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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惊鸿照影来-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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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他能看出来,失去挽素后爸爸一夜苍老了很多。爸爸出狱后就把沈家的生意全部交给了他,自己却再没迈出过房门。
此刻,他坐在万国饭店最偏僻的角落,周围灯火辉煌,人声喧嚣。黄灿灿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掩去了他憔悴苍白的面容。挽素生前也是向来不喜欢热闹的,即便是来到这种场合,她也习惯找个安静的角躲起来。他总算明白了挽素为什么如此排斥热闹,原来一个人心里寂寞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来自外界的任何喧嚣和繁华,她的心便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寂寞侵蚀了。
喝完杯中的红酒,他又给自己倒满,一饮而尽。他一向自认为是最会享受生活的人,他喜欢喝酒,尤其是上好的红酒。还记得那次在夏公馆的茶会上,挽素就是像他现在这样抓着杯子一饮而尽的,当时他还取笑挽素糟蹋好酒。那个时候挽素心情不好是因为高蒙奇,结果她心上被高蒙奇划出的伤口才刚刚愈合,自己却给了她更深的一刀。他无奈地笑笑,挽素是一定是在报复他,她为他而死,她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然而留下来的,恰恰正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钢琴声不知不觉响了起来,很温馨的曲子,如三月天傍晚掠过水面的微风,静静地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听得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静。挽素也是很喜欢弹钢琴的,虽然他只听她弹过两次,一次是在夏公馆的茶会上,另一次便是在她外公的生日宴上,但是她弹琴时的样子却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间。
他不由放下杯子,循声向前方望去。
坐在钢琴前面的是一个穿白色洋裙的女孩,由于她是背对着他的,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子,只是觉得背影好生熟悉。他的心猛地一沉,那个背影……那个背影竟然和挽素有些相似。他还记得挽素也是最喜欢穿白色的洋裙,曾有好几次,他建议她穿旗袍她都一口拒绝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向白裙女孩。就在他离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钢琴声停止了,周围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
他失神得唤了一句:“挽素?”
女孩回头,他的心骤然跌至谷底。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他淡淡地向女孩致歉。
女孩没有说话,朝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他刚恢复平静的心上又荡起了一丝涟漪。那是一张安静的出奇的脸,让他没由来地联想到了没有星星的深夜独自悬挂在夜空中的圆月。即使微笑,她还是那么安静,使得她那张原本很美丽的脸庞都被安静覆盖了。
“汝霏——”
一个穿着黄裙子的女孩走了过来,拉起白裙女孩的手走了。他认得那个黄裙女孩就是上海名媛周欣欣,以前很多人都喜欢拿她和挽素作比较。
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周欣欣和被她称作汝霏的白裙女孩都停了下来,汝霏的目光掠过他停在了他身后的某一处。他发现她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他转身,兰西子不声不响地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却是放在了那个叫汝霏的女孩身上。
“走吧。”汝霏拉了一下周欣欣的衣袖,一会儿两个人便走远了。
兰西子还是立在原地,他问她:“兰西子,告诉我,挽素真的死了吗?”
“是的,挽素死了,我姐姐也死了,这下你可满意?”
他哑然。

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梅姨,心里很是纳闷,好像山田玉子追杀我们的时候梅姨并不在场,她怎么也死了?还是,我并没有死?记忆定格在山田玉子拿枪对着我的画面,之后发生什么我就记不得了。
“挽素,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很熟悉的声音。
“兰西子?”我一开口,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似的,疼的厉害,声音也很沙哑。
兰西子怎么会跟梅姨在一起?
仔细打量四周,我发现这里并不是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空间很狭小,除了我所躺的床之外,边上只有一张小茶几,墙壁上开了一扇很小的窗,房间比较暗,蓝色的窗帘放了下来,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梅姨替我拉了拉被子,她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兰西子回头跟她旁边一个金发男人说着什么,我也是才发现这个小房间里原来还有第四个人。这么说来,我真的没有死。
我问:“我这是在哪里?”
