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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浮生之倾国作者:梦里浮生-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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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一下也是好的,听说近日他们有些人心不稳,布政司大人已经同我抱怨过了。”
  
  殷螭倒也听他的话,果然出去将城中养病的士兵们巡视并斥饬了一番,这一趟正在雨最大的时候出去,虽有侍从持黄罗伞盖相遮,再回到宣抚司的时候也已经淋湿了半身袍服。这临时馆驿中当然无皇帝的衣物可更换,只好先在城内征来普通的便装换上,正在同林凤致说话的时候,忽然外面来报:“城外有军情急报。”
  
  殷螭赶忙起驾出去,林凤致只道他这一去忙军务,今日必然不来,正觉得稍微轻松,谁知到天色渐暗的时候,居然又报圣上驾到,殷螭脸色颇有点阴郁的进来,说道:“今夜不在城外了,驻驾城内。”等没人的时候,又道:“小林,别一脸犯难,你要是还没全好,我不扰你——今晚委实在外面驻不得了。”
  
  林凤致的小恙其实早已恢复,只是发怵他在床上过分热烈的求索,在这公务缠身的时候更加缺乏奉陪的心情,可是他是天子,说要留宿,自己也无法推他出门——虽然他嘴上说了“不扰你”,可是此人信誉一向不高,类似的话说过了常常不算数的,所以林凤致根本不信他许诺的安分过夜,叹一口气,暗想:“今夜又不得清静了!”
  
  他的想法果然没有错,非但不得清静,而且比“不清静”更甚——竟是一个喧嚣、动荡、惊恐,乃至于生死悬于一线的凶险的夜。
  
                  二之30
  这个不平静之夜的开端便不甚好,天色已黑的时候,先是云南布政司匆匆来拜见宣抚使大人。殷螭怕人罗嗦,这时隐在林凤致的内室里没有声张,只听外面陪坐的几名文官都齐齐惊呼了一声,跟着林凤致便抽身回来交代道:“陛下安坐,臣有事外出。”殷螭问道:“出什么事了?”林凤致叹道:“还是那批南京军士——适才城内苗民聚到布政司外喧闹,称我军无故抓捕他们,甚是不安。”
  
  原来因天气湿热,亲征大军中腹泻呕吐而病倒的军士着实不少,且大多病势缠绵难愈,军中不免传出谣言,猜疑是到了这古怪地方,被当地苗民下了蛊毒之类的东西。谣言传得很了,便不免有军士开始自行抓捕逼讯一些他们认为可疑的百姓。林凤致身任安抚民心的宣抚使一职,自然也费尽口舌去调解过,无奈在军中并无实权,管束不住。
  
  本朝开国时马上得天下,军规原本极严,但十数代以下,承平已久法令废弛,军中也养成了许多不良习气,比如说喜欢扰民,以前擅拿百姓物事便是死罪,如今公然抢劫,上司也未必多管,这种风气沿革已久,纵然以殷螭帝王之尊来做统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战场上勇猛向前便行了。
  
  昆明城中养病的兵士大多是自南京征集而来,对实际上的左军统领袁百胜并不怎么敬服,如果眼下高东华同在这里,反倒有权威镇压一下近属的这些部下们,但右军悄没声息的远出执行任务去了,不免失去了一个有力的将领。殷螭虽是皇帝身份,争奈军心这种东西,未必是皇权所能约束得住的,适才去弹压过一番,尽管众军士嘴上唯唯诺诺,心里未必服气。反过来,因为被皇帝斥饬过了,大家本来困病不满,这时不免更是憋火,一转身又去变本加厉的扰民出气,于是到底激起苗民抗议之声。
  
  云南本来百夷杂居,昆明城中苗民尤其多,万一动乱,必是大祸,所以林凤致交代的时候,脸色颇不好看,很有怨怪殷螭以下将领治军不严的意思。但是殷螭从来不跟他谈军务,他也索性不多说,安抚百姓这种事务乃是本职,不得不做,交代完了便命随从取了雨伞雨披,急急同着布政司出门而去。殷螭不好拦阻,暂时也不便出面,在窗中看着印着“西南宣抚使”官衔的大红灯笼在雨夜中渐渐远去,心里颇生出几丝担忧来。
  
