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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梦苍海-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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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谢过矢牙,由那两个兵士推着他出了青龙会馆。
矢牙送到大门外,再三嘱咐那两人务必将沈沧海安全送回雍夜族人手中才能回来复命。那两人齐声应了。

青龙关至雍夜族,也有五、六十里的路程。那两个兵士牵来了马匹,一人扶着沈沧海上了马,策马扬鞭,与同伴一路西行。
沈沧海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情不自禁想到昨夜和伏羿共乘一骑,伏羿一领棉袍为他挡住了边关寒意。
往后,他大概再也不会与那有着冰蓝眼眸的西域王者相遇……一念及此,他心头竟然升起几分难以形容的失落,忽然听到身后那个兵士挥舞着马鞭追近,大声道:「曲喀,你怎么往南走了?」
沈沧海定了定神,回头一望才发现自己胡思乱想问,两匹骏马已经奔出老远,青龙关被甩在了身后,只余隐约轮廓。
他背后那名唤曲喀的兵士勒停坐骑,看了眼四下苍茫荒芜,道:「没错,这路就是去雍夜族的。」
沈沧海刚想提醒他走错了方向,另一人已策马走到曲喀身边,诧异地道:「你平时最会认路的,怎么今天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沈沧海心念倏怱一动,有点模糊的危机感直闯脑海,但还没看清是什么,就听曲喀咦了一声:「布则,你后面那人是谁?」
「什么?」那叫布则的兵士下意识地扭头往身后看。曲喀眼里杀气急闪,飞快拔刀,斩落了布则的人头。
布则脖子断裂处鲜血泉涌,喷得曲喀衣衫尽红,连沈沧海脸上也飞溅到几点热辣辣的血迹。无头的尸身在马背上摇了两摇,砰然坠落。
沈沧海面色发白,看见曲喀回头,一张脸溅满人血,朝他咧着嘴笑,不禁背脊生寒。
「你别怕,我只想带你去个地方,不会杀你的。不过听说你会放暗器杀人,我可得把你绑起来。」曲喀随手抹净脸上血迹,拿出绳索就来绑人。
沈沧海暗中呼出一口冰凉气息,也不做无谓的挣扎,任由曲喀将他双手反绑身后,一颗狂蹦乱跳的心却慢慢恢复了平静。
听对方口气,他暂时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他孤身一人,又不懂骑术,即使能突施暗器放倒曲喀,也难以顺利驾马回到雍夜族,还不如见机行事,找机会脱困。
曲喀绑好了人,跃下马背就地挖个大坑,将布则的尸体连同周围染血的泥土都推入坑中掩埋停当,这才上马,牵了布则的坐骑放蹄疾驰。
向南行进了十多里后,曲喀绕过片小山丘,折向东行。
野外越发荒凉,风势奇寒刺骨。沈沧海牙关都在轻震,头脑却加倍地清醒,一直飞快打着转,在思索曲喀劫持他的原委。曲喀这样定法,分明是为了绕开青龙关……
「你要带我去朱雀关?」他回首脱口问,见曲喀脸色一变,便明白自己没猜错。这曲喀既敢屠杀同伴,显然已铁了心反叛射月,想去贺兰大军中求庇护。
曲喀嘿嘿笑了两声,掩饰着内心慌乱道:「到时你就知道了,啰嗦什么!」
沈沧淘还想追问,颈后猛地挨了重重一掌,双眼骤黑,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沈沧海意识逐渐凝聚,只觉周围暖烘烘的,一点点驱散了身上寒气。
后颈依旧有些酸痛,他缓慢睁眼,一顶青布帐子立刻映入视线。他略一凝神,发现自己正躺在张狭窄小床上,床脚烧着盆炭火。桌上一盏牛油灯发出黯淡光焰,衬得屋外夜色更显漆黑。
这是?……他推开身上盖着的毛毡,坐起上半身打量四周,见门窗都关得紧紧的。
