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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川-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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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斯特林说。
“什么？”李玉涵侧头问。
“你右边的眼睛颜色，要比左边淡一点。”
李玉涵愣了一下。“哦，”她说：“嗯的确，我右边眼睛戴了隐形。”
“那就说定了。”荧惑道。
李玉涵摇头说：“在城外的时候，将军也是这样跟我们商议的。但是随后就翻脸不认人，我信不过你。”
“哼！”荧惑道：“可你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良好关系的是良好合作的基础，”李玉涵说：“大家在重要的事情上没有商议妥当，可是会后患无穷的。”
“……这次大家都开陈布公，我保证这次没有问题。”荧惑想了一下，用坚毅诚恳的眼神看着李玉涵，他曾经用这眼神打动了达龙首相。
“大人，”李玉涵很认真地——认真地有点恶毒——说道：“誓言的誓和诺言的诺，都是有口无心的。”
“……”
对面四人一时心中五味俱全。
“你要什么样的保证？”过了一会，斯特林问。
李玉涵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到荧惑脸上说：“我要求你们签一份契约书。我对谁的应允都觉得没有保障。虽然毁约这种事同样常见，但是眼下这种情况，有份契约书总归是会让人心安些。”
“回去等着，”荧惑说：“晚饭之前我们会把契约书给你。”
。
契约书是由明辉起草的，因为他干过很多类似的事，还曾经写过一万字的公文从斯特林手中骗取了大量辎重。大家很放心地让他来写这份契约书。
此时的小厅里面，只有五个人，军方三人组和李玉涵，还有一个不请自来、坐在加高板凳上的夭童子。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监护人必须在场”。
“涵师姐，”夭童子问，“民事关系是指什么？”
李玉涵说：“以民事权利和义务的关系。”
“哦，”夭童子又问，“那‘民事’又是什么意思？”
李玉涵回答：“民政事务，泛指民间诸事。这里只是用这个词借代。”
夭童子点头，过了一会他又问：“涵师姐，这个‘一切安全条’后面那个字念什么？”
“‘款’，ㄎㄨㄢ，《广雅》里有诚信的意思，”李玉涵说着。
“我知道这个字念‘款’，只是想问师姐知不知道。”
“……”李玉涵从脚边的漆皮箱子里拿出一个魔方，递给夭童子。夭童子接过魔方，坐在椅子上玩开了。
明辉松了一口气，要是这样一个字一个字解释过去，他可真要后悔自己混写了那么多话了。
李玉涵拿着那份契约书仔细地看着。斯特林观察她，发觉她口唇微动，显然是将这份契约读了一遍。李玉涵曾在幼时吃过合约的亏，因此对契约一类的东西极为看重。
她将这份合约默默读一遍，随后又看了第二遍，明辉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幸而这一遍要快很多。她又拿起铅笔在这三页纸的契约书上划去一些，“这里面有很多浮言，虚话套话就不用了。”经过她的修改后，三页的纸变成了一页半，她又抬头问道：“李青上尉有字吗？”
明辉道：“字？什么字？”他看向斯特林，斯特林摇头。
“表字，一般单字的名字会有表字进行补充，李家的后裔竟然没有表字？不过没有最好。”李玉涵说：“那就名‘青’，字‘玉涵’吧。璀璨和老爹他们都习惯叫我玉涵，我也不希望要让他们改对我的称呼。”
“名‘青’，字‘玉涵’？”
荧惑说：“这不行。”
李玉涵丢下铅笔，“这份合约签订之后，你们叫我李青还是李玉涵我都会应。青字为名，玉涵为表字，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可是……”
“你们要我做的事，是将已经死去的人从幽冥之地环回人世，也就是呼唤鬼魂。”李玉涵说：“没有活人的召唤，死人不回会从冥界返回人世。当我担下死人之名，就是已经身为怪异。”
