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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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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把杂志捧至指尖,用微弱的视力全神贯注地看着,但光是图片无法让她理解。有时她用手指,爱惜地抚摸印在上面的文字,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然后她愤然摔开杂志,紧握拳头,痛捶地板:“我要读书,我现在就要读书……”热切的求知欲如火焚心,她无奈地放声大哭起来。
3 月走了,4 月来了,春天终于来到了德士堡,外面春暖花开。安妮总是独自外出游玩,而吉米的肿瘤越长越大,只能依赖拐杖,一瘸一瘸地在宿舍里踱来踱去。
他的病一天比一天沉重。安妮每天早上帮他穿好衣服,从床上小心地搀扶他下来,调好拐杖,稳住吉米。“他还能走路,应该不是毛病。”看着日趋病重的弟弟,安妮无法面对现实,只好找些理由自我欺骗,自我安慰。
一天早晨,安妮帮吉米穿衣服,吉米抽抽噎噎哭个不停。他挣开安妮的手,颓然倒在床上。邻床的老太婆抬起头,不耐烦地吼叫起来:“你这个女孩子,怎么搞的?你不是照顾他的人吗?还让他整夜哭叫,吵得我无法入睡。”
安妮很生气地回应:“闭嘴!关你什么事,老巫婆。”老婆婆的话戳破她的自我欺骗。她好害怕!
“你这个小鬼,恨不得给你一巴掌。”
“一巴掌?好哇!”安妮两手叉腰,像只斗鸡。、吉米爱看热闹,他想站起来,却又倒回床上。“哎哟,好痛!”他疼痛得直呻吟。
安妮抱着他,安慰着他:“过一会儿就会好的,不要担心。”“今天在床上好好休息,明天一定会好的。”然而从此以后吉米再也没有下过床了。
他们请来医生,诊断过后,医生将安妮叫到大厅,双手轻按安妮瘦削的肩膀,慈祥地告诉她:“安妮,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弟弟没有多少时间了。”
安妮目光空洞,一阵冷颤从脊背延伸化成椎心疼痛。怎么办?她不禁嘶声长哮,紧握拳头拼命地捶打医生,直到有人跑过来拖开她。
“够了,够了。”管理员骂着,“再闹就马上把你送走。”
把她送走?就是这一句话打中要害,震慑住了她。她像挨了一记闷棍,怔怔地站在那里。以后的日子,安妮一直陪着吉米。她们坐在床边,安妮讲故事给他听、照料他穿衣、吃东西……吉米痛苦地呻吟时,她细心地抚摸吉米的背,按摩他的腿,试着减轻他的痛苦。直到吉米临终,安妮没有过片刻的休息,也从没有安稳松懈地睡过。安妮怕一睡,恐怖的事情就会乘虚来袭。小孩子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幽暗的黑夜最是危机四伏,死神会不声不响地悄悄来临掠夺吉米而去。她要清醒着,全力以抗。
然而,当他们推走吉米时,安妮却睡着了。
她睁开眼醒来时,宿舍里一片昏黑。她觉得不对劲,但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安妮急急转向吉米的床——竟摸不到床!
