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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心-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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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流芳拱手作揖:“山长,原谅学生越矩。”
  
  一旁坐着不响的顾夫子也突然插话:“山长,依我看这事不至于……”
  
  翁誉山沉声道:“你们都回去。”
  
  顾夫子和李夫子对望一眼,不再出声。
  
  一边跪着的宋彬,倏然伏下身,朝翁誉山重重一拜,轻声道:“学生有愧。”
  
  翁誉山年有七旬,雪白的长眉从他眼角弯下来,依旧遮不住沧桑的痕迹,似乎有些晶亮的眼睛浅浅一眨,似也是疲倦至极,半晌道:“你今晚就走吧。”
  
  “山长!”
  
  赵珩还欲上前为宋彬说话,谢流芳立马伸手将他手臂抓住,赵珩不解地回头看他,却见谢流芳面色阴沉地冲他摇了摇头。
  
  宋彬默不作声地走出棋斋,经过慕容身边时,用力将他拉起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那轻拍的动作既不生疏轻慢,又不过于用力,像是心意相通的伴侣之间,最习以为常的安慰。
  
  荷塘边,假山前,赵珩问谢流芳:“你刚才为什么拉我?”
  
  谢流芳道:“因为山长的决定是正确的。”
  
  赵珩不解。
  
  谢流芳淡淡道:“离开书院总比等到有学生告官,说天熹书院有老师有辱斯文,暗通苟且,然后抓去充军好很多。”
  
  “你怎么确定一定有人会去告官?两情相悦之事凭什么受人指责?我偌大赵氏天下,难道人人心中都容不下区区断袖之情?!”
  
  谢流芳冷笑:“别人无所谓,偏偏撞见这事的是黄玉甫。”
  
  “怎么说?”
  
  谢流芳看着他,淡淡道:“当年朱夫子喜欢的那个学生,就是他。”
  
  赵珩一惊:“朱夫子当年究竟如何?”
  
  “朱夫子在天熹书院待了许多年,论棋艺兵法,翁山长都自愧三分。当年黄玉甫是他最喜欢的学生,黄玉甫成天跟着他,食则同席寝则同榻……书院里闲话就不少,等到黄家人发现,直接告到官府。前两年正巧是新律‘男。淫’出昭的时候,大家不明所以,本就人心惶惶,加上黄家上头是枢密奉旨,充军流放是顺理成章的罪名。”
  
  “照你这么说,当年黄玉甫和朱夫子其实是……”
  
  “那事之后,黄玉甫在书院里就是出了名的憎恶男风,有暗通之事,都是由他之口传开的,旁人只道他受过朱夫子的虐害。事实上……也是心中有恨吧。”
  
  赵珩撑了扇子,笑说:“看你平时不声不响,知道的挺多。”
  
  “小小天熹书院,谁走谁留,还能不知道么。更何况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多知道一些,对自己总没有害处。”
  
  赵珩点头:“也是,明明之前在笑眉馆看到杜王孙,今日居然毫无愧色地瞥个干净。”
  
  谢流芳勾了勾唇角:“纵使赵氏天下辽阔广袤,男男断袖之情,终不如夫妻白首来得光明正大吧。书院里尚且如此,世俗繁华间更不必说。”
  
  赵珩听他话风不对,挑了挑眉,凑近他,轻声道:“怎么,莫非换做谢公子,也会那样面无愧色的否认自己喜欢男人?”
  
  谢流芳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那你呢?”
  
  赵珩低笑:“心中无惧,何须否认?”
  
  “噢?”谢流芳笑开。
  
  赵珩伸手在他脸颊上抚摩,也不管会不会有人经过此地,贴近谢流芳的鼻息,低声道:“要我立刻证明?”
  
  “不用。”
  
  “谢公子还没回答我,换做是你,会不会否认?”
  
