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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安魂曲-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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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小巷口上挂着两串小小的太阳旗,我看见里面有几家妓院,都开在带阳台的最顶一层。有些妓院,从窗户上的照片就可以看出来,是雇了从日本来的女人。尽管多数日本妓女已经三四十岁了,收费却比中国女人的同样服务高出一倍,比朝鲜妓女的收费也高百分之五十。我听说过这样的地方,却没想到今天在这里亲眼看见。傀儡政权里最活跃的人物潘吉米,对这些妓院的建立起了重要作用。私下里,中国人对他在这个问题上扮演的角色,不时地争论,有些人说,潘吉米为这座城市找到了一条保护良家妇女的途径;另一些人却坚持说,他向魔鬼出卖灵魂,已经成为这儿的头号卖国贼。我本人也相信,他应该为推动建立这些妓院而受到惩罚。城墙上曾经贴出过一张大海报,宣布等我们的军队一打回来收复南京,就会砍掉他的头。

潘吉米还曾经是国际救济委员会董事会的成员,积极投身过慈善工作。他是为数不多的外国人能够相信的官员之一。公平地说,他最多算个三流卖国贼,跟“自治政府”里其他官员差不多,而最大的卖国贼,是跟日本人合作,还在忙着组建傀儡政府的那些人。不管大大小小的卖国贼怎样为自己辩护,国民党已经做出了对叛国罪明确和无可争辩的定义:在敌军占领中国土地之时,为敌人做事的人,就是卖国贼。

此时丹尼森夫人的情绪好多了,已经从刚才的事件中摆脱出来,她说:“不可思议,你们中国人任何灾难都挺得过去。”

“就在一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废墟呢,所有的房子都被抢劫一空,房顶不见了,很多建筑被烧毁……谁能想象这一带这么快又恢复过来?”我一边说着,心头再一次腾起怒火。我居住南京这么多年,已经把这里当做新的家乡了。

“我感觉,”丹尼森夫人继续说,“这座城市在历史上曾经一再被摧毁,所以这里的人们一定习惯了各种各样的浩劫了。”

“没错,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能挺过被日本占领这样的大灾大难。”

夫子庙已经用红漆重新刷过,就连门口的大石狮子和门边挂着的牌子,都被刷洗得干干净净。嵌着琉璃瓦、翘着飞檐的牌坊上垂挂着两排灯笼,每个灯笼上都写着“福”字,灯笼下边,人们挤进挤出。日本人似乎打算保留这一处名胜,想恢复它的声望。

我们走进河边一家文具店,看看能为学校买点儿什么。店主是个胖脸男人,大鼻子一侧长了个带毛的黑痣。他欣喜地说:“欢迎光临敝店。丹尼森校长,看到您回来我真高兴。”他对她点头哈腰,眉开眼笑。

“南京是家乡,”她说,“我没别处可去。”

他的话她听了很受用,她就买了一盒金不换墨条。

我知道她不会写毛笔字,可能买下来是要当礼物吧。

返回时我们坐了人力车。回到金陵校园时,餐厅的晚饭时间已经过了,我俩就去我家吃了鸡汤面。饭后,我们喝着普洱茶,听丽雅念《字林西报》上的一篇文章。她上过教会学校,懂英语。文章说,日军刚刚占领了牯岭——江西省一个群山环绕的旅游小镇,外国人和中国高官过去常去那儿避暑,不过还不清楚我们军队这次死伤多少人。日本人宣称消灭了五千守军,但那绝不可能,因为国军已经熟悉了日本人的战术,知道怎么避免被围歼。

丹尼森夫人谢了我,说她度过了一个开心的下午和晚上。我很高兴,但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会对我好一点儿。要是吴校长在的话,她可以在老校长和她喜欢的明妮之间调停,化解矛盾,可我不过是个领班的,不可能有那样的本事。我只想明妮和丹尼森夫人保持友好关系。我不但需要保证全家能留在金陵学院这个避风港,还希望我能在老太太发火时,能让她平静下来。





