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飞鸿-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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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有好有坏，自然也是有真有假！有说日军亲善，不仅不杀人还免税免粮的，也有说日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学生们宣传抗日，群情激昂。也有宣传天下大同，说什么应该创造大东亚共荣圈的——不过那个捻着小胡子的家伙才把这话说完，转身就在茶馆的后街头被一伙学生堵住了，砸的半死不活！
这些消息到了村里又都晚了不知几天了，常常是二婶刚说，现在乡里是谁谁说的算，她表侄子才看见沈大少跟他一起吃的庆春楼，接着三叔就说了，那都是好几天前的事儿，现在这个谁谁早被谁谁打跑了！
云锦听得云里雾里，但是，读了这么多年书，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还是懂的！泱泱华夏，绝没有让一个弹丸之地、一群跳梁小丑掌控的道理！虽然已经不再有前几年跟着同学闹学潮时的一腔热血了，但是“还我河山”四个字却是印在骨头里的，不用思量，也知道何去何从！
何况，九一八事变以后，身为军阀的父亲也曾说过：“自家兄弟多了难免争得不可开交，但是，别人家欺负到自家头上了，还自顾自的窝里掐架，就肯定是要吃亏的！”
可惜，这样简单的道理却仿佛没有几人能懂。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抗日的战火尚未波及到这里，战争的余波却已经殃及了这些平静安稳了几十年的小小村庄！
第一波闯进村子的大兵们尚且客气，口口声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谁不捐粮，谁就是不支持抗日！然后，一排长枪短铳的亮出来，又有几人胆敢破坏抗战？
第二波，第三波……余粮没了，鸡鸭没了，最后连同驴马牛羊……
一些聪明的村民开始就藏起了一些粮食，却也架不住一波又一波的兵匪的掠夺，后来，有村里传出因为藏粮被发现后冠以通匪的罪名枪毙的，又有强抢壮丁不从，逃跑被开枪打断了腿的！
云锦早就搬回了时家，时志强因为腿脚没有好利索，被母亲限制了不得出门。即便如此，好几次有官兵上门时，依旧气的他几乎要冲出去闹事！多亏云锦次次苦苦哀求着，压制了下来！
各村各户安分守已应付着各方来客。只希望前方能有胜利的消息早日传来，那么这些天的损失与伤害也算有所回报！可惜，不久后溃军缤纷而至！
溃军如寇，败兵类匪！途经各村时，更是鸡飞狗跳！
只是小股的溃兵还好应付，这一日，一个团的兵力撤防退到了文州乡！在文州城外转了三天，到底没敢进城！文州城里沈鸿鸣早就组建了保安团，因为准备的早，兵强马壮，足以威慑一方！不敢进城的溃兵就只好为祸乡里。驻扎下来之后，日夜骚扰各村！
时家村因为离乡里较近，受灾最甚！
这天夜里更是，突然就被几十个大兵包围村子！
粮食、粮食！他们目标依旧是粮食！可是，村里哪里还能拿得出粮食来？
全村人被强制聚拢在小学校的空地上！
时大叔作为村族长被绑上了小学校的柱子！
时志强顾不得腿脚的伤口，大骂着要冲上去，被一个大兵一枪托打在后脑勺上，血流不止，昏迷不醒！干娘已经红了眼睛要冲上去拼命，被云锦紧紧拉住！
一个长刀马靴的军官趾高气昂的站在刀枪之后，威风凛凛的发话：“交不出粮食，就烧了你们的房子！”
一家家，一户户，交不出粮食的，一把火扔上房顶！天干物燥，本来就是严冬的天气，房顶的茅草一点就着，顷刻间火光冲天！
扶着哭的几乎晕过去的干娘，云锦望着四周围映红了天空的熊熊火焰，心里只剩下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云锦牙关紧咬！泱泱华夏，偌大的中国，难道就要这样败在这些个龌龊小人的手里？
