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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宫欢-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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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公公口里的‘茗姑娘’三字,刺进奕茗的耳中,是生疼生疼的。
然,这一刻,她只继续低俯着脸,跟在千湄身后,并不说一句话。
“不管是什么事,总是有事才要求见皇上,这事,也不方便传话。”
“那还请千湄姑娘明日来罢,这会子,皇上和汝嫣小姐正在对弈,想是一时半会散不了的。”
恰此时,眉妩端着托盘从甬道那走来,瞧见千湄,止了步子,目光却是不经意地睨向低俯着脸的奕茗。
“眉妩,能让我端进去给皇上吗?”千湄也看到了那托盘,只问道。
眉妩踌躇了一下,方道:
“也好,这是皇上为汝嫣小姐点的玉瑶羹。”
千湄从眉妩手里接过托盘,径直往小庭院里走去,奕茗也旋即低俯着脸跟上,邓公公虽想再拦,然,眉妩却不动声色到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纵然,那女子低着脸,眉妩是看得真切的。
且不论回宫后,发生了着些许事,但,她只要明白一点,这名女子对皇上来说,是特殊的,这点,就足够她做出刚刚的那一举动。
毕竟,伺候主子,不仅要察言观色主子现在的心情,更要预见主子以后的心情会怎样,才是最好的。
然,当千湄带奕茗走入小庭院时,复将托盘放到奕茗手中,再朝前几步,转过一圃花坛,看到的景象,却是连千湄都怔了一怔的。
庭院内除了海公公和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随伺外,再无其他下人。
小庭院的正中,那棵偌大的梧桐树下,不知何时置起一架秋千,秋千的两旁垂挂着粉色的薄纱,在这初春乍寒的夜色里,一身着淡水粉锦袍的女子纤手握住秋千的绳索,在上面悠然自得地荡漾着。
秋千荡得很高,这高,显然并非因为今晚起了风,也绝不是那女子荡秋千的技巧卓越,恰是,一淡蓝的颀长身影伫立在秋千后,随着秋千每个起落间,舒手将那秋千送得更高。
这样的景致,掩映在宫灯高悬的红光中,是旖旎的。
而那秋千上的女子,不知是因为这宫灯的缘故,抑或是荡秋千荡得兴起,小脸也是通红通红的,但,再是眼底眉梢蕴了笑意,那笑意仅是雅致地洇在那,并没有丝毫的恣意,仍不忘大家闺秀的风范。
倒是,她身后推秋千的淡蓝身影,柔声问道:
“可瞧得见更远的?”
“嗯,再高些,就能瞧见宣华门了呢。”女子声音甜甜的,却又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
那男子自然是西陵夙。
拥有这般甜美嗓音的女子,正是汝嫣若。
千湄不知道奕茗此刻是怎样的神态,眼角余光能瞧到的,仅是奕茗端着托盘站在彼处,安静得让人觉得莫名辛酸。
骤然间,旦听到汝嫣若发出一声惊唤,紧跟着,是娇柔接近低喃的声音:
“皇上——”
原来,方才是秋千荡得太高,汝嫣若没有踩稳,眼见是要跌下秋千去,西陵夙忙上得前去,只稳稳当当地,把汝嫣若抱到了怀中。
这样熨帖的姿势,是甜蜜,亦是幸福。
而这些,都只在奕茗的耳边拂过,不留任何痕迹。
她端着托盘躬身站在那,视若无睹,跟前那俩人的恩爱。
倒是千湄上得前去,俯低身子禀道:
“皇上,这是您要的玉瑶羹。”
玉瑶羹,但凡宫里有些资历的人,都晓得是极为滋养肌肤的一种甜羹,由于制作步骤并不算简单,是以,并非各宫娘娘想用便能用的,更多的时候,是来自皇上的赏赐。
一如现在,汝嫣若还没有正式进宫,今晚,却是不仅让西陵夙邀其共进晚膳,更由西陵夙陪着荡那秋千,还得了这玉瑶羹。
这般的恩宠殊荣,一如当日的选秀时,终是让人侧目的。
“端上来。”西陵夙抱着汝嫣若,将她温柔地放到一旁的石凳上,吩咐出这一句,只这句吩咐,仿似也因着汝嫣若的缘故,透出别样的柔意来。
千湄转身,示意奕茗上得前去,奕茗俯低了小脸,端着玉瑶羹行至西陵夙的身旁,却是手一抖,只将那小半碗玉瑶羹悉数淋到西陵夙的便袍上。
这样的行径无疑是忤逆的,千湄慌忙跪到地上:
“请皇上息怒,这是乾曌宫新来的宫女,由奴婢负责教导,出了这样的差错,还请皇上责罚奴婢。”
西陵夙没有说话,事实上,他脸上的神色纵然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如沐春风,可眼底的阴霾,却是愈积愈浓的。
“皇上,既然是新来的宫女,您别和她计较,况且,臣女今晚用了太多佳肴,如今还不饿呢。”汝嫣若的声音轻轻巧巧在旁道,睨了一眼并不跪下,只躬身在那的奕茗,又道,“你这丫头,还不快将功赎罪,伺候皇上更衣?”