恐惧和忧虑慑住她,使得她不停地颤抖。她下了床,摸黑颠颠走出房间,走到太平间。她双脚发软,抖得几乎无法站立,安妮一再警告自己保持镇定。走进去两步,她伸出手,触到了吉米的床边铁栏杆。
安妮凄厉的哀号惊醒了全宿舍的人。灯亮了,人们跑过来,看到安妮一动也不动,像一具尸体昏倒在地。一双仁慈的手把她从地上抱起。
安妮错怪了他们,以为最后这一刻,人们要分开她和吉米。她忧伤恼怒,变得像一只猛兽一样凶悍、咆哮、咬、踢……人们抱起她的手,与她纠缠了一阵,最后又只好让她躺回地上。
她静下来,像一具僵尸直直地躺在地上,一没有哭泣。多年后她回忆说,当时,她只希望自己死去。那是她生命中一段最心丧神伤的悲哀日子。
逝者已去,生者何堪。宿舍里一位善良的老妇人摇晃着走过来,想把安妮从地上拉起来。老婆婆费了太大力气,吁吁地喘气。安妮听到耳边老婆婆的气喘呻吟声,张开眼睛。她一声不响地从地上站起来,将好心的老婆婆挽回床上。
“安妮,坐过来。”老人轻拍身旁,怜惜地喃喃低语,“尽情地哭吧!宝贝,眼泪可以冲淡人间的哀伤。请相信我。”
安妮似乎没有听进去。她痴呆地坐在床边,两眼发直,连眨也不眨一下。
“哭吧!人总是会死的。”老妇用粗糙的双手安抚安妮,缓缓地劝慰着。有生必有死!安妮悲从中来,泪水滚下。
第四十节 我要上学
吉米去世以后,远离德士堡成为安妮惟一的生活目标。
安妮知道,走出救济院的大门并不难,难的是在大门外如何生活。她没有家庭,没有职业,外面的工厂,没有一个人愿意雇佣她。年龄大小,视力又差,谁肯雇用这样一个童工呢?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孤苦伶什的安妮,需要朋友援助提携。在这些困苦的日子里,安妮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关怀她的朋友——巴巴拉——德士堡新来的一位神父,他主持女生宿舍每个星期六的祷告和星期天弥撒仪式。
巴巴拉神父所属的教会虽然只交给他这两项职责,但是,救济院困苦的环境和丧失人生希望的住客却缠住他的良知和同情心。没有事的时候,他常常到这里问候一下。他与男人们聊一些体育消息,也和老妇人们说说笑笑。他也开始注意到安妮,关心安妮。
安妮也开始观察这位新来的传道者。每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安妮总是避开他的视线,缄默不语地沉湎于弟弟逝去的悲痛中,她没有心情与任何一个人交朋友。
每当安妮闪开视线,仍然可以感觉到巴巴拉神父和蔼可亲的微笑。
神父亲切的笑容消除了安妮的恐惧心。神父一床挨着一床,与人招呼寒暄时,安妮就跟在他后面。过了几个月,突然有一天,他们并排走在一起,交谈起来。巴巴拉神父已经成为了安妮的朋友。
神父要回去时,总要拍拍安妮,表示自己的关怀。有一天,他给安妮一个意想不到的许诺。
那时,他们正站在黄色大门边,巴巴拉神父皱着眉看着安妮,终于忍不住地开口说:“安妮,你不应该再呆在这儿,我要带你离开。”
巴巴拉神父知道安妮眼睛视力弱得几乎看不到东西。他有一个朋友,在马萨诸塞州罗威郡的天主教慈善医院当医生,医术非常高明。神父要带安妮去看病。在他看来,这位朋友是医治安妮眼疾的最佳人选。
医疗眼疾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等治疗好眼睛,再给安妮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让她离开死气沉沉的德士堡。
从安妮和吉米乘坐“黑玛丽”投奔到德士堡后,整整满一年,巴巴拉神父带着安妮离开德士堡,到罗威郡去找他的医生朋友。
医生马上安排安妮检查眼睛,他告诉神父:“我想应该可以给她提供帮助。”
他慎重地重复道:“应该没有问题,我们能帮她医治好。”
接着,他们马上给安妮开刀。安妮蒙着眼罩,十分胆怯地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了几天。拆线那一天,一群护士拿着药物及仪器,跟着医生走进来。巴巴拉神父也紧跟在他们身后。医生谨慎小心地拿开眼罩,拆开逢线。
医生慈祥地对她说:“把眼睛张开。”安妮听到吩咐,期盼使得她心跳加速,几乎跳出喉咙又返回胸腔。然而张开眼,依然一片朦胧,影象模糊,一切比原来情形更糟。她只能看到微光与灰暗形影。开刀没有成功。
“我不想回救济院去了。”安妮啅泣不已。
神父安慰她说医生还要给她开刀,于是她又快活起来。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会继续留下她,而不必马上送她回德士堡去了。
安妮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到有教养而富于同情心的善良的人们。他们也觉得安妮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他们关心她,倾听她的心声。
美好时光瞬息即逝。她再开一次刀,又再开一次……一次又一次,没有一次令人满意。最后,医生们认为已尽所为,无能为力了。
医院是患者所住的地方,如今医生诊断安妮是眼睛失明而不属于眼科疾病,因此安妮必须出院。他们再也找不到借口留下她了。为了传教,巴巴拉神父奉教团之命远调他乡,离此而去,也无法再顾及她。何处是归处?谁又能收留她呢?
