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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心-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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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传说不同的是,龙脉并非前朝国库,而是由这皇商中的隐秘一族,暗自填充。这一族,就是“护国皇商”。
  
  小时候,谢流芳听父亲说起时,并不太能理解“护国”二字的意思。后来每当长江发水,西南干旱,父亲都带着成千上万的银两、粮食赶往受灾地的时候,他才渐渐明白其中的含义。
  
  护国,即是护百姓。
  
  朝廷自然会筹拨善款,但是经历层层克扣,贪官抽成,真正用在灾民身上的又能有多少。
  
  直到父亲去世的那一天,母亲带他跪在谢家祠堂,告诉他“龙脉”所在地,并叫他指天发誓,倾尽一生,忠心护国。
  
  一如几百年前,谢家祖宗跪在太祖皇帝面前,歃血立誓,世代护国。
  
  从背负“护国皇商”四字时起,谢家子孙便衣食无忧,富足尊贵。他们手中握有的钱庄商行,远比人们知道的多出几倍。到谢流芳这里,确实隐忍得太苦,但几百年中,谢家又岂是风调雨顺,始终安乐的?谢家族谱明白写着,谢家从未真正有过人丁兴旺的时代。
  
  祖传中甚至记载,太宗时期大兴土木,导致国库虚空,皇帝几次口谕谢家,令其支援,均遭拒绝。皇帝盛怒,怀疑谢家独吞龙脉,下旨以乱党之名将谢家灭族抄家。谢家上下三百口,仅十人侥幸逃脱。
  
  饶是如此,那章传记下面依旧批注道:百年一劫,不足雪恨。安于今生,护国为重。
  
  倘若将谢家的秘密告知天下,一定有无数人难以理解。满朝文武尚不能使天下百姓衣食富足,谢家何以肩负此任。
  或者说,倘若谢家真能做到,当今圣上又有何用?
  
  这是只有谢家子孙才能领悟的执著。
  
  仅有几盏烛台摇曳的墓道里,谢听廉忽然笑了起来,他不大谢流芳许多,眼角却已有些沧桑的纹理。
  “可笑啊,护国皇商……为了这四个字,为了‘龙脉’,大哥、二哥不堪重负英年早逝,三哥客死他乡,你母亲几年里积劳成疾也跟着去了……到了你这里,居然还说什么护国皇商……”
  
  “哈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谢家就该如此……同样是皇商,凭什么他司家就几世风光!啊?我们明明有座金山,明明扣着龙脉,为什么我们要沦落到被人欺负,啊?哈哈……走着瞧,拿我谢家店铺,气死嫂子,我都要你们还回来,还回来!”
  
  谢听廉笑得有些扭曲,手上颤抖着,将谢流芳颈上的口子又拉大了些,鲜血沿着刀尖流到他手上,他也恍若未觉。
  
  谢流芳难受地闭了闭眼,眼泪静静流淌下来,他明白谢听廉的感受,这些话他又何曾没有对自己说过,但这都是谢家子孙的责任,从他们出生起,就要肩负的责任。
  
  “你不告诉我龙脉在哪里也没有关系……谢家不需要金山,谢家不需要皇商……我们靠自己,我们重头来过……”
  
  他抬手握住谢听廉持刀的手,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只能流泪喊他:“四叔……”
  
  谢听廉听他呼唤,又见他泪流满面的样子,抬起另一只手抚摩他的头发,眉眼似乎还有几分心疼:“不哭……流芳我的好孩子,不哭……四叔知道的,你在天熹书院也受了欺负是不是……翁山长都告诉我了……王泰和鲁明贵……四叔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四叔一定让他们生不如死……生不如死……”说时,人又颤抖起来,恨不能将一口牙齿通通咬碎,当成恨意吞进肚子里。
  
  看着谢听廉血红的眼睛,谢流芳忽然有些害怕,他意识到谢听廉有些发狂的迹象,抵着脖子的刀口又深了一些,刺骨的痛感,“四叔,你放开我……”
  
  谢听廉的目光终于停在刀口,他怔怔地望着腥红的鲜血,缓缓收住了笑容。
  
  谢流芳心里一凉,轻声道:“四叔,你要杀我?”
  
