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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安魂曲-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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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收我们进来吗?”那人声音微弱地问道。
“这里只接收妇女和孩子。”明妮说。
那男人笑了,两眼一亮。他站直了身子,用沙哑的女声说,“我是女人,请看。”她摘掉帽子,从口袋里扯出一条印花大手帕,把脸上的尘土和烟灰擦去。原来她相当年轻,二十多岁,瘦削的脸上仍留着一道一道的黑灰。不过,她的脖子现在伸长了,柔软的后背显出她的杨柳腰。
我们让她和小女孩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燕英,”她说,“这是我小妹妹燕萍。”她伸出胳膊搂住女孩。
燕英告诉我们:“我们镇子被日本鬼子烧了,他们抓走了好多女人和男人。我家邻居龚阿姨和她的儿媳在家里被折磨死了。我爹叫我们赶快跑,我弟弟不敢在大白天里出来,所以我没带他,自己就和妹妹来了。”
明妮把她们送到霍莉管理的中心楼。这时乔治·费奇来了,他穿了件灯芯绒大衣,香烟插在个小烟嘴儿上,看上去很像支弯曲的小烟斗。他一脸倦容,头发稀疏,琥珀色的瞳人湿湿的。费奇是美国基督教青年会南京分会的负责人,也是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行政主任。他出生在苏州,苏州话讲得地道,以致有人把他当成了维吾尔族人。他告诉我们,有好几百名中国士兵来到南京大学医院难民营,想要投降,很多人都扔下了武器,请求让他们进入难民营,不然的话他们就要破门冲进来。他可以断定,会有更多的士兵,大概上千吧,都会进入安全区来请求保护,这样一来,国际委员会在与日本战胜者打交道时,就会陷入很大的麻烦。马吉和费奇一刻也没敢耽误,就一起动身去医院了。从后边看,瘦弱的费奇今天似乎背更驼了,马吉则强壮结实,虎背熊腰。明妮对我说:“我希望中国士兵别来金陵学院避难。”
“反正我们也没地方给他们了。”我说。
那天晚上,校园里的三座楼都已经满了,其他几座还在接收着新难民。最后保留的艺术楼,刚刚也开放了。红十字会还没有把粥场建立起来。我们两天以前建起来的临时厨房,连一小半人的肚子都没法应付。明妮提议,由我们自己来开设一个粥场,可是,粥场的工作人员,还有大部分的定额的分配,都是当地红十字会的人掌控,他们坚持说,粥站要由他们来开设。很显然,这里边有个赚钱的问题。他们在这种局面下还在考虑赢利,让明妮大为恼火,派了路海再去找红十字会总部,申请办粥场的许可。
第二天早上,四周安静得好像仗已经打完了。我们感到日本人也许已经攻破城门,控制了南京城。有传言说,日本攻城部队爬上城墙,用炸药炸开了几个口子,中国守军溃败,日军高喊着“天皇万岁”,挥舞着战旗蜂拥而入,几乎未遇任何抵抗。大刘说,他看见爱惠中学一带的街道上到处是尸体,大多是老百姓还有孩子,除此之外,闹市区已经成了死城。
整整一上午,明妮不停地抓挠她的后脖颈,觉得浑身又痒又黏。她和衣而卧已经连续好几天了,自从五天前到车站看望伤兵回来,就再没顾上冲过一次澡。她都无法连续睡上两个小时,就会被枪声吵醒,或是不得不起身去亲自处理一些紧急情况。什么时候实在太累,不歇一下不行了,她就打个盹儿,所幸她总是可以一沾枕头就睡着。要是今天仗真打完了,她说一定要好好泡个热水澡,再一觉睡上十个小时。