“在火车上,”兰西子说:“你身子不好,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儿再说吧。山姆医生说要马上帮你取子弹。”
我心里疑问重重的。山姆医生应该就是她身边那个金发男人吧。难怪我感觉胸口这么疼,原来山田玉子那颗子弹还留在我身上。忽然间觉得自己的人生挺可笑的,我在船上帮高蒙奇取过子弹,现在风水轮流转了。不知道那个山姆医生有没有带麻药,要是没的话估计没等他把子弹取出来我已经活活痛死了。
山姆医生在一旁准备工具,看见他手上的针筒和镊子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兰西子说:“挽素你别怕,打了麻醉药就感觉不到痛了。”
她这么一说我放心多了,有麻药就好。
我刻意别过头不去看山姆医生的动作,兰西子不停地和我说话,企图分散我的注意力。过了一会我感觉到自己像被针扎了一下,然后身体渐渐被麻醉。梅姨在边上帮山姆一身递东西,似乎他已经开始手术了,我的胸口好像有几千只蚂蚁在爬,麻麻痒痒的。
兰西子坐在床边,对我说:“昨天晚上姐姐他们离开之后我发现你一个人躺在弄堂里,开始我以为你死了,吓得差点哭出来,可仔细一看好像还有气。正好那个时候沈夫人跌跌撞撞地从家里跑出来,我就和她一起找了个地方把你藏了起来。”
“宫本叔叔是个多疑的人,回到家后我无意中听见他对姐姐说,要确定你是真的死了再向他汇报。我想,要是姐姐发现你的尸体不见了,肯定会起疑心的。我不得不连夜送你们上火车,只要出了上海,姐姐他们想找到你就难了。”
山田玉子肯定高蒙奇临死前把那个什么提货单交给了我,她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就算我离开了上海,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去。我忽然想到,沈煦之他们一定也会很危险,以山田玉子的性格,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挽素,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兰西子突然转变了话题。
我问她:“什么事?”
“我想帮你立一个假的坟墓,姐姐她那么恨你,除非让她认为你真的死了,否则她不会放弃的。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我点点头。早在沈煦之放下我的那一刻,沈挽素就已经死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沈夫人说她的老家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那里比上海太平,你们先暂时在那里住些日子,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
“不,”我摇摇头,“我不想再回去了。”
上海带给我的只有沉痛的回忆,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梅姨翻了个白眼:“不回去?你爸爸还被关在牢里呢。”
“外公会把爸爸救出来的。”我很肯定地说。
此时此刻我们连自身都难保,怎还顾得了爸爸。我太了解外公了,他是不会真的坐视不理的,离开之前我那么诚恳地求他,要是他知道我死了,肯定会帮我完成遗愿。只是我觉得很对不起外公,他听到我的死讯一定会悲痛欲绝的,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接连送走了外婆,妈妈和挽衣,现在我又离开了,他该是多伤心啊。
叮——
山姆医生把子弹放到了工具盘里,不知不觉,手术已经结束了。
兰西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说:“对不起挽素,以后不能照顾你了,到了前面一站我和山姆医生就要下车回上海去。离开时间太长姐姐会找我的。沈夫人,挽素就麻烦你多照顾了,她现在身子很虚,不能吃凉的东西,还有,等下麻药的药性过了她的伤会很疼的,你……”
“知道了,山田小姐还是早点回去吧,可以的话还请帮帮我们家先生。”
药性还没有过去,我全身麻木,动也动不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兰西子他们已经不在了,想来是回上海去了,梅姨也不在车厢内。四周静得很,能听到的只有火车在铁轨上行驶发出的咔嚓咔嚓声。路应该很远吧,我不知道目的地是什么地方。现在我离上海越来越遥远了,或许永远不会再回来,那个叫做上海的地方从此将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梅姨开门进来,随意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对她说的。我和她的关系本来就不好,一直相互看不顺眼,可是老天偏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把我和她安排在一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吧。
胸口传来一阵疼痛,我身子缩了缩。
梅姨淡淡地问我:“怎么了?麻药过了吗?”
我点头,紧咬着嘴唇。在她面前我不想表露出最无助的一面,哪怕真的很痛苦,我都不想让任何跟沈煦之有关的人看轻自己。梅姨大概也看出来我不习惯她的存在,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最痛苦的时候时间往往是最漫长的,我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熬过来的,朦朦胧胧只记得睡着之后又痛得醒过来,然后又睡过去,周而复始,好像疼痛永无止尽。窗帘一直没有拉开过,车厢里很暗,火车声一遍一遍荡漾在我的脑海中。
然后我又做梦了,我看见自己站在开满栀子的花园里,花香沁人心脾。沈煦之拿着妈妈留给我的那本《诗经》给我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念完了他就对着我笑。我一直都觉得沈煦之笑起来很还看,即使在梦里也还是那么好看。
这时念乔来了,她站在花丛外面朝沈煦之招手,沈煦之马上把书一扔,大步向念乔走去。我急忙拉住他,求他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最终他还是狠狠地推开我,从身后拿出一把刀向我的胸口捅来。我倒在地上,血把白色的洋裙全染成了红色,旁边的栀子花上也沾满了鲜血。沈煦之拉着念乔的手走了,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努力张开眼睛想看清楚他们,可是白天忽然就变成了黑夜,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很害怕,梦好像又不是梦,因为胸口像是真的被捅过一刀一样,疼得厉害。我睁开眼睛,周围却是一片漆黑。
“怎么不开灯啊?”我迷迷糊糊问了一句。
梅姨轻哼一声:“开灯?你以为这是哪啊,沈公馆吗?在这种穷地方有煤油灯就很不错了。”
听梅姨这么说,似乎我们已经不在火车上了,可是这里又是哪里。房间里闻起来有一股梅雨天的潮湿味,兰西子说梅姨的老家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这里莫不是江南了吧。
我说:“那就把煤油灯点上吧,这里黑漆漆的我看不见。”
“这不是已经点上了吗。”
一股冷风从脚底心直灌上头顶,心里有个很不好的预感。
我不死心地再问上一句:“真的已经点灯了?”