三十八


被关进监狱的国际救济委员会那六个人,赶上裕仁天皇过三十八岁生日两天前的大赦,在四月二十七日被释放了五个人。我们学校的那名兼职数学老师也在被释放之列,只有一个学生的父亲还在监狱里。放回来的人都得到命令,不准把在狱中经受的折磨讲出去,否则就会被再抓进去。其中一个人的手腕给打断了;另一个,脸部已经半麻痹,再也无法连贯地讲话。可他们谁也没透露自己的遭遇,都只是说能活着回来真算幸运。

私下里,其中一人告诉我,他经常坐“老虎凳”——两腿被紧紧捆在凳子上,行刑的家伙把一块块砖头塞进他腿下边;还给他灌辣椒水,灌得肚子都快爆了。一开始他拒不承认那些指控,但到后来,他们说他犯了什么罪,他都一律承认。他甚至招供:他帮助约翰·马吉和霍莉·桑顿贪污救济金,还独自一人偷窃了一辆军车,其实他根本不会开车。“我只是不想被那些畜生整死。”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头上满是鳞癣,让我想起一只褪了毛的鸡。

“他们相信你的口供吗?”我问他。

“也许不信。有一次他们说,我骗了他们,就对我拳打脚踢,把我打昏了过去。”

“是谁动的手?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中国的狗腿子掌管刑讯室。有时候一两个日本军官也会露个面。”

日本天皇生日的那天,除了官方组织的活动,其他集会一律禁止。为了把女学生们管住,明妮宣布四月二十九日是“大扫除日”。随后,“自治政府”要求我们出一百个人,到城里参加“庆祝裕仁天皇生日”的活动。他们并没限定我们学校参加的人必须是青年学生,所以明妮认为我们应该从家庭手工艺学校选一百位妇女。可丹尼森夫人反对,说她们不是学生,不能代表金陵学院,她坚持要派女中学生。

我们一起商量这件事,所有的人,包括美国教师,都支持明妮的意见,因为我们知道,有些女孩子一肚子怒气,可能把“公众庆祝集会”看做是一种污辱。要是有人喊抗日口号,或唱抗日歌曲,就会给我们惹来大麻烦。还不止这些呢,爱丽丝和唐娜已经向我们报告,有几个女孩子正在谋划着抗议日本侵略的游行。我们可不想因为派她们去官方集会而把她们心中的怒火给点着,所以我们还是从家庭手工艺学校选了一百名妇女。

第二天早上,我们扛着写有“金陵女子学院”几个字的旗子正要出发,丹尼森夫人站在大门外,挡住了队伍。她对明妮说:“我不许你们打出我们的旗子,因为这些人都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明妮做个鬼脸,但还是让步了。“好吧,那我们就不带旗子了。”

于是我们就把旗子留下来,继续上路进城去了。丹尼森夫人两手握住旗杆,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我们渐渐走远了。远远看去,白绸子一飘一飘,遮住她单薄的肩膀。这时已是十点多钟,太阳升得老高,天气很热。女人们都知道我们是去参加“庆祝裕仁天皇生日”的游行,所以她们看去十分消沉,一声不吭地走着,有些人还低着脑袋。

为了防止有人抗议,也为了控制喝醉的士兵,城里边已经开始戒严了。我们站在三层飞檐、庙宇般的市政厅前边的广场上,每人发了一面纸做的小太阳旗。庆祝活动开始,首先检阅日本部队——一千人的骑兵、三路纵队的山炮、一个步兵团,先后经过主席台。每名领队的军官都举着闪亮的长刀,刀背抵着锁骨,带领自己的方阵前进。乐队奏出了《日本陆军军歌》。队伍经过检阅台时,军人们一起高喊“天皇万岁!”、“日本必定征服亚洲!”、“消灭敌人!”脚登高筒靴的两名日本将军和一些中国官员站在检阅台上,其中就有潘吉米,他是个高个子,文质彬彬,不过两眼有些上下不齐。他总是表白,他来当这个副市长,因为这是他能保护本地老百姓利益的唯一途径,但是重庆国民政府已经悬赏两千元要取他的人头。在整个庆典过程中,台上一些傀儡政权官员一直眼睛望着地板,尽管不时地也得鼓鼓掌。

