,啄上了柔嘉的手背。
  柔嘉疼得眼泪直迸,裴红菱气得怒喝数声,大白昂着头,示威似地叫了一声,飞到小黑身边。
  所幸大白啄得不重,只有一道红印,未见流血。裴红菱向薛忱讨来药膏,替柔嘉涂上,小心地吹着气,待药膏干了,又撕下衣襟替她包扎。
  柔嘉忽低声问道:“大白听你的?”
  “也不怎么听,有时叫得动,有时叫不动。”裴红菱道:“它是谢朗从小喂大的,谢朗叫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
  柔嘉望了薛蘅一眼,忽想起这一路上,大白对她十分服从,难道
  她忽然痛苦地感到,远在京城的那人与自己十分陌生,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比她更加熟悉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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