“没有这么夸张吧。”明辉讪笑着说。
“你见过妖邪吗？走过奈何桥，看过忘川河吗？”李玉涵冷笑，“你知道阴魂如何前往冥界吗？死人是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是活人的怪异、人心中生出魔鬼，才能呼唤邪恶。”
“唤我本来的名字，才能保证我们都不会走上邪道。”
被她这一训斥，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最后斯特林扶额说：“……那就按你的意思……”
李玉涵在合约上添上这一条，又读了一遍，然后再誊抄一边，最后在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她将这份契约书递了过去。明辉抢先拿过去一看，果然他所有废话的部分都被清理干净了。
荧惑却在看她的笔迹，他看了一眼，又递给斯特林。两人均觉得这字迹跟李青极为相似。
李玉涵见他们读完了合约，又问：“请问是你们三人一起签字，还是只有一位负责人。”她问的是三个人，眼睛却盯着明辉和斯特林。荧惑的毁约在她心中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可以的话她不希望自己的老板是这个家伙。
明辉和荧惑都盯着斯特林看。斯特林拿起笔，在这份合约上签上名字。一式两份，递给了李玉涵一份。
李玉涵终于第一次正眼（把明辉跟荧惑抛到一边，因为此时这个人才是她老板）看了斯特林。她又看了那名字一眼，突然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一段历史：叶克巴那达大陆》。”她说。
“什么？”
李玉涵又笑了一下，她原本冷眼冷面的神情，到此时才对斯特林等人露出点有温度的笑容。“请多多指教。”她伸出手。
斯特林犹豫了一下，握住了李玉涵的手。
她的手是温的。
作者有话要说：即日起两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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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26痛觉残留 。。。
“啊！”明辉尖叫，“你怎么在上面加了一条所有解释权归女方所有！你这不是霸王条款吗？”
李玉涵说：“那又怎样？”
斯特林道：“算了，就这样吧。”他似乎很疲倦。
明辉低声对荧惑说：“我怎么感觉二哥又签了一份卖身合约。”
荧惑横他一眼，原本这个计划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斯特林。倘若这位个李玉涵能够帮助他们控制李氏家族，他才不会在意是谁签订了卖身契呢。
李玉涵把契约书收好，递给一旁的夭童子，吩咐道：“带回去给师父。”一玩起魔方就浑然天外的夭童子，一边低头继续翻魔方，一边漫不经心地把斯特林将军的卖身契随手一团，就飘然上了屋顶。
还差几个键就满贯了。
李玉涵目送夭童子走，然后拎起黑色漆皮箱子，起身就走。
“等一下，”荧惑道：“你不需要从我们这里知道她的资料吗？”
“不需要。”
“怎会？”
“一个人真地能了解另一个人吗，并且，”李玉涵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我毫不怀疑，你们中没人能帮我？”
“怎么没有，”明辉叫道，“我二……”他话音未落，却是闭口不谈了。
李玉涵并未去关注这些，“哦”，她探究的目光落在斯特林脸上。
未等斯特林讲出什么，李玉涵便说道：“这个人出兵在外大半年，真的知道？真的了解吗？”
她的表情似笑非笑，转身带门走了。
。
待他们走远了，荧惑问斯特林：“我看你有些心不在焉。”斯特林摇头，只说自己想一个人单独坐会。荧惑知道是什么原因，便和明辉出去了。
斯特林一个人在这小厅里呆坐了半日。期间明辉不放心，过来看了他几次，见他只是不动，最后终于听他说了句：“她怎么就会死了呢。”
“她为什么不会死，”明辉道：“这里是战场，兵荒马乱，连你我都可能死。她又为什么不会死。每一日每一日，不都有人死吗？”
“可……我还是想不到她会死。她竟然会死。”
