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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浮生之倾国作者:梦里浮生-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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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尾。
  
  等到饭菜摆上桌,殷螭坐了上首,林凤致打横相陪。他显然还想尊卑不分一下,让阿忠与侍卫也过来一起用饭,那侍卫哪里敢和皇帝一桌吃饭,战兢兢只是推辞,阿忠到底也不好意思和“京里来的老爷”坐一桌,于是两人自在灶下用餐。林凤致又让侍卫帮忙,将院角桂花树下埋着的一坛酒给挖了出来,分了一半给灶屋,剩下的端来桌上,笑道:“菜不好,酒倒好——是埋了二十四年的花雕,我早就想喝掉它了。”
  
  殷螭道:“这酒跟我们倒是同岁?”林凤致道:“当然,是我出生的时候先父埋下的。我们乡里风俗,生了孩子就埋一坛酒……”殷螭忙道:“哦,就是你们江南的女儿红!”林凤致摇头道:“生女儿埋的才叫女儿红,生儿子埋的,叫做状元红。”他笑一笑,道:“状元我没中,也算进士及第过,勉强可以喝得,可惜那一年中举……至今才得回来。”
  
  殷螭觉得他的话里有些酸楚,一时不好说什么,见他自路上提篮里又取出几瓶酒和青梅。原来那花雕埋了二十四年,早已醇厚得化不开,倒出来便堆在碗里,还得搀上烧酒才能喝得,青梅则是切开浸到酒盏内提一提酒劲,滋味更是芳醇——却是林凤致在路上就已经琢磨着回家喝这坛好酒,早就准备下配料了。
  
  谁知世事常不如意——他将一切弄得妥当,让了殷螭一让后便欲端起盏来饮这美酒,殷螭忽然醒起,一把按住,喝道:“不许喝酒!”林凤致道:“干什么?”殷螭恼道:“你喝了酒会吐血,刚好就忘记了?你想活不过三十岁?”
  
  林凤致有点诧异,嘀咕道:“太医真是多嘴!”殷螭心道这可不是太医说的,而是你自己醉话说的,却也不提,只是抢过他的酒盏一口饮干,又拿起自己的酒盏喝了一口——知道林凤致有点洁癖,绝对不会再用自己喝过的杯盏,喝完了笑嘻嘻的看着他,意思很明显:“我就是不许你喝了,看你怎么着!”
  
  林凤致对他的无赖劲儿一向没做理会处,无奈道:“我自家的酒,也要你管——我就喝一点。”殷螭道:“一点也不许!”林凤致愠道:“反正我迟早也要死在你手里,你管我活多久,吐不吐血呢!”殷螭正色道:“再不会的!我可以跟你立毒誓:我若再起杀你的心……不,不是杀你的心,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你死——除非我先死了,你才能死!”
  
  林凤致瞅了他一眼,半晌轻轻的笑了一声,淡然道:“我不信誓言的,你又忘了——吃饭罢,我做的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他做的菜其实极其简单,无非韭菜炒鸡蛋、菜心烧腊肉等乡间家常小菜,最好的也就是自集市上买回的一尾鲈鱼,不加什么佐料而只是清蒸,配上的米饭,也是旧年的陈米煮成。殷螭在宫中用的是特贡御米,每日御膳房进上百般珍馐还觉得没下箸处,若在平时,哪里咽得下这等粗砺饮食?但这时也不知道是饿久了,还是林凤致的手艺的确不错,居然风卷残云般的一扫而空,吃完还赞声:“好吃!”林凤致笑道:“那是你饿了——太祖微时的‘翡翠白玉汤’故事,你没听说过?”
  
