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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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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刘月娥,俗道是否极泰来,苦尽甘至。你历经磨难,死而再生,终致善果,也是大喜大吉,可庆可贺。你丈夫和翁姑俱在家中巴巴等候你哩。”
刘月娥又连连叩头,喜不自胜。转又向乔泰、马荣两位称谢。
狄公忽道:“刘月娥,本县尚有一事须告诉你。令尊刘飞波先生不知何故,离了汉源,未详去向,你可知晓其中缘由?”
刘月娥面生忧色:“回老爷问,家严是个心性古怪的人。一头奔在生意上,向来对家中事不问不闻。独独视我为掌上珠,十分溺爱。小女子实不知他何故离家远去。莫非为小女子不幸事哀毁过度,失了常态。”说罢低低吁了一口气,眼中噙了泪珠。
狄公未动声色,挥手示意洪参军将她带下去,备办小轿护送回江宅。又瞩乔泰、马荣道:“你们想也乏了,快回去衙舍歇歇吧。此刻我想独个在此静静养心一阵。”
黑龙会谋逆事果然不是虚妄之谈,虽不致兵燹战祸般严重,但刀兵之动,血火之灾却迫在眉睫。泾北那边的事固可移文州府军事长官,头痛的是这里汉源的逆党,究竟会怎样里应外合,酝酿祸胎?——阴谋早露端倪,杏花的猝死,已是警钟。韩咏南、刘飞波等一干嫌疑至今未查明眉目。对了,杏花手中那局残棋,究竟暗示什么秘密。
(燹:读作‘险’,专指兵火,战火。——华生工作室注)
想到这里,狄公只觉头痛欲裂,口唇焦干。——刘飞波业已潜逃,是否应收捕韩咏南?那棋局既藏有机关,铸造人即是韩咏南的曾祖。韩琦父设计那棋局固然不会是让儿孙辈用以谋反朝廷,但目下这棋局已与黑龙会的阴谋有干连。韩咏南陷在正中,其咎难辞。——狄公这时忽的又想起韩宅的佛堂来。
那佛堂会不会是个藏垢纳污之处?韩咏南行迹如此可疑,佛堂果是斋心静敬之地?为何又昼夜不闭,灯火彻明?佛堂与棋局一样也是韩琦父亲造,莫非七十年前已埋下阴谋的祸根?那佛堂有甚可疑之处?莫非有机关密室?那方金牒玉版也看不出蹊跷,岂会有所暗示?玉版系由一片片碧绿翡翠嵌镶拼成,与棋局唯一相象之点即是整个版面都是由一片一片的正方块拼合。——莫非这两个图形有相通之处?
狄公迅即从抽屉里拿出垂柳赠的那幅印有经文的黄绢,与棋局两下对勘,一时也看不出名堂来。——棋是棋路,两军对阵,陷人残局。铭是经文,释迦典籍,语义精深。
他将经文从头至尾念了十来遍,无法找到什么暗示。又将棋局纵横颠倒走了十数步。也没走出什么异象变化来。心中恼怒,遂拂袖推开棋枰,去一边沏茶。沏了茶来,狄公站着一面啜呷,一面又低头思忖。——忽的眼光又转回到棋枰上。棋枰上黑子聚作一堆,陷在局心,白子则四面团团,如铁壁合围。
(枰:读‘平’,棋盘。——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眼前一亮,又看棋谱,却发现原来白子大都散在围外,如云雾包合。黑子则局促核心,扩散不开。——再细数黑子,纵横各八格,布局在八佾图阵内。八八六十四,正重了金牒玉版的字数!
(佾:读‘易’,古时乐舞的行列。——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心中闪出一道电火,莫非机关正在这六十四个格内?遂搁下茶盅,又将白子全数摘除,剩余黑子留在棋局中,细观形态。再按棋局中黑子地位对比经文字句,用朱笔圈出,遂出,遂得如下十七字:
若汝明吾言,即指其玄。乃得入此门享大吉。
狄公狂喜,拍案而起。自语道:“原来机关在这十七字谜中,竟蒙蔽了我若许多时。”
(附:金牒玉版图与对弈残局)
第十八章
夜膳罢,狄公将洪参军并三名亲随干办叫进书斋来一一耳语过。四人大喜过望,面面相觑。一心知狄公解破棋局,又布置行动,也不便问内里详备,一个个摩拳拭掌,便待动手。
“你们千万不可大言喧嚷,漏了机局。这衙门墙卑室浅,耳目又近,内里已有密探。”狄公又小声吩咐。
乔泰、马荣领命而去。
狄公又嘱洪参军:“你到值房守候着,这两日但凡有外人来传话行了、杂役的,暗中收捕,不许逃逸。”
洪参军也遵命而去。于是狄公与陶甘两人离了内衙,转花园回廊,拾级上行院隅角的戍楼观察动静。
看看已是初更时分,汉源城的百姓都已安寝,三街六市几无行人。
参横斗转,夜露沾衣。观候了半日,狄公不由焦急:
“怎的还不见有动静?”