房门忽然「咿呀」开了。一个腰挂佩刀的陌生兵卒听到了房内有动静,探头一看,见沈沧海苏醒了,那兵卒也不说话,「砰」一声又关上了房门,随即大步走远。
一照面间,沈沧海已看清那兵卒身上穿的不是射月将士的服饰,面目也是汉人模样,心知自己现在已经到了朱雀关。那兵卒多半是奉命在屋外看守,等他醒了,便去禀告。
他叹口气,背靠着床柱,静静地等人出现。
片刻后,脚步声果然回到屋外,一人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个黑漆托盘,盛着几样饭菜。
这人身着银甲戎装,式样跟欧阳麟的官服相差无几。年纪却是出乎沈沧海意料的年轻,貌不惊人,面庞透出几分苍白,唯有双眼光亮灵活,居然还对沈沧海笑了笑,顿时整张平凡的面孔都变得生动起来。
「朱雀关守将千户长若涯,见过沈公子。」年轻人笑容可掬地放下饭菜,走近沈沧海,毫不费力地将沈沧海连人带毛毡抱到了椅子里。
沈沧海自从清晨吃过碗麦粥,到现在水米未进,确实也有些饿了,心想这千户如果要加害他,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犯不着在食物中下毒,便放心吃喝。
若涯只在一旁看着他,等沈沧海放下筷子,他才笑道:「沈公子,你不问我要如何处置你么?」
沈沧海拿起托盘里的干净素巾抹过嘴,对若涯回以一个淡淡笑容:「沧海既然已成阶下囚,生死都在你手中,多问也没用。」
若涯挑眉,真正仔细打量起这恬淡文静的男子,含笑道:「我听曲喀说,射月王对沈公子你倍施宠爱。呵呵,沈公子如此定力,难怪射月王也对你青眼有加。」
沈沧海一怔,伏羿为引蛇出洞,清晨时故意抱他回府,出现在众多将士眼前,不意短短工夫,居然连曲喀这样的普通兵士也收到了风声。听若涯的口气,显然认定了他和伏羿关系暧昧,他不由脸色微红。
若涯见状,哈哈一笑:「曲喀这人做事鲁莽,不过能带来沈公子,也算立一大功,可比云飞强多了。」他将沈沧海抱回床上,目光闪了闪,蓦地从沈沧海衣襟处撕落了一片布头。
沈沧海下意识地往后躲,若涯却已笑吟吟地将布头往自己怀里一揣,收拾起碗碟,离开了屋子。
听着房门外兵卒巡回的脚步声,沈沧海裹紧了毛毡,紧蹙双眉。本以为云飞利令智昏才想毒杀伏羿篡夺射月人权,可听这若涯言下之意,云飞十有八九跟贺兰皇朝有勾结,投毒主事,少不了若涯在背后推波助澜。
伏羿身边,不知道还有多少像云飞、曲喀这样的人潜伏着……沈沧海出了一阵神,最终闭目,强迫自己入睡。想再多,也改变不了他眼下的处境,还不如养足精神,以不变应万变。

5
蜡烛燃烧了整整一宿,临近黎明时分终于熄灭,淡青的烟,袅绕飘荡。
伏羿手里握着那些破碎瓷片,仍坐在人像前,久久凝望。人像的双眸也随着屋内光线变化在不停地变幻流转,似极了他记忆里那人一双魔眸……
「无双……」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摩挲着人像断腕处,涩然道:「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瓷像自然不可能回答他,更不会表达任何情绪,然而伏羿心头依旧充满了愧疚。
爱上面前人,用尽一切手段才求得和君无双两相厮守,以为凭射月举国兵力能助无双达成心愿坐拥天下,结果却累君无双为了救他而葬身冰雪之中……
他恨那个亲手射死了无双的贺兰皇段红尘,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害死无双的凶手?
握着碎瓷的手狠狠攥紧了拳头,鲜血顷刻从指缝间滴落地面,他沉重地喘着气,却仍不松手。只有藉由皮开肉绽的痛,才能令他暂时忘却心头永难平息的伤楚和追悔。
倘若早知这个结局,他宁可放手。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挽回不了无双的性命。他如今,就靠复仇的信念来麻醉自己,可是复仇之后,又当如何?