其中一个官员叫冯殷民,形销骨立,一对招风耳,曾在东京大学获得考古学硕士学位。他发表了短短的演讲,虽很简捷,却都是空泛大话。他赞扬日本当局在城内恢复秩序和常态的努力,还强调说,所有的中国人都支持“东亚新秩序”。不到十分钟,他就高喊“天佑天皇!”、“日中合作万岁!”下台去了。接着,南京卫戍部队司令天谷少将通过翻译发表了讲话,他列举了让南京城的中国人受难的几条原因。其中有两个主要原因:第一,中国军队要对南京被毁坏负责,因为他们抵抗了以勇敢和无敌著称的皇军。一旦战败,中国官兵便消失在平民中间,利用妇女和儿童做掩护,这是很没有军人道德的。还有,蒋介石给全体民众灌输了对伟大的大和民族如此之深的仇恨,造成大多数民众对皇军充满敌意,拒绝合作或提供补给。更糟的是,城里到处都是狙击手,主要射击目标是日本军官。结果,很多指挥官只好穿普通士兵的军服,伪装自己。南京被攻占时,皇军别无选择,只能“处理掉”所有掉队和逃跑的中国军人;第二,从美国来的一些外国人,赖在这里不走,他们的在场,怂恿了中国人阻挠“胜利之师”。实际上是那些外国人,激怒了日本士兵去破坏军纪,向平民发泄他们的挫伤感,所以,那些西方人才是中国真正的祸害,应该被驱逐。

矮胖的将军戴着圆眼镜,胸前挎着两行绶带。他照着稿子念,两眼离手里那张纸和扩音器太近,以致听众几乎看不到他那张苍白的面孔。最糟的是,他的声音完全被那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翻译给淹没,翻译的中文讲话倒更引人注意。

讲话之后,又举行了反共示威游行,这个我们学校来的人没参加,只是站在一边当观众。连蒋介石都成了举着俄国人的锤子和镰刀的头号共产主义分子,游行者在检阅台前列队,队伍中有人举着蒋的画像,上面画了大红叉。

庆祝活动一结束,我和明妮赶快就带着队伍返回了校园。美国大使馆的约翰·埃里森给金陵学院打来电话,再三提醒学校里所有的美国人都得提高警觉,这几天暂时不要到城里去。

我们也不许任何学生到城里去,当天下午就在校内举行了一次布道会。三百多人来到小教堂,其中还有女中的学生。布道会开始,先唱赞美诗《天父领我》。接着是明妮带领的祷告——为亚洲和欧洲的和平,为减轻中国人民承受的痛苦而祈祷。然后路易斯·斯迈思做了他在这里的最后一次布道,两天后他就要动身去成都了。他穿着灰色短袍,使他的肩膀显得更窄了。他读了马太福音第五章第十一、十二节,论辩说,正义遭到毁谤,正是美德的象征。他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宣称:“真正的基督徒,在遭到恶人诽谤的时候,应该感到喜悦,因为主说,你们将因他的缘故被人仇恨。这种诽谤,就证明你们遵循了正道。事实上,所有邪恶的舌头都不能真正败坏你们的名声。他们能达到的,只是对你们秉承的正义不容置疑的验证。让诽谤者摇唇鼓舌浪费他们的唾沫吧,我们则怀着清白的良心做我们的事情。”他还讲了,上帝才是唯一够格对正义作出裁决的法官,他的裁断永远是公平的。

我看得出来,他仍然被那些关于他与日本人勾结的恶毒谣言所困扰。他努力地为穷人和弱者做事,应该得到尊敬,而不是中伤。他最近完成了对南京城和郊区小镇损失情况的调查,把调查过的结果写成了一本小册子,在上海的水星出版社秘密出版了。

