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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奴-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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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最先有臣子回过神,众臣山呼万岁。
夜间,李庆成回了后宫,自他行监国之任后,依旧按照习惯住在东宫龙央殿,一日未祭天即位,一日仍是太子。
然而百官已经自觉地改了称呼。
黄谨躬身在一旁亲自打扇伺候。
李庆成倚在榻前若有所思,未几问道:“你笑什么?”
黄谨谄笑道:“工部赵尚书年岁已高,今日竟在殿前摔了一跤,臣想起来不禁好笑。”
李庆成淡淡道:“那老不死的也不知收了多少钱,骇得路都走不稳了。”
黄谨马上道:“陛下英明!“
李庆成道:“罢了,你还记得那本册子上的人名么?朕猜你定是早就记在心上了。”
黄谨登时愕住,李庆成随口道:“去默一本新的给我。不能多,也不能少,记错人,朕就会杀错人,来日杀错了人,朕就砍你的脑袋,去罢。”
“那诏书上写的什么?”李效忽问道。
许凌云说:“太祖最后一道诏令,是密令唐将军赐死张慕,匡扶太子登基。依本朝惯例,遗诏宣读时,唯太子、大学士、大将军及太子太傅四人在场。”
李效:“此处有一段不对。”
许凌云在静夜间侧过身,看着李效侧脸,笑道:“什么不对?”
李效微微别过头,注视许凌云双眼,说:“宣读诏书之时,当处只有方青余、张慕与成祖三人,你又是如何得知诏书内容?”
许凌云道:“这本是太史们众说纷纭的地方,但陛下你忘了一个人——黄谨。”
李效蹙眉。
许凌云道:“皇宫自八百多年前便已建成,后代帝王不过是反复扩建,黄谨既知这大虞宫内的一处机关藏物之地,能把书册藏进去,一定也忍不住好奇,偷偷看过。”
李效恍然大悟,道:“而后又如何?”
许凌云:“成祖把诏书烧了,那道密令却始终记在心里,后来又发生了不少事……”
李庆成是年九月登基,改年号为长乐。
鹰队在勤王一战中立下大功,众臣增修前朝律法时,李庆成特意加了兵制,在大内宫闱中增加了鹰卫这一编制。
第一任鹰奴由张慕兼任,所有鹰卫成员封三等侯,官居从四品,可自由出入皇宫。又因宫中豢鹰恐惊扰宫人,李庆成指僻院为鹰卫住所。
寻常宫人不可入僻院,京城中人,更不可议论鹰卫是非。
鹰侍八十人分二十队,每班四人轮班跟随李庆成。
李庆成为防鹰队落了大臣们的口实,更针对鹰队立下新法,凡纵鹰伤人者,不问对方身份,查实后便剪除军鹰双翅,犯事鹰卫赐死。
然而若有人主动戏弄鹰卫,以玩物之心恶待军鹰者,一旦伤了鹰,也是斩立决。
此法公昭后,李庆成特地三令五申队长,鹰绝对不可随便放出来,除却破晓与黄昏,两次集队到京城外无人山岭处遛鹰,平日都需养在鹰屋里。
鹰屋以高达五丈,长宽五十步的巨笼制成,地方十分宽敞,犹如一个天然的巨大宫殿。侍卫无事也可入内陪鹰。
天子亲卫光鲜无比,直是将荣宠赐到了极致,但李庆成多次朝大臣们说:“朕是个讲究规矩的人,该如何便如何,众卿切勿放在心上。”
鹰队只需忠诚于李庆成,李庆成平日花样也不多,大部分时间是在太和殿,御书房之间来回奔波,着手开始处理荒废了近两年的政事。
鹰侍平日只需拨出两队轮守上、下午,夜间再安排值夜便可。未轮到班的侍卫在宫中日久天长,便无事可做。一群小伙子年青气壮,热血方刚,无事做怎么办?