  鼻尖几乎相碰,赵珩面前,谢流芳漆黑光亮的眸子就像琉璃一样深邃迷人。
  
  “流芳,若黄玉甫撞见了你我之事,你会不会否认……”
  
  像是诱哄一般,一低声笑问,一边拇指捉着他的唇瓣,微微侧过头,就要相贴。
  
  “会。”
  
  险些相吻的动作忽然停住。
  
  “我会否认。”
                  chapter 26
  慕容决定和宋彬一起走。
  
  他将整个书斋的挂着的字画一幅一幅卷起来,像是拾掇在天熹书院这些年的记忆。
  
  谢流芳进门的时候,他已有知觉,却一直不做声地整理包袱字画,直到视线停留在年初所作的那幅《春雪》上,才倏然道:“我记得你曾经说喜欢这幅《春雪》。”
  
  谢流芳立在一边,淡淡道:“老师既然要走,可否将他赠予学生?”
  
  慕容轻轻一笑,将那画取下,留恋地看上几眼,才轻轻卷起,回手一抛,正巧被谢流芳接住。
  “那便送你吧。”
  
  “多谢老师。”
  
  慕容又转移到下一幅字画跟前,边伸手抚摸自己当初留下的墨迹,边道:“那会儿你不过十二三岁,山长将你带到我面前,对我说‘他是谢听义的儿子,你要好好教他’。回想这些年,除了几笔丹青之外,我好像什么都没教过你。”
  
  “慕容老师俊雅风流,点墨江山,一身才情便足够学生仰慕一生。”
  
  慕容笑着摇头:“这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啊。”
  
  谢流芳垂眼不语。
  
  “总是听人说谢家如何衰落,谢少如何清冷寡言。连宋彬时而说起你时,都担心你过于清高寂寞致使性子会一直冷漠下去。不过现在看来……都是白担心了,你还有点人气。”
  
  谢流芳听他调侃,勾了勾唇角:“不过是放下了一些东西。”
  
  慕容点头:“背了七八年的负累,能放下是好的。我之前还一直意外,你居然能和宋繁走得近,本以为谢家的遭遇致使你这辈子最厌恶权贵子弟了,可缘分这东西,算计起来还真没有个谱。”
  
  谢流芳没有接他话,书斋里蓦然陷入寂静。
  
  只剩下慕容收拾行李的声响,和桌上烛火摇曳光影。
  
  半晌,谢流芳忽然问:“老师,你们打算去哪儿?”
  
  慕容轻笑:“还能去哪儿,找一处穷乡僻壤,种田过日子,或者去个不怎么繁华的地方,摆个字画摊,替人写写文书。他嘛……或许能给人弹弹琴什么的。”
  
  谢流芳蹙了眉,显然想不到慕容心里是这样的想法。
  
  “这样做值得吗?”
  
  慕容生性自由,不爱功名利禄,不求金榜题名,满身才情屈居在这书院里做老师已是令人不解,而今舍弃一身才华,怎叫人不为之惋惜。
  
  慕容将字画统统放入一只藤箱,淡淡道:“同样的话,我当年也问过朱夫子。他在棋艺兵法上的造诣已非寻常人可及,论谋略也不会比当朝谋士差去几分,离开书院,哪处都能生活,何故不肯低头,偏要与黄家争个天翻地覆,输尽一切才算完了。”
  
  “那朱夫子如何回答?”
  
  “他说,怀才一身,不如偶遇一人,相知相爱,相拥相守,天下大事世俗纷扰皆抵不过那人凝眸一眼时,春光扫去的寂寞。”
  
  谢流芳眸子一沉。
  
  “你说,朱夫子傻不傻?在书院这些年,也该明白了,不论如何倾心,都不该惹上权贵子弟。我较之他而言,唯独庆幸一点,我所遇之人,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就比权贵子弟好吗?”
  