突然外面警戒的大兵乱起来，几个兵卒冲进来气喘吁吁的报告：“报、报告司令，有、有人劫、劫营！”
那个当官的脸色顿时变了：“谁那么大的胆子？乡里的保安团吗？”
“不、不是，看样子倒好像是土匪，但是，人太多，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土匪？几个土匪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跟我回防！奶奶的，我叫他们来得去不得！”
一伙子官兵也顾不得村民了，乌压压乱着就往外冲，才冲出村口，就听见枪声大作！
云锦早就拜托了四叔去扶志强，趁着混乱已经跟着干娘一起把干爹解救了下来！
往外看，流弹飞溅，云锦一咬牙大喊一声：“撤到教室里去，小心流弹！找掩体藏好！”
几句话喊完，也顾不得众人听见了没有，拉着干爹干娘冲进了小学校的教室！
村民们大都跟着冲了进来，也有不少中了流弹的！云锦冲着外面没来及进来的村民大喊：“趴下、趴下！爬着走！”
那些大兵们很快被打得退了回来！好在村民们已经都进了屋子！桌椅板凳的呼啦啦推到了顶在门上！任外面开枪还是敲打就是不开！
有子弹透过门板射进来！云锦大声喊着：“离门窗远些！用东西顶住门窗！大家坚持住！坚持一会儿就得救了！”云锦这些话不是胡乱喊着，透过窗纸飘零的窗棂子，她已经看见有不少的土匪冲进了院子！一马当先的冲在最前面的正是时志飞！
他高坐马上，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马靴锃亮的那个司令，抬手一枪，那个家伙应声而倒！后面的土匪冲上来，一排枪响过后，院子里除了地上躺着的，就是举了枪在头顶上大喊着“好汉饶命”的溃兵了！
村民们依旧不敢开门，静静透过窗户和门的缝隙往外看，只见外面冲天的火光映照下，遍地尸首！前一晚还静逸的山村，此时已经成了修罗场！村民们何时见过这样的惨烈状况，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外面的土匪们已经完全控制了形势，缴枪的缴枪，捆人的捆人！时志飞早跳下了马，在人群中往来穿梭，地上的躺着的村民都被他一一翻过来查看，远远地，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过云锦猜测，他一定是在查找时家的人。
只是，外面情况不明，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这些村民，云锦也不敢贸然鼓动大家出去！
眼看着时志飞穿梭往来的脚步越来越是仓惶，远远得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惊慌，云锦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见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吼：“云锦——！”
只那一声，声嘶力竭、惊心动魄！云锦就觉得心头一颤，眼泪已然倾泻而出！
志强已经醒了，原本无力的躺在母亲怀里，听见了这声云锦，不由得精神一振：“爹！是志飞！外面是志飞！”
时大叔看着外面才经过了一场血战的土匪们也是分外茫然，志强却已经挣扎着起身大喊：“志飞！志飞！我们在这里！”
“志强！志强！是你吗？大爷！大娘！你们都没事吧？”时志飞冲过来，一边喊人过来拆门，一边冲里面喊着，“你们都在吗？云锦呢，云锦在吗？”
村民们已经开始帮忙在里面搬开挡住门窗的桌椅，个个脸色都难掩劫后余生的喜悦！
云锦看了一眼神色忧郁的干爹，擦干眼泪应声道：“我在，我们都没事！”
外面的时志飞这才真的松口气出来！一颗心颤巍巍总算是落回了原处！
然后就是大声呼叫着指挥着众人干脆拆了门窗，将里面的人一一扶了出来！
因为志强的伤，一家人最后才走出来。云锦跟干娘一起扶着志强，回头看看干爹阴沉的脸色，心里很是惴惴！
志飞等在外面，先看到云锦毫发无伤，顿时安下心来。再看志强一脑袋的血，先是一惊，看他没有大碍，就笑嘻嘻的伸手在他头上一弹，疼得志强嗷嗷叫着就要扑过去，他却早闪了身子，一扭头正看见时大叔虎着脸瞪着他呢！顿时一敛嬉皮笑脸的神色，恭恭敬敬喊一句：“二大爷！”
