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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水中画画-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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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让玺亚拼了命地担心,让他注定要为她的伤痕而抱憾终生。 

‘你还好吗?你可以撑得下去吗?’他在床边跪下,握起她低血压所造成的冰凉素手:‘你点个头让我知道。当时我怎么叫你,你就是没回答,我的心跳也要跟着你的沉默停止了。’ 

小苗柔柔握起他的手,点点头,发现玺亚的手不比她的温热。 

‘你还在昏迷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等你醒了,该说些什么?想了一堆忏悔的话,现在看着你…反倒说不出来了。’ 

她很有兴味地打量他的无助,在毫无头绪之中拼命找个起头。于是她在板子上写了写,递向他。 

“你是谁?” 

‘呵…’他笑了:‘你就是不肯霸手是不是?我实实在在向你投降了,我是谁?那时宋昱说,这个问题要问你,那么我当然是玺亚了,化成灰你都能认出来的玺亚,最想守护你却伤你最深的玺亚……可惜没时间让我去卸下“少京”这张脸,不然,你就不会问我了。’ 

那一刹那,小苗露出了快哭的表情,她想笑的,哪知却让一滴眼泪窜夺而出,她没有力气移动身子,只能朝他奋力伸出双臂,玺亚忍着这乍现的激动情绪,挨近她,让小苗紧紧、紧紧地环抱他颤抖的躯体,小苗仅存的微薄力量根本不够让她抱住玺亚,几次滑落,玺亚撑着她的手,不曾离开。他总是能懂她的,小苗张开手要的是安慰的拥抱、怜悯的拥抱或是分享感动的拥抱,玺亚总能懂,不需要言语,小苗现在很想念他,他知道了。 

‘我常常幻想着向你表明身份的那一刻,一次又一次在脑子里排演,以为这一刻永远不可能到来,所以每每看着你,就在心里悄悄向你说千万声我是玺亚,你当然听不见,我却希望或许…或许你会发现,揭发我,让我有藉口坦诚一切……你做到了,却不是我想要的,不是在病榻前、不是虚弱的小苗、不是这个卑鄙的我……’ 

他感觉到小苗在臂弯中摇摇头,将他搂得更紧,让他有些呼吸不过,好强烈否认他的话,好证明自己的安然无恙。 

‘我看到你来我的坟前,知道你在捍卫我的房间,听见你在“起飞的崖上”叫着我的名字,叫得我想不顾一切地冲到你面前,让你看看一个活生生的玺亚,要你别再为我哭了,你真的别再掉眼泪了,小苗。’他稍稍离开,擦抹她泛着一层薄薄泪光的眼睛:‘你知道,你一哭,我就没辄,怕你的眼泪停不住,怕你变成红眼睛的白兔。’ 

小苗登时破涕为笑,乖乖让他用手背擦拭自己的脸庞,然后又在板子上写字。 

“我为玺亚哀悼,你知道了,所以就差少京来,让我继续快乐。” 

‘金先生夸我做得好,其实,我做得糟糕极了,虽戴着“少京”的面具,却豢养着“玺亚”的心,尤其在你面前更是无所遁形。’ 

太阳透过窗帘的光线真是美,醉人的金橘色调驯良洒在玺亚的脸上,小苗不禁用指尖轻缓地在上头补捉一丝日光,她也想夸他,幸好没把任务做得十全十美。 

玺亚敬虔地垂下头,温柔亲吻她修长的指尖,不舍地、珍惜地,让她不由得一阵颤栗,她的指尖抵着他粗髭的下巴,她的眸望着他深邃的黑瞳。小苗又落泪了,她能恣意抚摸玺亚的脸,能随心所欲看着他,彷彿他一直都在,彷彿他不曾离开。 

小苗开口说了几个字,却是无声的,正要拿笔,玺亚匆匆按住她,轻问: 

‘你说画怎么了?’ 

对于玺亚的理解、默契,她很高兴,继续动笔写字。 

“我想画一张图,有你,有我。” 

‘你能画我了吗?’ 

面对他的疑惑,小苗拿着更狐疑的明眸忖度回来。 

“你还是喜欢我的吗?” 