  慕容抬头笑道:“起码没有身份责任,没有人追着逼我们分开,我就是和宋彬到边塞卖豆腐去,也仍旧在一块,没人管得着,是不是?纵然世俗不容,依旧红尘作伴,潇洒余生啊。”
  
  谢流芳淡淡一笑:“朱夫子傻,你也傻。”
  
  慕容不恼,只摇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宋彬推开门看到谢流芳,先是一愣,随后有点尴尬。
  
  “宋老师。”谢流芳拱手一揖。
  
  宋彬立马摆手:“不……不要再叫我老师了,我……今后不再是你的老师。”
  
  “宋老师两年来对地甲班的学生颇为费心,饮食起居样样操心,又在音律方面倾囊相授,令人敬爱折服,老师二字,当之无愧。”
  
  宋彬苦笑,又对慕容道:“东西收拾好了吗?”
  
  慕容用力将藤箱盖上:“除了银子和砚台纸币之外,别的东西都不拿了,就把这箱画带上吧。这可都是我心血之作,虽然重了些,扛也得扛着走!”
  
  “好。”宋彬宠溺一笑,走上前和慕容一道用力抬起,颤颤巍巍地搁上了门外的牛车。
  
  谢流芳道:“老师,我送你们到门口。”
  
  宋彬拉扯着牛车走在前面,慕容和谢流芳缓缓走在三丈开外。
  
  往日里,直到亥时三刻,书院里才会真正安静下来,可眼下刚过戌时,灯光昏暗的书院里便不见几个人影,寂静得出奇。
  
  “这帮臭小子,平日里总是‘慕容老师、慕容老师’叫得亲热,人家如今要走了,倒只有你一个来送我,真是……”
  
  谢流芳也在心中意外,原本以为赵珩一定也会来的,却是连他的人影都看不见。
                  chapter 27
  书院笔直敞开的大门已近在眼前,顾夫子和李夫子站在门前,迎着宋彬拱了拱手,显然特地开门候着。
  眼看宋彬下了牛车与二人道别,慕容也停下了脚步,忽然道:“流芳啊……”
  
  “学生在。”
  
  “虽然你平时话不多,但我知道,这书院里最懂事、最自在的就是你,你总是在心里将一切都盘算个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自从你母亲去世后,最迷茫、最没有羁绊的也是你,在你身上我看不到家族的负累,看不到对前程理想的执著,也看不到对平凡自由的向往。你有没有想过今后?”
  
  “我……没有。”慕容这话像是突如其来的一把拂尘,将谢流芳近日原本就有些紊乱的思绪撩拨得更加复杂。
  
  慕容深深看着他茫然的表情,轻叹:“好好想一想,人总是要为自己打算的。”
  
  “是。”
  
  “还有。”慕容从腰线摸出一团白色物什,稍微抬手拨弄了两下,递给谢流芳:“这是你早上落在棋斋门口的。”
  
  谢流芳下意识的伸手接过,仔细一看却怔了一瞬,正是几个月前赵珩送给自己的那只姻缘纸兔。
  纸兔已经有些破旧,泛黄的宣纸点点污渍,唯有额头那一点朱砂清晰可见。
  
  这纸兔原就是慕容教赵珩的折的,又让慕容看到兔子从自己身上掉落出来,谢流芳下意识就有点心虚,垂首将纸兔收在袖子里,不与慕容对视。
  
  慕容拍拍他的肩,继续前走,什么也不问。
  
  苍茫的夜色里,西风拂过脸颊,明显的寒意让谢流芳拉了拉前襟,不远处,几位老师仍在低声作别。
  
  忽然,书院的门墙上方忽然响起了琴声,在这宁静的夜里犹显得突兀。老师们都停下了话语,谢流芳也不自觉地抬头寻找琴声的来源,直到凝住门墙石阶上,抱琴横坐的俊朗身影。
  
  赵珩望着慕容和宋彬的方向,手下弹指轻动,曲子因生疏而错漏基础,但好在整体琴韵流畅。
  
  入心处,无限感慨,怅然若失,仿佛云水奔腾,又仿佛飘零萧索。
  
  宋彬寻着琴声微微一笑,闭眼聆听,已是动情十分,他所站立之处,是无法看到赵珩的,却已听出这曲子正是出自之前送给赵珩的那本琴谱《潇湘水云》。
  
  顾夫子一捋胡须,笑道:“小宋,你放心去吧。”
  
  宋彬点头,和慕容一起拱手作别,而后跳上牛车,一路颠簸着远去。
  
  直到踪影消失不见,琴声才兀然停下。谢流芳走到他跟前,也在石阶上坐下。
  
  “怎么不弹了?”
  
