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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公主-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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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看,来得急,也只能这样了。床被简陋,等天亮了再给小姐换。”
他堂堂军部大牢的头儿,从来都是别人求他,连在大帅面前都是不卑不亢的,几时这么低声下气过。
“不用换,这样就很好,大帅说不要特殊照顾,不要为我破例。”我笑笑,“素素顽劣,深夜麻烦牢狱长,还请多多包涵。”
“不敢。”牢狱长叹气,大牢都是你家的,玩吧。
人走了,我顾不得空气中潮湿酸涩的气味,重重倒在被褥上。吹了一夜的风,又喝了酒,我累坏了。虽然换了地方,但是魏真守在门外,多少让我安心一些。
想来是我做过了,触到了元常显的底线。连月来的百般包容让我得意忘形了,竟忘了这里不是21世纪了,竟忘了古往今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他是在告诉我,无论他对我多好,我若不听话,他给予我多少,一样可以全部收回去。
包括亲情。
朱方年回到帅府的时候,府里灯火通明,他家大帅竟然在院子里等他。
他屁颠屁颠跑过去,邀功似的说:“大帅放心,军部大牢我都打点好了。有魏真在,不会有事的。”
元常显看他一眼,点点头,身形未动。
朱方年看着他的侧影,不禁惋叹,到底是不忍心啊。这位当年北平风流俊雅的元二少,在后方他是冷静睿智的指挥官,上前线他浴血奋战毫不留情,如果说他心里还有唯一的一点牵挂,便是元素素了。
元常显在庭院的花园里站了一夜。
入秋的北平昼夜温差很大,张妈几次把外套给他,他都拒绝了。张妈看着元常显夜风中直立的身影,心里不好受,却也没办法,毕竟是大帅自己带大的孩子,大帅罚她,其实比罚自己还难受。
元素素平时最喜欢这花园,泡着茶晒着太阳,护卫侍女轮番欺负。元常显想到这,淡淡笑了,连魏真那样的人都能被她惹得脸红脖子粗。
这么些年他东征西讨,几乎没什么时间陪在她身边,她每次都邀功似的说,爹地走吧,男儿志在四方。然而每次他走的时候,她总是抱着他哭得惊天动地。
原是,他愧对她的。
天亮的时候副官来催,他换了衣服,坐车直接去了南山。
李木在南山秘密训练一支精兵队,已经有一段时间,他要回去看成果。此事事关重大,若成,那便是北军的秘密武器,或可成战场上制胜的关键。
作为一方统帅,对于时局的把握,他比任何人都敏感。身上背着千千万万人的生死,他一刻也不敢松懈。
很多年前,在北平深夜脏污的小巷,他答应过那小人儿,消灭所有的坏人,让百姓过上安定的生活。
言犹在耳。
、牢狱之灾
元常显这一去就是一个月。
李木的队伍存在是高度隐秘的,战场既是个枪炮无眼的地方,也默认兵不厌诈这个原则。战场上没有绝对的光明磊落,却是绝对公平的。就如李木,他暗杀了多少敌对将领,多少次以最少的损失结束一场战争,但他也时时刻刻走在刀尖上。这各方势力里有多少人想他死,又有多少人日谋夜划地暗杀他。
而这支队伍训了好了,将来会负责所有的前线军情刺探,甚至暗杀任务。这个队伍里的每一个士兵都必须身手敏捷,时时灵活应变,适应各种恶劣环境,还要绝对忠诚。
绝对忠诚——经得起拷打,受得了诱惑,耐得住辛苦。
元常显与李木在山里待了整整一个月,他以为这边有朱方年守着,魏真看着,他以为军部大牢是自己的地方,他不相信这么多人照看不好她元素素一个人。
以朱方年的性格,元素素在牢房待一个月,他估计也把大半个帅府搬到牢房了。元常显每每想到这里,都不禁失笑。
可是他猜错了。如果有机会,别说半个帅府,就是整个帅府他朱方年也给元素素搬来。
元常显回到主营的时候,副官说朱方年来找过他两次。两次,朱方年不是没分寸的人,元常显心里一跳,立刻调车,直接去了军部大牢。
牢狱长颤颤巍巍引他行进,元素素那间牢房的门都没关,魏真和几个军医围在床边。他走进去,几个医生往旁边一闪,他便看到了元素素。
她趴在简陋的床上,向外侧着的半张脸面色惨白。牢房里放了两个暖炉,她的体温却比这室温更高,脸上冒着水汽,没有一丝血色。
他南争北战这么多年,什么没有经历过,可这一刻的感觉却那么惊心。那该死的责任,该死的战争,万不得已时,他想保全的只有他的小囡囡。他元常显从来就不是视死如归,誓与家国共存亡的大英雄,他想保护的,一直都只有眼前这个小东西。
朱方年说,进大牢那夜受了凉,第二天就开始发热。元素素以前一直身体不好,大病小病无数,他本来也没觉得奇怪,只是立刻找了医生过来。哪知治了几天都没退热,他心一沉,提出送她回帅府,她却死也不肯。
等到最后神智都不清了,拽着他的手一直哭。哭了一夜,天未亮的时候她突然清醒了,告诉他她要见爹地,她说她不行了,要见爹地最后一面。
当时的气氛很诡异,他甚至以为那是回光返照。二话不说赶去军营,他却被告知大帅在南山,任何人不得打扰。
想他朱方年当年跟着元常显南征北战,训练了多少新兵,做了他多少年的副官,从来都是他拦着别人见元常显。他去帅府做护卫统领,事情只要涉及到元素素一点,别说什么南山训练,就是战场上中了十枪八枪,元常显估计也会挺着听他报告。
朱方年满腔不忿,却也无计可施,只好回去。