一日练鹰习武毕了,自然是游手好闲在宫里到处游荡,调戏宫女,恐吓太监,简直就像无恶不作的兵痞子。
黄谨知道李庆成宠爱这队亲卫,不敢胡乱吹风,然而延和殿、养心殿等楼阁被接连两场大火烧过后函待修建,鹰卫只会乱上添乱。
更有好几名侍卫仗着李庆成恩宠,跑到延和殿偏殿外去晃荡。
偏殿是孙嫣的居住地,李庆成不谈成婚,也不让她出宫去,便这么把她晾在延和殿里,却允许孙岩三不五时前去探望。
于是鹰卫们便指指点点,偶尔在殿外好奇窥探这名刚烈女子,并口称“鹰小的媳妇”,意指李庆成未过门之妻。
“鹰小”一称,乃是李庆成与众侍卫的玩笑话,李庆成虽已成人,在一众侍卫间年岁最小,然而他豢的是海东青,又是群鹰之王,当面众侍卫君臣相称,私地下则唤他鹰小,意指他年岁最小,却是豢鹰的头儿。
李庆成闻言一笑置之,对这称谓十分喜欢,颇有融入了整个鹰队的情谊。
鹰卫们有不少出身西川,少时多闻孙家闺秀芳名,街头巷尾将孙嫣姿色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怎能不好奇?
然而一次如此,两次如此,鉴赏美女已成了日程时,便不可避免的碰上来探望亲妹的孙岩。
那一下不得了,孙岩几乎要气炸了肺,孙家虽世代经商,却也是望族大户,怎容一群侍卫行此指指点点的无礼行径?
“待哥前去寻陛下。”孙岩忍无可忍起身。
侍卫们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孙嫣道:“算了,别去自讨没趣,我看他恨不得与这群侍卫成婚才是好呢。”
孙岩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几次告到黄谨处,黄谨手段颇多,蓄意讨好,一面将事压着,不欲讨李庆成烦忧,另一面则朝鹰卫们暗通消息,示好的同时也一并予以劝阻。
然而鹰卫们仗着李庆成宠爱,无法无天,又一日孙岩入宫探妹时,几名侍卫表面上“孙侍郎孙侍郎”地叫,暗地里放鹰将孙岩追了大半个皇宫。
孙岩狼狈逃到御书房外,终于爆发了。
“简直是胡闹!”李庆成拍案怒道:“谁让你们朝延和殿跑的?!”
几名侍卫单膝跪着,李庆成道:“拖出去,书房外跪着!”
孙岩这才消了些气,李庆成随手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黄谨,黄谨会意收了。
李庆成又吩咐道:“一人打二十板子。”
御前侍卫统领去吩咐人,黄谨着人搬了条凳摆好,递给其中一名侍卫李庆成随手写的字条:
假打,叫唤须得大声些,若懒得叫唤,不够卖力,朕可就真打了。
板子一下,还未碰到双腿,一名鹰卫登时夸张地大叫。
李庆成微微蹙眉,黄谨忙关上了书房大门。
孙岩听到侍卫们哭爹叫娘的嚎,深呼吸,总算平了气。
“舍妹终日在殿内无事可做,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孙岩问。
李庆成:“再说罢,延和殿还未修好呢。”
孙岩只得作罢,李庆成又道:“你来得正好,有事问你。今年各地秋收的折子我看了,预估的余粮……”
孙岩向李庆成一一回报,随口道来,大小事宜却都记在心里,二人谈得片刻,御书房外叫声停了。
“张将军求见——”
张慕进宫,站在御书房外,蹙眉看着趴在椅上,不住叫唤的侍卫,问:
“这是做什么。”
那侍卫忙示意张慕不可大声,交出李庆成的手谕。
张慕站了一会,入内。
李庆成抬眼道:“什么事?”
张慕递出一封折子:“陛下,你该成婚了。”
李庆成蹙眉,孙岩心知不妙,正要告退时李庆成却道:“坐下!”
“也该成婚了啊……”李庆成冷冷道,翻开折子一看,上面是成婚时的择日,张慕亲自以朱笔圈出三个日子,一旁以挥洒酣畅的草书批注:
百子千孙,人丁兴旺。
李庆成面无表情地合上折子:“改日再议。”
张慕并不坚持,改问道:“外头儿郎犯了什么事。”
李庆成轻描淡写地答:“跑到皇后眼皮底下晃,乱了规矩。”
张慕:“谁让你不成婚?”