‘当然了,’这么肉麻的问题令他一时不自在:‘说讨厌你是假的,喜欢你也是假的,一直都好喜欢你才是真的。’ 

那么,她就能胜过一切,无所畏惧了。 

“我想,可以了。看着你,能画;你不在了,我依然能画。” 

几缕惊奇,在玺亚若有所思的目光中飞逝。 

难道他不自觉地透露心底讯息?而小苗敏锐地发觉了? 

“我想把那张肖像图画得跟咱们一般高,一般大,摆在家里,就像你随时都在。” 

‘那不费些工夫了?’他浅浅笑着,抚顺她的长发:‘你早点好起来,把画完成了,让我瞧一瞧。’ 

“我会赶在下一次的画展之前完成,把它放在美术馆里,让你随时都能去看。” 

有些事,是强求不得;又有些事,却是注定发生。她了然于心,如果将来的日子不臻完美,也是因为她下手的那一刀…把美丽的蓝图划出破镜难圆的缺口,玺亚难辞其咎,她也是。 

‘我知道了,到时候…你已经能活蹦乱跳了吧?现在的你连话都不能说,怎么把那群无聊记者骂得焦头烂额的?’ 

她又被他逗趣的表情弄笑了,却不能太放肆,以免颈子上的伤口又裂开。 

这时,外头先是传来小良和护士的叫骂,紧接着两人纷纷跌进病房里头。 

‘喂!你有没有人情味呀?他们好不容易能促膝长谈,这会儿你要硬生生将他们拆散吗?’ 

小良很凶,但护士小姐更是气急败坏地拢正头上白帽: 

‘什么人情味?这时候病人的情况比较要紧吧?我不是早说过不能打扰她太久吗?你硬拦着我是想让方小姐又昏迷啊?’ 

‘哎呀?你竟敢咒我妹妹?’ 

小良插起了腰,摆明不给过,玺亚赶忙起身劝和: 

‘大小姐,我就要出去了,小苗也需要休息。’ 

他称呼她‘大小姐’?小良不自然地理理发丝,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搞什么嘛!现在他到底是少京还是玺亚? 

玺亚凑近小苗耳畔,面容专注而认真: 

‘你会好起来吧?你会一直都这么坚强吧?答应我,千万、千万都别再伤害自己了。’ 

明明知道自怜的话语可以挽留他的脚步,小苗还是以无声的唇语应承,别无选择: 

“我答应。” 

他俯下身,深深亲吻她的唇。小苗从不知道…原来世界上也有这么悲伤的吻,让刻骨铭心的爱情在体内疯狂地窜流撞击,她的每一颗细胞、每一根神经都疼痛欲裂。 

‘你相信吗?我对你的思念,在我们分开之前…就已经无止无尽地开始了。’ 

这是再真切不过的实话,她相信,诚然相信的。 

‘先生!请你改明儿再过来吧!方小姐打针的时间到了。’ 

护士在催促,尽管有小良义气阻拦,玺亚还是放开了小苗紧握的手,退后一步: 

‘我不走不行了,明天…再来看你吧!’ 

而这是…再甜美不过的谎言。 

她在软绵绵的枕头上侧着螓首,牢牢恋住那转身离去的背影,像只巴望主人的忠狗。护士调度针筒所喷出的药水洒落在金橘色的空气里,她身体的某个部份也随之飘零,升华。 

玺亚走出光圈的那一刻,阳光不再,病房不再,她的视野独独存留那个宽挺的、颀长的、看似出去一会儿会再回来的背影,还有白花花…看不清的明天。
 
第十二章 

至今而后,玺亚再度从小苗的生命中消失了,从没出现在医院,更甭提北京的胡同、巷弄。宋琳的行踪也成了谜,在圣约翰学院上了几天课之后,便办休学手续,从此袅无音信。 

他们是回到金先生的身边?或是离开他了?也许又接了新任务,换上新面貌、新名字,出现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但不管如何,方家人已经渐渐遗忘这回事,只有婳姨在大家沉默的时候会信口念一念。 

小苗康复得很快,出院在即。 

‘哎哟!这什么鬼天气,闷死人了。’ 

外头急转直下地乌云密布,空气中膨胀着闷湿水汽,小良梳了髻,露出雪白无瑕的颈子,却也忍不住香汗淋漓,坐在病床上的小苗偶而抬头看她用手绢不停擦脸,又低头专注在手中画笔扫过的痕迹,她的沉静令小良嫉妒地心烦。 

‘干嘛呀?开始帮那个没良心的负心汉作画啦?’ 

