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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晚秋-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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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黯然道:“归根结底,她的死我也有责任。”顿了一顿,“总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她没再言语,将耳坠和发饰一一取下,便走去内室。他知道裔风在她心里依旧留有很深的位置,却如此咄咄逼问于她,她越是表现得淡然,内心却一定还在淌血。
墙上的欧式复古挂钟指向了十点,他明白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也罢,让她静一静,也好。
她换了棉质睡袍,又回到梳妆台前,从二层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精巧的龙纹首饰匣,打开那把精致的小金锁,取出一朵朱红的小布花来。那朵布花便是玉蔻临死前,偷偷放在她大衣口袋里的。直到那次凤盏口不择言,害得家庸离家出走,她才发现了这朵小布花。
而她骤然发现,小莼的衣服上一直缝有这样的一朵布花。玉蔻究竟在暗示些什么?小莼会是玉蔻的孩子么?那么她的生父又是谁?小莼跟家庸一样的年纪,那么小莼的生父,绝不可能是裔凡啊。
她拿出那朵蓝色的小布花来,那是她自己仿照玉蔻的样子缝的,前前后后做了许多次,直到几日前香萼帮她描好了绣样,她才算做出一朵像模像样的小布花来。
手捧布花,她却心如乱麻。每每想到玉蔻,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便骤然升起。她庆幸裔风没能问出匕首的事来,玉蔻用来挟持自己的匕首,正是她拿给玉蔻的。玉蔻中弹身亡以后,她正怀着身孕,惊悸中晕了过去。再后来,玉蔻的尸体被裔凡抱走了,裔风想要找那匕首,竟然没有找到?
可是,那把匕首,究竟是谁拿去了呢?




第七十八章 曲岸持觞,梦短路长(四)
她突然感到无比彷徨,也不敢再往下去想。一个人卧在清冷的榻上,回想起自己费尽心思深入到这座宅邸,已然一年多光景了。一步一步地探寻纵火杀人的始作俑者,然而,凭她一己之力,要想揭开尘封已七年的真相,无疑比登天还难。每当看到希望曙光的时候,总会有横亘路上的荆棘将她阻挡,冲破雾霾的决心越是强烈,付出的代价却也越大。
甚至,麻木了知觉,迷失了良心!
过年的时候照常是一派喜气,她见了裔风,依旧保持着从容的神态,就像那晚的“逼供”从来不曾发生似的。年初六这一天太太闲得无聊,就叫上凤盏和素弦一起打马吊,刚巧族里的二叔和四叔家的也都来了,素弦便让了位子出来,刚好凑成一桌。几位太太吃着瓜子、唠扯闲嗑,素弦不好拂了太太的面,便坐在一旁看着。
正巧咏荷从外面回来,经过大厅,便问候了一声,四叔家的婶娘见了笑道:“三姑娘这是上哪去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来一起打马吊吧。”
咏荷浅浅一笑,说:“婶娘们乐呵吧,我就不搀和了。”眸光一眨,冲素弦使了个眼色,便穿过大厅朝内堂去了。
四婶故作认真地瞅了瞅牌面,“啧啧”了几声,笑道:“大嫂啊,三丫头过了年就二十一了吧?时间一晃还真是快呢。不是也订了亲么,什么时候办事,我们就等着喝喜酒呢。”
太太正好碰了张九筒,伸手够过牌去,笑道:“我们这做爹娘的都不急,偏偏四妹妹这样急,难不成我们咏荷堂堂千金小姐,倒还拖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喜酒马上就摆,偏就不给四妹妹喝。”
太太面上虽然是笑逐颜开的,说出来的话倒有几分厉色掺在其中,小女儿的婚事是她的一大心结,她是不喜欢旁人多问的。四婶素知这便是大嫂一贯的表现态度,只是今日趁着年节的喜兴,说话便有些不注意分寸,不由得有些懊悔,想想还是偷摸拆了个对子,放了张牌给她。
桌上众人看见四婶忽然不说话了,侃天也觉得不自在了,凤盏更是低了头去,热闹气氛便陡然降下。太太接了四婶的那张牌,自顾自高兴地叫了声“胡了!”,众人也就嘻嘻哈哈地随声附和,“咱们太太果真好手气呀!”