陶甘日:“这事需化费时辰,便捷不得。依我揣度来,不出二更便有分晓。”
忽的城东几声爆花响,一柱青焰冲天而起。顿时火光闪闪,红了半际天。
陶甘笑道:“老爷,那边果动手了。”
狄公、陶甘拔脚便下戍楼,衙院里锣动鼓响,人声嘈杂。
衙丁、役夫已编队毕,各携家什正拟赴火警现场。
狄公、陶甘各牵了一匹骏马,抢先出了衙门,径直奔韩咏南宅府。
韩咏南宅府大门敞开,奴仆、丫鬟东奔西窜,喧嚷一片。烈火已蔓延至东厢一溜上房。里甲率十来个壮丁正在泼水救火。
狄公两人府第外系栓了马匹,略略观察了形势。远远见缉捕已率衙丁、役夫赶来。陶甘小声道:“正是时候。”
两人冒火冲进宅门,转折西院花园直趋佛堂。花园内阒无人迹,佛堂静悄悄,照例灯光明亮,香烟缭绕。
(阒:读‘去’,寂静。——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径向祭坛,细读了一遍金碟玉版。说道:“陶甘,机关正在这段经文中,这佛堂下必有复道窨窖,藏垢纳污。”
(窨:读‘印’,地下室,地窖。——华生工作室注)
陶甘也读了经文,茫然不解其意。
狄公道:“你且按押这段经文中我留出的字样。”一面将那幅黄绢递与陶甘。
陶甘依朱笔圈出字序,按押金碟玉版上相应的雕字玉片——若、汝、明、吾、言,即、指、其、玄,乃、得、入、此、门,享、大、吉。
每按押一字,此玉片便缩入半寸。及“享大吉”三字缩入时,整方玉版轧轧转侧,如门户洞开。里面黑漆漆,并无光亮。
狄公取了一支烛盏照明,爬身入内。陶甘也紧跟爬入,又轻轻将玉版虚掩推回,不敢关合。
通道渐宽渐高,设十来步便可直立行走。九转八折到了一间石室。壁上点有羊角灯,两边依壁地上各措了十二个巨缸,缸内皆新熟米麦。另有油纸覆瓿约五六,无外腌薰的果蔬修脯之属。
(瓿:读‘不’,古代器名。青铜或陶制。圆口、深腹、圈足。用以盛酒或水。盛行于商代。脯:读‘斧’,干肉。——华生工作室注)
穿此储室,又见一通道。通道尽头一室灯火大明,有一人正伏案打盹。
狄公、陶甘屏息躲形,蹑手蹑脚步步深进。那人突然回身持剑搠来。狄公有备,急忙躲闪,见那人竟是王玉珏!王玉珏目露凶光,持剑逼近。狄公悔恨手中无寸铁,只得退避躲让。陶甘在后偷偷抄起一支烛台猛向王玉珏掷投。王玉珏不及躲避,正中前胸,大叫一声。狄公迅步飞抢上前,一脚踢翻案桌,捉冷眼拈起一方镇纸玉虎。
王玉珏气喘咻咻,拈了拈剑柄,又劈面刺来。狄公一让,用力掷出那方镇纸玉虎,正中王玉珏印堂。顿时合扑倒地,捂面呻吟。
狄公上前一脚踩定他肩背,翻转过脸来,已是面目破碎,血肉垂流。再摸脉息,渐趋寝微。
狄公懊恼出手太重。这王玉珏睡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恐是投救了。遂与陶甘两个将其身于拖到夹道中匿藏。
“小心别出声。”狄公嘘道,“这里恐还有人。”
环顾石室内,有二十多个箱笼,已空空如也,不剩一物。——狄公猜度,这些箱笼原先正是积藏金银钱物的。
“韩咏南果是利用祖上私建的密室,结党谋逆。又积储下巨量金银食物,以备急需。——我们赶快搜索一遍,获取谋反罪证及逆党密件即行离去,此处不可久留。”狄公道。
王玉珏书案的抽屉里果藏有黑龙会的印玺、旗幡、符信等物,只不见谋反计划和逆党名册。陶甘又搜到一个锦囊,却是空的。——要紧的罪物密札已转移别处。