‘别那么骂他嘛!他也是…有他的苦衷啊!’ 

‘哼!有苦衷是我们才对!咱们都不计前嫌原谅那小子了,他竟然又一走了之。’ 

‘要玺亚留下来,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啊!’ 

如果留下,他所要面对的不只是方家人,还有他背负的罪恶感,盈盈绕绕。 

悻悻然撇撇嘴,小良转而观望灰色的阴天:‘雨啊…要下不下的,净闷人。’ 

小苗没应她,埋首振笔疾画,画纸上窸窸窣窣,没让其它事干扰她一发不可收拾的灵感,直到整片天突然亮了起来,姐妹俩才心有余悸地搜寻闪电划过的光痕,空中徒留蕴酿的隆隆雷声,渐行渐远。 

小良不经心瞥见那搁下的画板,抗议地叫起来: 

‘咦?喂─!这是什么啊?’ 

原来小苗画的不是玺亚,而是云笙和小良,背景是诊疗室的一隅,她当下就认出来了,那是几分钟前去做产检的时候。 

‘你太失礼了吧!谁让你随便把人家挺着大肚子的模样画下来的呀?’ 

小苗含冤莫白。小良的小腹,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那些许的隆突。但小良很在意自己的身材走样,近乎歇斯底里。 

‘方才我出去散步,正好瞧见你和姐夫嘛!你们在一起的感觉好极了,你自个儿瞧瞧。’ 

她是孕妇头上三把火,凑在一块儿怎么会有什么好感觉嘛! 

小良起初拗着不看,后来才心动了,将疑怯的视线在画面上缓缓游移。 

她坐着聆听医生建议,云笙站在身后,手安抚似搭着她的肩,两人脸上都有着相同的神情;担心而期待,这样天作之合的默契昭然可见。 

‘哈!有我在嘛!感觉哪能不好呢?’ 

小良心情转变得快,当下意气风发地摆出骄傲姿态,小苗还在为画作补上最后几笔,一面说: 

‘姐姐你看,姐夫的表情真棒,虽然眼睛是看着医生,可他的手、他的心思都摆在你身上,虽然平时很温柔,这时候呢…姐夫的温柔就变成双倍了,一份给你,一份给孩子,他给的呵护也跟着延展扩大,可以密密罩着你,好让你一路平安……’ 

还没说完,她的话及画板就被小良一股作气地打下来,嘟高嘴,显然小良不高兴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姐夫姐夫的……难道这么美的画面都是靠他?难道我和他之间的和平相处也全是他的功劳啰?’ 

‘你在说什么啊?我哪有…’顿顿,她想了一会儿,然后确认地笑笑:‘是这个意思没错。’ 

‘很抱歉!那么你可弄错了。说到什么温柔、呵护啊…我可不会输他一分一毫的!’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嘛! 

‘云笙或许是体贴、窝心,但那有什么了不起呀?他有胆子说“爱”吗?没有!’不知怎的,小良鼻子翘得老高,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比较心理敦促着:‘他压根儿都和那种肉麻兮兮的话扯不上关系,可我呢?我方小良爱他比他爱我可不只要多双倍,说十倍恐怕都嫌少啰!’ 

‘你在得意什么啊…?’竟然比得那么认真:‘跟小孩子一样。’ 

这时候,闪电又来了,天,泛起一片银白的光,又瞬间黯淡,小良掩着耳朵准备要避开下一秒的雷声,谁知外头净是闪电连连,却不听一声夏雷。 

小苗狐疑地看向门口,门外有说话声,好像是婳姨的。 

‘你为什么不进去哪?活像面壁思过的孩子呢!’ 

小良慢慢放下手,怔怔望着云笙呆立不动,只手搔着后脑勺,厚厚的眼镜片下窜升起一抹红,看得出来他是尴尬至极,是一个想进来又进不来的人。 

‘你…’小良刚放下的双手马上又掩住自己烫热的面颊,叫道:‘讨厌!你都听见了吗?’ 