  吃完饭阿忠来收拾了碗筷,天色渐暗,屋里点上灯来。殷螭只想和林凤致说话,可是他偏偏跑到屋角去跟坐在脚踏上的阿忠扯淡,居然还站在背后替这老仆轻轻的敲着肩膀,两人一递一声的用一口苏白交谈。殷螭觉得大是纳闷,心想小林平时在自己面前多么端着架子?居然回家来连个主仆之分都没有,委实太没身份!可是林凤致显然一点不在乎什么身份,和老仆人有说有笑,假嗔装恼,居然颇有几分撒娇的样子——殷螭不由想到他那回醉后将自己当作俞汝成,也曾经撒娇式的贴脸于背而抱,那一种柔软,竟使自己明知他错认也舍不得挣脱。
  
  此刻他也是无比柔软的,笑容那么柔软,一口苏州腔也是那么柔软,在老仆人面前真似爷孙般亲热无拘,又是出奇的乖巧温顺。殷螭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也许俞汝成当年见惯了的是这样的小林,所以才会以为他可以任自己揉搓。
  
  同时,他也忽然深深鄙夷起老俞来:如果见惯了这样的小林的话,是怎么样忍心,才舍得将这一份天真柔软给硬生生打破呢?殷螭觉得自己是不会的——可是,自己明明也干过□□的事,比起老俞来,也就是个五十步笑百步吧。
  
  他听不懂苏白,却听林凤致跟阿忠接连说了好几个“呒不”,一面说一面摇头,显然就是“没有”或者“不是”的意思,阿忠显然大是失望,林凤致又笑着说了一串话抚慰之,阿忠只是重重叹气,过一会起身去外面上门户了。殷螭有点好奇,趁阿忠走开,便问林凤致道:“你们刚才说什么?”
  
  林凤致无所谓的道:“没什么,阿忠伯问我讨了家主婆没有——哦,就是有没有娶亲,我说没有。”殷螭这才想起林凤致果然没有娶妻,便问:“那你后来又说了什么?”林凤致笑道:“老人家焦心,一直问我为什么不结亲,催我早娶早养接续香火。我就说我俸禄低,没有住宅,京城的开销又大,娶不起——也没姑娘看上我。”
  
  殷螭忍不住小声道:“撒谎不眨眼的!每年七百多石的俸禄,偌大的赐第,还敢说穷,还没住宅?”林凤致笑笑不语。殷螭忽发奇想,问道:“你想不想成亲?你要是看上了哪家千金,我给你指婚去——我说真的,不开你玩笑。”林凤致干脆的道:“谢了,不想。”他隔了一会儿,微微笑了笑,声音很低的道:“我这一世都已经被你们毁了,何苦又去害人家姑娘。”
  
  殷螭看着他,堂屋中昏暗的烛光下,林凤致脸上的微笑虽淡,却是凄清无比。殷螭心中忽然一紧,知道他说的一点不错,他这一生,真的已经被毁了——先是俞汝成,后是自己,硬将他的人生毁了。
  
  如果能够平安无事的话,林凤致想要过的生活,也许就是和亲人在一起,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生一堆足以继承门户的孩子,在这样的蓬门陋户里开心自在的过着小日子吧?他的幸福快乐,原是如此简单。
  
  可是偏偏已经被毁了。俞汝成将他拖进了悖乱的孽缘,自己又将他囚在欲念的苦海。
  
  他的幸福快乐真的很简单,却是自己二人所给不起的。
  
  然而殷螭又是乐观的,或者说是厚颜的,这般想过之后,却又并不觉得十分需要忏悔——他转念又想:可是我对小林挺好啊,而且发誓以后会更好下去,床笫间我也总是让他同样尝到快活滋味的,所以,他也应该得到另一种不太差的幸福快乐吧。
  
  他恍惚觉得,或许这也就自以为是而已,可是,能让自己舒服的事,为什么不能自以为是?天底下的事情,与其纠纠缠缠的去想什么已毁灭,难弥补,需悔过——还不如夜夜欢娱来得舒心,来得实惠。
  
  当晚安排住宿,林凤致家中实在贫寒,竟找不出多余的床铺与被褥,阿忠想把自己睡觉的耳房让出来,自己去睡柴房,林凤致不许,说阿忠年纪老了,还是自己的床睡得安逸:“反正就是一晚,委屈殷大人同我挤一下罢。”于是把新晒的被褥在正房里铺好了,打发“随从”去睡柴房——这自然是当着阿忠的面,待到阿忠去睡了,那扮成随从的大内侍卫便即同到上房,在房角落铺稻草枕剑而睡,护卫皇帝。
  