纵使能夺来天下,他也已然失去了那个曾经和他携手并肩,说要与他共享万里锦绣河山的人。
他颓然把额头抵在瓷像肩上,默默咀嚼着无尽苦涩怅惘。直至屋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忙传来,伏羿才一整神色,恢复了万年冰封的冷漠,转身打开房门。
「什么事?」他沉声问站在门外的矢牙。
「是沈公子——」
「不是叫你把他丢回雪地里去么?你又想来替他求情?」
伏羿微恼,打断了矢牙的话,但转念也知道自己昨天盛怒之下的命令,对于沈沧海来说确实有些过分,当下皱眉道:「算了,你就命人把他送回雍夜族,再附送十匹骏马给他当压惊的礼物。日后见到雍夜王,我也好有交代。」
矢牙硬着头皮道:「大王恕罪,臣昨天已经让人送他回去了,只是刚才有人来青龙关前投书给大王,还送上了这个……」他在伏羿严厉的视线下,不由自主低下了头,将一枝箭双手捧高,呈到伏羿面前。
箭杆上穿着张薄薄纸笺,还绑着条布片。
这布片,伏羿和矢牙都认得,正是沈沧海昨天穿的衣服,上面还残留着鞭伤所致的血迹。
伏羿容色阴冷,扫了眼纸笺上的战书后,问矢牙:「送信人呢?」
「那人将书信射上城楼后就走了,还说如果三天后大王不依约前往朱雀关,下次送来的,就是沈公子的人头。」矢牙求助地望着伏羿,恳求道:「大王,沈公子是局外人,现在倒是被我们拖累了,臣还请大王救他……」
伏羿沉默良久,才冷笑着反问矢牙:「你要我为了个非亲非故的中原人去朱雀关赴约么?」
矢牙心头凉了半截,垂首无言以对。
伏羿哼了一声,目光重新又落回沈沧海的那片衣服上,冰蓝的眼眸一片幽邃,让人无法得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三天时光快如飞箭,转瞬即逝。晨风寒凉,吹开了朱雀关上层迭云彩,露出轮红日。
沈沧海被两个兵士从轮椅里抱起,带出城门,架上一座高台。
若涯周身戎装,正站在高台上瞭望远方,见到沈沧海,他笑道:「这几天委屈沈公子了。不过我已经约伏王今日正午来见,沈公子少安毋躁。」
沈沧海没理会,只是略一审视四周。高台离地丈许,全用精铁铸就,似口大铁锅倒扣在地上,只留边上一道木制台阶供人上下。
台中竖着根黑黝黝的大铁柱子,铁柱周围还堆放不少木柴枯枝。
这情形,多半是准备用来威胁伏羿的吧。沈沧海忍不住微露苦笑。
这若涯也太看得起他了,似乎笃信伏羿一定会为他前来赴约。
他跟伏羿,说到底,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而已。
说了,对方也肯定不信。沈沧海也就不再多费口舌,任由那两个兵士用粗绳将他捆绑在铁柱上。
「沈公子就没什么想跟在下说?」若涯见沈沧海如此的镇定,倒有些好奇。
沈沧海呼吸着旷野间冰凉的空气,含笑道:「要是我说想要你放了我,你会答应么?」
若涯微怔,随即抚掌道:「沈公子,我可真有那么一丁点服了你,呵呵。我若是伏王,绝不忍心见死不救。」
他又笑了一阵,带着那两个兵士走下高台,回到城楼上。
随风狂舞的旌旗下,密密麻麻的箭矢已在弦上,寒光闪烁,弥漫着无边杀气。
沈沧海对重兵森严的城楼看了最后一眼,扭头遥望前方空山荒野。
伏羿不来,他必死无疑。可即使来了,两军争战,他十有八九也逃不过乱箭和铁蹄。
他这回,大概真的要葬身西域了……沈沧海心底倒没有太多惊惶,只是有些淡淡的惆怅。然而风里越来越明晰的马蹄声令他中断了思绪,他惊讶地看着前方不断推进的烟尘。
黑压压的大队骑兵不下千骑,势如潮水涌向朱雀关。
离高台约有一箭之地时,为首将士一个手势,千骑倏然停止了奔行,整齐划一,听不见丝毫喧哗。唯有射月大军的旗帜在寒风中飞扬,「啪啪」作响。
伏羿居然真的赶来赴约了?沈沧海大感意外,又按不住几分升腾而起的欢喜和担忧,一时竞辨不清心头究竟是什么滋味。微玻鹚郏灰<谴笃煜乱蝗撕谂劢鸺祝∪欢俗肀常缟皆馈
城楼上若涯也看到了,嘴角浮起揶揄之色,扬声道:「伏王,在下只约你单刀赴会,你却带来这几千人马,伏王的胆量,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身后众将士都跟着哄笑起来。