“点了!”梅姨有些不耐烦,她的声音忽然变了一个调,“你你你……你别吓我啊,能看见吗,能看见我的手吗?”
隐隐约约感觉眼前有股很轻的风在晃动,可是我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恐惧到了极点,突然发疯似的吼了起来:“这不是真的,我一定还在做梦,梅姨你告诉我,我没有瞎,我的眼睛怎么会瞎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你冷静点,别乱动,别乱动啊……”梅姨慌慌张张地按住了我的身子。
每动一下胸口就是阵钻心的痛,我却毫无知觉,跟眼睛看不见比起来,这点痛算得了什么。梅姨越是按着我不让我起来,我挣扎地越厉害。我推开她,从床上站起来,摸索着往前走。忽然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猛地向前栽去。
“啊——”梅姨大声叫了起来,“挽素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她跑过来扶我,我一把推开了她的手,站起来继续向前走。我不相信从此我只能在黑暗中度过,我不要做一个只能依赖别人生活的废物。
才走了几步,猛不丁的又狠狠摔了一跤。
“够了!”梅姨大声说,“你以为这样折磨自己你的眼睛就会好吗!”
我被她的话怔住了,趴在冰冷的地上大哭起来,眼泪止不住往外流。从来没有一刻令我像现在这么恐惧,仿佛我的世界从此天塌地陷。

且向花间留晚照

“姑娘,好歹吃一点吧,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刘妈语重心长地劝我。
我摇摇头。明明肚子饿得慌,我却一口饭都吃不下去。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梅姨很生气:“不吃就不吃,刘妈你不要管她。真以为自己还是千金小姐啊,有种就别拖累别人!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好日子没过上几天,还要天天伺候一个瞎子……”
我往床角缩了缩,抱紧膝盖,不去理会梅姨的骂声。已经两天了,我的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梅姨曾找来镇上的好几个中医为我看过眼睛,结果却不尽人意,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看不见。
上天待我何其不公平,他夺走了我的亲人,夺走了我的幸福,最后连我的光明也要夺走。我想过死,可是我害怕,原来我已经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梅姨见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很是烦心,每天吵吵嚷嚷的嫌我拖累了她。听得多了我也不以为意,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这两天都是隔壁的刘妈在照顾我,她是梅姨在老家的邻居,很热情的一个人,即使我自己都失去耐心了,她还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喂我吃饭,替我煎药。
“刘妈,她要是再不吃就倒了,还有,厨房的药也去倒了,看了我就心烦!”
嘭的一声关门声之后,梅姨的声音也消失了,屋子里立刻清静了很多。刘妈说:“姑娘你别往心里去,阿梅她打小就这样,脾气是坏了点,其实她人并不坏。”
我根本没有心情再去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梅姨的脾气我是一早就领教过了,和她生活在一起并非我所愿。要不是知道是她的儿子对不起我在先,她才不会有这么好心收留我。
沈煦之和念乔的身影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晃动,眼睛虽看不见了,我还是摆脱不了他们。他们现在一定很幸福吧,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们就可以子女成群承欢膝下,从此过着他们的美好生活,哪里还会记得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沈挽素的人。在他们心里,我只不过死人罢了。
从前我一直希望念乔比我幸福,她真的做到了。
还记得念乔刚被妈妈领回家的时候,外公一见她就说,“这孩子长得有福气”,她的确比我有资格幸福。只是我不甘心。她曾经歇斯底里地指责我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但是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难道不是应该属于我的吗?我不甘心就这么作为一个死人活在他们的记忆中。
妈妈临死前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病痛的折磨使得她讲不出任何话来,她只能这样看着我。从她流着泪的眼睛里,我读懂了她的意思。她是希望我好好活下去,补全她和挽衣不完整的生命。
我的心豁然开朗。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对刘妈说:“刘妈,我想吃饭。”
“谢天谢地你终于想通了,”刘妈很高兴,“来,我喂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来。”我拒绝了她的好意。
刘妈能帮我一时,但是她帮不了我一辈子。即便是瞎了,我也要靠自己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从今往后也许我永远要生活在黑暗之中了,我必须适应当一个瞎子。
等我把饭吃完,刘妈赶紧来接我手上的碗,我轻轻摇了摇头,问她:“桌子在哪,我自己去放。”
“可是……”
“真的没关系,让我自己来吧。桌子在哪里啊?”
“你小心点,先往右走,碰到墙后再往前走就能摸到桌子了。”
“谢谢。”
我按着刘妈教我的,一步一步沿着墙向前摸去。冷不防脚绊倒了什么,身子往前栽去。隐隐闻到一股血腥味,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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