时老汉却冷哼一声，一扭头走了。气的时大娘后面指着他骂：“死老头子！你就守着你的祖宗家法过吧！今儿个要不是志飞这孩子，别说你个老骨头了，只怕你们的祖宗牌位也要让人家一把火烧了！”
上次劫粮的事情时大娘后来虽然知道是时志飞的匪首，但是，因为拦在外面没有见到，这会儿见着了，又是这样的情况之下，倒把受伤的志强撇了开去，拉着志飞的手一边心疼得抹泪，一边不住嘴的唏嘘不已。
云锦举头四顾，这边忙乱的功夫，场院里已经全都收拾干净了，尸首分了两堆，小堆的是村民，大堆的是服装整齐的溃兵！时大叔已经开始指挥着村民救火，救不了的房子就尽量抢救些东西出来！另一些村民已经哭号着扑过去认领尸体！还有几个受了重伤眼看就要不行的，一时间哀嚎遍地、惨不忍睹！
村民们乱成一锅粥，土匪们却都井井有条。
枪支被一一归拢，俘虏们被绑成一排。
有个手下过来兴奋的报告他们的大当家的，光长枪就缴了六十多枝！
“还有，大当家的，那些当兵的怎么办？还有好几个受伤的！”
不等时志飞回话，志强抢先喊道：“杀了，杀了！这帮没人性的畜生！不打日本鬼子，就知道祸害自己人！就该全他妈的砍喽！”
这一句话可是提醒了村民了，一个死了老伴儿的老汉率先向着那一排绑成了粽子的大兵们冲过去，后头接着冲上了一群村民，围着那三十多个溃兵一通拳打脚踢！
志强也想上去，被云锦一把拉回来！狠狠剐了一眼，才算老实！
时志飞冷眼看着，一摆手阻止了想要过去的土匪们。村民们遭逢大变，实在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看了半响，估计他们气出的也该差不多了，才指挥手下过去一一将那些村民们拉开！一个揍红了眼的村民还不罢休，一把抢过身边一个土匪的枪，才举起来，时志飞已经大步过去！右手一拳捣在他手臂的麻筋儿上，左手一伸，已经一把卸下他的枪来！就手一个巴掌将他呼的踉跄着退出去好几步！
那个家伙稳住了身子张嘴就骂：“我操你姥……”骂了一半已经看清了打他的人是谁，顿时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
时志飞凛冽的目光冷冷的瞪过来！他干咽一口吐沫，后退一步，再不敢多说一句！
转过身来，时志飞冲着那些村民们扫视了一圈后，方才冷冷开口：“这会儿都有本事了！你、你、还有你！这些大叔大妈、老的小的，我就不说什么了！你们几个，一个个的年轻力壮、膀大腰圆的就这点儿本事啊！把人绑起来了，你们才敢动手！还真叫英雄啊！刚才要是有这个本事，你们要是也知道回过头来使把子力气，那边又怎么可能躺下那么多的人！回头看看！回头看看！都是老、弱、妇、孺！逃命！就知道逃命！那些人就都是因为你们！因为你们只顾自己逃命，没人回头拉扯一把才会躺在那里的！”
一番话，说的村民里几个青壮全都低下头去！一番话，说的云锦也不禁心头扼腕！
是的，他说的没错，刚才那些当兵的从冲出村子又冲回来，时间不算很短！连志强这样晕倒的大小伙子，他们都来得及把他拖进了屋子，可见如果大家足够齐心，那么全村人全部全身而退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可惜……
“还有你们！”他骂完了村民，一扭头长臂一挥，单手举着长枪，指点着那些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当兵的：“你们！你们一个个的算些什么玩意！啊！就你们这样的也配扛枪！我呸！手里握着枪杆子不知道打日本人，反过头来，到祸害起老百姓来了！掏出你们的心肺肠子看看！是跟人长的一个模样吗？就你们这样的也配站着撒尿！我操！就这么拿枪指着这些老头、老太太，你们他妈的就不是娘生爹养的是吧！一个个的站起来也有一人多高，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们裤裆里有玩意呢！真他妈的有本事啊！还敢抢粮食！白披了张人皮，一群不干人事的东西！让你们活着就是白糟践粮食！我就该毙了你们……”说着，抬手卡拉一下拉了枪栓，众人都是一惊！他已经举枪向前！
云锦一步抢上，一把压下他的枪口：“等等！”