  然而这份担忧还未了,紧接着又来一份绝大担忧,林凤致出门不久,便有知道圣驾所在的心腹军士匆匆赶到宣抚司来见驾,禀道:“昆明提督告急,请皇上速调袁将军带兵入城安镇!”殷螭吃惊道:“昆明城内守军,再加我中军南京籍军士病势轻的,也不下三四千人,竟然压服不了苗民?”那军士急道:“已不是苗民的事了——回皇上话,是中军南京籍军士在鼓噪,大有作乱的意思,昆明提督怕是压服不下了。”
  
  殷螭登时脸色大变,良久说不出话来。
  
  他说不出话,底下的人却由不得他不发话,紧跟着这个军士之后的,便是中军的一名偏将——留在城内专管养病军士的,自身也是腹泻未愈——脸如菜色的来寻圣驾,又急催殷螭调袁百胜那一枝士兵赶紧入城镇压,不然的话,军心已乱,怕是连圣驾也要惊动。最后连林凤致也淋着一身的雨回来了,再不管不谈军务这句话,大声道:“速调袁将军入城安镇,同时请圣驾移归御营!城中顷刻便要大乱,得提防他们劫驾——迟延不得!”
  
  殷螭到这时不得不实话实说,咬牙道:“如何偏在这时乱将起来!袁将军已不在城外——下午刘秉忠告急,说左军已至屏山,中伏遇毒,损伤甚重,急请中军支援,朕已派袁将军带兵前去了。”林凤致厉声道:“那么中军剩余的人马呢?速调进城!”殷螭道:“昨日已出征玉溪,至今未归。”
  
  皇帝这一句话老实说出,在场的人一起大惊,料不到此刻城外已然无兵,中军一万人竟去了七千,剩余的三千名,便是城中有鼓噪作乱之意的那一干南京军。
  
  身为主帅,居然将自己搞到紧急状态手中无兵的地步,这也委实太过冒失大胆——然而大家一想,又觉得怪不得皇帝,因为殷螭是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的中军会变生肘腋的,原本昆明城内的驻军,加上这一枝虽然在养病,却还具有一定战斗力的南京籍军士,也尽可应付一切敌情,当然,其前提是不曾后院起火。
  
  在场诸人之中,倒是林凤致这个文官第一个冷静下来,说道:“陛下,袁将军定然去得不远,便请陛下紧急移驾,出城与袁将军会合,万万不可留在城中,致有劫驾之险!臣等调昆明守军,一面安抚一面死守,专等陛下回救。”
  
  这个主意实在是眼下最稳妥的方法,所以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便纷纷赞同,齐声催促皇帝赶紧移驾出城,避开内乱,万一乱生,竟被他们劫了圣驾,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殷螭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万万不能落到不轨份子手中,虽然仅带亲卫兵,黑夜冒雨出城也是极其凶险之事,却总比留在这个即将动乱的城内要安妥得多。何况时机稍纵即逝,现下鼓噪军士们还处于将乱未乱的状态,还能悄悄出城,万一大乱起来,怕是连出城也不容易了。
  
  但是听到林凤致所言“臣等死守”那一句话时,殷螭心中却激起十分复杂的情绪,竟然一时拿不定主意。这等情绪,首先便是不舍——不舍得让小林这个文官孤身留在乱城之中;其次,却是陡然而来的不对。
  
  不对劲!
  
  这样别无选择的局面,这样巧合陡生的危险,不对劲!
  