两人打开石室的暗门,沿通道细细搜寻,通道分叉傍出,恍若迷宫。狄公怕一时走错岔道,回不转来。只拣一条最宽大的主通道寻觅。——未几便见两眼并行的水井。井水清澈。
“韩宅内竟有如此一个天地,难怪乎黑龙会的首魁会弄手段。刘飞波、王玉珏只是韩咏南的羽翼臂膀。黑龙会人马的名册恐已收藏他处。我们还是回上去吧,只怕有人进来佛堂,窥破机关。”
陶甘答应,擎起烛台,绕出大通道。又去适才岔道内拖出王玉珏尸身缚石坠入井中,使不露形迹。两人正退出时,见另一岔道内搁有一木箱,周围还有几副髑髅尸架。狄公命陶首打开木箱窥觑。原来是一具尚未朽烂的尸身,白首龙钟,龇牙露颚,十分丑陋,令人恶心。
(髑:读‘独’,髑髅:死人的头盖骨。又指‘骷髅’之意。龇:读‘滋’,使牙赤裸或无遮掩。——华生工作室注)
陶甘合上箱盖,两人正要回身返出,见这岔道的尽头竟是一座铁栅门。
狄公好奇,遂走过去推开铁栅门,见外头又有一重石扳门。门内有插闩,却未插合。狄公用力试着一拉,石扳门开处出露一段陡直的石梯。爬上十来级又推开一石门,原来是刘飞波宅院的后花园假山内隅——假山外正见刘飞波平日坐像的花藤靠椅。
“无怪乎刘飞波神出鬼没,踪影无常。却原来有此遁逃之路。下人还疑心是分身术哩。”狄公叹道。
花园外人声喧沸,焦烟可闻,正是救火的场景。两人赶紧循原路退出。——回到王玉珏密室,扶起书案,收放齐正一应什物,只拿了几样紧要罪证,退出通道。拉开金碟玉版,跳下祭坛——佛堂内幸无人迹。狄公关合金牒玉版,不禁赞叹道。“巧夺鬼神,可惜被歹人所乘,真乃污渎天物。”
陶甘试依经文原字序按押玉片。每按第二片字时,缩入的第一片便弹回。直至“若汝”两字连上,乃皆缩入。再按“汝”后一字,“若汝”又弹上,回复原样。——如此十七字全合密语,再不能启开。——解“十七字谜”的正是那局棋谱。“指其玄”者,按押其黑子方位对应的玉片也。
两人出来佛堂,刚绕进垂花门,便遇一丫环报道:“火已灭了。”再转到花厅前时正遇韩咏南狼狈出来。
“多谢狄老爷及时派兵丁救火。不然,我这百年基业毁于一炬。”韩咏南垂涕道。
狄公敷衍,又问失火起因。韩咏南回答是马料棚干草积压发热所致。幸好夜半没风,只伤了几匹马。烧去半个草料棚,别无损失。
狄公勉慰了几句,便与陶甘回去衙署。
乔泰、马荣两个一身焦黑,三分象人,七分象鬼,坐在内衙等候。
狄公进来。马荣抢道:“自己放的火自己来灭也是头回。放火时只图痛快,及火势冲天,乃想到还须自个去救灭。焦头烂额,幸没烧死。”
狄公笑道:“你两位备受折腾,却立了头功。勘破黑龙会案,就在此举。”
乔泰悟道;“原来老爷受用这一把火,识破黑龙会机关。”
陶甘也笑:“只差是最后撒一张网了。。
狄公正色道。“你两个还有更大事要办哩。此刻先洗濯了,稍稍休歇。再吃饱了,与我去京师送信。”
狄公伏案将黑龙会滋乱本未一笔挥就,押了印玺,封了火漆,又圈写“十万火急”四字,嘱乔泰、马荣道:“你两个马不停蹄,直趋京师,叩谒尚书省刘大人衙门,呈上此件便可。不必多言其他。”
乔泰。马荣领命,藏了奏文。狄公又嘱:“一路上不许喝酒,不许与任何人搭活,不入官驿,不见官员,一头心意奔京师尚书省见刘大人。一人伤亡,另一人独立奔行,千万不可有误!”