她吊着一口气等他,却只等来他一个人,那一刻她眼里的失望,他都不敢看。过了两天,元素素却又突然好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几天后又开始烧,朱方年打电话招了军医过来,军医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定下,是以医术都很高超。只是军队多,军医却很少,所以调用军医是军部大事。
这一次朱方年在军营多年摸爬滚打的基础终于派了用场,一个电话,当天几个军医就坐着专车来到军部大牢。
北军治军严格,大牢里的重犯若死期没到,有任何闪失,所有相关的人都要倒霉。军医给犯人治病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是犯人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又关在重犯牢房,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她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一问之下才知,原来是大帅千金。
牢狱长擦着汗想,这重犯牢房已是军部大牢的总统套房了,若关到普通牢房,他只怕元常显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丢到重刑室,让他生不如死千百回。
可是几个军医天天在大牢待命,元素素仍旧是高热不褪。
有天晚上胃疼得厉害,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咬着牙说,方年,求求你,带他来,他生我气了,我不能带着他的怒气走,求求你。
于是朱方年又急火燎燎赶去军营,仍旧见不到元常显。他数度恨不得拔枪崩了那位硬的跟石头一样的副官大人,可是同样也做过元常显的副官,在军营那么多年,他比谁都清楚什么是军法处置,什么是军令如山。
元常显的副官既不派人传话,也不告诉他大帅什么时候会回来。他不明白,他此刻若传了话,还有救,他不传话,若元素素有个什么,他一定会后悔为什么当时不违反军令让元常显军法处置了他。
朱方年有些烦躁地等了一天一夜,回去的时候素素已经什么都不问了。
再后来,无论多难受,她都不再提见大帅了,断断续续发热,中药西药都不起作用。
军医哆嗦着说,这样发热对身体伤害太大,肯定会有后遗症,但是能开的药都开了,针也打过,不知道能不能好转,也实在没有对策了。
元常显怎么会忘了,他的素素最畏冷了,有段时间她天天做恶梦,梦里都是阴暗湿冷的地窖。她长这么大,最怕的就是元家老宅阴湿的地窖,即使在后来温饱不济的几年,她也能快乐成长,却一直畏阴畏湿。
他亲手把她送进阴冷潮湿的大牢,他在南山军区亲口下令不得让任何人打扰,违令者军法处置。
“亦青呢?”
“孙医生去上海挑选军用药品,还未回来。”
话音刚落,元素素无意识地动了动,被子滑落了些,露出了后背。背上的衣料破得不成样,肩背上深深浅浅的血痕露出来,连朱方年都红了眼。
“小姐夜里在墙上蹭的,她不让碰,一碰就哭,谁也禁不住那样的哀求,谁也不敢碰。”
“很好。”锐利的眼神扫向朱方年,寒气逼人。
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人,竟没人想到可以给她换个好的环境,他喜欢红线,他们可以找红线过来照顾,甚至可以违抗他的命令送她回府好好医治。
朱方年垂了头,自元常显上位他便在帅府做护卫统领,相处这么多年,这对父女的心性他自问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何尝希望小姐成了这个样子。
“小姐以死相逼。”
元常显面色一沉,她这是在跟他怄气,她学不乖,她永远也学不乖。
“派专列,我要在最短时间内见到孙亦青。”
“是。”
深吸一口气,他将元素素连被子抱起来:“回府。”
起身的那一刻元素素却突然睁了眼,有些迷蒙地看着元常显,面色氤氲,眼里也雾气腾腾。
她说爹地,我再也不敢了。他倾尽一生,都没能忘了此时此刻她说的这句话,他小心翼翼疼着宠着的小东西,她说她再也不敢了。
一报还一报,上天真是公平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求错字提醒~~
、赌气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仿佛回到珠峰上,队长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倒,我沿着下坡滑行了一段停下,正好看到队友们艰难远去的背影。
那一刻心里五味陈杂,说不上是难过,是失望,还是绝望。也不知道是感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还是雪山无情。
我生病了,极痛的时候我突然知道,我回不去了,我一辈子都只能是元素素了。没有获救,没有死里逃生,没有后路。我总以为我还能再回去,也许躺在医院里,也许躺在某一户藏民家里,也许被其他登山队救了,所以我肆无忌惮。