明辉心想，是啊，你之前根本想不到。但是人毕竟死了，他也想不出说什么话来安慰，最后只得问道：“要我把欧忒耳佩叫来吗？”
斯特林再次摇头，明辉无法，带上门又出去了。
明辉走后，斯特林觉得自己呆坐着不是个事，便走出去。他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觉走到李玉涵的房间，或者说，他原本就是要去那里的。
门是虚掩的，没有点灯，夕阳落在玻璃窗的桌子上。李玉涵坐在桌前，十指交叉，她面前摊开一堆小杂物。这些杂物都是小黄豆他们保管的李青的东西，。小黄豆是李青的随行官，他把这些交给李玉涵的时候，却不知这些已经都是遗物了。李玉涵之前从没正眼看过它们，现在她得从这些东西中探究李青的性格特征。
斯特林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对这些东西看了好久。
她拿起李青的军帽，用手指划圈甩了甩，又将它搁到桌上，然后撸起自己一头黑色亮丽的头发，右手抽剑一切，黑色瀑布般的长发落在地上。
李青是短发。
“有事？”李玉涵做完这一切，回头问斯特林。
她现在不仅是声音跟李青一样，连发型都是一样了。
斯特林一言不发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李玉涵瞥了一眼，倒也没生气。
“……你对我们有意见？”他说。
“对，”李玉涵挑眉，“我觉得你们很奇怪。一个相识的人死了，你们不伤心不难过，却急着想找一个人来替代她，来稳定住局势或者其他什么。我从未见过像你们这伙人。”说着，她又看了看斯特林的神情，补上一句，“也许你是有点难过。”
“……”
“她欠了你钱？”她问。
“……不是。”
“哦，”李玉涵说，“那你一定是同情心过于泛滥了。”
“……”
“同情心过于泛滥不是好事。”李玉涵说：“同情心泛滥在人类社会中会带来危险。被周围人知道自己是个好人的话，就意味着有被乘虚而入的机会，就如同你在云梦……”
“我不是同情性泛滥。”斯特林打断了她的话。
“……”李玉涵一愣，再次端详了他脸上的神情。
“我只是……”斯特林‘只是’了半天，却‘只是’不出来什么实际内容，他无法表达出自己的心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样，他觉得悲伤，硬要说的话，他觉得很悲伤……
“她……她曾是我的副官。我们，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他语焉不详地说了这几句话。“我从来都没想过她会死……她很强大……从没想过。”
“就是因为那样才会死的。”李玉涵说着，站起身来，“就是因为觉得不会死，所以才死的。”
“……”
李玉涵见他再次沉默下来，点头道：“痛觉残留。”她抬起右手，金铃铛在衣袖下轻微晃动，突然，白皙的中指上出现了一粒小小的黄色火苗。
这火苗虽小，却是微微闪着光。
斯特林看着微光，他现在看什么都不会惊讶，也不会去询问缘由。
李玉涵手指一动，这粒火苗便落了下去，熄灭在空中，周围又恢复成黯淡。
“每一个人，都好像这粒火苗一样。”李玉涵解释：“当它突然熄灭的时候，四周便什么也看不见了，比原本的世界更加更黑暗。因为不习惯突如其来的黑暗。可是倘若这火苗是淡淡的、一点一点退出你的生命，当它熄灭的时候，你也不会察觉分毫。”
“……”
“人类真正习惯的死亡是早有预告，而不是在一个路口，死神突然迎面而来。当生命突然消失，因为太过于突然，人的情感就会出现多个断裂层，前面的时间和后面的时间就会出现不协调。为了要维持原来的世界和生活，人们伪装不存在的东西仍旧存在。所以是为了活人，死人才留在这个世界上的。”
“……我们的确是为了维系原来的关系，才不能让她死。”斯特林说。
“大多数人都一样，只是他们纯粹出于感情，而你们纯粹是出于利害关系。”
斯特林看着面前的女子，她毫无情感地说着这些话。
“你是要谴责我吗？”
“谴责？为什么？”李玉涵问：“我为什么要谴责你？”
“那你？”
“感情对我来说是一种无用且不可理解的东西，同情心也一样。”李玉涵说：“痛觉残留，残留的是痛觉，是感觉。”
“……”
“她死地太突然了，以至于你的世界出现了断裂，你一时间无法将自己平稳，才同意这个其实正常人不会做的决定。我认为明辉中尉对我的态度非常正确。他不愿意看到死者重生，而你跟荧惑将军却在希望怪异继续存在。”
