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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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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允,岂可因内眷之事,不守信约,贻笑州民。”
洪参军道:“平昔我见乔泰、马荣与朱达元过往甚密,衙里无事时经常相邀一起去村间山里打猎,或是上他宅邸聚饮。朱达元为人豪爽慷慨,不拘小节,与他两人最是投契。我听说他虽有八房夫人,但尚未生下一个儿女,这委实也是朱员外的一块心病。”
狄公听罢,半晌无言。他掀开轿帘向外一张望,见远远鼓楼上白皑皑一片积雪,彤云密布下显出黑黝黝巍峨的轮廓。
“朱达元的宅邸马上就要到了。”狄公道。
官轿在一幢重歇山檐的雕砖门楼前停下,门楼下四盏大红灯笼显赫明亮,一排侍役角巾皂服门边站定。衙役掀开轿帘让狄公、洪亮下轿。陶甘骑马也随后跟到。朱达元早在门楼前盛装恭候。狄公见朱达元身穿狼皮大氅,头戴紫貂皮帽,伟干丰躯,体魄雄壮。
朱达元鞠躬恭请狄公大安,狄公欠身长揖以示还礼。朱达元亲自掌灯为狄公一行引路,朱达元的朋友廖文甫和朱府管事于康则在影壁后二门肃立恭迎。
狄公见此两人不由微微一怔。他早已听说于康就是廖莲芳的未婚夫。莫非这岳婿两人乘今夜酒宴之际催衙里尽快寻人,想到此心里不免有些扫兴。
朱达元将他们引到一个露天的青石平台。平台四周用毡幕围了一圈,点起了几十支火把,照得如白昼一般。平台上早摆下四张桌子。四张桌子隔开相同的距离,正组成一个正方形,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火盆。火盆里炭火熊熊,上面支着的铁架上垂下一个一个的铁钩,正熏烤着野猪、獐子、野兔和山羊,油脂淌下到火盆里,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铁架下放着铁叉、铁签和牛耳尖刀。
四张桌上早坐下了许多来宾,只是还未动杯箸。狄公一登上平台,四张桌上的宾客慌忙站立,纷纷向狄公表示敬意。热气腾腾的菜肴,开始一道一道从后院的厨房里端上桌面。
朱达元笑吟吟说道:“狄老爷见笑了,北鄙乡野之民无什么款待老爷,今夜备下这精肴薄酒聊表小民敬仰之意,伏望老爷及街里诸位相公赏光则个。”
朱达元让狄公坐了首席,他本人与廖文甫分坐狄公左右。其他人等也纷纷就座。大家一番寒喧,相互斟了酒正待动杯箸,乔泰、马荣拥着蓝大魁到席。酒席上一阵喝彩鼓掌,马荣、乔泰在狄公后首一桌坐下,蓝大魁坐了狄公左首一桌,与洪亮、陶甘为邻。
狄公第一眼见蓝大魁,不禁一声喝彩,心里先信了乔泰。马荣眼力。蓝大魁人材雄伟,风神俊爽,果然丰采非凡。一张光光的脑袋不蓄一点头发,手臂和腿胫上的肌肉一块一块凸出着,配上浓眉下一对大眼,正如一尊威武的天神。听乔泰、马荣说,他尚未娶妻,但不近女色,过着十分节制的生活,倾全力在拳术、角抵上。教授徒弟也以正心诚意为则,但谋自卫和健身,不许恃力作恶,更不可为豪门鹰犬凌虐弱小。狄公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为乔泰、马荣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能交上像朱达元、蓝大魁这样的朋友而感到高兴。事实上,这对于他治理一州政事至为重要。