  殷螭一向自认本人的头脑,并不在林凤致之下,每次吃他的亏时,总是迟早都能窥破——然而问题也就坏在这个“迟早”,往往都是“迟”,发现他在算计自己的时候,业已迟了,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这大概就如林凤致所形容的弈棋,一旦被抢了先手,就只好乖乖按对方路数落子,腾挪的余地不大。林凤致是弈棋高手,偏生殷螭向来缺乏深谋远虑,总喜欢凭着一时急智与诡计赌输赢,混水摸鱼是特长,瞻前顾后实在懒,所以遇上小林这样精心设局的风格,只要一中套就很难脱出。
  
  眼下这等情势,实在太象林凤致的做事风格了,所以不对劲,十分不对劲!可是,林凤致想要调开自己,孤身留在昆明城,又有什么目的呢?难道他以为他一介文臣,可以将这所城池据为己有?明明又是说不通的。
  
  诸般疑惧急涌的时候,殷螭猛然抬头瞪着林凤致,对方却只是一片安然,脸色平静的看着自己,眼神分明流露出“你别无选择”这句常常令殷螭吃亏不已的可恨的话。
  
  可是就在皇帝疑惧与犹豫的当口,情势又转变得更加凶险,门外一名云南本地的守军跌跌撞撞冲了过来,连行礼都忘了,只是大叫:“十万火急!城中乱党出现,已经放火烧了昆明府公堂,开始攻打布政司!各位大人急速回避!”他还不知道圣驾也在宣抚司内,所以没有提到移驾之话。
  
  这一夜之间,苗民抗议,中军鼓噪,已是动荡之极,万不料三军征讨的乱党,也在这时刻前来插上一脚,并且看这种放火攻打的架势,显然是混杂城内已久,只等着好时机起事了。
  
  这一个变故显然连林凤致也不曾计算得到,但他脸色虽变,神态仍然镇定,居然又催促了一句:“请圣驾急速出城,臣等立刻前去支援布政司,定要死守昆明!”
  
  殷螭霍地指着他,咬牙道:“小林,你……你到底想要怎地?”林凤致道:“臣并无他想,陛下勿疑!再不出城,只怕便来不及了,请陛下从速决断,万勿有失!”
  
  万勿有失!殷螭知道自己的身份,万万不能有失,不论这回是否真的落入林凤致算计,可是确实只剩这四个字——可是,这个心思难测的家伙,神态镇定的催促着自己离去,决意要留在这动乱的城中,到底想要怎样?难道他不怕自身有失,还是不在乎自身有失?
  
  怀疑,惊惧,愤恨,还有……不舍。
  
  心内波澜汹涌的时候,外面也是一片声响混乱,大雨一阵阵的自天直浇下来,泼下屋檐有如瀑布,万面鼓声急响般的骤雨,兀自掩不住隐隐传来的乱声,天空中也渐渐透出红光来,这样的雨里,居然还燃起冲天大火,可见这一座昆明城,眼看便要变作修罗场。
  
  殷螭的护卫亲军也已经冲了入来,一叠连声催促皇帝急速移驾出城,尤其是现在中军南京籍那一干鼓噪的乱兵,在乱党放火的刺激之下,显然更加压制不住,颇有随同作乱的意思,这火星马上就要迸开,万一被他们控制了城门,就连出城的机会都没有了。
  
  殷螭身不由己的在催促下穿好护身软甲,点齐亲兵,拉开战马到宣抚司外街道上,这时也不知是乱党还是乱军,已经向临时宣抚司这边厮杀过来,只是零零散散未成气候,被亲兵们当场砍杀了几个。然而情势已急,真的再不走便迟了。
  
  林凤致也在那里指挥必须留在昆明的人员,文官们赶紧更换便服隐遁,武将们便指使立刻各领亲信军士,速赴布政司援救。他自己也换下了官服,却预备和武将们同赴布政司。谁知殷螭不顾上马,忽然回屋来一把拖了他,喝道:“你一个文官想去作甚?跟我走!”
  
  林凤致挣脱道:“臣如今是亲征军中最高品级,如何能走!何况陛下铁骑急行,臣也跟随不上,徒为陛下之累。臣一介文士,乱城之中隐身容易,圣驾却不可有失——请陛下从速出城罢!”殷螭厉声道:“不要官样文章!你去了无用,我也不能留你作怪——跟我出城!”林凤致正色道:“陛下万勿意气用事!臣若也一走了之,无人主持,万一昆明城陷,谁当得起?这是大局,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他到底将这四个字,公然说出口来了!
  