李庆成怒道:“放肆!”
抬眼与张慕对视时,张慕眼中却带着一抹复杂深意,李庆成道:“不谈此事了,延和殿还在修缮,连个成婚的地方都没有。”
孙岩听得心内忐忑,张慕又道:“我带着人去修,修好了你就成婚。”
“你……”李庆成几乎忍无可忍。
孙岩不敢接口,连忙给张慕使眼色,张慕却依旧倔顶着,盯住着李庆成案前墨砚,不知在想何事。
李庆成:“滚出去。”
张慕一躬身告退,李庆成又道:“接着咱们方才的话继续说,孙岩,西川的税从今年起就分文不收了,但你得通商,我要抽一部分各州商税……”
孙岩担惊受怕,只恐李庆成将张慕来禀一事认作自己暗中撺掇,幸好李庆成绝口不提,心内转过几个念头,开口道:“陛下,这事急不得……”
说话间张慕出了书房,两名鹰卫仍旧趴在凳上。
张慕取过廷杖,两声巨响,侍卫们齐齐惨叫一声,大腿先后被两棍打折,连着条凳从中折断,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李庆成又住了声,黄谨忙出外查看,李庆成深吸一口气,冷冷道:“带回去接骨调养。”
62、孙尚书
当夜,李庆成先去探视孙嫣,孙嫣身穿素袍,在殿内绣一块红布,殿中已多了不少伺候的宫女,一应物事也早已俱全。
案上摆着西川的糕点与金桂茶,榻上铺的是点点红梅的大锦,吃的喝的,摆的看的,用度精致玲珑。
孙岩财大气粗,定是重金送了礼,并亲自打点其妹所需,将延和殿装点成昔日西川孙府规模,如此方能一纾孙嫣思乡胸臆。
李庆成本只觉得把孙嫣晾在后宫近三个月终究有点说不过去,然而亲自来探过,忽然就心软了。
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只是眼熟,对孙嫣来说,却是西川家的味道。
她很想家。
孙嫣抬眼看了李庆成一眼,不起来迎,也不施礼。
李庆成让黄谨等在门外,迈进殿内。
孙嫣若诚惶诚恐起来迎,李庆成反而不当一回事,多半要奚落她一番再走人,然而孙嫣此刻不理不睬,李庆成就像碰上了个对手,小孩心性发作,在旁看了一会,决定说点什么。
彼此心里都清楚,李庆成因为孙家斥巨资,又因孙岩才过来探望他的妹子,也都清楚对方喜欢的并非自己。
孙嫣埋头绣花,头也不抬道:“见过陛下。”
李庆成亲切道:“陛下见过你。”
貌合神离间,李庆成开了口:“皇后也会绣花?”
宫女们捧着西川的锦绣退下,孙嫣依旧埋头在钉一个繁琐的底纹。
李庆成又道:“女红之事,唤人来绣就行了,孙家富贵,连个绣娘也请不起么?”
一名宫女道:“陛下有所不知,西川刺绣的女娘,再没有一个及得上孙大小姐了。”
李庆成:“……”
孙嫣:“胡扯,让你开口了?退下。”
李庆成眯起眼,打量孙嫣,孙嫣又取过一根线,捋顺了边纹。
李庆成道:“皇后在绣什么?”
孙嫣淡淡道:“绣陛下大婚时的袍服。”
孙嫣玉指缓缓抽长了线,侧头与李庆成对视。
“西川的少女,待字闺中,婚服俱是自己绣的。”孙嫣心不在焉道:“嫁不出去,便在箱底压一辈子罢了。”
李庆成正要奚落孙嫣的话却被她抢先说了,当即好大没趣。
李庆成:“一国之后,竟是醉心于这玩意,堪当天下表率。”
孙嫣答:“一国之后,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乐趣?”
李庆成:“穿来绕去,有甚么乐子?”
孙嫣:“这陛下可就不懂了,有人爱征战天下,运筹江山的乐子。自然也有人爱这不盈方寸间,落针引线的乐子。归根到底,不都是个打发时间的念想么?”