  谢听廉木木地点头,眼神却依旧凝着鲜血:“是,我要杀你……我让人去天熹书院杀你……流芳,你不要恨四叔……四叔是为了你好,是为了谢家后代子孙……四叔是为了谢家,为了谢家……我们不能再做护国皇商了……”
  
  谢流芳绝望地吞咽一口,闭上眼不再说话。
  
  谢听廉看他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忽然慌了神,竟也不自觉地哽咽起来:“流芳……流芳啊……四叔错了……四叔来世一定补偿你,还陪你放风筝,还陪你去郊外骑马……四叔带你离开临安,去看看两广的山水……”
  
  “桂林……比临安还要秀美,你一定喜欢……你不是喜欢在秋天坐画舫游湖吗?漓江比西湖大许多……四叔带你去,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谢流芳柔声应了他一句。
  
  谢听廉欣慰地点点头,抬手遮住谢流芳的眼睑,握刀的手已经不再颤抖,一刀刎过之前,谢流芳最后听到他说:“乖孩子,天黑了。”
  
  同时,一阵疾速靠近的脚步声撞入谢流芳的耳朵,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给予谢听廉后脑一记重击。
  
  谢流芳也被撞开三尺,下意识睁开眼睛,正看到赵珩与谢听廉滚做一团,争夺那把白晃晃的尖刀。
  
  谢流芳不知道赵珩是怎么进来的,只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制住他四叔,便扑过去压制住谢听廉的双腿。
  但这一下作用并不大,尖刀扔在谢听廉手中,赵珩每抢夺一次,就接近危险一分,始终抢不下来。
  
  谢听廉疯狂挣扎,趁赵珩闪躲时,蓦然一肘撞在他额角,又抬腿把谢流芳踹开。
  
  “岂有此理……敢在我谢家墓里撒野……”谢听廉不管谢流芳,站起来稳了稳脚步,就要直直冲赵珩扑过去。赵珩被他一肘子撞得眼冒金星,对迎面而来的危机毫无反应能力。
  
  谢流芳大骇,一下子从背后拦腰抱住他,用尽全力阻止他继续往前,一边对赵珩喊:“快走呀,走呀!”
  
  赵珩不走,谢流芳急得咬牙切齿。
  
  就在这时,谢流芳忽然感觉正面一记轻微撞击,轻微到只是让谢听廉向后退了小半步,然后一切就静止了。
  
  他听到尖刀落地的脆响,感觉到有大片粘腻的液体低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然后谢听廉像被卸去了全身力气一样,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渐渐下滑。
  
  谢流芳怔了,直到他退后两步看到谢听廉睁眼倒在地上,看到一枚孔雀翎正中他心口,看到墓道里一气涌来的赵不问、司居厚、徐简,甚至王福。
  
  视线里一片混乱。
  
  一干人第一时间围在赵珩身边,看他是否受了什么伤。没有人注意到谢流芳惨白了一张脸笔直跪在断了气的谢听廉身边。
  
  谢流芳张嘴唤他,开口却没有了声音,只凭空做着那一个口型。
  
  一遍又一遍地唤他,见他没有反应,又伸手去摇他……
  
  四叔……四叔……你醒醒。
  
  然而谢听廉再也不会醒了,他的体温开始骤然下降,直至与这坚硬的墓道一样冰冷。
  
  就像离开他的母亲一样,明明口口声声说着疼爱,却说走就走,连一声眷恋的告别都没有。
                  chapter 18
  谢家连着两次大丧,外人都叹家门不幸,说起谢流芳的时候,也更加多了一分怜悯。
  
  谢家几个管事对司居厚都颇为感激,好在有司居厚坐镇,以商行名义扶持谢家,江宁那一片铺子暂时没人敢打主意,他们少东虽然从小就精明,毕竟年纪小,没人买他的账。若不是司家在这危难时帮受一把,谢家指不定潦倒成什么样了。
  