“我不……”
“我唯一庆幸的事，作为我的老板，你们俩的缘由不尽相同。当然你们的想法与我无关，我也有要做的事。”李玉涵继续说道，“可是要是我的老板因为一时的不忍，没有正常人应有的判断水平，我会非常头疼的。”
“……”
“痛觉这种东西，始终都是会过去的，没有什么敌得过时间。你现在觉得很强烈的东西，以后回想起来，会觉得连渣都不剩，因为那是与你毫不相干的人或事。”
“……”
“我从不信人心中有能永远存在的东西。记忆在我看来都是平等的，好的也罢不好的也罢，没有轻重之分，所以无论什么都是可以遗忘丢弃的。你现在莫名的悲伤，只是一时的迷惘和糊涂。而我会帮助你们度过这一段时间，你们的日常不会出现重大变化。”
“……”
“我会用一种让你们可以接受的方式，让李青慢慢退出你们的人生，你们会习惯那样的。”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斯特林道，“你很喜欢训导人吗？”他突然愤怒了，因为他发现她说的都是实话。他的确因为她死而悲伤，但他也清楚，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很快会过去的……
“哦，”李玉涵明显错愕了一下，半响方道：“我以为，以为这里还是颐和神殿的训导室，我还是神殿的祭司……那么，你怎么还不走呢？”
你怎么还不走呢。你既然不是来跟我忏悔，也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跟我也没有丝毫干系。你赖在这里干嘛？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你怎么还不滚！
作者有话要说：所看见的，是从过去而来的幻影，
所听见的，是不存在的脚步声，
你所看见的，是充满恶意的，偶然。
你，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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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27 本章过渡 。。。
李玉涵粗略翻完李青的记事本，一抬头发现斯特林居然还在原地。她狐疑地看着斯特林，发现他既不走，又铁青着脸坐着不动。她懒得再开口赶人，就随他去了。
斯特林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又开口问：“你说你要回报李青。”
“嗯。她跟我有点血缘关系。”李玉涵回答：“没有血缘关系，不会有这样相似的容貌。我父亲是李氏家族的支系，当然我和我父亲在宗谱上早被除名，没人会察觉的。李公爵的确在幼年时救助过我，现在是我回报她的时刻。”
“只是血缘关系你们就相像到这种地步。”
“……”李玉涵默了一下，说：“有时候有这种巧合的。”
“你不难过？”
“有人死了，”李玉涵说，“无论是不是认识那个人，总归是会有些难过的。”她看了斯特林一眼，问：“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哦。”
这之后，他们俩没有再说什么。李玉涵丝毫没问他对李青的看法。她总觉得别人的看法是错的，很多人认识的只是想象中的那个人，更不要说现在心存愧疚的男人了。
她不明白这男人为何愧疚，但这不关她的事，很快她就把这个不明白从脑中清除出去了。她需要自己完善李青的资料，这里能搜集到的材料太少，若是能到她的家去，她一定能更加完美地复制出李青上尉。
斯特林走后不久。‘碰碰碰’，璀璨抱着一大包东西站在门口敲门，“涵涵快过来帮我！”
李玉涵走过去，迎面见一个大包袱，“你这是要干什么？”
“搬过来跟你一起住啊！”璀璨说着，把自己的铺盖摊到李玉涵的床上。
“小姐，我记得这是你的神殿，你需要跟我挤在一起？”
“涵涵，你不怀念当年我们还在芙蓉殿求学的时候。啊你把头发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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