  这间正房是林凤致在家所住,虽然离开多年,却一直保持着旧日模样,室中家具寥寥,只有几案书笼和床铺,那张大床倒是正宗的宁式拔步床,垂着虾须钩与撒花帐,尽管色泽黯淡,式样却颇不俗,看得出当年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器具。但殷螭平生哪里睡过这么破旧的床铺,睡下后又不免抱怨:“你家的床好硬!”林凤致简单答道:“褥子少,请将就些。”殷螭笑道:“行,是我自己要来的,须不是你邀请——我替你说了,不用再刻薄了,乖乖过来一起睡罢。”
  
  林凤致却有些迟疑,到床边低声道:“今晚……不做罢?”殷螭奇道:“怎么?你不舒服?”林凤致顿一顿,道:“屋里有人。”殷螭不耐烦的道:“管他作甚——平时哪一回外面不是站满了侍卫,不都听见?也没见你害过臊。”林凤致低声道:“阿忠伯就在隔壁……老人家睡觉浅,会听见的。”
  
  殷螭支起身子,看见他垂头站着,脸上竟然极少见的现出窘迫之色,不觉纳闷道:“他是你家人,有什么好忌讳?”林凤致轻声道:“他知道要伤心的。”殷螭道:“笑话,这也值得伤心?别磨蹭了,快上来——方才还是你自己要跟我同床睡觉的。”
  
  林凤致咬牙道:“便知道跟你白说——你就是这种人。”索性不再多说,吹了蜡烛,解衣上床。
  
  殷螭笑道:“明知白说还要说,你几时变得这么呆了?”老实不客气的拖过他便毛手毛脚,却觉他一动不动,毫无配合之意,房中灯光已灭,一片黑黢黢中看不见他神情,摸上脸庞才觉出他眉峰皱着。他平时在床笫之间也不怎么柔顺,但这般僵持隐忍的感觉还是头一遭,殷螭忽然觉得有点无趣,想了一想便放了开手,道:“算了,勉强也没意思——你要在你家人面前装佯,我便饶你一回。”
  
  林凤致倒不料他能放手,微微一怔,道了声“谢谢”,便侧过身去面朝外睡了。殷螭复又从背后抱住他,低笑道:“回去好好补偿我,记得不?”林凤致嗯了一声,声音很轻的道:“困了,睡罢。”
  
  殷螭其实不是很困,在这硬板床上睡着也不怎么舒服,但是既然什么事都不做,也只好闭眼等待入眠。心中一静,便听见屋外小溪潺潺作响,虫声唧唧而鸣,窗外竹梢拂到窗格上,也时不时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更遥远的地方,还时不时传来村中汪汪犬声,一吠百应。诸般杂音齐作,一时哪里睡得着。
  
  他叹口气,忽然想起来,平时林凤致都是事毕便起身穿衣走人,这还是第一次肯和自己同榻而眠,居然什么也没做。心里有点不甘,翻身又挨近林凤致一点,贴身搂抱,新晒被褥间充满阳光的味道,林凤致没有沐浴,身上也似乎还带着在灶上炒菜的淡淡油烟味,闻着这般人间烟火的气息,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安心,仿佛欣悦,竟连方才□未遂的身间燥热也渐渐消退了。
  
  什么都不做的这个夜晚,竟然有一种温存美好的滋味,平生未历。
  
  过了一阵,他低唤了几声:“小林,小林。”林凤致不答,呼吸平静悠长,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殷螭忽然微笑,凑过去很轻很轻的吻了吻他脑后发丝,低声道:“小林,白天你做的菜真好吃,真的很好吃。”
  
                  二之26
  去常熟虞山林家这一趟探亲,犹如一个最美好的梦境,尤其是事隔多年之后回想,更似一个转瞬即逝的美梦,使殷螭后来常常懊悔:早知道其中滋味如此令人心醉,实在应该放小林三个月的假才是,甚至放上三年也无所谓——自己就陪着他一直住在那里多么好,为什么偏偏只放了他三天,只宿了两晚便不得不离开,又恢复原先那种无趣的样子!
  