  当然,这都是外人看来。
  
  谢流芳打算在守完母亲“头七”之后再回书院,司居厚便问了赵珩的意思,小王爷说不急着走,倒是你司老爷在这呆着很不方便,谢家人顾忌很多,早日回吧。
  
  司居厚不敢硬劝,之前在谢家墓暴露了小王爷的身份,他至今胆战心惊,连同临安府尹徐简和王福都有些寝食难安。
  
  期间徐简带衙役到谢家登门几次,都被赵不问悄悄拦在门外。
  谢管家起初对赵不问的凭空出现充满恐惧,后来盘算那天在谢家墓的所见所闻以及司居厚和徐简的言行,暗忖了一阵也心中有数,诚惶诚恐了几天,见自家少爷待赵珩没什么两样,心里也泰然了一些。
  倒也丝毫不怀疑赵珩在谢流芳面前隐瞒身份。
  
  赵珩每天跟在谢流芳身边,看他摆弄院里的花草,看他写字看书,看他核对账目,看他一个人在祠堂里发呆。
  以谢流芳的性格,不会出言赶他,他也就大摇大摆地做个跟屁虫。
  
  谢流芳停下脚步对他说:“你用不着跟着我,不会有人对我不利。”
  
  赵珩点点头,展开纸扇为他扇风:“嗯,我就看看你好不好。”
  
  谢流芳抬眼凝着他,眼睛像天上的繁星:“那你看了几天了,我好不好?”
  
  赵珩又抬手抹了他额上的细汗,说:“很好,能吃能睡能看书写字。”
  
  这是实话,谢流芳远比他想象中坚强许多,明明哭起来那么招人疼的样子,抹干泪水却还是那个骄傲镇静的谢流芳。
  
  谢流芳说:“你是不是可以不跟着我了?”
  
  赵珩温柔地笑笑,依旧跟着。
  
  头七那天,谢流芳焚香跪在祠堂里,听了一整夜的法式。赵珩也坐在一旁,打着哈欠陪了他一整夜。
  
  他不惊讶谢流芳一整晚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惊讶的是,当黎明揭开新的一天时,谢流芳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陪我去个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谢家墓。
  
  赵珩从前一天晚饭后就没有进食,一早又被谢流芳拉着爬山,等到了谢家墓门口,早就眼冒金星,满头大汗。
  
  谢流芳甚至没有和守墓人打招呼,直接拉着赵珩往里走,一直走到那善雕着龙图腾的墓门。
  
  谢流芳从袖中掏出铁锤,像是要敲击墓门。
  
  赵珩问他:“你要去看你娘?”
  
  谢流芳摇头:“不是。”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似乎下了某种决定一般,用力敲了五只龙头,却不是赵珩之前敲的那五只真龙。
  
  “哎,错了!”
  
  谢流芳不理他,大概过了有一刻那么久,谢家墓地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巨响。确切地说,是一连串巨响,每一次震动,都好像有一堵巨大的石墙轰然倒塌。
  仿佛一条巨龙在戏弄雷声,一声比一声接近,一声比一声慑人。
  直到面前的龙雕门也经受了一次强烈撞击,震出一团尘埃,这雷鸣般的响动才告一段落。
  
  下山时守墓人看着谢流芳一脸惊惶赶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流芳,却见他淡淡道:“以后用不着你们了。”掏出几张银票,双手递给他们。
  
  等到守墓人向谢家墓磕了几个头后陆续离开,赵珩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谢流芳刚才敲动的机关,恐怕是将墓穴里的断龙石放下。
  
  短暂的震惊之后,赵珩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做?”赵珩十分不解,谢流芳是一时冲动还是有别的打算,墓穴封闭,那他以后葬在哪里?
  
  谢流芳轻轻吐了口气,扔开锤子,淡淡看着墓门。
  
  断龙石下,阴阳相隔。
  
  或许四叔没有错,作为谢家子孙,恐怕打心眼里最想隔断的,就是“护国皇商”这个名字。
  
  谢流芳缓缓跪下,朝墓门方向连磕三个响头,朗声道:“不肖子孙谢流芳,有愧祖训,无心护国。死后无颜葬于谢氏,愿入阿鼻地狱,焚心受责!”
  