然后便是哗啦哗啦洗牌的声音,素弦看她们打了几圈下来,坐得有些乏了,觉得兴味不大,便对太太道了声:“娘,我去看看家庸。”
太太接了朱翠端来的茶盏,小口抿了几下:“你去吧。”素弦便起身跟两位婶娘道了别,回身去了,太太又淡然嘱咐了一声:“你不要管得他太紧,这几日由他好好去玩。”
素弦恭顺应了,便一路走到听雨阁去,偌大的一间暖阁里显得极为静谧,半透明的青纱暖帐下布置着一张矮脚几,上面摆着梨花旧木的围棋盘,一边是裔风盘腿端坐,另一边家庸撑着小脑袋,眉毛蹙起来愈发浓黑了,似是在苦思冥想,小脸上的认真劲儿叫人不由得发笑。素弦隔着窗口注视了一刻,又转身下了楼。
东西院的几个丫鬟围正坐在廊子里说笑,见了大少爷的姨娘便纷纷行礼,素弦微微应了一声,便快步走过去了,心里却在想着大过年的光景,自己竟无人可说体己话,裔凡也一早便出门去了,忽然觉得好生无趣。
她有心事萦怀,一直半低着头走着,余光里烟灰长衫的下摆一扬一扬地飘了过来,霍方走路时步子不大,每一步都稳而有力。
“二姨娘,晚上宴请龚局长一家,大少爷现下不在,烦请您去厨房看一下菜色。”霍方微一颔首。
他暗暗使了个眼色,示意有话要对她讲,素弦犹豫了片刻,还是与他一道去了。
厨子们都在紧张地忙碌着,素弦随意巡视了一番,略略关照了几句,便随霍方一道进了厨院旁的小仓库。
这里堆放着各类箱子,只有过道上窄小的下脚处,顶梁上悬着一盏旧式灯泡,光线有些晦暗。
霍方拨动门栓,将门从里面反锁住,便急切地道:“二姨娘,实在是情况紧急,迫不得已,小的才把您请到这里来的。”
素弦问道:“出什么事了?”
“是咏荷的事。”霍方神色略显凝重,“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库房里,我对你说过的,咏荷一直和那个洋医生文森特走得很近。”
“你大可不必担心。”素弦道,“我知道咏荷在你心里占有很大位置。自从戴先生去世以后,她告诉我她的心也一起死了。她虽然与文森特交好,应当也是一般朋友的交情。”
霍方道:“关键问题便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只是一般朋友,她为何会时常跟他见面,而且神秘兮兮的样子?二姨娘不要忘了,之前姓戴的干的是对抗督军,对抗政府的事。”
素弦心里泛起一丝轻蔑,仍是面无表情,说:“你又跟踪她了?”
霍方道:“我只是担心咏荷再次走上险路。”
素弦“哦”了一声,“你可探明情况了么?”
霍方显出颓然的样子,“他们行事隐蔽,咏荷一去医馆,那洋人便闭门不看病了。”
素弦略一思忖,道:“看样子这事并非小可啊。”
“谁说不是呢。“霍方面露焦容,“二姨娘答应过要帮衬霍方,可否替我探探她的口风?”
素弦知道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既然私下里有过应承,也只得点了头,道:“霍管家帮我妥善安置了金萍,我还要感谢你呢。这件事对我不难,我又怎会不帮你呢?况且,咏荷的安危,也是我记挂的。”
霍方忙道:“金萍和她的丫鬟我已经安置好了,那里有人看着,保证是张晋元想不到的地方,姨娘尽管放宽心。”
素弦眸光一转:“霍管家不打算告诉我具体位置么?”
霍方呵呵笑了一声,说:“二姨娘,你我还处在相互考验的阶段,不是么?你和张晋元在一起的年头也不短了,你尚且不信任他,还要拿住他的女人和孩子以求稳妥。你说我们之间,是不是也要经过一段磨合期呢?”