面对他的挑衅,伏羿并未出声,连马上身形也依然纹风不动。
为首那将领却呸了一声:「大王岂会受你们贺兰走狗的激将!劫持个不相干的中原书生,就想来要挟我射月国,简直痴人说梦!是男人的,就出城应战!把那弱不禁风的瘸子拖一边去,别让他在这里碍手碍脚!」
沈沧海听出这声音正是矢牙,言辞里对他极尽轻侮,拼命想撇清他和射月国的关系救他性命,感激之余,又暗自摇头。他和若涯交谈不多,却已知那若涯为人精明,哪会上当。
矢牙话音刚落,头顶便传来若涯大笑:「是么?既然这位沈公子与伏王无关,那再留着他也没用处。不如一把火烧了,算我送给伏王的见面礼。」
矢牙震怒:「贺兰氏的走狗,果然是心肠歹毒。」
若涯毫不气恼,仍是一脸的笑容可掬:「两国交战,又有什么善恶可言?死在射月大军手下的贺兰将士,难道还少么?」猛地敛了笑,朝黑袍人厉声道:「伏王莫再拖延。命你将士后退三里,否则沈公子就成火中冤魂。」
每一句,他都用足了丹田真气,朗朗传遍旷野。然而伏羿根本不为所动,只听矢牙冷笑连连。
若涯真正沉下了脸,吩咐身边副将传令下去,打开城墙小门,派个兵士去点火。
片刻,一个兵士擎着火把出了城门。这人忌惮射月将士的弓箭,全身都尽量藏在盔甲之中,手里还举了面盾牌护住脸面,弓着腰身畏畏缩缩地走上高台。
若涯下了最后通牒:「伏王,你现在改变心意还来得及。等火点着了,可就谁也救不了沈公子。这大铁柱要是烧烫了,沾上沈公子的皮肉,呵——」
他没再往下说,沈沧海全身却情不自禁泛起层寒意。虽然早把生死看淡,可想到待会皮焦肉烂的场面,终究觉得毛骨悚然。
眼看射月大军仍无动静,他了然又放弃地轻叹,垂下了目光。
再怎么赏识他,在伏羿心中,他也仅是个可有可无的过客罢了……又何必奢望什么?
高台下,射月大军自伏羿而下,均沉静如一潭死水。若涯的威胁投下去,依旧激不起半分涟漪,他终于隐去了唇边最后那抹笑意。
「点火!」
「是!」那兵士大声应和。
沈沧海蓦地抬起头,错愕万分——这嗓音,分明是伏羿。他绝不会听错!
眼前那兵士也终是直起腰背,傲然移开了一直挡在脸前的盾牌,蓝眸似笑非笑,映着他唇噙的讥诮,让沈沧海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一个小小的千户,也敢来跟我叫阵,不自量力。」
伏羿振腕,将火把掷向城楼,直扑若涯面门。手底一翻已多了柄精光四射的匕首,飞快割断沈沧海身上绳索,抱起他向台阶下疾纵。
「想走?没这么容易!」若涯急侧身,让过了火把,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仿佛早已料到会有变故,长啸一声,竟从城楼顶飞身跃下,如头矫健的巨鹰飞落高台。
数十枝来自射月军中的箭矢未近若涯,便被他凌空拍落。矢牙怕误伤到伏羿和沈沧海,忙喝令弓箭手暂停攻势。
若涯脚尖刚沾地,双掌齐齐拍出,铁柱四周那堆木柴枯枝被他掌风卷起,全都追着伏羿背影而去。其中有段树枝粗逾碗口,势头奇劲,直撞伏羿后心。
伏羿抱着人,身法远无平时轻灵,听得背后风声霍霍,无暇闪避,他单掌挥出,半空截住了那段粗木。若涯冷笑着飞起一脚,踢中粗木另一端。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霎时直冲伏羿胸臆,他腾腾连退数步,跃王高台边缘才稍稍化解了那强猛无比的冲力。突然脚匠一虚,踏足处那块铁板无声无息地裂开,露出个大洞。
变生肘腋,伏羿猝不及防,连带臂弯里的沈沧海一齐坠落。百忙中匕首向身边乱挥,想刺中点东西稳住身形,却听「叮叮」连响,匕首似乎扎到了极为坚硬的铁板和岩石上,溅起连串微弱火星,丝毫借不到力。
头顶骤黑,那段粗木也跟着坠了下来,向沈沧海当头砸落。
伏羿大叫一声,将沈沧海严严实实护在自己怀中,背上猛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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