  殷螭再度瞪视着他,全身都不由发抖,咬牙道:“小林,你好——我想和你同生共死,你却只是算计!”
  
  门外等候皇帝上马的亲兵已经忍不住奔来又要促请,看见殷螭神色扭曲可怕,一时竟不敢催促出声。林凤致却只是镇定自若的退了一步,说道:“不管是谁的算计,此刻大局为重——陛下请罢。”
  
  他知道殷螭不能不走,就象自己不能不留一样——局势之中,有“必然”或说“不得不然”这样的,别无选择的情势。殷螭再怀疑,再不甘,再愤怒,也别无选择。
  
  可是林凤致到底高估了殷螭的大局观——他只退了一步,便又被殷螭一把抓紧了手腕,硬拖着便往外走。林凤致挣扎叫道:“陛下!”殷螭怒道:“什么他娘的大局!都去见鬼!你的心思我都不会让你如意——跟我走!”
  
  林凤致自伤后一直体力不济,被他这般钳制着硬拖出门,竟然无法反抗,听他在愤怒之下连脏话都骂了出来,显然是根本不将昆明城是否陷落这样重要的大局放在眼里了,林凤致再也料不到他失态冲动如此,急得连在众人面前给他君臣体统的常规都不再顾及,叫道:“放手!你这是要害了昆明一城,要害死你我!”殷螭厉声道:“要死,我也拖你垫背,或者奉陪!走!”
  
  众人目瞪口呆之下,只见林凤致被皇帝亲手拉着,跌跌撞撞一路被拖出门,又跄跄踉踉被强行押上马背。瓢泼大雨之中,铁骑历乱声响,渐渐冲出街巷,去得远了。
  
  抛在他们背后的,是冲天的火,盈巷的血。
  
                  二之31
  永建三年夏七月二十一庚申,驾次昆明,夜分乱作,府城大火,帝出奔,中途失道,窜于岩谷,数日不得归。
  
  殷螭在做皇子的时候不爱读书,尤其不爱读史书,当年被春坊学士们苦口婆心逼自己背诵过的本朝国史,更加早已随着这些年的走马斗鸡、流连声色,抛荒了一个干净。前朝祖宗们的事迹都不曾记牢,对于将来国史上会怎么写自己这段经历,当然也不会仔细去想——不过,他不想,身边偏偏有个翰林院出身的林凤致,念念叨叨半讽半讥的提醒之。
  
  “我每每想,将来你的谥号,多半是‘庄’、‘灵’、‘僖’、‘思’之类,没想到如今你自己弄到这般狼狈境地,估计非得谥个‘炀’不可了!”
  
  一口气列出一堆昏君专用的谥号,在那里刻薄讥嘲自己的,不消说自然是被强行从昆明城中拉出来的林凤致。雨夜出奔,迷失路途,又遇上乱党厮杀,最后落得卫兵或死或伤或失散,真正变一个孤家寡人流落荒郊野外,还不幸因为紧张脱力昏迷了一阵,结果醒来的时候,听见的便是这可恶家伙的恶毒讽刺话儿。
  
  可是殷螭并没有恼羞成怒,相反睁开眼来看见他的时候,满心都是喜悦,只想欢笑——因为他还活着,自己也居然还活着。
  
  出奔途中,在那般的惊恐厮杀奔逃的时候,殷螭不是没有后悔过的,尤其因为带着这样一个体质弱、力气微的文官出来,被牵制得缚手缚脚,连自己也几乎以为会逃不掉厄运时,殷螭霎时间极是后悔:早知如此,就放手由得小林留在城内,作怪也罢,涉险也罢,都不至于两相拖累,要是因为自己那一时冲动,害得两个人都丢掉了性命,何其不堪?
  
  殷螭发狠的时候说要死也拖林凤致垫背,可是真正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死掉——当然自己也决不想死。
  
  现在居然两个人都活着,实在太好了。而且睁开眼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稍微巡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身边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唯一守在昏迷过去的自己身边的人,也只有他。那一刹那间的内心翻腾,其实就可以叫做感动。
  
  所以他才醒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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