乔、马两人咋舌惊心,乃知此行非同小可。一齐答曰:“除是粉身碎骨,断无误事之理。”
第十九章
清晨,赤日东升,朝云散尽,汉源城又是一个炎夏的永昼。狄公一夜未曾合眼,早早又独个立在戍楼上瞻瞩半日。直至吃早膳时洪参军寻来,才慢慢步下戍楼,回进内衙书斋。
“老爷,今日早衙还升堂不?”洪参军见狄公眼中血丝布满,脸色苍白。
“不升堂了。乔泰、马荣两人回来我即去拜访梁大器与韩咏南。此刻我十分困倦,想在这个竹榻上打个盹儿。你且去值房布置衙门例常庶务。——乔泰、马荣一回衙,即来告我。”
洪参军将佐吏刚送来的晋州平阳郡访查卷牍恭敬递上,退下。狄公读着读着,不觉入寐。
一觉醒来已过午时,狄公见洪参军立在身边,忙问:“乔泰、马荣可回行了?”
洪参军沮丧地摇了摇头。
狄公颇觉失望,又撞上心事,不禁跼蹐不安。洪参军劝他进午膳,他摇了摇头,又拟躺下。
(跼蹐:局蹐,读‘局急’,畏缩恐惧的样子。——华生工作室注)
正巧这时内衙走廊有了脚步声,果是乔泰、马荣满头大汗闯进书斋。
狄公急问:“可见到了中书省刘大人?”
马荣回禀:“见到了。刘大人当即阅看了老爷的奏章。”
“刘大人问了什么话?”
“这刘大人并不问话,随手将老爷奏章搁在半边。又嘱我们回汉源来转告老爷,过几日拟将此事交部卿商讨议定。”
狄公心中一冷,没想到中书省刘大人竟如此处断这十万火急的军情。过几日,恐汉源县已陷黑龙会手,生灵涂炭,人民倒悬,岂是儿戏。
“你两人去来京师路上可遇阻滞?”狄公问。
乔泰答曰:“我们这一路来去并无淹滞。出了中书省衙门,吃了早膳,即策马回来汉源。只是回汉源的路上有些异样,并没出事。”
“什么异样?”狄公警觉。
“今日早间我们出长安城入子午谷时便有两骑前来搭汕。那两人商客穿扮,言吐倒也斯文。自称是京师茶叶商人,正欲去汉源买卖,想与我们同行。我想拉老爷奏章已交了,空手回头,即便生出周折,也无大妨。又见俩人并无利刃携身,面目和蔼,遂答允了。”
狄公捻须,默然不语。
马荣接道:“没走了五六里,一队客商尾我们靠来。约莫三十来人,袖紧施窄,似有刀戟怀藏。也道是去汉源经营货物。不由我们分说,便合作一队行路。
“才走了二三里,又有一队客商会合,一式高头大马,还有几匹骆驼。——往径北方向更有几百骑,神态奇异。乔泰哥暗与我道,此两队人马必非寻常商人,恐来者不善,奈何我们只两人,如何敢敌对?故一时含忍,冀图侥幸。一路竟也无事。看看到了汉源县界,兵营可望,两队人马参差散开,自行离去。——只有头里那两个茶叶商人依旧随跟我们同行进城。
“我见那两个茶叶商人行迹可疑,遂与乔泰哥使眼色。刚进来城里,便动手捉了那两个人。两人也不抗拒,坦然自若。此刻已押在值房,听候老爷推问。”
狄公喜道:“如此看来,那两队人马已经乔装入城,恐是天罡将军部下。幸被你们识破。此刻只需传命各处旅店客栈仔细盘查,街市关驿增添巡丁,必不致逃漏了。——那两个茶叶商人或是头领,此来想是与韩咏南、刘飞波、王玉珏一干贼党联络。马荣,你速去传他两人进来内衙见我。”
马荣领命去了。狄公赞道:“乔泰,你两个临危不乱,见机而作,端的有些韬略,有你们在,何愁黑龙会不灭。”
须臾马荣引了两个茶叶商人进来内行书斋。狄公一见来人,心中暗吃一惊,忙起身恭迎。两人也不搭话,大刺刺拉了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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