素弦微微哼了一声,“霍管家果真是个谨慎的人,看来,我要向你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霍方拱了拱手,“哪里哪里,二姨娘聪慧娴雅,又善洞察人心,霍方自然万不能及。”
“好了,不必客套这些了。”素弦心里已不耐烦,道:“我现在便去西苑,跟三小姐说说知心话。”
为掩人耳目,她先行一步从仓房里出来,暗里却为自己捏了把汗,心想,霍方这人,果真不是盏省油的灯。跟他合作,难不成自己是上了贼船了?
她查看了厨房一圈,并未发现有人盯梢,便去了西苑,咏荷正在大书桌前埋头习字,素弦笑着冲金桔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声张,暗暗凑上前去,只见她一笔一划极认真地写着娟秀小楷,她才隐约看到“青年组织”四个字,咏荷就发现她了,抚着胸口说:“哎呀,素弦,幸好是你。”
素弦坐到桌旁,笑道:“你呀你,大过年的,搞什么秘密活动呢?被我见到,倒还心虚了。”
咏荷拉开抽屉把那沓信纸放进去,腼腆道:“没什么,写些家常信。”她这样的神情倒让素弦有些意外,这时金桔端上一盘嵌了果仁的梅子糕来,咏荷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我和嫂子有话要说。”
素弦似乎并未在意她的严肃神情,拈起一小块糕点来,放到鼻前轻轻一闻,笑道:“这是龙口街的老字号‘桂香铺’做的,我说的可对?人说龙口街三大名小吃,其中的山楂果子冻和这个梅子糕,都是我平素最爱吃的。”
咏荷只“嗯”了一声,素弦倒显得饶有兴致,调侃的意味道:“咦,难不成你一早出门去,便是为了这个东西?在学堂的时候,我就记得你喜欢这些小零食,还宣称要尝遍临江的大街小巷呢。”
平日里她两个素来亲昵,素弦调笑了咏荷,咏荷必定要回敬过去,她又是男子脾性多些,总要咯吱地让素弦讨饶才算完,今天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素弦便问:“今天是怎么了,遇到什么棘手事了么?”
咏荷神色焦急,道:“素弦,我确实遇到了极其麻烦的事,而且这个忙,只有你能帮我!”
素弦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咏荷犹豫着,似乎不知该怎样开口,素弦便握了她的手,郑重道:“咏荷,难道你不放心我吗?相信我,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咏荷连忙道:“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素弦。”嗫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只是,这件事情跟大哥有关,大哥对你那么好,你可不可以劝劝他,让他帮我一个忙?”
素弦略一思忖,想起上次到波月庵上香时,她曾对自己说过,要将戴从嘉的事业继续下去,她当下这般谨慎,定然是和革命分子的事的有关。她自己既然不敢对裔凡开口,想必便更加隐秘和重要。




第七十九章 曲岸持觞,梦短路长(五)
咏荷见素弦略点了头,便将困扰自己多日的麻烦一五一十地对她将来,听着听着素弦面色越发紧了,噙起眉,道:“你竟还与上海的人保持联系?咏荷啊,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彻底安分下来?”
咏荷见她话语严肃,自己也隐露为难,只得诚恳表态道:“素弦,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青年促进会的成员,是他们中间的一份子,他们有了难处,我不可能坐视不管。现下爹娘看我看得又紧,眼看着我又要出嫁了,我知道我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他们,只想趁着这仅剩的光景,能帮一把便帮一把,这样都不行么?”
她这番言语带着千般不舍,万般无奈,素弦看在眼里也是于心不忍,便道:“这话你只在我面前说的通,我当然理解你的心意。只是到了你大哥那里,我实在没有万分的把握,只能试上一试。”
咏荷仿佛看到了希望苗头,脸上方才绽了几许笑意:“素弦,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素弦想起先前与霍方的对话,又道:“我且再问一句,这些日子你只顾和那洋大夫联系紧密,可曾发觉有什么异常情况?”