‘什么事呀?’婳姨发现这对夫妻同时面临一样的窘境,虽不知道原因,但看着看着,她也觉得颇有趣的:‘你们净红着脸,是不是也该让医生诊治诊治啊?’ 

‘他们才没什么大毛病,’小苗微微一笑:‘多多练习说,多多练习听,习惯就行了。’ 

臭小苗,还不都是你随便画了那张图的关系,绝交! 

小良‘哼’地一声站起来,将椅子重重摆回原处,宣示她俩姐妹的恩断义绝。 

婳姨拿了一只草织的大袋篮过来,准备收拾小苗住院期间的的衣物,云笙原想过来问候她一声的,现下犹豫一会儿,又逃跑似地掉头离开,碰巧生闷气的小良也要走人,两人不吭一声就在门口杵着,耐不住性子的梁夫人先打破沉默,带了些吞吐。 

‘刚刚…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嗯。’ 

‘一字不漏…?’ 

‘是啊…’ 

悄悄抬起眼,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早已脸不红、气不喘了,而云笙双颊上的红热却不知何时才能消退,她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兴奋悸动,这样的梁先生,‘可爱’真是最好的形容词了! 

置在背后的双手迟疑地娑动一下,然后飞快,她踮高脚在他脸上烙下一吻,乍时让云笙极力维持的镇定滨临溃堤。 

‘我…我…去…替小良…不,替小苗办出院…出院手续。’ 

目送他踉跄启步,朝医护室不稳地走,小良亮丽的嘴角不由得挑起一丝傲然笑意。无法否认,她就是欺负这个老实人,然而好歹在这一刻,在他们的爱情较量中,她领先一步了。 

‘呵……你说,他们感情是不是愈来愈好了?’ 

婳姨笑容满面地叠着衣服,原来她也看见了小良的惊人之举。 

小苗颔首为应,让视线继续停留在那个甜蜜的门口,慢慢地,她的微笑平息下来,悄然间落寞与惆怅却上心头。怎么办…?她又沦陷在深长的相思里了……… 

‘小苗,你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漏掉的没拿?’ 

婳姨拎着两大袋预备离开,小苗则伫立在病房中央,漫无目的巡视了一回,不竟意让窗外翻滚的云潮浩入了眼帘。 

侧着螓首,望见风雨欲来之势的闪电不时划亮天际,还有隐隐雷声开始隆隆作响,由天的东边滑至西边,彷彿,彷彿是谁的脚步踩着云朵接近了。
 
收信人:宋昱先生。地址:天堂。 

宋医生: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十一封信,好一阵子没提笔写信了,因为前阵子一股脑栽进折腾人的忙碌里。 

先是出庭作证,你知道的,那是你们所致力的私购舰艇弊案,我还是去了,如果这案子没了结,你所做的一切都付诸流水,想想,我能为你做的事不多,所以我去了。当我看到那一班将军被绳之以法的时候,心情真的痛快,不是爱国心使然,而是令你和玺亚割舍人最重要的‘身份’…那些坏人,已经不能再让你们疲于奔命。后来,我看了报纸,看到程家的照片,当时他们一家子正被士兵押解出来,我也见到纤纤,她的表情是我从没看过的空洞,好像没有灵魂住在她削瘦的身体里了。说实话,当我知道破坏画展的人是她时,我不由得对她产生憎恨的感觉,但,报纸上的照片把我那些可怕的情绪一并消除了,我不知道纤纤是不是该被原谅,而我对她而言…是否亦是满手罪恶?不管怎样,我决定找个日子去看她,或许结果不能像期待中的完美,至少这回由我主动,重新跟她交朋友。 

再说到画展的事,我在美术馆里顺利举办了一个礼拜的画展,虽然那些赞美的风评不值得一提,但我实在骄傲,真希望你也能看看,那幅悬挂在大厅的,我和玺亚的画像。画里是我们家的油桐花树,那一年,玺亚为了救“红酒”而爬到树上去,我站在下头看,不知心里紧张的是哀叫不停的小猫,还是差点掉下来的玺亚。会场来的人很多,我已经尽力在找了,还是找不着任何相像的背影,或许,玺亚已经乔装成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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