我是个觉很轻的人,夜里很多时候都是在学校门房和不同的楼里值班。谢天谢地,我身体很好,一天睡三四个小时就可以应付,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感到睡眠不足。有时候,累得没法继续干下去,我就在体育楼里找间贮藏室,在里边小眯上一会儿。这些天来,我头都是木的,眼球疼痛,步履不稳,可我必须在校园里巡查,必须处理的事情太多。我丈夫和女儿开玩笑说,我已经成了“流浪汉”了,不过,家里没我他们还可以应付。
快到傍晚时,明妮想到江边去看看情况。大刘要陪她去,可她对他说,“不用,你还是留在家里吧。”霍莉也要跟她一起去,明妮却说:“你应该守在这里,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你好处理。安玲跟我去就行了,哪国部队也不会伤害两个老女人的。”其实,我五十岁,比明妮还小一岁,可她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出头,而我都有不少灰白头发了,幸好体形还没发胖。于是我和她一起坐进吉普,那是马吉牧师给我们的一辆旧车。明妮开起车来,让我们每个人都惊讶不已,因为她看起来笨手笨脚,不是霍莉那类对开车十分娴熟的女人。
“希望这车不会半道抛锚。”明妮说。确实,这辆车响动得很厉害,好像是不大牢靠。
“我要是会开车就好了。”我说。
“等战争结束了,我就教你学开车。”
“但愿到那时候我还没老得学不成。”
“什么话,别那么悲观嘛。”
“好吧,希望这话能实现。”
我们先到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总部去了一下,看到约翰·拉贝、瑟尔·贝德士和爱德华·施佩林都在。他们一脸忧郁,告诉我们说,中国军队已经开始撤退了。德国保险公司经纪人施佩林,其实在三个小时前刚从日本人的前线回来,他受中国军队委托去交涉,希望就停火进行谈判。但是,裕仁天皇的叔叔朝香宫将军,拒绝了他的建议,说要给中国一个血的教训,打算“血洗南京”,好让中国人看看,蒋介石是多么无能的领袖。
拉贝告诉我们的情况更加令人震惊。昨天,唐将军接到蒋委员长的命令,要他立刻组织撤退。可是唐的部队激战正酣,把他们撤出来已经不可能了。如果他执行这一命令,就将意味着抛弃他的部队。他跟委员长的总部联络,探探虚实,看蒋会不会收回成命。蒋却决心已定,再次电告唐司令,指令他必须实施撤退,保存部队,即刻跨过长江。唐甚至无法把命令送达到所有部队,有几个师不仅失去通讯设备,而且官兵来自各边远地区,诸如广东、四川,还有贵州,彼此方言不通,互相交流都很困难,以至于无法传递命令。更糟糕的是,那天早上,日本舰队已经驶进长江,正向上游而来,我们没有战舰抗击敌人的海军,所以中国军队的撤退路线很快就会被全部切断。唐将军万般无奈,紧急求助于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恳求外国人代表中国出面干预,实现三天的停火。爱德华·施佩林今天过午时分出城,向西跋涉,到日本前沿阵地,挥着一块白单子,白旗上用日语写着:“休战,和平!”是那个黄眼睛的年轻俄国人寇拉写上去的。施佩林滚圆的肩膀上担负着重大的使命,希望避免更多的流血。
亲王朝香宫将军长着蒜头鼻子,留着八字胡,使他看上去像是兔唇。他接见了施佩林,一口啐在他脸上,又抽出刀来厉声喊道:“去告诉中国人,是他们自己找死。现在才雇来你这么个和平掮客,晚啦!他们真的想要和平,就先把唐生智交出来。”
“请把我们的请求转告松井将军。”施佩林再次恳求。
“我是这里的指挥官。告诉唐生智,我们要将南京城杀个鸡犬不留!”