李庆成一哂起身,宫女忙跪地恭送。
“打发时间的念想……”李庆成背对殿里孙嫣,叹了口气,摇头,转身朝僻院里去。
僻院还掌着灯,李庆成去看了一眼那两名腿骨被打折的侍卫,黄谨讨好鹰卫,下来后便马上派太医来接上,敷上药卧床,想必也无事了。
侍卫们散在院里乘凉吃瓜果,洗澡的洗澡,发呆的发呆,见李庆成来了,一窝蜂地来迎,开始告御状了。
“陛下,孙岩那崽子……”
“陛下,张将军下的狠手……”
“什么狠手!”李庆成伸脚就踹了那侍卫一跟斗,怒道:“吃的什么?不捧点出来孝敬,光顾着骂了?!”
是时侍卫们才哈哈笑,自去捧了瓜果,斟上茶出来伺候。
李庆成随便吃了些,吩咐道:“以后别再跑延和殿去,一个个老大不小的,自己不去找媳妇,光瞅着朕的媳妇做什么?”
“陛下什么时候大婚?”一鹰卫道:“兄弟们也可讨个赏。”
简直是无法无天,李庆成没好气道:“别再问这事啊。”
“我们也想寻点旁的事做。”另一鹰卫道:“出不得宫,无所事事,能做什么?要么陛下带咱们打匈奴去罢,东疆的事儿还没平呢。”
“是啊。”又有侍卫附和道:“打猎也成,儿子们蹲鹰厩里,再不动都胖了。”
李庆成道:“没法的事,我就自己一个呢,批折子都忙不过来,还带你们秋猎去?要去自己去。”
那鹰卫队长是张慕亲自挑的人,名唤郑楚天,忙道:“陛下不如把弟兄们的出宫令给解了罢?”
李庆成一想也是,总在宫内闷着不行。
“这么罢。”李庆成道:“楚天去寻唐鸿,让他给你们一人制一个出入宫的腰牌,白日间出去,夜里闭宫门前便回来,话说在前头,轮值排好,功课都得做足了,实在闲着才出去。”
“出宫不许挥霍,不许给我……给朕惹麻烦,否则这腰牌可就收上来了。”
众侍卫瞬间欢呼,李庆成忽又觉得不对,眯起眼,瞥见一人兴奋地在井栏边蹦,当即起身冲过去拍他的头。
“林栩,这么高兴做甚?!”李庆成揪着那人后领将他拖过来,问:“有相好了的么?猴儿似的。”
林栩忙笑着告饶,李庆成道:“别看哪家姑娘长得标致就私自许了终身啊,查清楚家世,带到宫里来,起码得门当户对的,我给你们御笔点婚。”
这一下更是群情耸动,李庆成一句话直将侍卫们的荣宠抬到了顶,侍卫们纷纷跪下谢恩。
李庆成方拂袖道:“罢了,楚天你盯着点,别再给我添事。”说着要走。
郑楚天道:“再待会儿呗,弟兄们可有好几个月没和陛下说话了。”
那一刻李庆成的表情似有点松动,不知想起了何事,总不能在僻院过夜,便淡淡道:“回去睡了,你们也早些歇下罢。”
“弟兄们有家在京师外的,能回家不?”又有人兴奋问道。
“可以。”李庆成道:“轮值随你们排,愿回去省亲的就去,早些回来就行。”
说毕不再言语,穿过御花园走了。
那夜李庆成一直没有吭声,没有看折子,也不看书,坐在龙央殿里,发呆发了一晚上。
直到夜半,李庆成躺在床上,对着偌大一个空空荡荡的宫殿,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一夜忽然就勾起了他的不少回忆。
孙嫣的家在西川,将延和殿布置得像她的闺房。
鹰卫们的家在僻院,一大群小伙子闹哄哄的,也不嫌寂寞。
他的家又在哪里?
从前李谋在朝时,宫中一切如常,依稀有点家的感觉,大臣出入御书房,李庆成虽既惶又恐,每天午后硬着头皮去给父皇考察功课,但仍觉得这是他应该在的地方。
从前自己住龙央殿时,方青余在一旁教他写字,教他弹琴,吹笛子,张慕在殿外站着。
即使离开京师,流落天涯,最艰难的那会仍有人陪着他,不管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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