我想起了武颛,我以为他一直在生我的气,我以为他厌恶我了,却原来深深印在我心里的他的表情,是难过。我想起了看到李瑶躺在重症病房的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极其疲倦,医生的嘱咐,武颛的怒斥,仿佛变成重锤,压在我心上。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不动则不伤。我想告诉武颛,你想娶谁就娶谁吧。我一直坚持的,不过是我自己心里那一点一厢情愿的执念,我想告诉他,我祝他幸福,祝他们幸福。
可惜我回不去了。
孙亦青风尘仆仆赶回来,刚下火车就被接到帅府。元素素上次大病以后身体明明已经好多了,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几乎就没生过什么病,所以他这一年东奔西走,全力以赴采购军需。
持续高热,不病则已,一病惊人。中药不吸收,排斥西药,孙亦青一边取出针包,一边吩咐红线把元素素翻个身,结果翻过来发现整片背上都贴着纱布,他仔细检查一遍,样子惊悚,实际却不严重。
他取下了纱布,元素素趴在床上疼得“呜呜”叫,他忍不住责怪地看了站在一侧的元常显。
“千军统帅,连女儿都照顾不好。”说完,重重“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元常显眉心微蹙,却没有反驳。他几日未眠,目光清冷,看不出半点憔悴样子,却再也摆不出温润的样子。相较之下,孙亦青日夜兼程赶来,形容说不出的狼狈。
药石无用,那只能从内部散热,针灸之术传承千年,实乃国之瑰宝。孙亦青在伤口上扎针,故意让元常显看见,果不其然发现那张连刀疤都尖锐不了的俊脸变了色。
孙亦青不愧是孙亦青,一番针灸下来,安静了一晚,第二天热就退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元素素以前曾怀疑元常显温雅有礼的样子是做给人看的,她觉得带兵打仗的人怎么能是这副样子,所以一直追问朱方年关于元常显的点滴。
朱方年跟元常显的时间最长,他不曾见过元常显不温润的样子,谈笑间决定别人生死是元常显的习惯。如今他很想告诉昏迷中的元素素,他相信不论是敌人还是朋友,没有人愿意看到大帅不温润的样子。元常显连日来紧抿着嘴,一脸凌厉的样子,朱方年知道他想杀人。
身体慢慢开始好转,这次大病一场,我元气大伤。孙亦青真是个神医,这么多人束手无策,如果不是他赶回来,我想我性命堪忧。
他喜欢当着我的面讽刺元常显,那么多人里也只有他敢这般对元常显。多年征战,他不知道救了元常显多少条命,他欠他良多。
身体正在恢复,也没什么事情做,便开始看书,看着看着却也喜欢上了这种静静阅读的感觉。红线在我床边委委屈屈地哭,哭两声,看我一眼,再哭两声。
我无奈地合上书,冲她勾勾手指,她殷勤地跑过来,一脸有事你就说,我办不到就不是人的表情。
“红线,我好多了,你这样伤心,我也会伤心的,我一伤心,身体又要不好了。”
她立刻抹了眼泪,举起左手,保证似的说:“小姐,我不哭了。”过了一会儿又嘀嘀咕咕说,“哪里好了,背上的伤口还未结痂。”
我忽略后面那句,满意地点点头,再度翻开书。英文版的《Gone with the wind》,元常显帮我找来的,我词汇量太有限,只能看个大概意思。元常显在辅仁大学念过书,英文也不错,我不知道元素素会不会英文,反正我说要看这书的时候,元常显毫无异义地替我找来。
很多年以前我看过那部电影,深受触动。
“Now I find myself in a world which for me is worse than death。 A world in which there is no place for me。”
“You’re throwing away happiness with both hands。 And reaching out for something that will never make you happy。”
我们要看清一些东西,才能忘记一些东西。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元常显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闭目养神,他脚步声很轻,走近了我才感觉到有人。
手边的书被慢慢抽开,我以为是红线,正要开口,睁了眼却发现是他。
“父亲。”我敛了神,乖顺地坐直了身体。
他似乎已经习惯,点了点头,俯身在我背后放了个靠枕,顺便替我拢了拢被子,然后在床边坐下。
背上的伤其实都已经结痂了,只是我受不了痒,总喜欢抓,抓破了又很疼,所以床上备了靠枕,这样我可以坐得舒服些。
从大牢出来,到我病好,我便一直是个乖女儿,他真是料事如神,他的军部大牢真的让我变乖了。我不知道我是在赌气还是真得看淡了,身上的伤病过段时间就能好,心里的伤痛该怎么办?
“阿木过两天回来。”元常显依旧是一副温和俊雅的样子,这是他的常态。
我点点头,他摸摸我的脸,“再过半月就是你的生辰,想要什么?”
我微微一笑,“都好。”
他对前事闭口不谈,既没有解释为什么不来见我一面,也没有安慰我连日来得身心俱疲。他不提我也不问,他是元常显,我不是元素素,他不要元素素了,轮不到我难过。
红线说我不知好歹,大帅对我这么好,我却总是给大帅气受,连魏真也对我颇有微词。我嚣张的时候说我不乖,我变乖了却又说我给大帅气受。我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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