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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晚秋-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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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样,才会满意?你知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这两个月,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伤害我,你就这么恨我,恨不得我死掉,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这样下去么?”
“对,我就是这样恨你。而且——”她笑望着他,说道,“我的生命延续多久,我心底的恨便会一直持续下去。现在你明白了吧?”
她这样的笑容便如是一把无形的利刃,从他的心口插入、拔出,如此循环往复,她竟然说那是永久!
他再也无法忍受,突然从抽匣里拿了一把武士的弯刃匕首,拔下牛皮刀鞘,抓起她的手腕便塞到她手上:“既然如此,素弦,给我个痛快的罢。”
她顿时愣得不知所以,似是全身都僵住了,此刻他的目光却异常平静,道:“你那么恨我,我便让你刺,你有多恨我,就刺多深,想刺几刀,就刺几刀。”
他扯开了自己的衬衫,露出宽阔的胸膛,便这样平静地站着,默然等待着,却见她一动不动,又道:“怎么,你下不去手么?”
“谁说我下不去手,”她盯着他心口的那块地方,道,“我早就盼着有这一天呢。”然后她抬头问他:“我若真刺了,别人问起,你怎么说?”
他说:“你只管刺,旁的交给我。”
他闭上眼睛,没有多余的等待,便感到冰凉的刀尖抵触在自己胸口,却仍在不住地颤抖,他能感到她在用力地克制自己,然而他迟迟没有感受到那种疼痛,于是睁开眼睛,握住她发颤的手,毫不迟疑地,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不要!”她惊叫道,温热的鲜血从那刀口流下来,穿过她的掌心,缓缓地向下淌去,他唇角泛了白,一双眼睛仍是淡然地望着她,问道:“够不够,如果不够,还可以继续下去。”
她眼看着他又要用力,慌忙叫道:“不要!”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落下来,挣脱了他的手,那支匕首仍坚挺地插在他胸口上,她登时一阵慌乱,他竟然微微笑了一下,说:“谢谢你,素弦,让我明白了你的心。”
她才没有心思跟他计较,焦急问道:“怎么办,现在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门却突然开了,凤盏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素弦脸上:“你反了么?竟敢刺伤大少爷?来人,把二姨奶奶给我绑了!”
裔凡手捂伤口,厉声道:“不关她的事!凤盏,你不要再搅合了。”
凤盏更是气愤难平,掐起腰来,怒道:“裔凡,你就这么惯着她,迟早养个祸害!我是你的正妻,管教妾室自是天经地义,就算我治不了她,太太那里还有族里,总有主持公道的地方!”也不听他的,便叫小厮把素弦押走了,霍裔凡急火攻心,登时有些不支,香萼赶忙去找大夫。
翌日一早凤盏便闹到了老爷太太那里,叫人捆着素弦来到大厅,自己倒先扑通一跪,连连喊道:“爹,娘,张氏竟然用匕首捅伤了裔凡,裔凡到现在还昏迷着,求爹娘给儿媳做主,严惩这个毒妇!”
老爷大惊失色,“凡儿怎么样了?为何现在才说!”
霍管家道:“伤得不深,叫大夫来看了,说是需卧床静养。”
太太拍了下桌子,沉声道:“张素弦,你也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了,心性早该磨平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知收敛?”
凤盏抢先道:“娘,还不是因为那个轻烟阁的妓女,唤作玉蔻的,被素弦知道了,便不依不饶地跟裔凡闹,裔凡那个性子您还不晓得,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她,从来都是依着她的,现下可倒好,好心却喂了条毒蛇出来!”说着,便拈着帕子抹起泪来。
太太道:“我问你话了么?素弦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素弦在冰冷柴房里关了一夜,已是头昏眼花,站在那里腿直打颤,想了想便回道:“我没有刺伤裔凡。”便将裔凡自觉心中有愧,抓着她的手用匕首刺伤自己的事说了,突然又道:“大姐既是在门外听到响动,为何一早不进来劝,反倒非要等到出事了才‘从天而降’呢?大姐安的这份心,素弦还真是猜不透。”
凤盏见她反咬一口,赶忙反驳道:“爹娘明鉴,我只是偶然路过才无意中听到的!”