“是。”奕茗仅是低低应出这一句话,千湄忙上前从她的手中接过托盘,担忧地瞧了她一眼,但,却是知道,奕茗绝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毕竟,这一次来到乾曌宫,是借着她的腰牌,若有什么差池,她是逃不脱干系的。
而奕茗从来就是一个为别人着想,胜过自个的人。
所以,她不担心。
眼底的担忧,仅是奕茗她对自己是否又会走一种极端。
哪怕,她并不知道,先前奕茗瞧到了什么,可,那一口血的喷出,是真实,触目惊心的。
此刻,哪怕,奕茗早拭去了唇角的血渍,她的脸色,仍是苍白得没有任何生气。
这份没有生气,随着西陵夙的不发一言,走进一旁的偏殿,也将这一隅偏殿,愈烘托处死寂沉沉来。
犹记得,曾经也有一次,她弄湿了他的袍子,当然,那一次,是她的无心,这一次,却是有意的。
而在那时,惊闻了郝荣华薨逝的噩耗。
这噩耗,不过是宫里倾讹的开端,比之她刚刚闻悉的噩耗来说,确仅是一人的逝去。
咬紧牙,因为这份咬紧,她的唇部能觉到些许的抽搐,但,唯有这样,她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先行崩溃。
殿内,在宫女奉来干净衣袍后,都悉数被西陵夙摒退,只剩下他和她二人。
他站在那,没有开口,便听得她的声音幽幽地在这殿内响起,飘渺十分:
“皇上,这一次,准备瞒我多久?”
只问出这一句话,没有人瞧得到,她的十指都深深地嵌入指腹,那里,很快,有鲜血沁出,十指连心,无疑很疼,可,唯有这样的疼,才能让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问他这一句。
而西陵夙,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她用力咬紧自己的嘴唇,抬起眼睛,第一次,用一种带着决绝恨意的目光逼视西陵夙:
“我早该清楚,你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还会信你?”
西陵夙的眸光在触到她的逼视时,终是说出一句:
“这件事,和朕无关。”
这句话,落进她的耳中,只带着承认的意味。
承认那件事,已然发生——
再存不得任何侥幸。
“无关——那为什么,那血洗未晞谷的人呢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未晞谷?呵呵,我真是愚不可及,竟还会再一次相信你的话,现在,我只问你一句,我师父在哪……”这一句话,说到最后,竟是越来越轻,轻到几乎不可闻。
是的,血洗未晞谷。
而未晞谷的谷外布着阵法,谷内同样布有瘴气阵,纵然这阵法抵不过强攻的坤兵,但总归是可以争取到时间,让谷内的众人及时撤退。
绝不至于的来范挽帛布上的那一句话:未晞谷遭灭谷之灾,但,未发现谷主。
虽没有说萧楠已然罹难,只触到灭谷二字,却已然让她没有办法自控地血气上涌,喷出那一口血来。
是她的错,只是她的错!