  赵珩苦笑:“就学到这。”
  
  谢流芳看着他无辜的表情,忽然笑出声来,随便抬手拨了拨琴弦,倒有几分顽童的调皮。
  
  赵珩捉住他的手,立刻凝了眉:“手怎么这么凉?”
  
  说完就将身上的裘袄截下来裹在谢流芳身上,谢流芳推拒,就被他一把揽在怀里,强硬地将人箍住,不许他乱动。
  
  “宋老师和慕容老师就这么走了,我怎么看你高兴得很?”
  
  谢流芳像孩子似的靠在他臂弯里,抬头看空中稀疏的星星:“因为慕容老师挺傻的。”
  
  “哦?怎么个傻法?”
  
  谢流芳没有接他话,依旧自顾自看了会儿星星,突然道:“宋繁,你会不会回京城?”
  
  赵珩不妨他这一句,心中被猛敲了一下:“怎么了?”
  
  “你叔叔是户部尚书,就算他真对你父亲的生意见死不救,将来还是希望你回京城担任个一官半职的吧,毕竟自己侄子比外人可靠得多。”
  
  “那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呢。”话虽如此,赵珩却在心里盘算,还有几天就是腊月了,但愿那一天不要来得如此之快。
  
  “那你总归要走的吧。”
  
  赵珩被这个话题堵得难受,略一沉吟,试探道:“如果我回京城,你肯跟我走吗?”
  
  “跟你走?”
  
  “是!一起去京城,反正你迟早要入京赶考!”赵珩终于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却又害怕他嘴里再一次说出让自己失落尴尬的话语,不禁激动地将人搂紧,脸埋在他肩胛处:“跟我走吧,别再说那些无情的话,我知道你也喜欢和我在一起……”
  
  “我……”
  
  赵珩立刻伸手掩住他的唇:“你别说话……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舍不得管家、雪梅,甚至也放心不下你表弟,这些人都可以一起入京,我们重新在京城盖一座宅子,还是谢宅,仿着你母亲在世时的样子来建。”
  
  “……”
  
  “临安的山水虽然带不走,但是我们每年都能回来看看,如果你想吃馄饨、赤豆圆子,京城也一定有厨娘会做,我们找味道最正宗的好不好?”
  
  “……”
  
  “到时候我们同朝为官,一起辅佐皇上治理天下,便日日夜夜都能在一起。”
  
  “……”
  
  “你答应我吧,流芳……到时候跟我一起回京,好不好?”
  
  谢流芳沉默着,耳边的话语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玩笑话,以赵珩的思虑,原不可能这样轻易许诺。
  
  他想说很多话来反驳赵珩,击碎这亦真亦假的心跳,击碎这等同诓骗的天真。
  
  但嘴唇呐呐张开,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chapter 28
  两个人在黑暗里维持着依偎的姿势,直到书院大门因撞击而剧烈地摇晃起来。
  
  远处,顾夫子慌慌张张地跑来开门,门栓刚一拔起,就被人从外面狠狠推开。
  
  赵珩和谢流芳连忙起身跑过去。
  
  一队衙役约五六个人,挺拔严肃地站在门口,一旁站着气喘吁吁的黄玉甫。
  
  看到黄玉甫,赵珩和谢流芳便心中有数。
  
  “顾夫子,不是我们这大晚上的来打扰翁山长。而是衙门刚接到状纸,说天熹书院放纵老师强迫欺。奸。你也知道,你们这的学生都是大有来头,书院出了这么个事,吓着哪一个都不好办,所以知县大人才让我们先过来拿人。”
  
  顾夫子连忙摇头:“不可能,书院里没有这样的事,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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