施佩林只好赶回来,如实向唐将军转告。这位使者急得把脚脖子都扭伤了,走路只好拄着根棍子。现在,部分守城部队一定已经得到了撤退的命令,开始向城外撤退了,但是很多部队却还蒙在鼓里,还在盲目地作战,全不知两翼已经空虚,注定会被歼灭。
听完拉贝关于停火斡旋失败的陈述,几个人好长一阵沉默。我很想哭,但还是克制住,用手遮住了脸,几乎喘不过气来。
“兵败如山倒啊。”瑟尔对明妮说,用了句中国成语。
“蒋介石应该对这场灾难负责。”她气愤地说。
“对,他应该被送上军事法庭。”瑟尔说。
“问题是,他就是自己法庭上的法官。”拉贝用玩笑的口气加了一句,摆弄着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带子。尽管是在调侃,他的声音却很沉重。
瑟尔要动身去一个星期前在外交部设立的临时医院了。市政府已经交给国际红十字会五万元——瑟尔和明妮都是国际红十字会的成员——用来建立医院,可是即使有这笔不小的资金,他们也没有足够的人手。瑟尔无法找到医护人员,不停地抱怨中国医生全跑光了。到目前为止,留在城里的只有一个外科医生——罗伯特·威尔森。他刚从哈佛医学院毕业不久,眼下在南京大学医院里,忙得不可开交。明妮和我跟着瑟尔一起出门,坐上了我们的吉普。我俩开上了上海路,向城东北驶去。
我们左转上了中山路,这条路通向挹江门,出了挹江门可以到达下关码头。我们刚转上来,就被眼前恐怖的场面惊呆了。整个城市的人都在逃命,人流都朝着江边拥去。我们经过的每一条街上,到处都是我们的士兵脱下扔掉的军服。道路两边排满了正在燃烧的车辆,火炮旁边摞着成箱的炮弹,重机枪还捆在死驴子身上。一群骡子站在那里,身上驮着高射炮的部件和弹药,不知所措地动不了窝。一匹带着马鞍的杂色马,对着天空高声嘶叫,仿佛遭到什么看不见的猛兽的袭击。大批的士兵向北蜂拥而去,大多数人两手空空,但有一些人皮带上还挂着搪瓷饭碗。满地都是钢盔、步枪、手枪、水壶、捷克式轻机枪、背包、军刀、手榴弹、大衣、靴子、迫击炮、火焰喷射器、短把铁锹、镐头等。一支黄铜军号旁边,放着一只生猪的脑袋,它的大鼻子朝天,可两只耳朵都不见了。我们快到国际俱乐部时,路面上塞满了翻倒的车辆、三轮摩托车、牲口拉的马车、电线杆和乱糟糟的电线,车子不可能再往前开了,于是我们决定步行。我们拐向右边,把车开进德国大使馆的院子,征得脾气急躁的乔治·罗森的许可,我们把吉普停在他那里。罗森是政治事务秘书,是留下没走的三个德国外交官之一。和他的同事不一样,罗森是半个犹太人,不能佩戴纳粹党的“卐”字徽记。
明妮和我徒步向北走去,只想看看我们的部队是不是还控制着撤退的路线。大都会饭店出现在眼前,已经被浓烟和火焰包围了。我们经过的那一刻,一队仍然荷枪实弹的士兵朝我们跑过来。一共九个人,都穿着草鞋,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扔掉步枪,两手抱在胸前,请求明妮接受他们的投降,好像她也是个占领者。他们的班长一脸泪花,向明妮恳求道:“大婶,救救我们吧!”
这一举动使明妮慌乱不安,我对她说,“他们一定以为所有外国人都有办法替他们找到避难所。这些当兵的真可怜,被当官的抛弃了。”我说着,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我太伤心了,俯下身去痛哭起来。
明妮拍着我的头,用中文对那几个人说,“我们没有资格接受你们的武器。如果你们想留在城里,到安全区去吧,你们在那里可以得到保护。”
那几个人摇着头,仿佛被吓得再也不敢返回那个方向了。他们向后一转,跑掉了,枪也丢掉不要了。明妮拣起一支步枪,还很新,枪托上印着这样四个字:“人民血汗”。这些字来自委员长的教诲,刻在国民党军队的很多武器上。明妮的两道浓眉拧成了结,深深叹息着扔下了枪。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告诉她:“在我们国家里,一个农民干一辈子才能买得起一支步枪。想想他们扔掉的那些装备——天大的糟蹋啊。”
“是啊。路易斯说,他看见一些崭新的大炮被丢弃在郊外,一次还没有放过呢。”
我们继续向城门走去。看到四周的一切都被摧毁,真让人难过万分,大半楼房和平房都被烧毁了,有些还在冒着烟。走过英国大使馆之后,远远便可以看见挹江门,可我们已经太累,再往前就走不动了,而且我们意识到,想出城门去看看江边是什么情况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停下了脚步。从这里遥望,城门前堵着沙包,架着机关枪,成串的士兵用绳子、消火水管和云梯,去攀登十五米多高的城墙。逆着烟雾弥漫的落日,可以朦朦胧胧看见城墙顶上,还有两层的楼阁边上,都趴满了人。从人群移动的样子,我们看得出码头一定还在中国部队手里。我们转身返回,朝德国大使馆走去。
暮色降临了,几只蝙蝠掠来掠去,像是鬼头鬼脑的蝴蝶。往回走我们得逆流而行,明妮走在我前边,一边推搡一边喊:“让我们过去!让我们过去!”人们都在不顾一切地急于往外逃,遇到我们挡道碍事,就骂起来。突然响起汽车鸣笛声,身穿便装的卫兵们挥着盒子枪,大声吼叫:“闪开道!闪开道!”