布道会在赞美诗《我是一个朝圣者》的歌声中结束。之后,丹尼森夫人请路易斯吃馄饨晚餐,我、明妮,还有另外四个教工也一道参加了。

那天晚上,中学的女生们都动了起来。有的戴上了黑纱,还有的在室外高唱爱国歌曲。从南边传来阵阵轰隆声,同时,礼花在云间绽放,让人想到柳树的树冠、倒挂的豆芽。官方庆典闹哄哄的,让女孩子们愤慨。美燕领头,一群人开始唱《大刀进行曲》,那是二十个月前,在守卫上海的部队中流行的战歌。姑娘们手挽着手站成一排,随着节奏摇来摇去,同时放开喉咙唱道:“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爱国的同胞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她们唱着唱着,泪流满面,声音渐渐锋利刺耳。美燕比其他人高出半个头,在她们中间声音最大,还用一面小国旗打着拍子。

我们从餐厅的窗户往外看着她们。战歌唱完,美燕喊道:“打倒傀儡政权!

百十号人一齐响应:“打倒傀儡政权!”所有人的拳头都举向空中。路海竟也站在她们身后,用手按摩着后脖颈,仿佛要决定加不加入。我看得出他很激动,可他为什么只站在周围看热闹?他也参与这事了吗?

“血债要用血来还!”美燕又喊。

所有的人又一齐跟着她高呼。

“侵略者滚出中国去!

大家又跟着她一起喊。

丹尼森夫人说起美燕:“我喜欢那姑娘。真冲啊,能成为一个好领袖。”

“她是大刘的女儿,血气方刚。”明妮告诉她。

“是呀,有一天我在街上看见她和另外两个女孩一起在骂一个日本女人。”丹尼森夫人接着说,“和中国男人相比,我总是更佩服中国女人。”

“我们最好制止她们。”明妮说。不等老太太反应,她就出去了。我们几个也跟了出去。

明妮来到女孩子们跟前,说:“好啦,今天就到这里吧。都回宿舍去。”

美燕脸上燃烧着激情,跨步向前,激烈地说:“你干吗那么怕东洋鬼子?”

明妮吃了一惊,说:“我考虑的是你们的安全。要是日本人知道了,他们会开始调查,你们全都会有麻烦。”

“让他们来好了。谁还怕他们?”

“别说大话。”明妮警告说。

“闭嘴,美燕!”我说,几乎叫起来。

丹尼森夫人也过来干预了。“姑娘们,不要莽撞行事。听魏特林校长的话。这都是为你们自己好——她只是担心你们会受到伤害。”

“这里没有奸细。”另一个女孩说。

“那可难说。”明妮继续说。

姑娘们看看四周,看那几个傀儡政权官员的女儿在不在她们中间。那几个有钱的学生都不在,不过半个小时前还有几个在这儿,看着绚丽的焰火她们还拍巴掌呢。其中一位甚至还嘲弄抗议者,用食指抹抹脖子。这时,姑娘们似乎被明妮的话打动,有几个连黑纱都摘掉了,有几个转身回宿舍和教学楼了。人群在变小,可美燕和其他二三十人继续高唱爱国歌曲。

我和明妮,还有丹尼森夫人,一同离开了。快到大门口时,我们看见一队日本骑兵正沿街跑过。我们停下脚步,看着那些高头大马奔驰而去,渐渐消失在黑暗里,马蹄仍哒哒地敲在柏油路上。我们继续向校园南边走去,两个美国女人长长的影子,交结在被月光漂白的地面上。





三十九


我发现学生们非常喜欢爱丽丝,不是因为她们喜欢英语,而是因为她教课的方式。虽然已经三十七了,爱丽丝却很年轻、性格活泼,一块方头巾蒙在玉米须似的头发上,从背后看,你很容易把她当成个学生,尤其是她和女孩子们站在一起时。她经常教她们唱赞美诗,唱美国民歌,表演美国生活的小场景——买菜啦、问路啦、上邮局啦、拉选票啦——甚至还教她们怎么做柠檬汽水、烤蛋糕、做苹果馅饼。五月初的一天傍晚,我和明妮、爱丽丝在校园里散步,一边谈着怎么监管学生,尤其是看住那几个不安分的,不让她们再跑出去或招祸上身。爱丽丝答应经常跟她们聊聊天,好了解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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