朱达元先敬了狄公一杯酒。狄公一尝,辣得眼泪顿时滚了出来;一面强忍了,又笑脸向东道主回敬了一杯。朱达元仰脖一饮而尽,面不改色。狄公见他手上戴着一副白手套。
朱达元道:“狄老爷,听说南城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杀了一个女子。为此我的朋友廖文甫先生深感不安,担心他的女儿也会撞上歹徒生出不测。老爷无论如何得赶快想法子找到廖小姐。这不仅是为了我的朋友廖先生,而且是为了我忠心耿耿的管事于康。老爷,你知道廖小姐早已许配给了于康,而今她突然失了行踪,弄得这后生整日神思颠倒、有心没魂的。”
狄公料到东道主有这番话要说,也早腹中打了草稿,应景说了些衙里正作努力的话。
尽管天气异常寒冷,酒席上却热气盎然,笑语欢声一片。狄公觉得周围浓烈的土酒味和大蒜味呛得他恶心阵阵,腹中翻腾,肠子“咕咕”直叫。又怕廖文甫和于康亲自再来苦苦纠缠,便告个方便说要去茅厕。
一个侍仆擎着一盏灯笼,引狄公穿过曲曲弯弯的走廊,来到一个小院,后边正是茅厕。狄公进入茅厕,吩咐侍仆自去,说他完了想在院子里散散气,慢慢自回酒席。
狄公完事出了茅厕,乘着月色摸索着转过小院,沿来时那条走廊往回走。突然他看见前面有一扇圆洞门。信步出了这圆洞门,却见是一个花园,四周竖起着一排木栅;木栅前高大的树木被沉重的积雪压得弯下了枝条。——来时他并未经过这个花园,他明白自己走错了路。月色皎洁,他索性独个慢慢走走,乘便也可舒散舒散喉咙间的腥膻。
这时一阵冷风吹来,花园里的树木飒飒乱响,狄公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怖。他听到风声里似有“呜呜”的鬼哭声,鼻子也似乎闻到有血腥之味。他猛见花园墙角堆起一个大雪人,活像是一个和尚盘着腿在那里坐禅。那雪人的一对眼睛没有插上木炭,两个空窟窿瞅着狄公正咧着嘴傻笑。
狄公心中好一阵不安,只觉昏沉沉神情恍惚,他疑心自己得了病,或是烈性土酒吃坏了肚子。他蹒珊着循原路摸索着回酒席,刚拐到走廊尽头,见一个侍仆正打着灯笼向走廊寻来。
侍仆搀扶着狄公重新走上平台,朱达元见状忙问:“老爷为何脸色难看?”
“大概是感了点风寒,无甚大事。噢,朱员外你后花园里那个雪人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朱达元哈哈大笑,说道:“那雪人是我习射的靶垛,一天不知要吃我多少支箭,老爷倒被它吓了?来,我再敬你一杯酒暖暖身子,驱了寒气,再发一身热汗便好了。”
正说话间,一个侍仆引着衙里巡官来酒席上见狄公。巡官见了狄公忙叩头禀道:“巡骑在州城去山羊镇的路上抓到了潘丰,此刻已押回衙里大牢监禁。”
狄公大喜,回头对朱达元道:“下官失陪了,我得赶紧回衙问理此事,诸位先生务必尽兴。”说着,示意洪亮随他回衙。——陶
甘、乔泰、马荣正酒酣耳热,姑且让他们酒足饭饱尽兴再归。
狄公回到州衙便问典狱:“从潘丰身上搜得何物?”
典狱道:“他两手空空,只有几两散银。”
“有没有见到一个皮囊?”
“没有。”
狄公点头,命典狱引他去大牢。
典狱打开牢门,狄公见潘丰已用大枷枷了,老态龙钟,两鬓斑白,低垂着头好像在自怨自艾,他的左颊上新落了一道鞭伤。
潘丰看了狄公一眼,叹息了一声,又低下了头,只是沉默不语。
狄公问道:“潘丰,你知罪吗?”
潘丰抬眼看着狄公,嗫嚅道:“我早猜出是什么事了,必是叶泰他上衙里诬告了我。他老是缠住我要借钱,我拒绝了他,他怀恨在心。只不知他在公堂上诬告了我什么?”
狄公道:“讼诉鞫审要待明日公堂上进行,此刻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近来你与你妻子发生过争吵没有?或是闹了别扭?有什么不快?”