西陵夙得了她亲笔写的书函,第一次去,该是去送密丹,于是,才有了那信物,只将那信物交给她,那么接下来,在谷中人放下戒心时,行的就是杀戮之事。
也唯有这样的杀戮,带着措不及防的一网打尽。
她真的傻了,倘若说,五年前,他的杀戮,是因为对她根本不在乎。
那么这一次,他的杀戮,是不是能看成,对她太在乎了呢?
至于她,就在这场‘在乎’的角逐中,成了最可笑的那一人,又一次被利用的那一人!
此刻,西陵夙的目光复杂,手缩紧成拳,却依旧是缄默的。
在他的缄默中,奕茗一步一步走近她,她的棉袍下,鲜血一路滴了过去,只这样,她撑着走到他的跟前,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凄凉的笑靥,而,她的眼底蕴起的,是一滴一滴蓄积起来的绝望:
“何必躲着我,何必瞒着我,在你下令,血屠未晞谷时,这就是躲不得,也瞒不得的……”
目光凝紧着他说出这句话,一颗眼泪坠落了下来,然,仅是一滴,却再不会有更多的眼泪:
“你可以杀任何人,包括我的师父,可,我竟然连杀你的勇气都没有。但没关系,我不能杀你,我可以杀——我自己……”
最后那三次,轻得只湮没在空气,在湮没的瞬间,她棉袍下的手反握,而袖笼中,藏着一支筷子,这一反握,只将那支筷子抽了出来,骤然朝自己的颈部刺去。
在她出来前,些许锋利的簪环都被千湄小心翼翼褪去的情况下,她能有的,只是这支筷子,纵然是筷子,可,速度够快的话,也是够刺穿她的喉咙。
然后,一切就会结束。
不管,爱,还是恨,都结束了。
她的命是师父续的,当师父因为她,终被西陵夙所不容后,她没有办法去做所谓的报仇,能做的,只是了断自己。
是她懦弱吧,粉饰了太久的坚强,剩下的,便只有懦弱。
但,既然因为在乎,那么,她就毁去这份,来之不易,却最终由伤害筑成的在乎罢。
而这支筷子,哪怕以极快的速度朝喉口刺去,却没有疼痛从肌肤上席来,在她刺向自己的刹那,西陵夙一只手紧紧拽住她的,可,这一刻,她小小的身体里竟是蕴积了那样大的力气,只奋力挣一下,便挣脱他的阻止,继续朝喉部刺去,这一次,速度更加凌厉,终使得筷子戳进了肌肤中,能听到肌肤被切开的声音,但,当鲜血汩汩流出时,却并非是来自于她身体里的,而是——
来自于西陵夙的,那支筷子,刺穿了他的手心,鲜血涌出间,他却仍是沉默的。
这份沉默,加上鲜血的点缀,只让她的松开那筷子,双手捂住脸,手上合着他喷溅出的鲜血,以及她的泪水,斑驳淋漓。
“我说过,你的这条命,是我的!”这一次,他没有自称‘朕’,仅是一个‘我’字,复说出曾经他对她说的这句话。
“然后呢?不管你伤害了我多少最亲的人,我都要在你的阴影下活下去?”
“未晞谷血洗一事,不是朕下令去做的。虽然,与朕,是有着关系,但朕答应你,定会替你找回萧楠。”
她却是摇头,摇头间,身子踉跄地朝后退去:
“不,我再不会相信你……我不相信……不相信……”
看着她的样子,他知道,再如何,终究是伤到了她,他最不想伤害,却无论怎样,都护不周全的她。
可,这一次,他还是毅然起身,径直走近她,不容她逃避的,只将没有受伤的手拥住她,她想用力挣开,但,她身子撞去的方向,却是让他受伤的手涌出更多的鲜血:
“相信朕!”
这三个字,凝着疼痛,更凝着不假掩饰的情愫,她再做不到决绝的挣离,一滞间,他在她后背某处穴位轻轻一点,在她又一颗泪水滑落前,已然无力地瘫软在他的怀中。
他只用一只手拥着她,哪怕陷入昏迷中,她的泪水还是很快就将他的手臂濡湿。
这些湿意顺着他的袖子,沁入肌肤,冰冷一片。
在这冰冷一片中,一个声音在殿内响起:
“皇上,为什么不明说,是老奴做的呢?”