素弦冷冷一笑,说:“既是忽然听到,大姐又怎么知道,素弦因为玉蔻的事跟裔凡吵闹呢?”
“你——”凤盏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又拿起帕子抹眼泪,却见裔凡赶到正厅来了,见素弦浑身被绳子捆了个结实,便道:“爹,娘,这不关素弦的事。”说着便帮她解开了绳索。
裔凡伏下身子给爹娘认了错,他爹恨铁不成钢,斥责道:“你啊你,简直是胡闹!是不是吃错药了,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这时太太问道:“凡儿,难不成你还跟玉蔻那个女人有瓜葛么?”
裔凡回道:“爹娘误会了,前些日子玉蔻遇上了一些麻烦,儿子只不过帮她打点一下。”
老爷登时脸色铁青:“混账!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我叫你和她断绝来往,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么?”
裔凡只得道:“爹,娘,儿子知错了。”
凤盏眼见他们转移了话题,心里不平,便道:“娘,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如若这般处置,儿媳当真不服!”
太太唤道:“素弦,你过来。”素弦便走上前去,太太见她一脸憔悴的样子,嘴唇也泛了乌青,便问:“你可知错了?”
素弦道:“儿媳在柴房里反省了一夜,已然知错了。”
老爷一听,讶道:“什么,你在柴房里关了一夜?凤盏,你这丫头简直是胡闹!”
凤盏见老爷脸色阴沉,心里后怕,正欲解释,太太道:“既然知错了,凡儿也为你开脱,这事就暂且这样处置吧。”又问凤盏:“你既权利这样大,我这样决定,你可满意啊?”
凤盏赶忙跪下,连声道:“爹,娘,儿媳知错了。”




第四十二章 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一)
翌日上午,青苹进到卧房里来,一脸神秘地道:“小姐,现下听雨阁里可热闹了呢,咱们要不要也去瞧瞧?”
素弦正拿喷壶给山茶花浇着水,说:“你几时见我喜欢凑热闹了。”
青苹道:“太太派人把玉蔻姑娘请来了,正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话声可大了,楼下廊子里都能听见,围了一帮子丫鬟小厮呢。”
素弦放下壶,“有这等事?我还是去看看。”
方一到听雨阁,却没听见青苹所说的响动,便上楼去看,只见太太脸色严峻,一声不响地坐着,茶碗碎片摔了一地,玉蔻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轻声地抽泣着。
素弦便劝道:“娘,何必为个不相干的人,发这么大火呢?听裔凡说,她弟弟在赌场里被人打死了,她在临江也再没亲戚,这便要坐船走呢。”接了小丫鬟奉的茶来,送到她面前,柔声道:“娘,消消气吧。”
太太自然无心喝茶,把手一拂,瞪了一眼玉蔻,道:“你倒是问问她,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投生的,这几年就因为这么个女人,引得我们霍家有多不安生?先是凤盏,这回又是你,裔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倒好,总能置身事外,我霍翁氏偏不信这个邪,定要教训她一番不可!”便唤霍方:“管家,你把她带下去,给我好好棍棒伺候!”
素弦见她严厉起来,赶忙跪下来劝道:“娘,这可使不得,她毕竟不是我们霍家的人,说打便打,外人看见也不好。”
太太凤眉一挑,道:“你少说话,我自有主张。霍方,还不快去!”