潘丰口中叫苦,说道:“看来她也参与一起诬告我了,难怪她近来神色慌张,鬼鬼祟祟,却原来日日与叶泰一起商议着法子算计找——”狄公觉得潘丰果然不像是杀人犯,便挥手止住潘丰的话,命典狱锁了牢门。
第五章
第二天早晨,狄公直到升堂前一刻才匆匆赶来衙舍。他的四名亲随早在那里等候。
狄公精神困倦,脸色苍白。昨夜他为三位夫人整理了一夜行装,今天一早拨出四名军健,骑马荷戈护送她们出了州城。如果一路不遇下雪,三天便可到达太原。
狄公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强打起精神,说道:“昨夜我回衙舍便去看了潘丰,果然与我头里的猜度不悖。他看上去不像是杀人犯,似乎对家中发生之事一无所知。”
陶甘问道:“那么,前天潘丰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狄公道:“刑部律例规定,我不能一人在大牢里私自鞫审,待会儿上了公堂再问他便可知道。噢,昨夜我没要你们三人一同回衙,此刻我只想问问你们在酒宴上见到有什么异常之处吗?我自己也许是有点头晕恶心,总感到朱员外的宅院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氛。还有,我在他的后花园里还闻到一股血腥之味。”乔泰、马荣互相看了看,不由都耸了耸肩。陶甘捻了捻颊上三根长毛,慢慢开口道:“昨夜碰巧我与蓝大魁坐了邻座,彼此又都不好喝酒,故闲聊了不少话。蓝大魁听说潘丰被缉拿很不以为然,他虽未正面评说潘丰,但却说叶泰不是一个行正路的人,不过,叶彬人倒不坏。”
狄公问:“蓝大魁熟悉叶泰?”
“嗯,叶泰曾拜蓝大魁为师学拳术,但只学了一个月蓝大魁斥退了他,不认他作徒弟了。他说叶泰心术不正,只想学几路伤害人的绝招。”
狄公又问:“他还说了叶泰什么没有?”
“没有。后来他便与我玩七巧板。我几乎被他迷住了。”
“七巧板?”狄公惊讶地说,“莫不就是孩童玩的那种七巧板?用七块硬纸板可拼出各种各样的图形。”
马荣道:“正是。这是蓝大哥的癖好,他能在一闪念间将见到的东西拼出来。”
陶甘点点头:“马荣弟说得对,蓝大魁往往拿这一绝招与人赛赌,没有不赢的。他拼出的图形维妙维肖,极有生趣。”
狄公不由好奇:“陶甘,你不妨拼几个图形与我看看。”
陶甘从衣袖中取出七块硬纸板,合成一个正方形,说道:“这副七巧板正是昨夜蓝大魁送我的。”
他将七块纸板搅乱,说道:“我先让他拼出一座鼓楼。他三下两下就拼了出来。我又让他拼一匹奔驰的马,他也一拼而就。我又叫他拼一个在公堂上跪着告状的人和一个喝醉了酒的衙役和一个翩翩起舞的少女。他也拼了出来。这时,我不得不认输。”
狄公不禁大笑。又说道:“既然昨夜你们都不曾感觉有什么不安,想来是我自己过敏了。不过,朱达元的宅邸大得确非寻常,生人进去恐怕都会迷路。”
乔泰道:“朱家在那里不知住了多少代了。宅子愈古老,稀奇古怪的幻觉愈多,神秘的气氛愈浓,也最易给人有不安的感觉。”
陶甘道:“适才我倒忘了说了,昨夜我见于康那小子神情很有些异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肯定认为他的未婚妻随人私奔了,故心中很是痛楚。”
狄公点头说道:“我们得赶紧问问他,多从他口里打听些廖小姐近来的情况。廖文甫来衙里总是为他女儿吹嘘,适足反证廖小姐的品行还需好好访查。此外,你们可向街坊邻里打听一下叶氏兄弟的情况,尤其是那叶泰的行径,看看蓝大魁对他的评议是否正确。不过,千万不要鲁莽造次,惊动了他反而误事。”
早衙升堂,廊庑下早挤得水泄不通。潘丰杀妻携去夫人头的消息不径而走,早传遍了整个州城,故早衙看审的人十分拥挤。朱达元和蓝大魁也在看审人群之中。
狄公发下令签,不一刻被告潘丰便被带上公堂。衙卒替他去了枷具,喝令跪下。叶氏兄弟俩原告则在公堂另一边跪定。看审的人群发出一声声“嘘嘘”的叫喊。狄公将惊堂木一拍,喝令“肃静”,堂下当即鸦雀无声。
狄公喝道:“潘丰,本堂问你,前天你因何离家外出?”
潘丰小声答道:“回老爷问话,小人本是老实的生意人,靠买卖骨董为生,从不敢做出犯法的事。只因山羊镇的一个农夫在他马圈后挖出一尊青铜炉,约我去看货议价。我知道那里原有一个汉朝王侯的墓葬,偏巧那天天气又好,故我匆匆吃了午饭便出州城向山羊镇赶去,打算第二天再回家。”
狄公又问:“你离家前的上午都干了些什么?你妻子又在干什么?”
