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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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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军医姓白,祖上几代行医,如今也才四十岁出头,医术十分精湛。他上前来先切脉,沉吟了半晌,开始检查那人的外伤,沈陌言和几个丫鬟都是姑娘家,早早的就回避了,只能透过纱窗看见外面的景象。
冯嬷嬷见她忧心忡忡,只当她是在担心那人的伤势,柔声安慰:“小姐只管放心好了,白大夫当年在塞北就有赛华佗的称呼,如今不过是救个溺水之人,想来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沈陌言笑了笑,没有做声。
她和白露,以及前去救人的两个护卫离得最近,也就看得最清楚,其他后来赶过来的人,都只能看个大概,毕竟没有人敢越过她去前面张望。想来白露应该也认不出断肠剑,那些护卫们就更不可能了。
只有她,因缘巧合,恰巧见过另一柄断肠剑,才能一眼就认出来。
应该没有人能看出那人的身份才是。
白大夫则命人将那人抬到了护卫们住的厢房里,不得不说,他的确擅长治疗外伤,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包好了所有的伤口。只是伤口太多,那人看起来就好像穿了一层绷带一样。从头到脚都被包的严严实实,和蚕蛹没有什么两样。
不少小丫鬟低头接耳的在窃窃私语,说着早晨的见闻。沈陌言却慢慢走了出去,站在了船头,冷冷的吩咐蒹葭:“你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语气非常的清冷。蒹葭心中一跳,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去了后方,不一会儿的功夫,包括厨娘,粗使婆子在内,所有人都聚到了船头。
这时候,雾气一点点散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了船头,沈陌言整个人就沐浴在金色的朝阳里,令人无法直视。她忽然转过了头,对身后所有的人,一字一句的说道:“今日发生的事情,若有人透露半句,便逐出沈家,永生不得回到燕京城。”
一个被主家驱除的人,还有谁家敢用?这无异是断了他们的生路,就连在燕京城待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从前到现在,他们的二小姐,还没有这样严厉过。
许多人纷纷变了脸色,连声应是。几个曾经闲扯过这事的人,更是瑟瑟发抖,脸色发白,再也不敢提起此事。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唯有白大夫被留了下来。在船头,大家都能看见他们,只是谁也听不见二人在说些什么,这也是沈陌言选在这里的缘故。“那人怎样了?”不指名道姓,可白大夫根本不用想就答道:“身上有多处外伤,伤口都很深,应该是不同武器所伤,最深的是刀伤,已经可见骨头。内里倒是还好,只是有些淤血,散了也就没事了。”
沈陌言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可白大夫却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尤其是方才沈陌言的举动,分明就是知道了些什么。他就小心翼翼的说道:“那男子身受如此重伤,却犹能保持里子完好,只怕习过内功,这外伤也并非一人所为……”
习内功的,多半是练家子,因为在习成以前,不能近女色,能坚持到底的很少。而外伤是多人围攻所致,就更加证明这人身份复杂了,而且官兵都是统一佩刀,不可能是多种武器。沈陌言不消细想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想着他跟随自己父亲多年,又是父亲信任的人,想必也有几分侠义之心,也就说道:“他还漂在水里的时候,我便看见了,他手里的剑,手心的老茧,都足以证明他不是一般人。可是我还是将他救了起来,我不能像父亲那样,为救千千万万的子民洒热血尽余生,我只能做到无愧于心。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是要救一救的。或许今日他碰巧被我们撞上,这也是天意……我相信,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若是家父,他也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若真有什么事端,也可以从长计议,我们沈家从来不屈人前,不怕招惹是非。”
“无愧于心……”白大夫在口中咀嚼着这几个字,忽而拍掌而笑,“不愧是主公的女儿,好一个无愧于心!好一个不屈人前!”沈陌言从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之意,不由得起了戏谑之心,狡黠一笑,眨了眨眼睛,“况且这时候,河上只有我们一艘船,我又是不韵世事的小姐,年岁轻,见识少,只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里会想到那人是谁呢?”
白大夫摇头一笑,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难怪当初主公偶然说起二小姐,必然会心一笑,今日才知道二小姐果然聪明伶俐,会讨人喜欢。”
沈陌言抿着嘴微笑,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若有所思。
第十五章 过客(三)
大抵儿女都是自己的好,所以沈陌言从前的不懂事,任性,偶尔的娇气,在沈明朗眼中,都成了优点。这才有了白大夫口中的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吧。
如果没有上官浩然暴毙的事情,她可能永远都不会走出来面对外间的风风雨雨。
作为最受宠的小女儿,所有人都宠着她,让着她,而她本人却没有在这种环境下变得更加肆意妄为,这的确令人深思。
说来也怪,沈明朗对子女们都是十分放任的,只有闯下滔天大祸才会稍稍施以惩戒。可是沈家的孩子,目前来说,还没有谁闹得不可收拾的,就连一向爱惹事的沈亦,也知道适可而止。扶贫救弱,从不越过那条底线。这和燕京城那些书香之家的纨绔们比起来,实在是有些讽刺。
精心教养,耳提面命的未必就是中流砥柱,放手任其乱闯的,也可能成为良臣,这其中的微妙,谁说得清呢?