  这番话其实不待日后回想方知,就在第二天陪着林凤致到虞山东麓林氏祖坟去给他父祖致祭回来的时候他就想到,并且冲口说出来了。其时方值清晨,晓雾犹自弥漫在青山绿水之间,四望无人,只有乡村寂寂的春。田间阡陌路上,侍卫识趣的远远落后,两人便很自然的并肩而行,殷螭竟不由自主的携住了林凤致的手,而林凤致居然也很难得的没有挣脱。一时也不知是昨夜的温存尚在心头,还是此刻的相契宛然静好,那句恨不能住上三年的痴话,便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
  
  这样的话傻气到家,不消说是要遭到林凤致挖苦的,幸好回到老家,他刻薄的脾气似乎便收敛了许多,说起讥刺的话来也只是微微含笑:“山珍海味吃惯了,乍尝粗茶淡饭自是有味。然而一时兴起浅尝则可,这样吃上十天半月,便要味同嚼蜡了——何况成年累月。”
  
  殷螭那时候,却也真的分辨不清,什么是一时兴起,什么是天长地久——甚至想到长久的时候,觉得有种与其想得太远、不如抓牢眼下的贪懒心思,听了这句“何况成年累月”之后,倒也觉得有理。
  
  所以那一夜相拥而眠的温存,那一刻相携而行的融洽,很快就成为了回忆。而且,因为其后的事态来得急风骤雨,竟使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来不及回味这一种宁静相处的美妙滋味,更匡论追寻。
  
  所谓的急风骤雨,乃是林凤致的三天探亲假结束,告别了阿忠,和他回到苏州府的那一天,便已有一份加急密报送到了吴王府进呈御驾。因为事态紧急,大家正等着这位微服不知所往的嬉游天子等得满头冒烟,一见驾归,竟乌压压跪了一地,齐声道:“请圣驾速返留都!”
  
  那一份加急密报,却不是留都方面送来的,而是京师方面送来的,只有寥寥数语:“苗疆告变,土司求援。”
  
  殷螭以“巡视沿海防御,抗击倭寇”的借口跑到苏州,还没有巡视任何军备,更不曾闻得任何一处有倭寇入侵,在东南方摩拳擦掌的劲头还没有用上,倒是西南部先闹将起来。
  
  于是圣驾只好先往留都,就近去和南京的文武班子商量,可惜南京方一向闲散惯了,口笔厉害,做事拖沓乃是他们的独特风格,居然在这当口,还慢悠悠的一面准备着不急之务的祭典,一面翻出故纸堆来缕析苗疆土司自开国以来的沿革史,考证这回苗变八成是土司治理不当,逼民作反,论述是不是要整顿一下西南方的吏治?殷螭读了这些文章,一气一个倒仰,大骂:“一帮饭桶,满纸废话!”
  
  倒是北京方一连两三日火速来报,促请皇帝归京处理军机大事。殷螭满意他们的办事效率,却不乐他们的紧催硬逼,恼得也是抱怨不绝:“西南出事,我在南京不是更便于处置?偏生死命要我回北京,难道倒是离得越远越好不成!”
  
  林凤致对此的回答是:“天子本宜坐镇中央,何况南方有事,安危难测,圣驾还是返京为妥。”
  
  殷螭这几年已经养成了与林凤致对着干的风格——正如林凤致也养成和他对着干的风格一样。何况他一面贪恋着和小林相处的乐子,一面又不能不戒备这个不肯驯服的家伙时时捣乱、处处算计,听到他的话,首先是往相反的方向去做,可是反其言而行之一阵子之后,发现林凤致已经乖滑到故意说反话引自己入彀,赶忙又防上加防,往相反方向的相反方向去做——也就是反而要按着他的话去做,才不至于上当。然而这一招也已经使用得久了,焉知林凤致不是早已窥破,重新有了教自己上当的招数?殷螭认为若论斗诡计和比急智,小林压根儿不是自己对手,可是这家伙的镇定工夫与布局能力,却是一流的高明,他漫不经心说话的时候,没准就是在给自己下套,怎么能不步步小心!
  
  所以林凤致一句简单之极的御前应对言语,却让殷螭整整琢磨了两日,举棋不定,不知道小林心里,到底是想让自己回京不回?
  
  其实回京不回,原是根本不需要考虑林凤致的意见——他再有能耐,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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