潘丰迟疑了一下答道:“上午我将卧房中的一张骨董漆几添刷了两道新漆,贱妻则去市廛上买些果蔬,然后回家来为我准备午饭。”
狄公点点头:“那么,吃了午饭又怎样?”
“吃了午饭我将我的皮袍卷起塞入一个大皮囊,因为山羊镇的旅邸一向不生火,我最怕冷,故预先备下这皮袍好防寒冻。出门刚上了街正好遇见一个马店的伙计,他说马店里出租的马匹不多了,我听了便匆匆往西门赶。运气还不错,租到了最后一匹骟马,接着我便……”
“你在街上还遇见过什么人没有?”狄公打断他的话。
潘丰想了想,答道:“噢,我还在街上遇见过本坊的里甲高二郎。我恐误了租马,只与他寒喧了两句便向马店走去。”
狄公点头,示意他往下讲。
“黄昏时分我赶到了山羊镇,找到了那农夫,看了货。我见那铜炉是汉朝开国时铸造的,心中大喜,叵耐那农夫见我性急便漫天索价。我一气之下便割了爱。这时天色已晚,我便去山羊镇旅邸歇宿。
“第二天一早,我忍不住又转到那农夫的家,一番讨价还价,蘑菇了半日总算拍板成交。我签押了银号的批子,将那铜炉小心放入大皮囊中便匆匆往回赶。
“约走了八、九里地光景,山道上突然闪出两个剪径的强人。我心中发慌,赶紧夺路而逃。在荒野的雪地里发狂般跑了半日,人和坐骑一身是汗,等逃脱了性命才发现迷失了方向。更糟的是我那装了铜炉的皮囊也不知何时丢掉了。我回头寻了一阵,没有找到,只得在雪地里转来转去。风沙刮来,鬼哭神嚎一般,我感到阵阵恐惧,生怕天黑还找不到有人烟之处。正没理会处,猛见远远五骑官兵在巡逻。我欣喜若狂,大声呼救。叵耐那队骑巡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从马上拖翻,捆缚了手脚。我忙问端底,那为首的巡官一鞭打来,正着我的脸面,只感到火辣辣的疼。他们用帕巾塞了我的嘴,将我缚在马背上押回了州衙大牢。——老爷,我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王法?”
狄公问:“你说说那两个剪径的强人生得何等模样。”
潘丰犹豫了半晌,答道:“当时惊恐万分,并没看真切,只记得其中一个像是独眼。”
狄公点点头,乃说:“潘丰,你的妻子被人杀了,是你干的吗?你的两位舅兄来本堂告你犯了杀妻潜逃之罪。”
潘丰的脸顿时变得灰白。“老爷,小民冤枉!小民前日离家时贱妻还好端端的,怎的忽然被人杀害?小民岂会杀死自己妻子,望老爷据实明断。”狄公见状,示意衙卒将潘丰带下。
潘丰一面挣扎,一面声嘶力竭高喊冤枉。两位衙卒上前,像捉拿小鸡似地将他拖下了公堂。
狄公回头对叶彬、叶泰说:“你们两位也先回家暂歇,本堂将细细核实潘丰的供词,到二堂开审,再传两位到衙听讯。”
狄公拍了一下惊堂木宣布退堂。
狄公回到衙舍,洪参军忙问:“老爷对潘丰的供词作如何观?”
狄公沉吟半晌,捋了捋他的长胡子,说道:“我认为潘丰之言尽皆属实。——他离家之后有人闯入他家杀死了他的妻子。”
陶甘道:“闯入的凶手未必知道衣箱里的金首饰和店铺抽屉里的那堆散银。但是,老爷,那凶手又为何非要将潘夫人的全部衣裙藏过呢?连一双鞋袜都没留下。这一点最令我迷惑不解。”
马荣道:“我迷惑不解的则是从州城到山羊镇一路常有骑兵执巡,专一对付北镇军的逃兵。照例强人是不敢白日剪径行劫的。”
乔泰点头赞同,他补充道:“不过,潘丰说那强人是一个独眼,倒值得我们留意。”
狄公道:“我委派巡官带两名巡丁去一次山羊镇,一找那售鬻铜炉的农夫,二找旅邸的掌柜,核合一下潘丰的供词。这里再派人去细访两名强人的行踪。对廖小姐的事,你们还需努力缉查。下午陶甘去廖文甫家和叶彬的笔墨庄,马荣、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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