霍管家犹豫了一刻,还是拉起玉蔻往外走,素弦不忍心见她如此,又道:“娘,这事要是让裔凡知道,恐怕……”
太太登时拉长了脸,斥道:“放肆,你不说我不说,他且在养病,又怎么会知道这事?不要以为昨天我宽恕了你,就是为你撑了腰,你这便要蹬鼻子上脸,做起主来了。你一个妾室是什么身份,任何时候都绝对不能忘了!我当家这么多年,向来是公私分明,我若想教训谁,任是督军大人前来说情,她也休想逃掉!”顿了一刻,忽而又警告道:“你给我记住了,若是裔凡知道此事,我只能认为是你捅出去的。”
素弦只得不再多言,眼见着玉蔻被人带走了,心里却突然生了一个计策出来。
她走到裔凡房里,香萼正在给他伤处上药,她接过细棉絮,道:“我来吧。”
香萼便退出房去,她蘸了些药粉,小心翼翼地涂在他的伤口,他安静地看着她,突然想起从前她便是这样给裔风上药的,那时他坐在他们身后,心里总觉得尴尬,谁说不是造化弄人呢,现在轮到自己了,这感觉倒有些凄凉。
她给他上着药,忽然问他:“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说:“素弦,你难得对我温柔一次,我心里自然感动。”
她放下棉棒,看了他一眼道:“这还要托你苦肉计用得好。”
她看着他无可奈何的表情,又道:“你赢了。你要我怎么对你,我当然得听你的。”
他苍然一笑,说:“我哪里有要求你的权力。你不再伤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眸光怅惘一坠,说:“我为什么总要伤你。如果我爱你,我会伤你么?只可惜我嫁的是我不爱的人,想做一个贤妻良母,终究还是力不从心。”
他心里五味杂陈,半晌,他轻轻地握起她的手,说:“我们可以一起努力,素弦,你可以试着来爱我,因为——”
她眸光抬起,“因为什么?”
他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想,我是真的爱你。”
这一句话顿时让她惊诧不已,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却讲不出一个字来,他握紧了她的手,说道:“素弦,我是真的爱你。”
她瞬时回过神来,奋力甩脱了他的手,冷声道:“开什么玩笑,你还有好几个女人的关系没有拎清楚,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你自己也是满脑袋糊涂,如若不然,娶不娶玉蔻进门,你为什么总是犹豫不决?”然后她便起身欲走,他倏地站起来,一只手挽住她的手臂,说:“那个人是素心!画里的女人是素心!”
她怔了一怔,回过头,淡然道:“我早就猜到了。”她盯着他漆黑的眼眸,慢慢地向他接近,又道:“你还记不记得,中秋节月圆那晚,你抱着我,口里喊着她的名字。如果不是裔风赶来,恐怕悲剧在那个时候就要上演了吧。”
她见他怔忡着,接着道:“你总是把我当作素心,一再认错。可是,玉蔻和素心长得最像,几乎是一模一样。那么裔凡,你回答我,你说的爱我,是把我当作素弦来爱,还是当作素心的替身?”
她这番话便如是兜头一盆冷水,将他瞬间激醒,他这才想到扪心自问,他的感情徘徊至今,究竟落在了什么地方?他一直深思熟虑,终于对她表白心迹,却叫她一番话,驳地体无完肤!他仍然触不到她的心底去。
她看着他浓黑的眉凝结成一团,又道:“我已经委屈求全到了现在,不想像玉蔻那样活得卑微,不想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在你真正想清楚之前,不要再说爱我这两个字。”
她转过身去,内心腾涌着别样复杂的情绪,觉得脸颊在烧,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屋子。
翌日一早传来了坏消息,霍氏粮行的仓库昨天半夜突然起火,上千斤精细米粮毁于一旦。霍管家怕老爷太太着急,只是先禀告了大少爷,裔凡决定忍着伤痛前去查看,素弦怕他出事,便跟着一道去。
那米仓因是建在后院,仅有临着后巷的一个小栅栏门开着,已然烧得漆黑破败,老远便能闻到刺鼻的烟呛味道。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挤进去,警察已然将现场封锁严实,尉迟铉看见霍大少爷来了,便走上来道:“禀告霍老板,经查证,应是有人蓄意纵火,只因发现得太迟,米仓已经全部被毁,还请霍老板您见谅。”
霍裔凡问:“可有人员伤亡?”
尉迟铉道:“只是救火的库管受了点小伤,已经送往医院了。”这时有个警员过来耳语了几句,尉迟铉便问:“霍老板可认识轻烟阁的一个名叫冯玉蔻的姑娘?”