那些来不及让开的人,便被卫兵连推带搡。只见卫兵身后开过来两辆长轿车。“看!唐将军!”明妮对我说,指着坐在第二辆别克后排座位上那个瘦脸男人。将军垂着脑袋,好像正在打盹儿。我们注视着这位南京守军总指挥,这时半块砖头打在他的车上,一个声音大喊道:“王八蛋,我操你祖宗八代!”砖头只在车窗上留下一个白点儿,卫兵什么也没说,瞪了叫骂的那人一眼,就只管往前继续清道去了。几分钟以后,轿车向左转弯,看不见了。天黑后唐将军一定有他自己的办法过江。
七
十二月十二日,南京的城南和城西,炮声响了整整一夜。凌晨两点,我回到校长办公室的里屋,忙里偷闲打个盹儿。外边不时传来机枪的射击声。我和衣在一把扶手椅子里睡着了。蒙蒙眬眬间,我看见中国士兵们在长江里爬上帆船、小木船、木筏子,日本人的飞机在头顶上朝他们扫射。有的船起火了,有的翻了,成百上千的士兵掉进浑浊的江水。有人在水里扑腾着,有人抱住船板、桅杆,很多人沉了下去,嘶声呼救。
一声爆炸把我惊醒。“大灾大难啊。”我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我坐起身来,伸出脚去摸索我的鞋。又去摸台灯,马上意识到早就停电了——我们学校有一台发电机,不过还没开始发电。我站起身,向门口摸去,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磕磕绊绊朝大门走去时,东边天空已经出现绯红的云彩,微微发亮了,校园里静悄悄的。路海迎上我,说有几批中国军人过去了,有些大兵还向正在门房里值班的他们讨要老百姓的衣服。几个人倾其所有,把能给的都给了他们。
大门外沿墙,士兵们丢下了一大堆军服,还有一些步枪、匕首和子弹袋。我们把衣服收集拢来,一把火烧了。至于武器,我叫路海都沉到图书馆大楼后边的水塘里去了。
天亮以后,附近的一大群居民出现在大门口,恳求门卫让他们躲进来。明妮走过去,隔着铁栅栏门告诉大家,他们的住所已经在安全区以内,所以他们都是安全的,应该把地方省给没地方住的难民。大家又发泄了一阵不满之后,愤愤地离开了。有几个表示要给我们干活的男人还骂了起来,因为我们只能雇两个送水工。金陵学院有自己的水井和水龙头,不过,给住在室外的人们提供饮用水,需要有人运送。现在校园里共安置了两千五百多难民,已经饱和。
十二月十三日,日本完全控制了南京城,粥场终于在操场旁边搭建起来了,是一个没有门的棚子,大约二十米长。粥场的粥,三分钱一碗,卖给身上有钱的人,但是对于没钱的人,这里也免费提供粥饭。来粥场领饭的难民,按照各个住宿楼的顺序,一个楼的人领完,下一个楼的再来。即使是这样,到开饭的时间,手拿饭碗和饭盒的人群还是蜂拥而上。我一看到这情景就很生气,忍不住地训斥他们。早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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