咏荷情绪大涨,唇畔笑意吟吟,若无其事地道:“我霍三小姐行事向来谨慎,应当没什么人发现。”
素弦微微一笑,便转头去拿梅子糕,脸色却又沉了下来,心想这咏荷口口声声说自己谨慎,却连霍方每次跟在身后都不曾察觉,如此下去必定要引出祸端,不由得暗自担心起来。
素弦知道霍方一定焦心等待自己的消息,却不愿马上见到他,便在西苑一直耗到了下午,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直到咏荷倦极睡去,才从西苑出来。
方才过了曲桥,老远就可望见霍方一个人背身站在廊下,像是在自己必经之路等着似的,素弦心想避是避不开了,脚步犹豫间放得很缓,忽一扬头,只见裔凡一袭纯黑大衣,风尘仆仆地从外面,便摆了一副亲昵笑容迎上前去,裔凡望见了素弦眼色一亮,两人亲热地说了几句,便并肩往东院去。裔凡看见霍方,便停了步,问道:“晚间宴请龚局长,准备得怎样了?”
霍方沉稳答道:“一切如常,请大少爷视察。”
裔凡道:“不必了,我今日手头事情还多,这些事便全权交予你了。”
素弦唇畔含笑,望了霍方一眼,道:“是啊,霍管家办事,一直都很妥帖。”那眸光里却隐含一丝深意,似是在示意他切勿轻举妄动。
霍方虽然急切想知道咏荷的事,也只得颔首道:“是,小的知道了。”
二人回到卧房,素弦接过裔凡的大衣挂到架上,笑问道:“你去了这么久,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裔凡饮了一大口茶,道:“我是去见你哥哥了。”见她明显讶然,又道:“对不起,素弦,我事先没有告诉你。”
正在斟茶的青苹当即抬眸看了素弦一眼。素弦急于知道原委,便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当下屋里无人,便问:“裔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只知道前几日钱庄周转困难,急需大量的现洋,难道我哥他借了钱给你?”
裔凡略一点头,“是,你猜得没错。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张兄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筹二十万大洋出来。他既然主动提出,我又正好急需,这笔钱正好帮我解了燃眉之急。”
素弦一惊,二十万大洋?张晋元既然暗中指使秦老板突然大量提取现洋,到头来却又拿钱帮助霍家周转,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一时不解,便问:“我哥他,提出什么条件了么?”
裔凡轻描淡写地道:“我将煤矿股份的百分之十,拿给他作了抵押。”
素弦清楚记得张晋元说过,玉粱山煤矿由霍张两家合资,霍家占百分之四十五,张晋元占了百分之二十,余下的百分之三十五隶属临江商会名下,由各零散商户集资。如今张晋元的股权占到了百分之三十,已然与霍家相差不多,原来他真正的意图,竟是在打煤矿的主意。
她心想张晋元此举不够光明磊落也就罢了,这么快便显露了自己的野心,裔凡却又如此轻易便答应了他的要求,这岂不是太奇怪了么?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裔凡看她没有说话,笑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此举太过草率?”
素弦背过身去,仍是锁眉思忖着,觉得有必要探一探他的想法,便道:“这些生意上的事,我不懂。只是,你就不觉得我哥这是在趁人之危么?他这么做,连我都觉得过分了。”
裔凡笑了一笑,扶着她的肩膀,温和道:“素弦,这就是生意场,人人都必须以利益为重。明摆着要冒很大风险的事,自然需有代价相抵,这是很正常的。哪怕晋元兄与我是亲戚关系,若他想做顺水人情,我也是不能同意的。”
素弦觉得担心,又问道:“那二十万大洋,还款期限是多少?你打算怎么筹?”
裔凡道:“合同上标注的还款期限是三个月。我想好了,三个月之内,正好有一大笔货款可以回收,还款应该不成问题。”
素弦面上愁云未散,只道:“你有把握就好。”忽的想起什么,又认真地道:“裔凡,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裔凡看她这般慎重的表情不由觉得好笑,说:“你和我之间还讲求不求么?除了星星月亮我摘不下来,其他的随你提。”
素弦并无心与他玩笑,有意压低声音,道:“是咏荷的事。”
裔凡微微一怔,提起咏荷,很容易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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