“只好送她回去了。”安妮偷听到医生与护士的谈话,她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请不要送我回去,我不要回去。”安妮的哭叫哀求令人心碎,但他们也无能为力。公事公办,他们只能让“黑玛丽”将她带回去。
安妮回到德士堡,没有人注意她,更没有人关心她,她觉得自己沉没于永不见天日的黑暗牢笼中。折回德士堡的痛心遭遇引发了她的思考,她更加急切地希望离开德士堡,她立下志愿一定要离开此地。
她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愿。宿舍里的老太婆们讥笑她:“安妮,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你与我们又有什么不同?竟敢奢望离开。”一时间安妮成了这些女人们冷嘲热讽的对象。
听了这些话,安妮十分愤怒:“我才不管你们怎么想怎么说,我一定要离开。”
“乖宝贝,离开后,要做些什么?”
“我要上学。”
这个回答令她们哄然大笑。
出于好意,安妮的朋友们也希望她能忘掉这个荒唐的想法——毫无意义的白日梦。在她们眼里,难成事实的幻梦更令人伤心,怨天尤人。就连她的好友玛淇。卡罗也忍不住委婉地劝告她:“安妮,你眼睛看不见,怎么在外面生活?德士堡就是你的家,这是天命!”
“瞎子又怎样?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到外面的世界去。我要去上学——不管是什么学校。我才不管上帝怎样想,怎样安排。我永远不会接受。”
“安妮,闭嘴!不可以胡说。”安妮出口亵渎上帝,令玛琪十分震惊和愤怒。
安妮也生气地奔出室外,她不愿听玛琪唠叨叨的训诫。
日又一日,年复一年——1878、1879、1880年,安妮还是在德士堡。她几乎全盲,但是幻梦依在识是更飘缈虚幻,难以把持,有时甚至她自己也怀疑梦想是否能成真?
无论如何,她的意志和信念无比坚毅,她一定要离开德士堡。
一天,安妮的一位盲人朋友告诉她:“安妮,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告诉你一些事。也许你知道了也无补于事。不过……你听说过有一种为盲人设立的学校吗?”
安妮屏住呼吸,迫不及待地问:“你的意思是,像我这种人可以在那里学读书、写字。”
“一点也没有错,只要你能进去。”
苏达希堂嫂的讥笑仿佛犹在耳边:“凭你这副眼睛,一辈子也学不会读书、写字。”
那时候,以她的微弱视力都无法上学,现在的视力比那时更糟,又怎么能读书、写字呢?
德士堡的安妮个人资料记载得清清楚楚:“盲”。想到这些,一团怨怒勃然而出:“骗人。你只是寻我开心,残忍地看着我失望。瞎子怎么可能读书、写字呢?”