是否是因为沈家环境如此呢?
从沈家第一代的老祖宗开始,就给沈家埋下了一颗种子,风光霁月,侠义之风,沈家世世代代都是如此。从前的那一刻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沈家每一代人都在其余荫下,生生不息。
那厢里,冯嬷嬷见白大夫早已告退,自家小姐却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姐,您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我煮了些鱼汤,您去用一些吧。”
沈陌言心中一暖,笑着点头,由着她扶着进了房间,坐在绣墩上喝了小半碗黑米粥,喝了一大碗鱼汤,秋天的寒意从骨子里一点点散去,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在榻上寻了一处窝着,一动也不想动了。
白露见着,扑哧一声,摇头直笑:“从前小姐是到了冬天就不愿动弹,这才不过是秋天呢,就开始躲懒了!”沈陌言靠着软绵绵的大迎枕,两条腿儿垂在半空,脚丫子晃动了几下,和小姑娘似的,斜了她一眼,“我懒得动弹,你们且不正好偷闲歇歇?怎的还怨起我来了?”
“这话可是白露姐姐说的,小姐怎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说这话的是碧落,她故作委屈的说道:“小姐眼下就和老封君似的,说不得了。”“好呀你!竟敢编排起我来!”白露作势就要起拧她的嘴,却被一下子躲开,蒹葭和晚霜一人一边,轻轻将二人拉开了,各自又打趣了几句。
屋子里笑成一团。
冯嬷嬷就坐在一旁做针线,不时抬头望望几人,脸上满是慈爱的笑。
沈陌言突然心中一动。
冯嬷嬷守寡多年,膝下无子,这般的疼爱孩子,若是能过继一个在膝下,百年之后有人养老送终,也算是了了她生平心愿了。冯嬷嬷当年进府的时候,只说是报答沈夫人的恩情,并没有签卖身契,自然就不是奴籍,过继之事,应该不是很难才是。
她将这事放在了心头,打算以后再找个机会好好和冯嬷嬷说一说。然后再去找一找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小子,沈家家仆不知凡几,总有爹娘过世的吧?况且冯嬷嬷一看就是和善的人,定然有人乐意的。
这样想着,脸上不自觉的就露出了笑容。
外面却传来有人刻意加重的脚步声,探头进来的是个鹅蛋脸的小丫鬟,“小姐,白大夫说,救上来的人情况有些不好,想停船上岸买药,还望您准许。”她的口齿很清晰,声音也很清脆,沈陌言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蒹葭就在她耳边低声道:“是从前刺绣班子上的丫头,叫思思,她家乡在江南,父母双亡,听说府上给小姐挑选丫鬟,毛遂自荐,跟过来的。”沈陌言心念一动,但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着急的问:“怎样不好?可还有救”人是她救下的,若是就这样死了,心中终究是觉得难过。
随即想到事出突然,白大夫恐怕也不会和这小丫鬟说些什么,自己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自嘲的笑了笑,“你让白大夫进来说话。”说着,整了整衣襟,去了外间。因白大夫年岁已大,又有冯嬷嬷在场,并没有竖起屏风避嫌。
白大夫进来的很匆忙,可见得情势紧急,他急急说道:“小姐,那男子可能是走火入魔了,内息十分的不稳,伤口又裂开了,出血甚多,今晚可能高热不退,若是不能寻到几味良药,只怕已经熬不过今晚。”昏迷中也能走火入魔?
沈陌言满腹疑虑,但她素来不懂医理,也没有追问此事,只说道:“我这就叫人将船靠岸,只是我们已经离开燕京,人生地不熟,大夫还需多多小心才是。”人命攸关,白大夫应了一声,没有多加耽搁,匆忙而去。沈陌言命人带了二百两银子,又点了几个护卫,命他们随着白大夫一起上岸。
想到那男子绝世的容颜,沈陌言突然惋惜不已。这样好看的男子,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难道男子长得好看也占便宜不成?他们素未谋面,她竟为他长吁短叹起来!可见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论是谁,总归是喜好美色的。想了想,站了起来,亲手戴上了幕离,“你们随我去看看那人。”
丫鬟们齐齐应了一声,眉宇间都有几分雀跃之色来。沈陌言瞥了一眼,暗自窃笑不已,看来为美色所迷的,不单单只有自己一个。男子就躺在船后的一个小房间里,门口守着几个护卫,见了她们,纷纷低下了头,让出一条路来。
房间很小,但很洁净,没有熏香,有一股男子阳刚的气息。清晨的阳光正好,但窗口却糊上了一层草纸,因而显得有些黯淡。许是男子的伤见不得光,也不能吹风,所以被安置在最里面的一脚,床头点着一盏灯,能清楚的看见雪白的绷带上沁出的丝丝血迹。而床脚的架子上,还放着没有用完的绷带和膏药。
沈陌言在一旁坐了下来。
第十六章 苏醒
男子紧闭着双眼,烛光在他半边脸上洒上了柔和的光芒,而另一半却隐藏在阴影里,整个人看起来更是说不出的俊朗。长长的眼睫毛落了一圈阴影,就好像一只墨色的蝴蝶停在了眼眶上一样。
沈陌言微微有些出神。
“砰!”“砰!”刺耳的撞击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沈陌言惊了一跳,循声望去,却见两扇窗户被大风吹开,咯吱咯吱的摇晃着。秋风呼呼的灌进来,屋子里瞬间就变得冷清下来。蒹葭三步作两步的跑了过去,飞快的关上了窗子,拉下了扣锁。
沈陌言微微觉得有些尴尬。
方才她好像肆无忌惮的盯了这人好一会来着……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
转念一想,自己这可是光明正大的探望病人,有什么可尴尬的?