  赵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怎么同“护国”扯上了关系,只听到“阿鼻地狱”的时候,心中一跳,赶紧将人拉了起来,扣在怀里,连声道:“呸呸呸,不许胡说,谁准你入地狱!恶鬼要来收你,我全将他们吓回去你信不信!不许,听到没有!”
  
  谢流芳难得温顺地将脸埋在他怀里,身体不自觉地颤了颤,像是在闷笑。
  
  赵珩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连忙扶住他的肩膀,抬起他的脸。
  
  眼前果然是谢流芳神采斑斓的笑脸,眼眸好看地弯起来,瞬间夺了赵珩的呼吸。
  
  “你……在笑?”赵珩依旧不敢确定,扶住谢流芳脸颊的手指悄悄加大的力气,这人实在像个幻觉。
  
  谢流芳笑得更大了,他睁大眼睛看着赵珩眸子里倒映的自己,确实在笑。
  
  赵珩失神了,一片混乱地看着谢流芳,好像怎么都不敢相信似的:“你真的是谢流芳?”
  
  谢流芳从没见过赵珩傻成这样,事实上也确实没什么好笑的,但眼前这人就是浑身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温暖味道,他的说话,他的拥抱,尤其刚才被他从地上拉起又扣再怀里的那一瞬间,那股让人安心的气息满满占据了他的嗅觉,不自觉地就笑出来了。
  
  谢流芳从来没有刻意压制过自己表情,就算在人前一副冷傲模样,也都不是靠抑制表情伪装的。
  从前他也笑过,比如爹娘抱着他一起看戏,比如四叔带他出去玩,比如某年在司家院子里傅阳摔了个大跟斗。
  只是隔了好久,他也有些忘记,原来笑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仔细算算,自己最近想笑的时候,都与面前这人有关。第一次在假山后,看他大言不惭,第二次在马球场,他说要凭空捉一只兔子。
  
  “流芳,你说话啊,你怎么了?”
  
  小王爷实在对挂着温和笑容的谢流芳有些不习惯,诡异的是他始终不说话,很让人怀疑是不是近日受刺激过度,中邪了。
  
  谢流芳的视线在赵珩脸上逡巡一阵,看得赵珩更加心里发毛,急得不行,一个劲地抚摩谢流芳的后劲,对他说话:“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流芳!流芳!”
  
  英气的眉头因焦急而紧锁起来,晃得谢流芳一阵心悸,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环住赵珩的脖颈,在闭上眼睛之前,朝两片唤着“流芳”的薄唇扫一眼,便主动贴了上去。
  
  一瞬间,小王爷感觉心脏都不是自己的了。谢流芳长长的睫毛就在眼前,冰冷柔软的双唇触感强烈,隐隐有些颤抖,或许因为怀里的人有些紧张不安。
  
  赵珩阖上眼,加深这个吻。
                  chapter 19
  赵珩回到书院,还真就不声不响抄了几遍《行乐集》。
  
  慕容老师看着眼前一叠厚厚的纸张以及上面潇洒的字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山长他老人家对你倒是很纵容啊。”而后抬手轻轻一挥,示意他溜下山的事情不再计较了。
  
  赵珩含笑鞠了一揖,离开了南院书房。回东院的路上迎着强烈的日光,笑得一脸灿烂。
  
  人人都看得出来赵珩心情很好,虽说他平时脸上就挂着笑容,但打从谢家回来之后,整日恨不得把心里那点儿乐呵事全部晒在脸上。
  回来这几天,他没有向司瑾那三人说起谢家见闻,那三个倒也不追问,想来司瑾已从他老爹那里知道些原委。
  
  四个人聚在东院荷塘边,找了块有大树遮阴的地方,斜倚着树干。
  
  傅阳瞧赵珩笑靥如花的模样,逗他:“怎么,谢家客房是蜜缸么?住了几天就成了糖人,走哪儿都含着糖块?”
  
  赵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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