她用手蒙住双眼。
老人摸着安妮的手,默默地握了一会儿。
“宝贝,就用这个。”她捏着安妮手指,“用你的手指头去触摸凸出来的字,你就可以读。盲人就是这样学读书、写字的。”
现在安妮终于知道了她该去的地方了,但是该怎么去呢?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帮助她。外面的世界,她一无所知,又怎么能指望别人来帮助她呢?如何与外界取得联系?她不识字,不会写信,她眼瞎,无法走出围墙,更何况外面的环境如此复杂。
安妮脑子里日夜索绕思虑着这些难成事实的渺茫希望。
1880年,因缘成熟,外面的世界突然闯进了德士堡。
马萨诸塞州官员们大多数时候并不关心州立救济院。结果谣言满天飞,攻击他们的救济院环境是如何恶劣、凄惨,不得已才组团进行调查,今年要来调查德士堡。
德士堡早就该被调查了。1875年,在这里出生的80个婴儿,冬天过后,只剩下10个;建筑物破旧,药物短缺;食物低劣,满是虫子、细菌;院内成群结队的老鼠,白天也猖狂地跑出来抢食、伤人。
德士堡的主管也不是坏人,问题出在州政府一个星期只付给每个贫民1。75元的费用,包含一切衣食住行。主管们也只能以此为限来维持开销,用可怜的资金来支付柴米油盐、生老病死之事。
总算马萨诸塞州慈善委员会听到各种传言,要组团来调查了。年纪大的人并不寄望考察团能改善他们的生活。诸如此类的调查以前也搞过,大家看多了。
一群人来了,看到救济院里的贫民在最低的生存条件里苟延残喘,他们摇头、震撼、咋舌。他们离去时,口口声声地高喊:“需要改善。”然后就石沉大海、信息全无。食物的虫菌,鼠群猖撅,恶境年年依旧。
然而安妮却期待奇迹能够出现,一切有所改变。她盼望他们发现她,注意到她——送她去上学。
玛琪告诉安妮她所听到的消息:“这一团的团长叫法郎。香邦,记住他的名字,找到他或许你就可以离开德士堡。”
安妮牢牢记住这个名字。她殷切期盼,久久等待的日子终于来到,全院都在传闻:“他们来了。”
考察团来了,他们四处查看居住环境,提出各种问题,试吃食物,趴下来看看老鼠洞。他们对此恶境咋舌,哇哇大叫。安妮跟在他们后面,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走遍德士堡每个角落。她看不清楚他们,只能摇摇晃晃追踪他们的声浪。整天在她心中里只有一个念头:如何鼓起勇气,向这些贵宾开口。
调查已近尾声,一切即将结束。考察团一群人走到黄色大门口,与德士堡的主管们握手道别。他们马上就要走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有个叫安妮的女孩渴望离此而去。她的希望从此像断线的风筝,随风飘去。
安妮不知道哪一位是香邦先生。为时已晚,良机将失,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辨认。
“收获不少。”一个灰色身影这样说。
“我们会尽快告诉我们的决定。再见!”另一个人影说着。大门嘎嘎作响,即将徐徐关闭。
她就要失去最后的机会了!突然,她全身投进即将离去的人群中。
“香邦先生,香邦先生!”她向全体团员哭诉,“我要上学,我要上学,请让我上学吧!”她泪水滂沦,声音颤抖。
德士堡主管想把她拖开,一个声音阻止了他。“‘等一等!小女孩,是怎么一回事?”
“我眼瞎,看不见东西。”安妮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我要上学,我要上盲入学校。”
另外一个声音问:“她在这里多久了?”
“我不知道。”
他们问了一些问题后,然后离去了。
那一夜,安妮啅泣着入睡,她的“希望”如水中泡影,她确信自己已经完全失败了。
几天以后,一位老妇人步履蹒跚走进女宿舍。
“安妮,安妮,他们叫我快来找你。快整理好你的衣物,你快要离开这里了。”
香邦先生帮助安妮注册入学。她以慈善机构贫寒学生的身份,去离波士顿20里路的柏金斯盲入学校就读。安妮。莎莉文终于如愿以偿,要去上学了。
临行前,朋友们快速地帮她缝制了两件衣裳。多年来安妮第一次拥有新衣服——一件是蓝底黑色小花,另一件是红色的。离别的日子。安妮选择了喜气洋洋的红色衣裳。
自从住进德士堡以后,4 年来的朋友们都到大门口来相送。没有人拥抱她,没有人与她吻别,但她们的叮咛诚恳、殷切。
“要做个乖女孩。”
“等你学会写信,一定要写信回来——想想,我们的安妮,就要会读、会写……”
“不能像在这里一样,老是爱顶嘴。要听话。”
“回来看看我们。”
马车夫老丁扶着她坐在身旁。当“黑玛丽”车声隆隆离开德士堡时,老丁挥了挥手中的马鞭,回头指着徐徐而关的黄色大门:“安妮,走出这个大门以后,就别再回来了,听到了没?祝你一切顺利!”
老丁的话别她记得清清楚楚,她将所有的祝福都珍藏内心深处,一生不忘。
1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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