“你不是希望,朕能彻底和她断去关系吗?所以,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西陵夙只单手抱住她,朝后殿走去。
那里,就是密道另一处出口的所在。
“皇上真舍得?”
“朕不舍得,难道,胥司空就会容得了吗?朕不舍得,难道你就不会瞒着朕行那血洗未晞谷之事吗?”
“皇上,奴才知道错了,奴才愿意一死,以谢君恩!”
“你知道,朕不会杀你。朕也知道,你是为了朕好。只是,那枚密丹,对朕来说,并非是必要的东西……”
西陵夙喟叹着说出这句话,复道:
“朕会和她做一个了断,但朕,拜托你一件事——”
海公公想要说什么,却是被西陵夙的目光止住,只一个字都是说不出的。
而,他怀里的女子,却是听不到,这番话的。
奕茗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在密殿的床榻上,这一次,她的四肢都被柔软的丝带所绑住,她没有去挣,因为知道,挣,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他怕她再寻短见吗?
连她的嘴里,都塞了一块十分柔软的棉布,这样,连咬舌自尽都是不能了。
她就这样躺着,直到千湄察觉到她醒了,步上台阶,跪伏在她的身侧:
“茗姑娘,不得已才把您这样。但这是皇上的吩咐,奴婢也没有办法。茗姑娘别怪奴婢。”
她怎么会怪千湄呢?
只是,在千湄起身,引着俩人进来时,她知道,她心底怪的、怨的,唯有那一人。
他果然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让她醒来不自寻短见,竟是用丝带绑住她。
当然,这样的绑是不可能长久的,于是,他竟会让她的阿爹和阿娘再次入宫,甚至,来到了这。
现在,阿娘就站在那,瞧见她的样子,眼睛里微微嚼上些许泪水后,径直扑到她跟前:
“我就知道,我女儿不会有事,果然,你还好好的,好好的,就好。”
阿娘的泪水一直嚼在眼眶里,不肯落下,而阿爹站在一旁,素来坚毅的脸上,此刻也是动容的。
这,无疑是最有效的法子,面对阿爹和阿娘,她即便再一心求死,却都是不能了。
“老爷,夫人,你们来了,奴婢就放心了,茗姑娘自从回了帝都,一直和皇上怄气,皇上怕她自伤,才这样绑着她,但,特嘱咐奴婢,若老爷夫人来陪着茗姑娘,就替茗姑娘松绑。”
这一番话,说得何其冠冕,可听到的人,自是分辨得出其中的含义。
阿娘的手哆哆嗦嗦地移到她的嘴边,只将那绵巾取出,语重心长:
“女儿,何必和皇上赌气,再怎样,好好地回来就是好的。为了阿爹和阿娘,你都要好好过下去啊。”
她说不出任何话,只是被绑住的手用力的握紧,握紧间,才发现,彼时十指上被紧握出的伤痕,如今早已上了药,并仔细地被包扎好。
不用问,她都知道,是谁做的。
可是,在发生了未晞谷一事后,哪怕他说不是他做的,可,却也没有否认,是他手下人为之。
而这些帝王手下之人,总是识得眼色的,根本不需要他吩咐,怕早就身先士卒地愿为帝君分忧。
如此,她怎可能做到不计较呢?
只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得紧了,在阿娘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时,第一次,她抑制不住,痛苦地哭出了声音,那声音回荡在殿内,是让人心碎的。
而此刻,心碎的,又何止她一人。
太后风初初坐在关雎宫最北面的一处殿内,等待着属于她生命钟声的最后敲响。
纵然,还没有最后颁下圣旨,可她却是知道,离这最后的时间,不会太晚了。
西陵夙在前朝,仍是选择了韬光养晦多年的胥侍中,鄙弃了她的父亲风太傅。
倘若不是风念念带发修行,名义上还是翔王妃的关系,恐怕,这一次,诛杀的就不是她一人了罢。
只是,现在呢?
她没有来得及做完自己的部署,仅是要将杀害她孩子的凶手惩处,便是沦落到了末路的结局。
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啊!
她就坐在那,直到回廊外,终是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的步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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