一声喊完，四周围的目光全部聚拢到了云锦身上！
村民们的，土匪们的，更多更急切的目光是来自那些当兵的！






第16章　怒发冲冠凭栏处（修改）
满江红
岳飞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云锦深深看一眼时志飞！暗骂自己糊涂——他又不会真的开枪！
好小子，算计我呢吧！你等着！
站都站出来，又不能就这么退回去！云锦无奈，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这才扬声道：“乡亲们！乡亲们，我有几句话，大家先听我说完！他们该死，不是我给他们求情！只是，有些话，有些委屈，我得替这些当兵的说说，说完了，你们该杀该剐的继续！至少也让他们死的明白、死的甘心！”
云锦看村民们安静下来了，才继续道：“大家没有当过兵，不知道当兵的辛苦！但是大家都听过一句话吧：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既然是当兵的，谁不想打胜仗，谁不想当将军？可是，摊上了这样狗熊又没人性的当官的，他们又能怎么办呢？当兵的只能是服从命令！他们跟着这个狗屁司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说到这里，那帮当兵的已经有人再喊了：“对！对！都是司令的命令！”
“是啊，都是当官的让我们干的！”
“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时志飞早就退到了一旁，板着脸看着云锦面无表情！
云锦鄙夷的看他一眼：你就装吧！
回身来走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哭的一脸鼻涕的当兵的跟前：“你今年多大了？父母呢？”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问的那个小子嚎啕大哭：“十、十七了！我娘、我娘死了！被日本人杀的！我爹被抓走了！还，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我们村都、都死了！就我们几个正好在山上打猎的，才活了……就活下来这几个！我当兵就是想给我娘报仇的！可、可是，我们才打了一仗，我还没看清日本鬼子长什么样儿呢……长官就命令我们撤退！我也想杀日本鬼子！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求你了，姐！我求求你们！我给你们跪下……我不怕死！怕死我就不当兵了！可我不想死在这儿！死在这儿，我没脸下去见我娘啊！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那孩子跪下了就开始咚咚咚的磕头！胳臂绑在身后，几个头磕下来身子一歪倒了，挣扎着起来继续磕！云锦压抑着嗓子里的哽咽，故意由着他磕的头破血流！流这点儿血没关系，只有这样才能打动那些才死了亲人的村民们的心！
回头看看，村民们片刻前还个个义愤填膺的面孔已经平静了不少，那些当兵的更是好几个都被带出了眼泪！云锦这才上前扶起那个孩子：“行了行了！你的话我们都听懂了！我就问你一句：如果给你留条命，你要干什么！”
那小子眼一瞪：“那还用说：杀鬼子！我还去杀日本鬼子！我他妈也不当兵了！没有枪，我拿刀砍，拿石头砸！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小爷赚一个！”
云锦点点头，又转向另一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双颊上明显有一处穿透疤痕的大兵！
“这位大哥是哪里人？”
“东北的！”
“脸上的伤是日本军刺留下的？”
“……是！”
云锦点点头，再没有说话，转身正要去问下一个人，那人却冲着云锦喊道：“你咋不问问我为啥当兵、为啥抢粮食？”
云锦停了步子，头也不回的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