但还是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静静的起身,正要开口说离开,却见男子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动了动,两条浓黑的眉毛也蹙了起来,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沈陌言想到他的伤势,和白大夫所说的凶多吉少之言,心中扑通扑通直跳,唯恐生出什么意外来。
就见这一瞬间,肩膀上的绷带瞬间被鲜血染红,宛若一朵朵艳丽的曼陀罗花,妖冶而冷艳。沈陌言一颗心瞬间被揪了起来,但她不懂医术,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急急忙忙吩咐蒹葭:“你去外间问问,可有谁会治外伤的,就算是会包扎伤口,也行啊……”
蒹葭和她所想都是一样的,现如今只能拖到白大夫回来了,否则一切努力都是白搭,她一听这话,哪里还顾其他,匆匆跑了出去。得到的消息却令她心都凉了半截。这群护卫们虽说都来自沈家,却没有几个曾经跟着沈明朗上过战场,而也没有宵小敢觊觎沈家,所以他们根本没有与人发生过打斗,自然就不会受刀伤,也就没有任何经验了。
如今,只有依靠她们了。
“去拿金疮药来!”沈陌言当机立断,脑海里唰唰的闪过几个念头,如今虽然着急,却并不慌乱。事到如今,没有比死更坏的结局。几个丫鬟都争着跑了出去,很快就拿来了金疮药。沈陌言没有半点犹豫,伏低了身子,轻轻的解开了他肩头的绷带。
瞬时血流如注,将她白皙的手指染红,她的手微微颤动,接过蒹葭手里浸过温水的帕子,将血迹一点点擦干,努力回忆父亲平日里的教导,胡乱倒腾了几下,将金疮药涂了上去,又将绷带缠了起来。等了好一会儿,见不再出血,才松了一口气。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真后悔以前怎么没有多跟着父兄学一些实用的知识。沈明朗一直很乐意教子女一些急救知识,只不过那时她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一直觉得那些无用,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沈陌言洗净了手,又俯身去查看男子其他部位的伤口,见到外面的绷带依旧是雪白一片,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冯嬷嬷暗自着急。
男女七岁不同席,自家小姐救人固然是好事,可若是把自己搭了进去……
方才只是看男子情况危急,沈陌言又专心致志,根本没有什么异样的苗头,这才将话强咽了下去,眼下就有些不安。沈陌言一抬头,就瞥见了她的脸色。
这时才惊觉自己的身子伏的太低,几乎就快靠在男子的手臂上了,慌忙直起身来,整了整衣襟,淡淡道:“伤口已经止血,等白大夫回来就是,我们走吧。”好像方才不过是一场幻觉一般。
冯嬷嬷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沈陌言直接带着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见冯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神色坦然的说道:“嬷嬷不用担心,我心里自有分寸。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清者自清,方才众人皆可为我作证。况且——”
她话锋一转,自嘲的笑了笑,“那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如今船上只有我们自己人,却仍得束手束脚,岂不是太不自在?我倒不是想特立独行,只不过出门在外,总得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您说是不是?”
冯嬷嬷一想,也觉得有些道理,况且自家小姐也不是那种轻佻的人,很快就释怀了,“可是我想差了!”沈陌言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反而自我打趣道:“当然了,也和他长得俊俏些不无关系!”
“小姐!”冯嬷嬷嗔道:“您这话,没头没尾的,若是被旁人听了去,指不定怎样编排呢!”沈陌言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清冷之光,她低下头,笑了笑,没有做声。心里却暗暗想,若是做什么事,都要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那才真真是活得了无生趣。
人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活一次?
这个念头并没有在她心中停留多久。
因为,白大夫很快就赶了回来。从丫鬟口中听说男子又出了血,他脸色微变,连忙吩咐护卫们去煎药,自己带着千挑万选的几味止血的外贴药去给他换药。见他肩头的伤口虽然包扎的有些粗糙,可也没有出错,料到是沈陌言的手笔,暗暗点头,没有说话。
沈陌言命人从箱笼里寻了两支上好的人参送了过去。
白大夫也不客气,亲自将人参入药,一刻不敢怠慢的观察那男子的情况。到了晚间,果然发起高热,虽说早有准备,可也是惊险万分。第二天,他惊喜的发现,虽然伤势过重,可男子正在慢慢好转。
他不由得感慨万分,当着沈陌言的面唏嘘不已:“昨天还以为他熬不过去了,谁知道居然慢慢在好起来,可见得此人不是一般人,求生的本能太过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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