霍裔凡登时现了疑虑,“什么,这事和她有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尉迟铉道:“霍老板少安毋躁,现在有一些证据确实指向冯玉蔻。方才打更的老吴便说,昨晚曾见到冯玉蔻慌慌张张地走出这条巷子,方才我们也在墙外发现了一只绣鞋,已叫轻烟阁的老鸨前来辨认,确认无误。只是不知这个冯玉蔻与霍家究竟有何过节?”
霍裔凡皱了皱眉,道:“这是不可能的,烦请尉迟队长仔细查验。”
素弦见瞒不住了,只得把裔凡拉到店里,避开旁人,把昨日太太将玉蔻唤到府上,怎样大加羞辱,又是怎样棍棒惩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霍裔凡登时脸色大变:“你怎么到这个时候才告诉我?”一激动,只得紧紧捂住胸前伤口。
素弦为难道:“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场,娘有言在先,如果你知道了,定然是我透露的。”
裔凡厉声道:“你便由着她平白无辜遭人棍棒么?你这么做,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也不顾她劝,便径自去了后院。
素弦只得一个人在店面堂子里徘徊观望,不久霍裔风也赶了过来,见了她问:“大哥呢?”
素弦便向后方略略一指,他便匆匆进去了。她想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却听尉迟队长一脸难色的样子,对霍裔风道:“副总长,霍老板说这件事情就当天灾,不必追究了,这可如何是好?”
霍裔风略一点头,走过去道:“大哥,这事还没查个水落石出,怎能说不办就不办了?爹娘那里你就叫他们放心,一切有我。”
霍裔凡面色严肃,说:“粮行一直是由我在管,我已决定不再追查下去,一切损失由我承担。”
霍裔风还要讲些什么,霍裔凡目光已然转向尉迟铉,说:“尉迟队长辛苦了,你们可以把人带回去了。”
尉迟铉迟疑着没动弹,素弦见状便过去劝道:“裔凡,你也不要太武断,玉蔻只是有嫌疑,说不准还是其他人所为呢?就这样不查了,也不是一笔小数目,爹娘那里我们不好交代。”霍裔凡心里窝着怨气,也不看她,招手叫粮行的主管老朱过来:“给警局的兄弟们发些烟酒,犒劳犒劳他们。”
老朱哈腰应了声,道:“大少爷,账目这一块,还得请您再过个目。”
霍裔凡便随他一同去了,尉迟铉做了个手势,几名正在查探的警员都从后门出去了。素弦一个人在原地静默站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便走进了大屋。霍裔风站在她的身后,一直注视着她孤单的背影,徐徐离去。




第四十三章 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二)
大堂里,不时有几个小厮匆匆地在她面前穿梭过去,她抬起头,看见账台里的裔凡正专心地查对账本,突然觉得上上下下,只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便独自走出粮行,沿着小巷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院墙里伸出的细枝吐了嫩芽儿,软风吹过微微打着颤,叫人不免生出几许怜意。
不知道走了多久,辗转了几个不曾走过的老旧巷道,忽然看见墙角有一个纤瘦身形的女人,蓝布格子的大方头巾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去,这种形象她再熟悉不过了,心头一紧,赶忙小跑着过去,那人却似头受惊的小兽,扭头便快步跑了。
素弦不敢声张,只得紧紧在后面撵着,那人跑出不远闪身进了一个小胡同,素弦追过去一看,那是两栋民居之间的狭长缝隙,只够两个人并排站下。捂着小腹深深喘了几口气,低声唤道:“玉蔻姐姐,是你么?”
那人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只露出一双憔悴的眼睛,抓住她的袖子扑通一跪,泣声求道:“少奶奶救我,少奶奶救我!”
素弦连忙扶了她起来,说:“玉蔻姐姐先别着急,有话慢慢说,我问你,粮行的火是你点的么?”
听她这样一问,玉蔻两眼顿时涌出泪来,说:“少奶奶,求你给玉蔻做主,我是冤枉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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